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忙而略带慌张的脚步声在夜晚的林间响起,白色的人影在看到林间那同样浅白的身形时才蓦地止步,定在不远处,犹豫了好一会才移步缓缓前行,似怕惊扰了那安静坐在林间的人儿。

“你怎么跑到这来了……。”风玄优双眸犹疑地看向坐在檀木凳上的人,虽然月儿曾告诉过她,每年这一日,风微尘就会变成这副模样,可她依然不太敢靠近。

“子虚么?”听到呼唤,微微抬起头的人儿,神色有些倦怠苍白,略显上挑的凤眸不见了往日的幽邃深沉,仿佛蒙上一层薄雾,迷蒙空洞。

“娘在催了……椰香白玉糕我就快准备好了,娘最爱吃了。”他微笑着举起手中的小碟子。

从三年前起,每到太后生辰那夜,陛下就会整个人都变得很怪异,完全不认得身边的人,仿佛彻底回到多年前还是昭王府世子的时代,并且一定会下意识地走到雨樱林来,御医院的太医们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们也只能在陛下身边多设人手进行保护罢了。

想起月儿告诉她的话,风玄优鼻尖一阵酸涩,他一直是个孝顺的孩子,潜意识里对他娘的死一定无法释怀,而她又弃他而去,所以才会这样,若按后世的说法则是人心理遭受极大打击后的自我心理保护性逃避。

“不知道嫣儿今年会和韩管家他们会准备什么寿礼,这椰香白玉糕会不会太普通了?”似自言自语,风微尘有些犹疑低头地看向手中的碟子。

“会,夫人一定很喜欢……小主子的礼物。”椰香白玉糕是当年他娘最爱吃的糕点,孝顺的风微尘时常亲自做给母亲吃。

蹲在他面前,风玄优咬着下唇接过那只空空如也的盘子,拼命忍住眼泪。

“子虚你眼儿怎么那么红?”纤长冰凉的手指轻轻摸上她的眼,担忧的声音让她不敢抬起头,暗哑着声音道:“……没事。”

“碧落表姐……也会来吧。”那道清澈如琴弦拨动的声音似乎出现一丝羞涩,继而又喃喃地道:“子虚阿,我从来没有见过像表姐那般特别的姑娘,流落江湖那么多年,一定很辛苦,虽然她看起来很能干,可是……为何我总觉得她在哭泣呢,不知有没有法子能让表姐开心一点?”

他眼里的她总在哭泣么?伸手紧紧握住他修长的指,风玄优心中颤抖起来,忍不住哽咽出声。

“表姐的爹娘都去世了,以后咱们给她过生辰,有家她就不会寂寞了。”他温柔的声音终于让她的泪水决堤。

“对不起、对不起……”将脸深深地埋入他的膝头,她难过悔恨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裳,已经没有大家了,嘴儿厉害的嫣儿、迷糊的子虚、忠心的老管家、慈祥的风夫人……他们很多年前都不在了、再没有家了。

她何其残忍,毁了他所有的幸福,竟还在他面前说她不悔。

从来不知道,爱竟然是这样残忍的事。

在她如此对他后,他美好的回忆中竟然还有属于她的位置,对于他而言,她是快乐、甜蜜的回忆么?

抬起头看着他那困惑的,月光下呈现出几乎半透明的如玉容颜,她流着泪颤抖地伸手托着他的脸,如蝴蝶般的吻落在他苍白的唇上。

“从今往后,由我来替你哭、替你笑、替你哀、替你喜,直到有一天……把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还给你,从今往后,由我来守着你,即使你不再需要我,今生今世,我都是最怜你爱你的姐姐、你的……妻。”

再无顾忌,不论他会在清醒后忘记今日的事,她许下相守一生的誓言。

“碧落……表姐?”风微尘茫然的眼中似乎闪过讶然,继而白净的脸颊晕开淡淡的浅红。

手,从他腋下穿过,柔软地环住他的腰,鼻间是他轻缓淡香的气息,她看着他羞涩地轻轻闭上眼,睫羽如蝶翼般轻轻颤抖着。

她记得他曾有这世上最漂亮的眼睛,不是幽邃深沉,不是咄咄逼人,而是像一池秋水般波澜荡漾,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微扬上去,不管什么样的人都会溺毙在那温柔的水意中

是我抹杀了你的自由和温柔么,往后就由我来对你温柔好了。

“我的小尘……。”她亲手塑造出的人儿啊,风玄优低喃着,眼角边滑落的泪滴沾湿了她的脸、他的唇。

手,仿佛有自己的意识般,轻轻地搂住了伏在自己怀中的人。

沙沙轻响的树林,冰冷的风瑟瑟穿过,弥漫开的淡淡水汽,冬月光静静如水般流泻而下,全然不管沧海桑田,月缺月圆,而周身裹洒着银光相拥的两人却像亘古便存在着,还要一直存在到永恒。

