弦月笑了笑,满脸真诚,之前就对自己心生不满,还在门口等了自己近一个时辰,见到自己没有发飙,对这样年纪轻轻的女子来说,能有这样的表现,已经很不错了,这是个聪慧的女子。

陈若熙却不这样想,她看着弦月脸上的笑容,那样的灿烂,仿佛就像是在嘲讽她一般。

“凤王亲自驾临白府,至今才登门请安,还望凤王不要放在心上。”

弦月摆了摆手:“你既然身子不适,就该精心调养,请安不请安什么的,不过就是些俗礼,心意到了就好。”

其实,她来白府只是想要短暂的放松,这段时间,途中一路奔波,她太累,可到了晚上,一个人在营帐,怎么都睡不着,其实她也知道住在这个地方并不是很合适,她只是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而且,她知道,白老爷子和白战枫对于之前的事情都还耿耿于怀,邺城是他们白家的天下,如果她住在别的地方被他们知道的话,他们心里一定会觉得不舒服,所以当初才会选择白府。

“若熙今日是来向凤王的请罪的。”

陈若熙满脸诚恳,弦月笑看着她,没有说话。

“春桃,跪下。”

陈若熙看了眼身后跟着的丫鬟,脸色阴沉,言辞严厉,弦月看着跪在地上的春桃,脸上的笑容顷刻消失,她这分明是想让自己的丫鬟替她定罪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春桃她就只是个丫鬟,如果不是主子授意,怎么敢那么大胆来这蔷薇小院监视她的一举一动?这春桃应该就是她的贴身丫鬟吧,弦月忍不住想到当年的李涵月,为了保命,让自己的贴身宫女顶罪,当时秋心为了保住家人,为主子顶了杀头的大罪,虽然这次的事情没有那么严重,但是她要是狠下心来,春桃这样的下人,对她来说,想要杀她就和捏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差别。

主子犯了错,奴才承担,虽然这种情况再平常不过,可弦月的心里却陡然生出几分不快来,之前本来有些话还想和她说的,可现在,话到了嘴边,总觉得不想说了,弦月笑了笑,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这笑容有多冷。

心里有些难过,为白战枫,他那样一个直来直往一根筋的人,就算是想要相敬如宾,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如果现在的陈若熙,能像以前的念小鱼那样,热情而又直接,没有心机,或许他们两个的关系不会这样僵硬吧。

“起来吧。”

弦月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回到房间,这件事情,她不想闹的太大,毕竟伴随白战枫一生的是陈若熙,她真不希望两人之间因为自己有那么大的间隙。

陈若熙看了跪在地上的春桃一眼,有些奇怪弦月的大方,冷冷的道了声:“起来吧。”

春桃看着弦月的背影,也觉得有些奇怪,见陈若熙跟了进去,站了起来,直接站在门口,并没有跟进去。

弦月走到桌边,倒了杯水递到陈若熙跟前,又给自己倒了杯,刚起来,口还是很渴的,弦月一口气喝了个精光,又吃了几块糕点,陈若熙坐在对边,盯着弦月的一举一动,从小到大,她还从来没见过行为举止这么粗鲁的女人,喝茶居然还发出声音。

陈若熙一直想等着弦月开口,她有些忐忑,像她那样聪慧的女人,不可能会相信自己的说辞,春桃是自己的丫鬟,就算这一切是她自作主张,但是身为她的主子,怎么也有管教不力之罪,等了好半天,弦月还是没有开口,脸上扬着笑容,望着门口的方向。

陈若熙放下茶杯,打断平静:“弦月姑娘,我可以这样称呼您吗?”

弦月笑了笑,拍了拍手上的糕点碎末,“你觉得怎么称呼顺口就怎么称呼吧。”

称呼不过是个虚名,最关键的是这个人如何,对于那些弦月向来不怎么在乎。

“春桃这丫鬟从小跟在我身边,如果有什么举动得罪了弦月姑娘,还希望您大人大量。”

弦月的眉头不由的皱起,这件事情她已经不想追究,她又何必再次提起,也不知道刚醒来心情不好还是怎么的,弦月看着坐在对边的陈若熙,心里越发觉得不满。

“白夫人好福气,有个这样的好丫鬟。”弦月似笑非笑,她自认为两个都是聪明人,什么话点到为止就可,她相信陈若熙不可能听不明白。

陈若熙笑了笑,面色有些难看,悬着的心慢慢的放了下来,她最担心就是弦月将这件事告诉白战枫,那样的话,公子对坐在对边的这个女人有多么的在意,她太清楚,单就想到有那种可能,她就忍不住冒冷汗,所以她才急着过来。

