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尸骨成山

“啊!”陶赫痛得连声大叫,快步退开就要逃走,常海却如影相随紧追不舍,他曾发誓要将他千刀万剐,这才一刀怎么算数?忽然间剑光成网,密不透风,紧紧将陶赫裹在剑网里,他连常海身在何处都看不见。

片刻过后,剑网散去,常海脸色更红站在离他不足三米处,握剑的右手在轻轻发抖,陶赫冷笑一声以为他耗力过多就要趁人之危,踏出一步却惊觉不对!他身上的盔甲如同被肢解一般片片掉落,掉在地上撞出清脆的声音,然后是贴身的衣服也碎成碎片,最后…

最后是他身上的肉一片片剥落,像是有人在拿着无形的刀在片片凌迟着他,割肉的痛感蔓延全身,陶赫放声悲喊,那声音太过凄厉,引得众人回过头来看,却见一个面目全非血肉模糊的人在雪地上打滚,每滚动一下便见掉下几片肉来,最后可见森森白骨!最恐怖的是已经这样了,那翻滚着的人却未死,还在痛苦的哀嚎!

十一本是在另一边杀敌,听到这边的声音手担心常海才赶过来,见到常海站在那处提着的心便放下来,正想问他怎么了,却被常海骤然拉入怀中,还带了些男子的霸道。

常海紧紧将十一的头埋在怀里不让她去看,发抖的身子将十一抱得那样紧,这个拥抱像是隐忍了一千年那么久,他在她耳边轻声说:“对不起,这么久才给你报仇,十一,我爱你…”

手中的长剑应声落地,埋进白雪,十一脑子“嗡”的作响,酸涩与委屈还带着欣喜让她几欲落泪,只有天知道,她等这一句话等了多久,伸出手下意识去抱他的腰,口中唤着那个久违的称呼:“木头…”却久久没有人答应她,她又连唤了两声依然没有得到回应,不安感让她微微推开常海,他的身子却软软倒下去…

十一看着他的身子渐渐从自己双手中滑落,就那么一点一点的,他面带微笑倒落在皑皑白雪间,向来束得整齐的长发泼开如墨在雪地里,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他的头发从发根处时慢慢变白,一直到发尾,最终跟这白雪融为一色。

“木头!你怎么了,你醒醒啊,木头!你起来好不好?别吓我,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你快醒来啊!”十一没有哭喊,只是很温柔地唤着他,像是怕惊醒了睡着了的他,只是脸上的泪掺着不知是谁的血,滴滴入白雪,没入不见。

常海脸上异样的红色退下,只有惨白,他像睡着了一般,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满头银丝给他原本敦厚了脸上添了几抹妖异,他睡在这雪地里,不远处还是看上去永无何止的厮杀,十一却只能抱着他一动不动,一声声唤道,“快醒过来啊,常海,我也爱你,你听我说说话。”

花镜缘与林木樨赶到时,便见十一丢盔弃甲抱着不知是生是死的常海,独立在这一方似乎额外辟出来的天地间,两人心在大痛,常海,竟然有了那样歹毒的功夫!

陶赫与常海的武功本在伯仲间,若常海要取胜只怕也是自伤八百却也未能杀敌一千,他为了保险,竟不惜逆行经脉,用上了撼天九式,这本来就是要人命的功夫啊!使完这九式,全身经脉俱断,九死一生!

“公主,带他回去!”花镜缘几乎是在一瞬间下了决定,并扶起常海坐上马,又拉过公主推她上马,叮嘱道:“公主,我把常海交给你了。”

十一这才惊醒一般,含着泪一抖马缰带着常海远离战场,朝军帐奔去!