亲密依偎的分明是容颜不同的两个人,却仿若双生子般,气息神韵无比的相似和契合。

蓝蓝的天空是谁的身体

让云掠夺而去留下感情的证据

当感情在你的心里慢慢的扭曲

我的爱对你是不是委屈加上了恐惧

伤心的流星凄凉的逃避

留下星星收拾这不负责任的结局

是谁把天空撕裂出星星的伤口

抹杀了我的自由还有烂漫的温柔

如果说天外的雨是星星为我落下的泪滴

我不知道在你心里是否还有受伤的痕迹

如果说心中的雨是来自一处残破的屋宇

我不知道呵护的记忆

是否会成为埋藏爱的废墟

《月影传说》演唱:俞静

远远地看着这一幕的两道人影,默然地悄悄离去,留下一方安静的天地给这对人儿。

“为什么要帮她?”封镜之突然低低开口问道,他明明就想杀她不是么。

“你呢,你不是和西门冰炎一样和她一起长大,爱着她,又为何一再拱手相让?”月儿冷冷地看着一旁以深沉的男人。

封镜之僵了僵,俊秀的脸微微黯然下来:“还记得那夜皇极殿前宴请西突厥时,她跳的那曲叙事剑舞么?”

叙事剑舞?月儿颔首,那只舞要不记得很难,恐怕见过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是真有其事,十多年前击退西突厥的最后的战役,她率军伏击西突厥最后一支狼骑兵,那是西突厥仅存的依恃,她领着一千人马把对方七千狼骑引入进易退难的沙漠绝崖,只待时机一到,与绝崖的伏兵合围,便可大胜凯旋。”

封镜之闭了闭眼,似在忍耐什么又咬牙道:“一切都如她计划一般顺利,可先帝的钦差突然带着十道金牌令伏兵不得出营……所以绝崖上根本没有任何援兵。”

月儿听得心中毛骨悚然,面色一惊,那岂不是……一场不折不扣屠杀,先帝竟然……这皇家黑暗污秽至此。

“我们赶到之时已是一日以后,血染红了整片绝崖甚至流出崖外,一千天极将士全体殉国,狼骑兵似乎也没有逃出多少人,所以绝壁崖下全是断臂残肢,大家都呆了,我们翻找了整整两日,希望能寻回她的尸身,所有人都绝望了,除了冰炎,他红着眼又寻了两日,终于在重重死人堆下寻到了还剩一口气的她。”那时,他就知道自己只能远远地在身后看着她,因为那已经是他第二次放弃她,封镜之声音有着压抑的梗咽。

