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夜离扭头看向霓灵,“好了,夜已深了,我困了,今日你也累了一天,早点去歇着吧。”

“那我先扶姐去床上躺好!”

“不用了,我想再坐一会儿。”

“姐…”

“没事,白日我睡了整整一天,你要我睡得着才行,我真的没事。”

夜离再三笑着保证,钟霓灵才极不情愿地出了厢房。

房门关上,夜离唇角的弧度也终于失去了支撑。

一个愿意拿性命来救朕的人,就算是太后的人又怎样?

陌千羽的意思她懂。

巧黛是太后的人,却愿意拿性命去救他,而她是他的人又怎样,当时她就在现场,却未想到去救他。

垂眸弯了弯唇。

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又被人自外面推开。

她以为是去而复返的钟霓灵,没有回头,却略显不悦:“我说了,我想一个人再坐一会儿。”

“大夫说你身下的伤只能躺,最忌坐!难道你已全然忘记?”男人低沉的嗓音骤然响起。

夜离浑身一震,愕然回头,就看到男人白衣飘飘、长身玉立在门口。

赫然是凤影墨。

“你怎么来了?”夜离眉心微拢,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角的沙漏。

夜已深。

男人拾步而入,凤眸深落在她的脸上,就连关房门,都没有移开目光,而是面朝着她,反手在身后将房门“砰”的一声带上。

“听说戒坊发生了大事,我不放心你,过来看看。”

男人声音略沉,不徐不疾,不咸不淡,听不出过多情绪。

夜离眸光微微一闪,冷笑道:“多谢凤大人关心,只不过,我又不是戒坊的人,戒坊发生再大的事,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最好没有关系!”男人眸色深如潭水,说得有些似是而非,言语间,人已举步行至跟前,忽然倾身,直接将她从轮椅上横抱而起。

夜离一惊:“你要做什么?”

“接你回府!”男人声音笃定坚决。

夜离一听,急了:“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不是说好三日后来接的吗?这才一日…”

“三日的前提是戒坊安全,你能好生静养,如今戒坊都出了谋害天子的凶手,如此水深火热之地,又岂能让你呆在此处!”

男人一边说,一边抱着她毅然拉开厢房的门。

100.【100】爱而不得,却要看他人风月,难道不该伤心?

男人一边说,一边抱着她毅然拉开厢房的门。

夜离想要挣脱,奈何身下巨痛,全身又因中毒绵软无力,只得耐着性子道:“那也要等跟大哥打了招呼再走。”

“夜那么深了,作何要去打扰人家休息?”

男人阔步出了门羿。

夜离气结:“凤大人也知道夜那么深了?做什么不能等明日,非要这么晚了来戒坊?”

男人挑眉,似是很不以为然,“我看,不知道夜深的人是你吧?身上有伤,又做什么这么晚了还要坐在那里?”

夜离便被问得哑口了。

想了想,便换了个表达方式。

“我突然不见了,大哥会担心的。”

男人脚步不停:“放心,我会让人通知夜大人的。”

话落,骤然朗声一唤:“来人!”

吓了夜离一跳。

那样子,就好像戒坊是他家的一样。

还真有两个人闻声披衣而出,其中一个是安顺。

不知发生了何事,两人揉着惺忪的双眼跑至跟前。

“明日等你们夜大人晨起,帮凤某转告他,凤某的夫人凤某接回府了。”

笃声扔下一句,也未等二人做出反应,凤影墨已经抱着夜离走了老远。

夜离闭了闭眼,彻底无语了。

戒坊外面,长安架着马车候在那里,见他们出来,连忙跳下车架,将马车的车门打开。

凤影墨抱着她弯腰而入。

车厢里面铺了厚厚的软毯,将她放在毯上躺好,他才吩咐长安出发。

马车只有一盏风灯,挂于前方车顶的外面,车门一关,车厢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夜离想起了霓灵因岳卓凡之死身陷大牢那次,她来找这个男人,两人也是这样在马车里面,马车里面也是一团漆黑。

越是什么都看不见,气氛越是压抑得紧。

车轮滚滚,两人的呼吸和心跳都显得格外清晰。

夜离缓缓阖了双眼,刚刚准备装睡,就蓦地听到男人低沉的声音响在狭小的空间里。

“听说皇上一早就去了戒坊,还是微服出行?”