“让公主现在下战场好吗?”林木樨皱眉道,公主此时离开,只怕会对大军有不小的影响。

“放心吧。”花镜缘却说道,似乎并不为公主离开心忧,从怀中掏出一块铜镜对着天上的日光一照,一道刺眼的光便冲天而起。

众将士得信号,不管是在与人厮杀的还是与准备冲锋的,纷纷攻向敌军一个地方,左肩肩窝处。

墨兮纵身跳下城墙又合岂是单单了却残生那么简单,她手中有一张布帛,上面写着北清国士兵所着盔甲的薄弱之处。北清国的盔甲制作方法与玄乾不同,他们生在冰雪之地,所以身上的盔甲除了要有防御性外还需得保暖。

于是有人想出在盔甲里面加一层棉袄,如此既可防敌御寒两不误,唯一的缺陷便是常用的盔甲都是头上套入,于是全身上下严丝缝合,但是加入了棉袄之后便不再好从头上套入,便是侧着开口最后在左肩处系上铜扣,铜扣一路向下,一直到腰间,且色泽与盔甲金属的颜色一般,所以不细看根本不能发现其中的关窍。

墨兮是从监视她的侍卫身上发现的这个秘密,但那是可以帮她传信的妹溪已经被关押,她无法将这个信息传递出来,也幸好妹溪被关押,不然,陶泽必然会拦下这封信。

她纵身而跳时,已经想好常海他们定会带回她的尸体,只怕是看在十一的份上,只要他们带回她,就一定可以看见紧握在她手中的布帛。

只是她没有想到,来的人会是百里牧云。

陶泽赶来时,她便趁着百里牧云紧紧抱住她时将布帛塞入他怀中,百里牧云重伤自然要脱去身上的铠甲,那布帛便到了十一手里,十一将此消息告知了花镜缘等人,便有了现如今战场上的一幕。

北清国士兵身上的盔甲轻而易举的便被挑飞,没有了盔甲防护的他们在战场上如同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早已杀死了眼要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的玄乾士兵挥刀之时不会有半分同情和心软,他们比任何人都知道,战场上,从来都是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胜利的人永远是最后站着的那个。

鲜血染红了半天边半边地,放眼望去尽是血红,漫延得无边无境,连空气中也弥漫着强烈的血腥气味,成片倒下的尸体早已看不清容貌,这一座幽城终于变成了人间地狱,久久回荡着凄厉的惨叫。

至到百年之后,来到此处的人也偶尔能听见幽魂的叫声,让人不寒而粟,那一日的战场上,尸骨成山,血流成河,便是胜者也不再忍用一将功成万骨枯来掩盖当时的残暴与杀戮。

第一百零六章 南柯一梦

与战场上的惨烈厮杀相比,玄乾军营中的安静显得如此珍贵。

十一带着常海策马而入,心急如焚,一进军营便直冲百里牧云的帅帐,还隔着十米便开始大声唤着珥玉救人,却无人应她。她扶着常海走进去的时候却发现里面早已空无一人,她的心便陡然沉了下来,皇兄去了哪里?珥玉去了哪里?珥玉不在,那常海怎么办?看着满头白发,气息已快无的常海,十一的眼泪便如何都止不住。

若常海不在了,她要怎么办?

在北清国的王宫里,墨兮仍在沉睡,她想醒来可是头脑总是昏昏沉沉,偶尔挣扎着睁开眼看到的也是不断飘动的薄纱,透着一些微黄的灯火照进来,还有一股淡淡的馨香,熏熏然让人越发觉得困倦,不过转眼她又陷入了昏睡。

她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开满了桃花,灼灼的绯红荼糜尽了这人世最美好的事物,满天飞舞的花瓣像是下了一场花雨,随着清风微微打着旋儿,偶有一些落入了碧绿的湖水中,绿水红花,满目光华。

有一个身着白衣的身影似乎就站在花海里,若隐若现,他长发飞扬面如冠玉,最最是风流无暇,墨兮似乎能看见那人嘴角浅浅的笑意,像是含了瓣桃花在嘴角,满满溢出的都是情意,风中带来他清朗却夹着些戏谑的低笑声:“我就这么好看?”