“弦月姑娘,这件事你不会告诉公子的吧。”

陈若熙盯着弦月,一脸的殷切,心里还是觉得不放心,她想要弦月亲口回答不会,那样她才能真正的安心下来。

以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幸运的,可直到遇上弦月,她才直到什么是真正的天之骄女,天生高贵的身份,传奇的人生,围绕在她身边的那些男人也都是天之骄子,那些令所有女子都趋之若鹜的男人,却独独将她捧在掌心,尤其是兰王,为了她居然愿意放弃性命,像她这样的人,怎么会明白她这种爱而不得的心情?她对公子的感情有多深,她永远都不会了解。

爷爷与白老爷子同朝为官,关系素来要好,很小的时候,爷爷时常带她去白府,那个叛逆的少年,一身黑衣,冷沉着脸,不和同龄的人玩,她也很少见他笑过,白老爷子经常开玩笑说,让她给枫儿当媳妇,爷爷也经常拿这件事逗她。

那个时候,她还那么小,不懂情爱,却记住了那个叫白战枫,不苟言笑的男孩,后来,他离开了楚国,消失了近十年,再后来,江湖之上关于他的传言越来越多。

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少年英雄,天下无敌,爷爷和父亲母亲都说,整个楚国,能配得上她陈若熙的就只有白家的那小子。

后来,关于他的消息总和前武林盟主的千金念小鱼有关,最开始的时候,她心里是害怕的,害怕他会和念小鱼在一起,但是三年过去了,他一直都还在拒绝着念小鱼,好几个丫鬟都说他冷血无情,不懂怜香惜玉,她却不那样想,这样的男子,才是真正的有情有义吧,他不会玩弄别人的感情,如果被这样的男子爱上,终其一生,他都不会变心吧。

就在她暗自庆幸的时候,丫鬟春桃告诉她,他已经有了喜欢的女子,凤国的羲和公主,那样一个明艳传奇的女子,为了她,甘泉殿内,为了他国的公主,他不惜忤逆了白老爷子的意思,甚至和楚王叫板,还有那至今尚未交到她手上的秘库钥匙,就在她心灰意冷之际,白老爷子上门提亲,明确告诉爷爷他中意的是自己。

她如愿嫁给了她,当他掀开她盖头的那一刹,她仰头看着他英挺的五官,当真是不悔的,可他说的话却让她一颗砰然跳动的心如置冰窖:“我可以给你白家当家夫人的荣誉,你想要什么我也会尽量满足,甚至这辈子只娶你一个人,但是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这辈子我只会喜欢她一个。”

大婚当晚,独守空闺,心里难受,却还是做不到死心,每每主动去找他,看到的也不过是他如刀般的冰冷的眸。

她知道,他不喜欢自己,如果说以前只是听说的话,那么这段时间,她则是亲眼见证了那样的事实,她不甘,不单单因为公子他爱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个明艳传奇的女人并不如传奇的那般,就算是摸不透,但她真的看不出她到底有哪里好,让那么多的人倾心,她时常想,如果公子在看向她陈若熙的时候有在对凤弦月时的一半深情,就算马上死去,她也会面带微笑的离开。

既是情深,那为何还要答应娶她?既娶了她,为什么还要对一个不属于他的念念不忘?就连醉酒抱着她叫着的也是那个人的名字,越想这些,她就越发觉得不甘,她从来不知道,她也会那样深的嫉妒,仿佛快要发疯发狂了一般。

弦月盯着陈若熙,公子这样的称呼,对已经是夫妻的他们来说,有些太过生疏了,他们之间的感情,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糟糕。

弦月笑了笑,有些明白当初白老爷子为什么会选择陈若熙,她从她的眼看出了深情,那是丝毫不会逊色当初念小鱼的,这样的感情让她们可以不顾一切,就算有一天,她们牺牲一切,包括自己,也不会做出伤害白战枫的事情来吧,只是比起念小鱼的轰轰烈烈,敢爱敢恨,她的身份和所受的教育注定了她的感情要含蓄了许多,爱一个人有千千万万种,但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念小鱼那样为了爱的人放手,更何况,陈若熙无路可退,弦月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善解人意的人,只是这次的事情,她太明白爱而不得的痛苦,命名幸福就在跟前,却是注定了的咫尺天涯。

“你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事情吗?”

