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若是真王,就算在黄海,妖魔也会避让,怎么可能群起攻之?”

“当日在蓬山,大家连香都没进,那边就直接说已选定了王。从古到今,哪有这种事?”

如此七嘴八舌,矛头直接指向我,甚至连月溪也弹压不住。

虽然月溪和几名持重大臣费力周旋,说主上已经在回城途中,要废要立,都不如等主上回来再做决议,勉强平息了朝议上的争吵,但几名激进派还是在当天夜里便起了兵。

先是软禁了几名中立的大臣,然后打着“去伪选真”的旗号挥兵逼宫,意图控制阿骜,并让他另选新王。

月溪得知变故之后,一边派人去调惠州师来平叛,一边便令人直接来通知我。自己则领着少数亲兵去鹰隼宫保护台甫。

传令兵能告诉我的,也只有这么多。他从蒲苏出来之后的事情,他自然并不清楚。不知道禁军是否已经得手,也不知派去惠州的传令兵是否完成任务。

莫烨空在旁边听着,倒是皱了皱眉,道:“蒲苏位于梧州,旁边是容州端州,冢宰大人去惠州调兵,不是舍近求远吗?”

月溪会去调惠州师,我倒是不奇怪。

毕竟军心动摇的根本就不止禁军,调了别处的军队来,到时会不会再次哗变也很难讲。惠州师毕竟一直是他手里的军队,他知根知底,而且在军中威信也高,士兵们就算对我不满,也不会违他的令。

我只是有点摸不准,他调惠州师进京,真是为了平叛,还是另有所图。

在我登基之前,芳国有过十几年的假朝,一直都是月溪做主,现在朝堂上也并没有新人,还是那帮唯月溪马首是瞻的臣子,几句流言,他竟然弹压不下?

谁会信?

我原本只恨不得自己的坐骑是超光速飞行器,直接飞回去阿骜身边。但是到了现在,反而勒住缰绳慢下来,一面举起手,示意所有人都停一下。

大家都停下来之后,我深吸了一口气,才大声道:“刚刚这位传令兵说的话,我不知道你们有多少人听见了。我在这里不妨简单重复一次。这次蒲苏的禁军之所以会叛乱,是因为他们觉得我是伪王,所有的灾难妖魔都是因我而起。所以不能让我继续坐在玉座上,要让台甫去选一个新的王出来。”

一群人看着我,都没有出声。

于是我继续道:“所以我很清楚,我这次回去,要面对什么。我不瞒你们,也希望你们清楚明白。我是不是伪王,我现在懒得争辩,你们之中,若是有和禁军同样想法的,或者只是不想跟我一起去送死的,请在这里停下来。我绝对不会怪你们。不论此去蒲苏是生是死,我都很感激你们能陪我走到这里。再见。”

说完便调转孟极继续向蒲苏方向飞奔。

有我看着,也许他们会不好意思走,索性不看。

其实就好像我出发之前对如花说的,这种仗,带不带人,无非就是死亡人数多少的区别而已。

就算他们一个也不跟上来,我也不在乎。

但是修篁甚至一秒钟都没犹豫,直接就跟过来了。

我斜眼瞟了他一眼,笑了声:“你真是不怕死。”

他也笑了笑,道:“主上难道不是一样?”

“胡说,我怕得要命啊。”我道,“我才十九岁,我还有大把青春没有挥霍,还有大把帅哥没有调戏,怎么可能不怕死?”

我微微抬起头,看向蒲苏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只是啊…没有办法,有些事,怕也要去做,有些人…就算我死,也绝不能让他出事!”

修篁又轻轻笑了笑,点了点头,“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在下才会跟随主上。”

我又看他一眼,正要说话时,右边莫烨空也赶上来,抱拳朗声道:“末将誓死追随主上!”

后面更是齐刷刷跟着应声:“小人誓死追随主上!”

我扭头看了一眼,竟然所有人都跟上来了,连那个传令兵都没拉下。

我不由又叹了口气。

修篁道:“主上有主上的考虑,我们有我们的心情,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还是请主上坦然接受吧。”

…到这时,我又还能说什么?