满池的春水突然荡起了涟漪,桃花的花瓣层层飞Lang,连绵不绝,他于漫天的飞花里款款而来,淡淡的龙涎香丝丝缕缕缠绕着桃香温柔的萦绕在这一场桃红色的梦里,墨兮,不愿醒来。

他修长如玉的手指不知为何有些凉意,触在脸上凉丝丝的,自额间的碎发到脸颊,自小巧的秀鼻到红润的双唇,慢慢平复着她因为怕这梦境醒来而恐惧的颤抖,然后那双手轻轻拉过她的身子将她圈在怀中,真好,如此沉稳有力的心跳是她熟悉并思念的。

他的鼻端埋在她的黑发里,一如过往地闻着她的发香,在她耳边轻声呢喃:“我很想你。”然后他的手缓缓地自腰间向上滑到了后背,又绕过单薄的双肩,停在她映着湖光山色百里桃花却泪流满面的脸上,他的吻像飞絮那要轻,流连往复地辗转在她的口舌间。

他的鼻端埋在她的黑发里,一如过往地闻着她的发香,在她耳边轻声呢喃:“我很想你。”然后他的手缓缓地自腰间向上滑到了后背,又绕过单薄的双肩,停在她映着湖光山色百里桃花却泪流满面的脸上,他的吻像飞絮那要轻,流连往复地辗转在她的口舌间。

爱慕满溢,情深似海,她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顺从的闭上眼浅浅的回应着。有什么好矜持的呢?那人她的夫君,是她的全部,是她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人,所以,有什么好矜持的呢?她是如此的深爱着他啊,恨不能与他日夜不分离,赴死亦同路才好。

满天飞舞的灼灼桃花色将天都染成一片桃花红,跟着花瓣一起飞落地还有件件白衣,在空中舞成肆意潇洒的姿势,乘着风停在桃树上,微微替树下的人遮挡住满院春色。

她的青丝飘动带动落地绿草上的桃花,一时间交织出一副风情万种妩媚天成的画来,迷离的双眼漫无目的的放眼而去满片桃林,风吹得更疾,花雨下得更大,渐渐都模糊了那人的面容,只看得见铺天盖地而来的飞花如雪。

略有些迷乱甚至带了些破碎的声音随着他的律动终于难以压抑,她近乎梦呓般柔声唤着:“牧云。”那人身子微微一滞,几乎要让人忽略了去,他的唇便再次覆上,抵死缠绵,只是然有什么冰凉的水滴落在她眼角,就像那是她流下的泪一般…

桃花几乎要连绵成网,他的手微微用力便将她抱起,两相对而坐,他的头却靠在她的肩上,有些削瘦的下巴在她的颈边不断摩挲,微微的热气撩得人耳根通红。他的大手穿过黑发落在她光洁如玉的手后背上,因为消瘦,两片蝴蝶骨高高耸起。手一路向下,抚过后背,落至腰间,紧紧握住,忽然他一用力两人的身体贴得几乎要连一起去,含糊间只得他在说些什么…

一阵大风吹起,满天桃花席卷而起,随着风吹成一圈又一圈的漩涡,极致的欢愉跟着桃花一起要把人送上天去,走在云端,从此不信这人间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待得桃花片片归落,她终于精疲力竭靠着他的胸膛沉沉睡去。

睡中,无一梦,尽是岁月安好。

百里牧云带着珥玉信步走进大殿时,陶泽正煮着一壶茶,茶香四溢,芬芳扑鼻。桌上有两只杯子,显然他候了自己多时。

“我还在想,你会什么时候到。”陶泽荡了茶杯,倒上两杯透着青绿色的雪茶,没有看向百里牧云,可谁都知道那话是对着他说的。

“自然不会让你失望。”百里牧云风姿卓然,从容就坐于陶泽对面,这局棋走到现在,终于到了要收子的时候了。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陶泽的话问得有些莫名其妙。

“从你向天下说要娶墨兮的时候起。”百里牧云浅尝了一口茶水,这茶泡得不错,甚至比墨兮的还要好,可是他早已喝惯了墨兮泡出来的那种味道,别人的再好也比不上。

陶泽微微愣了一下,旋即笑:“没想到你早就发现了。”

珥玉在一旁听得不明不白,满脸迷糊,而她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来这王宫里又不是为了来听这些,不由得焦急地看向百里牧云。百里牧云只是微微一笑,对陶泽说:“我对你的局没有半分兴趣,自然也并未入局,我只是为了墨兮而来。”

“但你却比谁都明白,墨兮便是最重要的一枚棋子,只要有她在,这局不管你想或不想,你都要入。”陶泽眼中透出一些寒光,直直盯着百里牧云。

“对一个还有区区三个月寿命的人,我还真没兴趣陪你玩。”百里牧云说得云淡风清,似乎对自己掌握了这种机密毫不在意一般。

陶泽本在倒茶的手便陡然停住,只倒了一半的茶水,抬眼看他:“你对公子瑾做了什么?”