弦月没有直接回答,她希望白战枫能过的好,她和陈若熙本来就没有太过深厚的感情,而他们两个,这样的政治婚姻,也根本就不是他说结束就能结束的,她不会也更加不屑做那种生事。

体谅是一回事,但是对于一个对自己不满甚至是不屑的人,她现在的心情算不得很好,那些原本想要和她说的话,一下子没了说的**,而且她知道,就算自己现在真和她说些什么,她也根本不会听,还会以为自己猫哭耗子假慈悲,对于这样的事情,她的兴趣并不是很大,夫妻之间的事情,还是要相互磨合的吧,她这个旁人,就算说再多也没有太大的作用,至少现在她说什么,陈若熙肯定是不会放在心上的,而白战枫,他本来是个直肠子,现在却要憋着那么多的事情,感情的事情,她又能说多少?劝他对陈若熙好一点吗?两个人好好过日子?那些话只会让白战枫心里更加难受而已。

“公子天天去军营,每每很晚才回来,是不是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陈若熙问的委婉,可弦月却听出了她弦外的意思,这分明就是逐客令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弦月没有说话,之前她还想着,程强率领的兰**队这一两天应该就到邺城了,就算陈若熙不说,明后天她也必须离开白府回军营了,可被人这样嫌恶驱赶,还是第一次,可这种新奇的感受,弦月并不是很喜欢,除了一开始和兰裔轩,她不喜欢和别人拐弯抹角的说话,如果她是想让自己离开,用直截了当的方式说出来,这份因为爱情的勇气,她或许会觉得欣赏。

陈若熙小心翼翼的看了弦月一眼,见她没有说话,刚刚放下的心有开始悬起来:“弦月姑娘,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看公子这段时间真的很累,每天在军营忙碌,晚上很晚才回来,一大清早的又要去军营。”

就当是她多想好了,她真的希望能对陈若熙有一个好印象,对于白战枫,她或许很善解人意,但是她更希望她明白,白战枫希望她做些什么,这才是最关键的,她自以为对白战枫好的那些事情,未必是他想要的,相爱的两个人因为各种误解都未必能走到一起,更何况是一厢情愿,有些时候她以为的好只会让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远。

“兰国的大军不日就会抵达邺城,明天我就会离开。”

弦月盯着陈若熙,明显感觉到她的错愕,勾唇一笑,低头喝茶。

陈若熙脸轰的一声点燃,火辣辣的,她压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心里有些尴尬,她确实不喜欢弦月继续呆在这个地方,这段时间,每一天她都在纠结挣扎。

一开始,她或许是开心的,因为很少回家的公子每天都会回来,每一个晚上,她都等到很晚,直到第二天早上公子离开她才会去睡觉,这样的结果,结果越是越来越失望,就算是回来,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从来不会到自己的小院,她直接去大门口守着,他对自己依旧是一屑不顾,转身,只留给自已一个决然的背影,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公子每晚都会去蔷薇小院,明明知道她已经是别人的王后,明明知道她已经不属于他,明明知道她已经睡着,就算是醒的,也不可能会出来见他,可他就是喜欢站在那个地方,一站就是一两个时辰,凤弦月她永远都不会那是什么滋味,她更加不会知道,自己有多么的羡慕她的好眠,她不会明白,看着自己深爱的男人,自己的丈夫注视着别的女人是什么样的心情。

陈若熙盯着弦月,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一点点紧握成拳,屏住呼吸,弦月看她这样子,就知道是有话要说了,弦月笑了笑,并不着急,虽然晚上没吃饭肚子有点饿,但是刚吃了几块糕点,这样的饥饿程度,她完全可以忍受,并不着急。

“弦月姑娘,我真的很喜欢公子。”

陈若熙突然站了起来,“我希望公子也能喜欢我。”

陈若熙盯着弦月,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也是发亮的,仿佛就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想法,也能让她觉得开心满足,嘴角不自觉的上扬,这样的感觉,弦月从未有过,她和自己的处境虽然不同,但是她们都陷在爱情的迷阵,她深爱着白战枫,白战枫对她却熟视无睹,而她呢,她和兰裔轩两个人历经了那么多的艰难,好不容易走到一起,她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幸福,也会幸福的,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一个是最爱的人,一个是最亲的人,陈若熙心里一定在想,自己不明白她的苦,而她呢,相爱的人却因为种种的原因不能走在一起,她的苦,又有谁能明白?