夜离一怔,睁开眼睛。

不明白这个男人怎么会半天不出声,一出声第一个问的竟是这个问题。

想了想,道:“是不是一早我不知道,反正我跟大哥从凤府刚到戒坊不久,皇上就来了,没穿龙袍,算是微服吧。”

她当然不会告诉他,陌千羽其实夜里就在戒坊。

她也尽量让自己以霓灵的身份说得云淡风轻,观鲤时她跟陌千羽发生的事,已让这个男人芥蒂深种,她不想再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黑暗中,男人似是轻笑了一声,“皇上倒是勤勉,难得一个大年初一不上朝,便微服私访,关心戒坊公务。”

夜离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吧,显得有些做贼心虚,接话吧,又不知该如何继续,只得淡声随随地附和了一下他的话,“是啊。”

谁知附和也错了。

对方传来一声冷笑,“只是不知是真的关心戒坊公务,还是别有它事!”

夜离眉心跳了跳。

她发现跟这个男人对话,她永远跟不上他的思维。

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她没好气的道:“这个问题凤大人应该问我大哥,或者问皇上,我又不是戒坊的人,如何知道?”

男人当即回了她一句:“我也没问你。”

夜离顿时被噎得一个字说不出。

想了想他的语气,的确,并非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肯定?

夜离心头微微一惊,不知他都知道些什么。

男人低醇的、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又再度响起:“听说是你大哥的那个青梅,巧黛,徒嘴帮皇上吸.毒,救了皇上一命,如今已被宣进宫,日后在御书房伺候笔

墨?”

青梅…夜离汗了汗。

她不知道这个男人怎么那么多问题,自入了马车,就一直在问,似是对今日陌千羽所发生之事兴趣颇浓。

还未想好怎么回答,男人又补了一句:“想必你大哥该伤心了。”

夜离没来由地呼吸一滞。

“他有什么好伤心的?”

黑暗中攥紧了衣襟,她口气如常,故作疑惑地开口。

男人似是又低低笑了一声。

“爱而不得,却要看他人风月,难道不该伤心?”

夜离落在衣襟上的手更加用力了几分,好在里面黑,谁也看不到谁的表情。

她想,此刻的她应该脸色比白纸好不到哪里去。

强自敛了心神,她同样回之以轻笑:“‘爱’这个字,凤大人还是慎用为好,我大哥一介宦官,自入宫当太监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此生与爱字无缘,他跟巧黛,不过同乡而已,凤大人又何必以此来调笑大哥?”

“你又不是你大哥,凭什么就认为我是在调笑?”

男人随声反问。

夜离再次一堵。

男人又不咸不淡地添了一句:“指不定人家此刻正独坐窗前吹冷风呢。”

夜离心口一颤,也不知是不是做贼心虚,那一刻她竟然想起,这个男人来到戒坊厢房的时候,她正坐在窗边上。

可他们现在明明说的是她大哥。

是她多心了吗?

想了想,才道:“我虽不是大哥,但是,我了解他。巧黛能入宫为女官,这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作为同乡,他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伤心?”

黑暗中,男人似是拂了拂自己的衣袖,传来衣袍轻擦的声音。

“如此,最好!原本还想着,要不要想个什么办法开导开导夜大人,如今看来,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开导?