“不过是允诺等战事平息之后不论结果如何,我都放他与妹溪归隐山林罢了。”百里牧云笑着喝尽那半杯茶,又说道:“想必此时,他应该找到妹溪了吧,说不定都已经出了这王宫了。”

陶泽抬头,眼中寒光乍现!

第一百零七章 梦有醒时

苓儿站在床头端着一碗褐色的药汁等了很久了,床上一直沉睡的墨兮久久未醒过来,时间太长,苓儿已分不清到底是端着盘子手发麻了有些发颤还是因为其它的原因。

这个叫墨兮的女子可真漂亮,苓儿从第一天服侍她的时候就这样觉得了,她比这王宫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美,她的美似乎能让你一见她便疯狂着魔,为她去死。而此时,苓儿…却并不想死。

烛火跳动,薄纱飘扬,墨兮醒来的时候已是天将拂晓的时候了,不见日头唯见一些透着清辉的光亮映着白雪,而苓儿手上端着的药已经热了四五回。墨兮缓缓地睁开眼睛,目光转动了半晌,终于费力的抬起手掀了掀床幔,苓儿见了连忙放下药碗扶直她的身子,说道:“姑娘你可醒了,都昏睡了一天一夜了。”

墨兮只觉得累极,不想说话,身上的骨头像是被人找散了重新接过,突然想起了百里牧云,不知他是否还好?只怕这一回,陶泽永远也不会让自己再见到他了吧?又想起刚才那个似梦非梦的梦境,不由得好笑,自己何时竟梦起了这样的艳事了,而且那样真实,就像是…身临其境一般。

“姑娘,王上吩咐过姑娘身子弱,叫奴婢一等您醒了就喂您喂点药汤,免得身子熬不住。”苓儿端过那碗药,白玉勺子搅动药汁,透出难闻的味道。

墨兮摇了摇头并不想喝什么滋补的汤药,与其苟延残喘的活着,不如一死了之来得痛快。

苓儿却极坚持,一直在劝说,终于墨兮起了疑心,冷声问她:“这到底是什么药!”

冰冷的语气带着她森然的眼神吓得苓儿一哆嗦,差点连药碗都拿不住,说话也有些结巴,吱唔了半晌还是含糊着:“这药…这药…对姑娘的身子有好处,姑娘还是喝了吧。”

对她的身子有好处,墨兮不得不细细揣摩这话里的意思,但是太过昏沉的头脑却并不能捋出个头绪来,只偏过头不看苓儿。苓儿咬了咬唇,想起王上交代的话“无论如何也要让她喝下去!”那样严肃的语气让她不得不放弃考虑墨兮的感受。权衡一晌,对守在外面的几个粗使宫女喊道:“你们几个进来!”

“你要做什么!”墨兮现在越发觉得此事有怪了,不免怒声问道。

“姑娘,得罪了。”苓儿面对愧疚的说了一声,便吩咐那几个宫女将墨兮扶起来,墨兮想挣扎身上却绵软无力,正欲再说什么,目光竟扫过一物,她如雷轰顶,怔动动弹不得!

褐色的药汁被灌入她喉间,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不绝,苓儿正奇怪墨兮为什么这般顺从不再做半点反抗,却见着她眼角的泪一直滑过了耳际,清清亮亮,连绵不断。服侍了墨兮这么久,见过她冷漠如霜,见过她愤怒绝望,见过她无情绝然,唯独没见过她这般万念俱灰的样子。

顺着墨兮定定的目光她看去,一只白玉发簪静静卧在绯色的锦被上,烛光下静静地闪着光芒,流转着华贵与圣洁。墨兮轻轻推开苓儿,俯身握住那枚簪子,紧紧攥在手心中,脸上与手上都毫无血色,似乎这簪子带了某种诅咒,她的目光中除了一开始的不可置信,到现在已只剩下毫无边际的恨,透心透肺透骨而寒的恨,双目赤红,几欲癫狂。