她陈若熙想到白战枫的时候,至少还能微笑,她的心里是存着希望的,而每每她想到兰裔轩,只觉得辗转反侧,心都是痛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根本就无法入眠。

“你做的事情,他都看得到,你的付出,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

弦月的口吻平静,一如她的心,陈若熙做的那些事情,她虽然不喜欢,但心里多少也还是谅解的,面对感情,本来就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理智,她希望陈若熙能够明白这一点,不要做出让白战枫不满的事情,破坏夫妻二人之间的关系。

陈若熙盯着弦月的眼睛倏然变亮,她之所以让春桃天天守在蔷薇小院的门口,她想知道她每天做了些什么,她的相公喜欢上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可以,只要相公能用那种柔情似水的眼神看着自己,就算是替身也无所谓,她从来没想过,她陈若熙会因为爱情卑微到这样的境地,但是她是真的想,公子能够爱上自己,他们相敬如宾,并非相敬如冰。

“真的会有那样一天吗?”

弦月没有回答,起身走到窗边,其实她也不知道答案,但是心里至少还是抱着希望,不像她,一颗心像是长满了荒凉的稻草,满满的都是绝望,现在的她就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原本以为离开兰城,离开那个人的身边,就可以忘记一切,距离根本就冲淡不了那一切,只要是一个人的时候,她就会发了疯似的想起这件事,然后憎恨柳心悠,那种深入骨髓的仇恨,她绝对陈若熙要深刻上许多。

弦月从陈若熙的身边经过,走到门口,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了下来,屋檐下的灯火已经点燃,今晚并没有月亮,漆黑的夜空缀满了星辰,长长的走廊十分明亮。

“不努力你怎么知道?”

弦月的声音幽幽的,随着夜风传到陈若熙的耳中,陈若熙转过身,呆呆的望着弦月的背影,她怎么知道自己没有努力,成婚这么久,她费尽心思去讨好接近公子,可结果呢?除了那一次醉酒,他从来就没碰过自己,而自从发生那件事之后,他对自己就越发的疏远了,要不是因为弦月住进白府,他根本就不会回来,老爷子一直想抱曾孙,公子埋怨他,他也很少和他提起这个事情,将所有的压力都让她承担,她也一直想要孩子,但是公子整天都住在军营,也不喝酒了,根本就不碰她,她怎么可能怀上身孕?

“那就再努力一点,你和白战枫成婚才多久,既然决定要过一辈子,时间还很长。”

他们成婚也不过才半年的时间而已,当初念小鱼为了白战枫,可是跟了他足足三年,江湖人人都将她当做笑柄,她吃的苦头,所承受的煎熬,比起现在陈若熙所经历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陈若熙是陈家的掌上明珠,而念小鱼又何尝不是,武林盟主的千金,秋天山庄的那些人哪个不是对她呵护有加,她刚离开长天山庄那个时候才多大,江湖险恶,她都能坚持三年,如果不是白战枫太过绝情,她还不知道会执着到什么时候?比起念小鱼,至少陈若熙名正言顺的身份,有太多的希望。

陈若熙没有说话,努力了这么久,等待了这么久,她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绝望了,每每想要放弃,却又觉得不甘心,尤其是在见到弦月之后,越发觉得自己是可以取代她在公子心目当中的地位的,可这段时间,看着公子每晚守在蔷薇小院,那好不容易才燃起的希望正被一点点的熄灭。

夜里的风凉凉的,吹在脸上,带着浓浓的湿意,那湿气透过衣裳渗进肌肤,冰冰的,让人不由的打了个寒战。

弦月站在门外,乌黑的发丝随同素白的衣裳飘飞,陈若熙站在屋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陈若熙有些抵挡不了那入骨的寒意,过了好半天,主动开了口,“弦月姑娘还没用晚膳吧?”