月儿沉默地看着这个以心思狡狯、手段犀利著称的男人。

“有些感情,只要看着对方快乐和幸福,自己就会感觉……幸福。”封镜之目光悠远地看向那轮寒月,神色有宠溺的温柔和一丝痛苦。

~~~~~~~~~~~~~~~~~~~~~~~~~~~~~~~~~~~~~~~~~~~~~~~~~~~~~~~~

某水准备考试了~所以这几天字数会少点哦~亲们且看着啦~

[宫廷月华夜卷:第四十六章 双生缘之——相思太平 上]

“我的!”一只手啪地压上桌上的精美镇纸。

“你!”额头上冒出青筋,月儿瞪着几乎整个人趴在桌子上的人,再瞄了眼坐在桌旁那道淡漠的人影,终于忍无可忍草草行了个礼后,气急败坏冲出御书房。

“月侍郎,一道走吧!”刚出门口,就被一旁的紫衣大员唤住。

“封大人,您还没走么?”月儿冷冷地白了一眼封镜之,率先走了出去。

一想起某人的无赖行径,月儿就忍不住气怒:“那个女人是不是脑子烧坏了!”简直是莫名其妙。

“放心,你很快就会习惯她的不按牌理出牌。”封镜之摸摸鼻子,轻笑,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这么多年有时连他都无法摸清她到底打算做什么。

“下官没那么倒霉。”月儿满脸敬谢不敏地拂袖而去。

风微尘靠着九龙雕椅,神色淡然地批着奏折。“爱妃若喜欢这桌子,朕命人送到丽景殿就是。”

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子上‘不男不女’的人除了风玄优还有谁,摸着下巴,她目光上下打量着自己面前的人。

自他清醒后整个人都极淡漠,上朝、议政、与群臣议事、作息看起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但整个人就像笼罩了一层雾,明明就是很近的距离,却让人觉得隔着深深的鸿沟,那是种完全无法触及的疏离和冷淡,对任何事都极其漠然的公事公办。

月儿说当年凤煞死后整整半年他都是这副模样。

直到他有一日又突然回到青月崖,在那呆了近一个月,回宫后不但全面接手了凤煞的势力整个人性情也大变,让原本伺候的宫人们战战兢兢。

也就是说现在他表现的性子才是真正的他,难怪刚回来时,她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异,他的情绪起伏太大,是因为那些情绪都是他勉强做出来了的么?实际上他对她早没有那些感觉么?

这么想着,心头蓦又觉得似被针扎的绵密疼痛,风玄优眸色沉了沉。

“嗯,没错,这黄玉镇纸是我的,徽墨、宣纸、端砚、湖笔、黄花梨的御书桌……是我的。”她身子前倾,手指爬上风微尘仍略带苍白的脸,唇边弯起轻佻的笑:“连你……也是我的。”

连睫毛也没有抬一下,他只淡淡提醒:“爱妃,于理不合。”长臂一探,继续换了本折子专心思考政事。

黄河水患日益严重,户部和工部去年制定的筹划已然拨了七十万两白银修堤和疏通河道,但七月依旧泛滥淹了沿途三省,看来这下头的人得了不少好处,偏帐目支出做得天衣无缝,不是一般的二流货色,是个人才……。

“叫我皇姐!”厌恶这称呼,那让她觉得自己和后宫那群妃子一样,风玄优索性坐到他的大腿上,把头搁在他的肩窝里。

真香,尘身上有种浅浅的香气,不同于后妃的脂粉气也不是男子用的檀香,但很好闻。

“皇姐,朕要批奏折。”风微尘看了眼被推开的奏折,微微侧了侧身子,避开她像小狗一样在自己颈项间嗅闻的鼻子。

“没关系,你批你的奏折,我睡我的。”风玄优眯着眼,仰头在他菱唇上亲了一记,然后继续把头窝回他颈间,双臂搂着他的腰——闭上眼。

没有挣扎,风微尘只是任她赖在自己怀中,他波澜不惊地换了左手拿笔继续批折子。

连心跳都很平稳哪,她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唇边泛开似笑非笑的弧度。

~~~~~~~~~~~~~~~~~~~~~~~~~~~~~~~~~~~~~~~~~~~~~

“阿优,你是不是太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了。”阿史那颇黎危险地盯着那个自朝臣们离去后,就自动‘爬’进依旧一身明黄龙袍皇帝怀里的女人。

风玄优笑眯眯地隔着书案拍拍他的脸:“别叫了,你又不是外人。”

亲昵的语气和暧昧的言辞让阿史那颇黎挑起眉,玩味的目光在一脸淡漠看着地图的皇帝和风玄优身上来回,随即顺势握住她的柔荑:“本王很高兴没被你当‘外人’,但不太高兴你坐在别的男人怀里。”

“我喜欢就好!”想起那夜的事,她冷笑,意图抽回自己的手。

“咱们已经‘袒裸’相见了,何必不好意思呢。”紧紧握住她的手凑到自己唇边,阿史那颇黎轻轻地舔了一下,妖异的眼里闪出诡芒。

风玄优翻了个白眼,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眼角余光正要顺势飘向一旁沉默的男人,那人却开口了:“皇姐如果愿意,可以坐到阿史那颇黎王那,朕想看看西北布兵图。”

纯粹陈述的语气,只是叙述一件事,就像说“麻烦你让一下”,却让阿史那颇黎妖眸异样地看向他,风玄优则垂下眼帘,挡住一闪而逝的黯然。

“不要!”像赌气的小女孩,她两手紧勾住风微尘的脖子,让两人的身子黏得更紧。

“朕在与阿史那颇黎王议事。”风微尘也没勉强,只是淡然道。

“不就是莫利可汗一直追杀你手下的部族么?他们快撑不住了嘛”她懒洋洋地玩弄着风微尘乌黑的发丝。

“不知阿优有何高见?”阿史那颇黎双手还胸,睨着那个嚣张的女人。

“陛下的希望呢?”她突然风马牛不相及地问。

“行军布兵一向是皇姐的强项。”他支着脸颊,垂着眼看布兵图。

啧,小狐狸,既暗示他是支持阿史那颇黎又把她推出去做挡剑牌么?还嫌阿史那颇黎缠她不够是吧。

不满地扯扯手中的乌发,风玄优在看到他微微皱眉才得意地开口:“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退我追,敌疲我打!”