夜离心里冷嗤,算了,像他这种人,还是莫要想办法开导得好,否则一开导,就算原本开心,怕是也要变成不开心。

“多谢凤大人关心,大哥他很好。”她笃定回道。

所幸,男人也没在此事上纠缠,听她如此说,只“嗯”了一声之后,便不再多言。

车内一下子静了下来。

车轮滚滚,车身轻晃,躺在软毯上身子一摇一晃中,夜离再次疲惫地阖上眼。

************

再次幽幽醒转,已是不知时辰,她只知自己已躺在了凤府厢房的床上。

几时到了,几时下的马车,怎样到了厢房,怎样躺在了床上,她全然不知道。

一向浅眠的她竟睡得那么沉。

蹙了蹙眉,她怀疑是身上毒素的原因。

只希望凤影墨没瞧出什么端倪才好。

扭头环顾屋内,案上烛火摇曳,窗外夜色凄迷,天还未亮。

不远处的矮榻上,男人和衣而睡,以一个面朝着她床的这边侧身而躺的姿势。

微微阖着双目,借着案上烛光,依稀能看到他浓密的长睫在眼窝处留下两排好看的暗影,男人面色平静、呼吸均匀,似是睡得安稳。

本就不了解这个男人,夜离觉得自己好像更加不懂他了。

他为何要这样对她?

如他曾经所说,他也是阅尽人间风景,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她又不是最出色的那个,他又为何要这样对她?

他还说过她脏,他嫌她脏,既然如此,又为何见她不吃药不擦药,要深更半夜去戒坊将霓灵接过来?见霓灵找不到厨房,又让寒香恰巧出现?

还有今日,听说戒坊出了危险,便强行将她接了回来?如今还衣袍都未脱,就这样睡在边上,就像是一个真正的丈夫在照顾病中的妻子?

他到底目的何在?

她被烛台所伤那件事,要说不怪他,是假的。

若他

没有疯子一般狂怒发飙,她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是,她也知道,怪不得他。

真的怪不得他。

是她做得过分在先。

作为一个女人,作为一个妻子,她那样的所作所为,换做天下任何一个男人作为丈夫,都是不能容忍的吧?

虽然她有她的思量,她有她的苦衷,但是,他,不知道。

而且,他也没有想到,他一掌将桌案劈烂,她会正好跌坐在了灯座上面吧。

从他后来的表现就可以看出,其实,他是有些不知如何面对她的。

为何不知面对,那是心中有愧。

这些她都知道。

她不知道的是,他为何要这样对她?

心中茫然,她缓缓收了目光,目光所及之处,她看到暖炉里的炭粒子似是所剩不多,一副快要熄灭的样子,而他…

她又再次转眸看向矮榻上的男人,虽未脱外袍,却也未盖片缕。

如此寒夜、如此睡…

不会着凉吗?

正这样想着,男人忽然翻了个身,翻身的同时,还低咳了一声。

夜离眼帘一颤,以为他醒了,谁知,他竟只是拢了拢手臂,又再次睡了过去,留给她一个背脊。

夜离犹豫了很久,思想激烈斗争了很久,才缓缓撑着身子坐起,掀开被褥,艰难下床。

取了一条毛毯,扶着一侧箱柜,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步子,来到矮榻边上,抖开毛毯,轻轻盖在男人身上。

男人没有醒,似是睡得香沉。

她正欲转身离开,却忽然觉得一阵困意袭来,脚下一软,她跌坐在矮榻边的地上。

所幸地上铺了厚厚的蒲团,没有弄出什么声响。

她想起身,却发现根本使不上力气,而且困意排山倒海将她席卷,她竟然顷刻之间连眼睛都睁不开。

双目一闭,她歪靠在床榻边上。

再次醒来又是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睑。

婆娑光线入眼,一片惺忪中,她看到一双漆黑如墨的深瞳正一瞬不瞬地与自己相对,脑子里还处在初醒的昏蒙状态,她便也怔怔看着那双眼睛。

直到视线逐渐清明,意识逐渐回笼,她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趴伏在矮榻边上睡着了,而男人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正躺在那里近在咫尺地看着她。

啊!

她脸色一变,猛地直起身子。

身上一凉,竟是原本她盖在男人身上的毛毯反倒被披在了自己身上,而由于她骤然弹起的动作,滑落在地上。

男人枕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黑眸映着案上的烛火,莹莹烁烁,潋滟生辉。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