但是我点了一下人数,连我自己在内,十三人。

蒲苏现在到底有多少兵力我不清楚,但是明显已经打出叛旗的禁军向来就是号称三万的。

十三对三万。

…真不错!

乖乖活着回来让我亲啊

带兵打仗这回事,其实我真的完全一窍不通。

虽然在银英的时代也结识过不少军人,罗严塔尔也绝对是整个银河系都排得上号的名将,但是他一向不喜欢女人参与这些事情,我当时的心思也完全不在这上面,所以虽然跟在他身边半年多,还是连一点皮毛都没有学会。

所以我们在蒲苏城外扎营休整的时候,我还是乖乖请教了莫烨空,问他有什么看法。

现在蒲苏的城门早已戒严,进出行人统统都要经过严密的搜查,莫烨空觉得我和敢死队的人一定会被认出来,所以不妨兵分两路。

由修篁先带几个振州师的士兵混进城去,在城内到处散布“主上已经回京,叛乱即将平定”的消息,叛军肯定会分兵去城内搜索,我们就趁乱进城,直接冲上鹰隼宫。

“但是,万一他们不去城里搜呢?”我有些担心地问,“若我是叛军首领,反正知道主上的目的肯定是鹰隼宫,调集人马牢牢守住鹰隼宫就是了。”

莫烨空道:“若是双方对等的战争,也许会这样,但是叛军本身就立足不稳,他们说主上是伪王,也不过就是他们的一面之辞,蒲苏城的百姓未必会信。其实对百姓来说,谁做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时局安稳岁月太平。没有王的日子是什么滋味,芳国的百姓们再清楚不过,就算暂时还不太信任主上,他们也不会想回到完全没有王的时代。主上知道蒲苏有多少人口么?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人愿意追随主上,对禁军来说,也绝对难以对付。所以,他们不会冒这个险。只要听到主上回京的消息,一定会派人去搜查追捕。”

我沉吟了一会。

莫烨空轻轻笑了笑,道:“主上是怕修篁公子会有危险么?”

我摇摇头,跟着笑了声,“到了这地步,我们这十几个人,谁又不是把头寄存在阎王爷那里?哪里还顾得上谁危不危险?我只是在想,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莫烨空道:“这个请主上放心,即使是叛乱的人也应该明白,芳国根本不可能再承受另一个十几年的荒乱。他们不会对台甫动手的。”

谁知道呢?

叛乱的事情都能做出来了,再疯狂一点又如何?

我现在只希望青龙不要怪我,继续在阿骜身边。

但途中我已经试过呼唤青龙,完全没有任何回应,不知现在到底怎么样。

莫烨空道:“现在他们起事的理由不过就是怀疑主上是伪王,绝大多数士兵其实根本没有见过主上,不过人云亦云,只要主上和台甫见面,让台甫公开与主上再次缔约,叛乱自然就会平定。”

话是这么说,但总归也要让我能再次见到阿骜才行啊。

我倒也希望那些叛军的首领并不明白我和阿骜之间那些扯不清楚的羁绊,认为可以只要用劝说的就能让阿骜另外再选王就好。那样的话,就算阿骜落在他们手里,大不了也就是软禁起来。

但是阿骜那臭小子,脾气臭起来比我还犟,万一他自己一句顶死了又怎么办?

想到这点,我不由抓了抓头,重重叹了口气。

莫烨空倒是笑了笑,“若主上没有别的意见,我这就去按排人手跟修篁公子进城?”

他倒是一派从容镇定,也不知是胸有成竹,还是根本不在意生死。

于是我又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修篁动身之前,牵了自己的骑兽来跟我交换。

他倒细心,这一点我和莫烨空都没有留意。

于是我连忙将那匹孟极交给他,一面道:“那么,有劳你了。”

修篁轻轻笑了笑,道:“能派上用场,是我的荣幸。”

“到现在这种地步了,还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

“分明是主上先跟我客套的。”

我不由失笑,“不用这样计较吧?”