弦月没有转身,淡淡的嗯了一声,她的贴身丫鬟天天在外边监视不可能不知道她下午醒来才用晚膳,她一整个下午都在门口候着,才刚醒来就见她了,哪里来的时间用完膳?

“要不要留下来和我一起用晚膳?”

弦月突然转过身,笑看着陈若熙问道。

陈若熙一愣,有些不明白她这葫芦里卖了什么药,沉思了片刻,笑着摇了摇头,“我刚用了膳食不久,就不打扰弦月姑娘了。”

弦月脸上的笑容依旧:“那我就不留你了。”

既然她不想一起,她也没有强留的兴趣。

陈若熙前脚离开,马上就有人送来弦月的晚膳,既然允诺了明天离开,弦月自然会遵守承诺,自然十分珍惜这最后一顿风声的晚膳。

刚吃了一半,就见白战枫兴冲冲的跑了进来,在她的对边坐下,弦月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白战枫满脸的笑容,故作神秘,对着弦月笑出了声,他这个样子,弦月忍不住就想到以前豪爽率性的白战枫。

空气中有淡淡的香气传来,弦月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放下筷子,立马站了起来,凑到白战枫跟前,满脸的笑容,“梨花酿。”

这香味,她太熟悉了。

白战枫笑着将就坛子放在桌上:“三十年的梨花酿。”

弦月笑着一把抢过酒坛打开盖子,醉人的香气顿时迎面而来,确实是上了年的梨花酿,比她在梨花山上喝的那些味道浓郁多了。

“你哪里得来这么好的东西?”

弦月的嘴角咧到耳根,显然是开心坏了,白战枫看着她这样子,笑出了声,他就知道她会喜欢的。

“我的一个部下,他和你一样,都很喜欢喝酒,整天没事就去酒馆,今天他去兴隆客栈,刚巧老掌柜七十大寿,将埋在树下的酒挖了出来,有好几大坛子,他和掌柜关系好,厚着脸皮要了两坛,听说你喜欢喝酒,又住在白府,就让我给你送来。”

弦月笑出了声,白战枫说话的这片刻时间,她已经先品尝了,不愧是埋在地下三十年的好酒,香气浓郁,尤其是入口之后,唇齿间仿佛都是梨花香,酒劲绵长,只一口,便觉得已经醉了,这才是真正的投其所好啊。

“真是好酒,回头我一定要好好谢谢他。”

弦月舔了舔嘴角,笑的越发开心:“这最后的晚餐简直太美好了。”

酒入愁肠,弦月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最后的晚餐?”

白战枫将放在地下的另外一坛子酒也摆到弦月跟前,微皱着眉头问道。

酒坛不大,弦月干脆用手捧着,笑对着白战枫使劲的点头:“我明天回军营。”

弦月放下坛子,凑近白战枫:“不然你明天和我一起回去好了,你这段时间军营和白府两边跑,应该也没睡好,明天晚点起床,我要睡饱了回去。”

白战枫脸上的笑容僵住,盯着弦月:“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到回军营了?在这边住的不开心吗?”

白战枫转头看向门口守着的侍卫,英气的眉头拧成一团,刚才进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了,没放在心上,蔷薇小院以前根本就没人看守的?

不待弦月回到,白战枫已经转过身,漆黑的眸光幽深,死死的盯着弦月,藏着压抑的怒气:“是不是有人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了?还是有人和你说了些什么?”

弦月盯着白战枫,一时间有种哑言的感觉。

第一百七十三章

她并不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而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简单的没有二字根本就不能让白战枫相信,弦月笑了笑,继续喝着自己的酒:“难道在你白战枫眼里,我是会在意那些闲言碎语的人吗?”

她说不清现在心里是什么滋味,开心呢还是忧心?亦或是两者都有,有这样一个事事以自己为先的朋友,她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但是这样的感情,她无力承受。

白战枫笑了笑,她做事素来率性而为,确实不会因为别人说的几句闲言碎语就改变主意,动摇自己的决心,如果没有门口的守卫,他确实会以为自己多心了,那几个人,都是老爷子的人,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他才会让人在蔷薇小院守着的,她不是个会在背后议论他人的人,既然她不想说,他再怎么问也没有用,既然是在白府发生的事情,他想要知道并非难事。

白战枫盯着弦月,漆黑深邃的眸光,是压抑着的铁汉柔情,还有感激,是的,感激,当初在军营她主动提出要来白府的时候,他真觉得很开心,她的一言一行,让他觉得,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她凤弦月对白战枫还是和以前一样,真的没有因为死亡谷的事情可以埋怨他,她住在白家的这段时间,都在他心头的大石也放了下来,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他希望能为她做些什么事情。

“你以为我现在是以前在江湖漂泊的弦月呢?”