她不会认错,当年在廊城百里牧云的军帐里,她第一次知道了原来君无药就是陶泽的时候,她不能相信,不愿相信,恨不得杀了陶泽,是她亲手曾将这根簪子送进了陶泽的心脏,可终究因着君无药的那一丝温情,她未将簪子尽数送入,陶泽也并未死去。

后来纳兰落雪曾告诉过她,陶泽日夜将这簪子带在身上,问她怎能如此狠心对一个爱她至此的人。而如今,在她的床上,她的锦被上,看到了这根发簪,联想睡梦中闻到的那一阵奇特的香味,还有那个来得莫名其妙的旖旎的梦,不需要任何人提醒,她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梦,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她嘶哑的声音像来自地狱,透着深深的冷意。

苓儿吓得跪倒在地,脸上淌着因为害怕而流下的泪水,说道:“奴婢真的不知啊,是王上交给奴婢的,让奴婢无论如何都要让您喝下去的。”

“替我更衣。”出乎苓儿预料的,墨兮并未再责问她,反而只是淡淡的吩咐她换衣:“我要那件大红的凤冠霞帔。”

苓儿彻底怔住,那件衣服是王上前些日子送来的,说这将是墨兮姑娘的嫁衣,可是墨兮连看也未看就扔在柜子里,今日这是…

她毕竟不敢再多问,依言取出那件嫁衣,火红的颜色抖开,上面的凤凰栩栩如生,似要振翅高飞,只是那些金线勾勒的祥云还有百花,不知为何看上去像是一团团火焰,正灼热的燃烧着那只高傲的凤凰,而它高高抬起的头,仿乎正在痛苦的嘶鸣。

苓儿赶紧压下心中的胡思乱想,将华丽的衣衫层层相叠,披好在墨兮身上,盘起她乌黑顺滑的长发,描了妖艳的红唇,抹了淡淡的胭脂掩去太过苍白脸色,远山眉如画,细长如鬓,凤衔花的步摇,凤口里衔了一颗吊着的南海珍珠,凤尾处倾洒而下的流苏摇曵生光,眉间一点朱砂,妖娆陡生!

现在的苓儿终于明白了王上为何如此痴迷墨兮,也明白了那个遥远的玄乾国皇帝为何会为了一个女人不惜挑起战乱,更明白了这天下真的有人担得起倾城倾国四个字。当墨兮从圆凳上站起转过身来时,她做为了一个女人,也被惊艳得动弹不得。

那样的美啊,应是仙子误落了凡间,才染上了一世烟火。

“王上在哪儿?”墨兮浅笑一问,苓儿背后却一阵发麻,却不由自主的回道,“王上此时应在竹林。”

“好,我们去看他。”

第一百零八章 入局破局

难为了陶泽,这自玄乾而来的寒竹,终于有十来根在此处存活了下来,白雪积在绿叶上,在萧索的冬天里看着便像是生机与希望。偶而有风穿过,压着白雪的竹枝弯腰,便见大块的积雪坠落。

竹林里飘逸着茶香,上好的雪茶珍稀难得,片片舒展的茶叶在杯中浮浮沉沉,一如这世事一般,个个皆是人中龙凤,却在红尘里被命运摇曳出不甘的舞姿,还要沾染上一身的泥泞沼泽。

那盅茶至到慢慢冷却,陶泽也没有倒入茶杯。

“既然你一切都知道,为何还要来?”陶泽抬眸轻问。

百里牧云长袖一扬,斜斜地靠在椅背上,看了看这四周的寒竹,扬眉轻笑:“我来可不是为了你这破北清国,为的是墨兮罢了。”

陶泽忽然“哈哈”一笑,笑得似乎很酣畅,说道:“不论你为了什么,总还是入了我的局不是吗?”

“是吗?你既然这么说,那我便应承下来好了。”百里牧云毫不在意地说道:“你既然这么想将北清国送给我,我怎么好意思不收下呢?”