他只是看着我,抿了一下唇,没有说话。

我挥了挥手,道:“进城之后自己小心。若情况危机,就自己跑掉好了。当你从来没有见过我…”

“主上!”修篁轻轻打断我,然后静了一会,才开口道,“认识主上是我这辈子最有意义的事情,你叫我当从来没有发生过,未免太过残忍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低,眸光流转,似春水般温柔。

我习惯他在我面前躲躲闪闪,被他这样看着,竟一时反应不过来。半晌才轻咳了一声,错开眼去看稍远一点的军士。

振州军的几个士兵已将铠甲军装脱了,换作了寻常人打扮。

修篁跟着看过去,然后向我行了个礼,道:“那么,我先走了。”

“嗯。保重。”

我点了点头,他便牵着孟极向那几个士兵走去。

我站在那里,看着他雪白的衣袂在风中翻飞,竟然突然觉得有些不舍得,追上一步,叫了声:“修篁。”

他停下来,回过头来看着我。“主上还有什么吩咐?”

“…唔,倒不是什么吩咐…我想做一件事…”

“什么?”

我吸了口气,走到他面前,微微仰起脸看着他,“让我亲一下?”

修篁显然被吓到了,怔在那里好一会才轻咳了一声,皱了眉叹道:“主上又拿我开玩笑。”

“说真的。”我笑了声,道,“这一分开,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见面。若我真的死掉了,想想曾经有这么一个帅哥在我面前,我却什么都没做,岂不是要后悔得再死一次?”

修篁竟然笑起来,道:“主上不要说这样的丧气话,这一战是胜是败还没有定数呢。”

…这十三对三万,还要怎么定数?

我叹了口气没回话。

修篁又道:“莫将军说得没错,主上并不是完全没有人可以依靠,蒲苏城还有数十万百姓。莫将军交给我的任务虽然只是进城放消息制造混乱,但其实未必不能真的召集到一支可靠的人马。”

我皱了一下眉,“可是,那样的话,你们就太危险…”

毕竟放消息可以说完就走,就算叛军搜查也未必真能抓住,但要召集人马就不一样了。

“不用担心,我会量力而为见机行事。”修篁牵住我的手,缓缓拉到自己唇边,在我指尖上亲了一下。

那一瞬间,他的表情柔和而虔诚,我竟一时失神。

“这个,也算是订金吧。”修篁笑了笑,柔声道。

我又一怔,那天晚上尚隆和我说的话,他果然听到了。

我稍微有点不好意思,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真是的,本来想要调戏他的,但是现在…好像反而是我被占了便宜?

这样想着,好像一时有点气不过,于是我板起脸来瞪着他,修篁却只是轻轻笑着,道:“剩下的,请主上平定叛乱之后,再来找我拿吧。”

“好,那就这说定了,你一定要乖乖活着回来让我亲啊。”我这么说着,再次向他伸出手。

修篁亦伸出手来,轻轻与我一击掌。

“一言为定。”

[番外]国王游戏 1

大年初一,戌时。

芳国,蒲苏,鹰隼宫,长乐殿。

主持了新年祭祀,宴过了文武百官,看过了璀灿烟花之后,现在的峯王陛下正毫无形象地趴在床上大叫无聊。

而峯麒正站在一边,无奈地皱眉看着她。

“阿骜阿骜。”峯王欧阳桀滚到床边来,拉了台甫的手,“我们悄悄回去一趟吧?”

“胡闹!”峯麒欧阳骜沉下脸,“你去年回去了一趟,今年又来?明天还有朝议,你回不来怎么办?”

他这么说着,眼睛却有意无意地看向伏在欧阳桀枕边那只雪白狐狸。

去年她不辞而别去了那边,结果就把这只九尾天狐给带回来了,今年再去,指不定还要带什么回来呢,怎么可能让她去?

感受到他的目光一般,狐狸阿天坐了起来,化作一名白衣银发的俊秀少年,伸手搂了欧阳桀的手臂,柔声道:“就是啊,来来去去,你也不嫌辛苦。你要是累坏了身体,我可是会心疼呢。”

…他竟然会和自己站在一边?欧阳骜不由愣了一下。

阿天碧清的一双眼瞟过来,轻轻一笑。

欧阳骜那点心思,怎么可能逃得过他的眼?只不过,以那女人的个性,指不定真的会去带个什么回来,对欧阳骜来说是多一个人争宠,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

所以这种事情,一定要扼杀在摇篮里!