弦月伸手,放在桌上敲了敲,“我现在身负要职,吃好喝好睡好,修养了这么久,程强率领的军队不日就会抵达邺城,据报,轩辕昊已经到了楚国,正往毕罗江的方向赶来,兰国的军队,你调配不了,必须我亲自回去坐镇。”

弦月难得好耐心的解释,看了眼门口守着的侍卫,微抿着唇,眉头急不可见的皱起,白老爷子这真的就是好心办坏事了,白战枫个性虽然有些莽撞,有些时候一根筋,但他不是个笨蛋,这样做,实在太过明显了,他是不知道白战枫和陈若熙的关系有多糟糕吗?

弦月喝着美酒,心情顿时好了许多,虽然她更喜欢昔日的念小鱼,但是今后陪在白战枫身边的毕竟是陈若熙,有些话,虽然说了可能没用,甚至会讨人嫌,但是呢,看在美酒的面上,弦月还是决定开口试试。

她笑着给白战枫倒了碗酒,为抿着唇,眼角的视线似有若无的停落在白战枫身上,思考着该怎么开口才不会让白战枫不悦,美酒当前,没了气氛,对她来说实在是一件大煞风景的事情。

白战枫不是兰裔轩,泰然崩于前也能做到面不改色,弦月虽然不说话,可被她这样盯着,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自在的,心里也觉得毛毛的,再想到门口守着的侍卫,不由开始胡乱猜想起来,难道他今天不在,真的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不过一会,就忍不住了,转身看着弦月:“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弦月轻笑了一声,“白战枫,军营的床硬邦邦的,能比家里的温香软玉抱着舒服吗?”

在陈若熙来蔷薇小院之前,她听府里的下人偷偷提起,自从他们两人大婚以来,白战枫一直就住在军营,对陈若熙这样的闺中女子来说,她对白战枫用情至深,嫁给他之后也算是美梦成真,但是他的冷淡让她太过没有安全感,丈夫碰都不碰自己,这让她怎么能不胡思乱想?

对陈若熙这个人,她并没有好感,就当是自己多管闲事好了,反正他们两个人都是要在一起的,为什么不让彼此的生活更加和睦好过一点呢?

“白战枫,你脑子没坏吧?”

如果是在平时,弦月说这个话,白战枫一定是欣然接受,因为从一开始认识,她对自己就是如此,但如果是陈若熙的事情,他不想听,早在大婚当天,他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他能给她想要的地位名呢,甚至这辈子就只有她一个女人,但是他的心里,除了弦月,再也不会装下第二个女人,她要做的就是谨守本分,管理好白府,他们之间,本来就是一场没有爱情的政治婚姻。

如锋刃般的眉头拧成一团,白战枫的脸黑的越发厉害:“你所谓的要事就是这个吗?”

弦月双手撑在床上,蓦然想到什么,摇了摇头:“当然不是。”

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她就算是关心,也不会费太多神,她这个局外人说什么都没用。

她双手抱着酒坛,满足的舔了舔嘴角,满脸都是笑容:“我本来不想和你说这些的,但是鉴于呢,你这段时间的热情招呼和款待,尤其是这梨花酿,太合我心意了,我还是说了吧,你也知道我和你一样心里憋不住事情,实在是不吐不快了,先让我把这件事说完,我再和你说别的。”

之前本来有话想对陈若熙说的,但是她的表现,她实在没有和她交流的冲动,天天这样吃了睡,睡了吃,虽然很爽,但是总觉得精神有些恍惚,酒果然是个好东西,尤其是这样的美酒,一入愁肠,除了飘飘欲飞的开心,什么情绪都没有了,醉人的梨花酿入口,她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以前在梨花山的那段时光,就算是吃尽苦头,可她的心却还是乐观的,对自己充满了信心,对一切也都怀抱着美好的希望。

白战枫看着那明朗的笑容,总觉得扎眼,他最害怕的就是她提起这件事情,这段时间,她一直没提,他以为她不会提起了,没想到今天她还是说了,早知道这些美酒换来的只是他不想听的那些话,他说什么也不会带回来的。

白战枫瞥过头,看着弦月,端起放在桌上的茶水,一口饮尽,猛然放在桌上,冷沉的脸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我知道,你不可能属于我,我做什么都是妄想,你有不爱我的权利,但是你不能因此切断我对你的感情,难道把这份感情放在心里都不行?”