“送给你?你口气倒是不小。”陶泽看着百里牧云的脸,他始终没有想明白,为何墨兮会爱上他,还是全心全意用命去爱着他。

“是不是送,你最清楚不过了。”百里牧云一点也不在意陶泽的冷嘲热讽,这两个人说起来不过是第二次见面,上一次是陶泽将墨兮从他身边带走,这一次,是他要将陶泽的国家收入囊中,世事果真是无常得很。

陶泽久久地看着他,他与这个人的恩怨纠葛是从何时开始的?是从那时他为了怕自己分心不能安心对付陶赫,将墨兮亲手送进玄乾皇宫的时候开始的吧?又或者是生下来便是要与他为敌的,这风光如景如画的北清国怎么甘心做他的臣国?

哪怕到最后,他仍是输了全部,是全部。

陶泽忽然轻笑一声:“你都知道多少?”

百里牧云摆弄着衣角的手便停下来,敛去了眉角的淡淡笑意,看着陶泽正色道:“你以为你的局真的天衣无缝吗?当初宫之人无一不是阻止我派兵攻打北清,唯有王伯瀚一力支持,我便觉得奇怪。细查之下他果然与你北清国有来往,当时我并不能确定他是你的人,因为陶赫在那时也有可能。”

说到此处,百里牧云脸上有着恨意一闪而过,陶赫对十一做那些事的时候,王伯瀚竟然袖手旁观,便只一项,他们就再做不成兄弟了,复又说道:“后来陶赫被你捉住,他再一次劝我出兵,我拒绝不久之后你将迎娶墨兮的事便传遍了天下!这其中关窍只要细想自然不难得出,我便在想,你是为何非要逼我出兵不可?”

他说到此处停了一下,天空忽然扬起了鹅毛大雪,竹叶不堪重负,掉下几堆积雪来,落地上沙沙作响,他突然轻笑:“属于朕玄乾的东西,你便是拿了来,也是养不成的。”

陶泽不置与否,他知道百里牧云说的是实话。

百里牧云一双凤眼亮得吓人,带着逼人的气势,长发无风自动,陡然坐直了身子看着对面依然从容不迫的陶泽,一字一句说道:“我当时便想想你北清国刚经历内乱,却不是休养生息却变着法子要逼我出兵,便只有两个可能,要么你设好了陷阱等我跳,要么你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北清国快完了,你需要找一个人来收下北清。”

陶泽却不以为然的嗤笑一声:“你怎么知道我设的不是陷阱?”

“你一开始设下的当然是陷阱,在坊城时我若听从了王伯瀚献的计策强攻渡河,你城上准备的火箭桐油早已将我数十万将士埋藏在坊城护城河里!”百里牧云冷笑一声,陶泽岂是那么容易甘心的人,他所留的后手多得数不胜数:“一直到王伯瀚的事情败露,你才彻底放弃了要将我玄乾将士尽数坑杀的想法。”

“若按你这么说,我何必还要在幽城驻兵与你决一死战呢,不如像皓城和明城一样,拱手奉上不好吗?”陶泽脸上挂起淡淡的嘲笑,不急不徐说。

“陶泽啊陶泽,你自十数年前起就开始在谋算着玄乾,一心妄想颠覆玄乾根基取而代之,一直到了现在你还要玩这些手段。”百里牧云摇头叹息,索性将话说了明白:“你若真的想与我决一死战便是应该将士兵都聚集在皓城,在那里便与我在战场杀个你死我活,而非是幽城。你将明皓两城的百姓士兵尽数撤离,留下两座空城,无非是为了避免涂炭生灵,死伤过甚。我也一路成全你,绝不去伤城中百姓,你当我真的没有发现城中那些地道吗?”