但他们眼神交会,欧阳桀显然完全没有注意,只是摇着台甫的手继续叫无聊:“但是真的很无聊嘛。又没有电视,又没有网络,不要说动漫了,连个春晚都看不到…”

“春晚那种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完全不为所动不能通融的欧阳骜。

“就是嘛,小桀你只要看我就好了。”索性赖进怀里伸手勾上脖子的狐狸。

欧阳桀哼了一声,放开了欧阳骜的手,将狐狸从自己身上拎开,从床上跳下来就往外走。

“欧阳桀!”欧阳骜一把拖住她,“你去哪?”

“放心,不是去蓬莱,只是对着你们闷得很,我去找人喝酒。”

所以,儒华和莫烨空几个人围着火锅喝得正开心的时候,就看到自家主上臭着脸走进来,台甫大人则摆着更臭的一张脸跟在后面,只有挂在主上臂弯里的白衣少年抬起手跟他们打招呼,笑靥如花。

气氛不太对,其它几个跟欧阳桀不算亲近的人当即就告辞了,只剩莫烨空和儒华被主上勒令留下来继续喝酒。

幸好这种气氛在主上坐下来喝了两杯酒之后便缓解了。

在知道主上并非有意找他们,只是在散步的时候听到这边喧哗才过来的,而之所以和台甫争执只是因为太无聊之后,莫烨空有点哭笑不得地皱起眉来,倒是儒华大咧咧接了句,“无聊的时候找兄弟们喝酒比武就好了嘛。”

莫烨空打断他:“别胡说,你以为主上和你一样么?”

“也是哦,大概真的没人会和主上比武。”儒华道,“那主上来找我就好了嘛,我会陪你打的。”

欧阳桀忍不住笑出声来,伸过手去大力拍儒华的肩,“还是如花你对我好。不过今天大过年的,我们还是不要打架了,来陪我玩游戏吧。”

“玩游戏我最喜欢了。”狐狸立刻就缠上了欧阳桀的手,“我们来玩什么?”

他这一问,倒是一时没人接话。

过了一会莫烨空才道:“我们…行个酒令?”

他话没落音,儒华便摆了摆手摇头道:“不好不好,我是个粗人,行什么令我都不会。”

“我也不会。”欧阳桀道,“我们来玩斗地主?”

旁边欧阳骜卟地笑出声来,“你就会斗地主!现在上哪找扑克去?何况五个人玩也太多了一点。”

“也是。”欧阳桀叹了口气,伸手用筷子敲了敲碗,“那我们玩什么呢?”

“不如…”狐狸的目光在各人脸上扫了一圈,轻笑道,“来玩国王游戏吧?”

欧阳桀扭头去看了他一眼,道:“这个不错,但你不准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啊。”

“讨厌啦,人家几时有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

狐狸撒着娇抗议,莫烨空他们两个却有些不解,“国王游戏是什么?”

“国王…不就是主上么?怎么能用来游戏?”

欧阳桀一时没理他们,只是在叫:“青龙?宵蓝你在么?快点出来了,趁着今天热闹,大家一起来玩。”

结果还是台甫向大家解释了,说是蓬莱的游戏,就是做一些签,其中一个写上国王,其它的编上数字号。然后大家抽取,抽到国王的,就可以下命令,让某一个或者一些号码,做一些事情,对应的号码就必须做到,不能违抗。做完之后,下一轮重新再抽。

莫烨空听完皱了眉,“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他知道自家主上没国主架子,也不在意这些君臣名份,但这样的游戏,事先只是报号,又不知是谁,万一不小心捉弄到主上,怎么都不太好吧?

欧阳桀大咧咧一挥手,道:“没事啦,过年嘛,大家开开心心的玩玩就是了,不用顾虑啦。今天我们就无君无臣,无主无仆,只有抽中签的,才是国王。”

“什么无君无臣无主无仆?”

熟悉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欧阳桀抬头看去,延王尚隆已走到了门口,系着的披风上还带着雪花,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

大家连忙起身见礼。

欧阳桀有些意外,道:“尚隆主上你怎么会来这里?”

尚隆走进来,笑道:“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咦?什么?”

尚隆解下了披风,从袖中拿出一个绑着缎带的盒子来,递到欧阳桀面前:“情人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