白战枫拔高着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满。

弦月勾唇,似笑非笑:“白大侠,你能耐了啊,越来越会说了啊?”

“白战枫,我现在真想给你两巴掌,如果不当你是朋友,我绝对不会和你说这些话,更不想和你浪费唇舌。”

白战枫盯着弦月,看着猛然站起来的弦月,对上那双明亮的眼眸,染上了熏人的醉意,他忽然就想到在燕京的那段时光,她总嫌弃自己管东管西的,偶尔就会流露出这样嫌弃的表情来,一个劲的指责自己是自恋狂,那个时候的他会觉得沮丧,但是从来不会伤心,听了之后很快就释然了,又恢复了一贯的自信,继续去追求,可现在的他,只能羡慕自己当时的那份勇气。

他盯着弦月,瞬间陷入了过往的那段回忆,紧绷着的脸放松,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弦月看着白战枫,有些不忍心,她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但是这样的笑容肯定与自己有关。

这段时间的生活太过安逸了,她的锐气仿佛都快磨光了一般,弦月微抿着唇,伸手在他的跟前晃了晃:“白战枫,那个人是你的夫人,不是念小鱼。”

一字一句,字字清晰,将白战枫从过往美好的回忆拉了回来。

白战枫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弦月,那微微张开的嘴巴最终合上,不是不知道说什么,而是无话可说。

是呀,那个人不是念小鱼,多年来的拒绝,至少最后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但是陈若熙不一样,她是他的妻子,她的幸福就在他白战枫身上,既然娶了她,就要对她负责。

弦月双手交缠,清澈的眼眸是死水般的淡然冷静,仿佛对她而言,这只是白战枫和陈若熙之间的纠纷,一切与她无关。

“白战枫,如果不想负责,就不要娶她,陈家的女子,难道还会愁嫁不到好男儿吗?既然娶了,就好好对待吧,她是喜欢你的,不管值不值得,好好珍惜吧。”

虽然这陈家的女子在她看来很一般般,但是就她的身份和样貌,放眼白楚,哪里会没有佳婿的道理?

白战枫垂着脑袋,没有说话,弦月吸了吸鼻子,用手指点了点白战枫的手背,轻笑出声:“明白了吗?”

白战枫抬头,恰恰对上那双清亮晕染着笑意的眸:“如果你深爱着的人是兰裔轩,却嫁给了我,还能这样做吗?”

弦月收回手指,凝眉,做思考状,良久,肯定的点了点头:“会的。”

她见白战枫还盯着她,一副质疑的模样,双手撑着桌子,坐直了身子:“嫁给你,那是我自己的选择,既然是我的选择,那当然就要努力重新开始了,不奢求能忘记过去的一切,但是,那些该忘记的事情绝对会放在心底的最深处,不让他人窥探,至少——”

弦月顿了顿,视线越过白战枫:“总要给彼此一个机会吧,白战枫,如果嫁给了你,我会努力让自己喜欢你的,至少会比念小鱼做的好,不会让你觉得我的心在别人身上。”

第一百七十四章

弦月收回视线,盯着白战枫,对着他,点了点头,认真而又诚恳。

她是真的这样想的,尤其是她在看到罗成的时候,念小鱼对白战枫的感情,就算是现在她怕是也还没有彻底释怀吧,身为她的丈夫,还是深爱着她的男人,这对他来说,是多么痛苦而又无奈的事情,他又是有怎样的胸襟,这样的男人,是值得女人珍惜的。

如果不是上次死亡谷的事情,她根本就没有勇气去确认自己对兰裔轩的感情,可就算是确定了,如果她不得已只能嫁给白战枫,那么之后,兰裔轩必定会被她深深的藏在心底,这个时代,男人三妻四妾的太多,对于一个包容自己的男人,他那样的深情,用这样的方式伤害太过残忍,更何况,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他们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该懂得为自己的行为和决定负责,更何况,已经不能得到的东西,过于执着也没用,倒不如放开,开始新的生活,对自己对他人都好。