“这是……。”阿史那颇黎微微皱眉,思索起来。

“游击战,最能保存有生力量。”她轻笑。

“以弱击强,弱者善藏可遁于九地之下,支持阿史那颇黎王的部族虽少,却都是彪悍忠心之族,若能以此计策骚扰对方的兵马,可令对方防不胜防,疲于应付。”风微尘则迅速自然地接下她的话。

“击之不成即可退避入大漠!逐渐消耗皇叔的实力!甚至动摇军心!”阿史那颇黎妖瞳里逐渐闪过兴奋,迅速接过站起来看着桌上的布兵图。

“再建立几个敌后武工队吧。”她指尖轻轻摩梭着风微尘白净的脸,真是嫩啊。

“敌后武工队?”这下风微尘终于正眼看向怀中的人,连阿史那颇黎也回过头来好奇地看着她。

她继续努力吃他的嫩豆腐:“西突厥的部族都有自己的姻亲,各个部族都有联系,完全可以敌中有我,我中有敌,将军中高手化零为整,潜入敌方,骚扰敌后,甚至建立敌后根据地,以……。”

“拖垮对方的实力,后院起火便无力再去进袭追缴我的部族!”阿史那颇黎金银妖瞳闪过妖异灿烂的光芒,火焰般地紧紧锁住风玄优。

“呃……。”被恶狼盯住的滋味并不太好。

“皇姐,为何朕从不曾在哪部兵书里读过这些绝论?”风微尘微淡然的目光也看着她。

那是因为当年她还来不及教他,就被他拆了吃入腹中,然后就发生了那些事

她缩回自己的手在风微尘脖子上画圈,干笑:“那是一位毛姓伟奇之人的著作,只是很少人得知罢了。”因为这位伟人千年后才出世。

“是么?”两道怀疑的目光射得她有些冒汗。

“好啦,计策有了,阿史那颇黎你可以走了。”她眼珠子一转,赶紧挥手带出声赶人。

看着她跳下皇帝的怀抱,一副赶苍蝇的样子推他出门,阿史那颇黎脸色迅速黑了下去,但确实又需要时间回去思考,只得没好气地走了。

“好走,不送!”好容易送走了瘟神,她嘿嘿得意笑着,转回头去却僵了一下。

原本该在龙座上的人呢?

“陛下呢?”瞅见一旁准备开溜的连副总管,她一个箭步拦住他的去路。

[宫廷月华夜卷:第四十七章 双生缘之——相思太平 中1]

 “万岁爷……。”咽了口水,连副总管看着风玄优唇边又露出似笑非笑的恐怖笑容,只得没骨气地道:“万岁爷去龙泉沐浴了。”

这个不正常的长公主,实在是让他没辙。

躲着她?莫不是最近她拼命缠着他,让他吃不消了。

摸着下巴,风玄优嘿嘿贼笑起来,龙泉是吧,一幅美人出浴图已经在她脑中出现了。

瞄见她眼中诡异的光芒,连副总管额上不禁冒出冷汗。

热雾蒸腾,龙泉池水来自云阳山的暖泉。

隔着袅袅水雾,便能看到那秀发披散,分成两束,垂落胸前背对她坐在池水中的人影,露出优雅的颈项和凝脂般白皙的背脊,双臂闲散地搭在池边上。

凝结在身上的水珠顺着肌肤一路缓缓滑过,令人产生无限遐想。

她挥退帘子外伺候着的宫人,脱下鞋袜,轻轻走到他身边跪下,拿起白玉梳子一点点地梳理起他潮湿的乌发。

指尖温柔地由他的颈滑上耳际、面颊,最后停留在他额头殷红如血的凤凰纹身上,流连不去。

初见时,只觉得那绯色凤纹在他白皙的肌肤上妖诡异常,而此刻却让她心中微微颤抖,指尖下凹凸不平的肌肤显示那里有一道狰狞的伤痕。

左手搁在他的下颌轻抬起他的脸,她垂下头,看着风微尘闭着眸子的平静面容,语气低沉:“很疼是不是?”

半晌,他才轻道:“都过去了。”

“为何遮盖在伤痕上的不是龙纹?”龙纹才是帝王的象征。

这一次,他只沉默了片刻便开口:“都过去了。”语气平缓而轻淡,如同那些渺渺飘散的水汽,毫无留恋地消失在拂过的风里。

都过去了?风玄优神色一僵,温热的暖气不断地从池水散出,让这露天的方寸之地温暖如春,可她为何却觉得身上沁心寒凉?

有人告诉她,因为他心中曾有凤凰一样的女子,所以便将伤痛与相思一同铭刻于额间。

如今人在,相思可还在?

捧着他的脸,俯首将轻柔的吻细密烙在他的凤纹上,她神色坚定地低语:“我并不祈求原谅,只是亦决不放弃。”

只因有些伤痕实已如刀烙下,她无力掩盖也无法掩盖,可放弃了他便是放弃自己,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