白战枫盯着弦月,刚硬的五官,深邃的瞳孔带着几分狐疑。

弦月笑了笑,她不知道白战枫之前有没有过这样的想法,或许有或许没有,但是做起来总归比说要艰难太多,她会尽力,她相信自己可以做到,就像以前的每一次那样,只要下定决心。

弦月猛灌了几口酒,见白战枫还是一副狐疑的模样,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和念小鱼,还有自己其实一样,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而现在,可比起她们,一根筋的白战枫似乎更加一意孤行,现在这个时候,多说无益,还是下次找到恰当的实际再说吧。

这样想着,弦月很快释然,放下酒坛子,起身走到房间,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副画卷,她看了眼乱糟糟的桌子,皱起了眉头,走到书桌前,白战枫看她似乎是有事情要和自己说,站了起来,跟在弦月的身后。

“好了,白战枫,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我也说了,言归正传。”

弦月走到书桌前,将画卷摊开,白战枫倾着身子,顺着铺展开画卷,看着画中的男子。

蓝色的宽大长袍,衣带飞舞,乌发如墨,无不透着随意,神情泰然,清贵高华,举世无双,微抿着唇,却让人觉得他好像是在微笑,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墨玉似的,高深莫测。

已经是晚上了,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了下来,房间里燃着灯,投在画卷上,屋外的风吹了进来,屋内的烛火摇曳,画卷上的人仿佛活了一般。

白战枫隐隐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有些熟悉,皱着眉头,想了好久,还是没想出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围着画像转了几圈,恍然大悟,若是不细看五官,那份泰然和雍容,简直就和那个人如出一辙。

弦月抬头,对着白战枫笑了笑:“不要问我,我回答不了你,我只能告诉你,画上的人叫雪兰落,听说楚国有一莲城,莲城内有一石盘,只要有水,无论何时都能在石上开出五颜六色的荷花来,我让人去找过,至今没有音讯,我之前已经问过白老爷子了,他告诉我确实有这件事,本来我是想让白老爷子帮忙的,但是他说现在白家是你当家,让我来找你,虽然你不在楚国长大,但是你的下属都是土生土长的楚国人,对这一带比我熟,肯定能事半功倍,这个人就麻烦你了,无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他给找出来。”

弦月边说便将画卷收了起来塞到白战枫的怀中,其实她也不敢肯定,白战枫能不能找得到,宫少秋什么人,她花费了十多年的时间,现在都还没找到,这件事,肯定不是那么容易的,她也只是抱着希望,但是这个人,她凤弦月当真是非找到不可的。

白战枫低头看着怀中的画卷,抬头看着弦月:“很急吗?”

弦月点了点头:“轩辕昊的军队再过不久就到毕罗江的,这这几天你必须和我一起在军营坐镇,等过段时间,我熟悉了军营的事务,你再带人去找,你只管找出雪兰落,至于白楚,我会替你守着,不需要担心。”

上次邺城之事,她卖了白家一个天大的面子,相信这事没什么难度。

白战枫见弦月自信满满,一脸笃定,将东西收了起来:“白家的将领一直都对你很佩服。”

弦月见白战枫脸拉的长长的,知道他是因为她说的那些话不开心,不过吃饱喝足的她笑的却十分开心,伸手,双手的食指摁住他的嘴角,向上扬起,直咧到耳根:“白战枫,你大半夜板着脸,能吓死人。”

弦月边说边笑出了声,白战枫脸色越发难看,瞪了弦月一眼,伸手就要拍掉她的手,弦月皱着眉头,在他动手之前抢声道:“白战枫,你打人很痛的。”

白战枫仰头看着自己扬起的手掌,愤愤的盯着含笑的弦月,终究没有打下手去,阴沉的脸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白大公子,虽然你笑起来不怎么好看,但是比起板着脸,你还是笑吧。”

白战枫长的本来就英气十足,阴沉着脸的时候,那眼神带着寒意,一般人看着很难不觉得害怕。

弦月笑了笑,“这件事就这样说定了,明天我回军营,不知道周安周大人现在怎么样了?”

想到那个在楚国和自己唱反调的,安享安逸多年的大人,弦月倒是有些期待看到他了,一路舟车劳顿,不知道现在的他还有没有在兰国的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