陶泽脸色终于变了一变,原来他早就发现了吗?大军撤离得匆忙,百姓来不及全部带走,只好在地下连着挖了几夜的地道将他们藏身于地下,以避免发生屠城这样的惨剧。原来他早就知道了啊,却未做出残暴之事,如此看来,他或许没有托付错人。

他正思量间,外面雪地上突然盛开的一束红花让他失了神,墨兮一身红衣,比那日在城墙上的红衣更要艳丽,妩媚,自皑皑白雪葱葱竹叶间缓步而来,像是一路盛开前开的牡丹,只是冬天开放的牡丹何其孤独与寂寥。

陶泽终于知道错了,是他把一朵原本可以自由开放幸福一生的牡丹生生搬来了北清,然后看着她一点点枯萎,他以为凭他的力量可以让这株牡丹依然绽放,最后却只落得两败俱伤。

墨兮没有想到会在此处看到百里牧云,他虽背对着自己,可是那一个宽阔的后背她只一眼便能认出,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用什么颜面来面对他呢?她…已经不洁,还有什么资格站在他身边与他一起笑看天下?

“二位聊得如此开怀,不知墨兮可否能分一杯茶?”她轻启朱唇,脉脉含情而语。

第一百零九章 一袭嫁衣

百里牧云猛的转头,太过大力扯动身上的伤口,看不见的地方正淌着血,只有他知道,日夜兼程而来,只为担心陶泽会对墨兮不利,如今她安然而来,为何着了一身红色的嫁衣。那红色如血,看得人眼睛发疼。

“墨兮,我来接你。”他刻意忽视掉内心不安,温柔笑道。

“承蒙皇上厚爱,只可惜我已是北清的王后,怕是不能与您走了。”没有人知道墨兮说这番话的时候,内心是何等的疼痛,她等啊盼啊,这么些日子一直都坚信着牧云一定会带她离开,他承诺过的啊,决不弃她。而如今呢?如今…一切都回不去了。

百里牧云心中的惶恐陡然扩大,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眼前的墨兮不是他认识的墨兮了,那么生疏那么客套,甚至那么漠然,他只能假装什么都看不出,依然笑着说:“说什么傻话,你永远是我的妻子,我来接你回家。”

墨兮却只是笑笑,不说他话,看向陶泽的目光波光盈盈,分不清是什么情绪,珥玉在一旁看得心急,主子这是怎么了,皇上历经千难万险跋山涉水而来,主子怎么却变了心思呢?不由说道:“娘娘,皇上是来接您的。”

“珥玉啊,你还好吗?”墨兮见着旧人,本应欣喜满怀却不得不生生压下满腹的话,只家常般问她。

“奴婢一切都好,若娘娘能回来就更好了。”珥玉眼眶红红的,泪珠子就要掉下来,主子这到底是怎么了呢?

“那就好。”墨兮无声地叹息,只可惜我回不去了珥玉,枉费了你一番心意。落坐在陶泽身边,接过他手中的茶壶,烫了一只茶杯,满了三杯茶,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全然不顾旁边脸色复杂的陶泽还有一脸震惊褪去血色的百里牧云,只说道:“茶要趁热喝才有茶香,怎的让它生生凉了去?”

略带些撒娇似的语气听着如此的温软,却让所有人都摸不清头脑,只有陶泽脸上的悲戚越发深刻,而百里牧云打从心底不相信墨兮会变心,她若变心就不会纵身跳下只为了送出破军这法,她若变心就不会声声悲泣着唤他的名字,她若变心眼里怎么会有说不尽诉不完的痛苦与绝望?可是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什么事让她变成这样!

“墨兮,跟我走吧。”百里牧云有一种感觉,如果不现在带走墨兮,他很可能就此永远失去她,这种感觉让他怕得不能呼吸,他多怕一切的努力与付出到最后会付诸流水。他从头到尾要的,只是墨兮。

墨兮却似没有看见他一般,看也不看他一眼,只依然煮着茶,好像全天下所有人所有事都无法打断她一心煮茶的专注,神色安祥得看不出半点端倪,虽然一切看上去都那么古怪。

“主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珥玉终于忍不住哭道,就要上去拉墨兮的手,却被百里牧云拦住,他知道此时的墨兮除了她自己,谁也无法唤回她。

墨兮端了一杯茶递给陶泽,笑若三月烟花,灿烂无双,陶泽温和笑着接过她递来的茶杯先闻了闻茶香,再慢慢饮尽:“好茶。”

拉过陶泽的手,这双手原来这般修长且冰凉的,不过不重要了,墨兮说道:“我听说你这竹林后面是一片悬崖,在冬季的时候,雪花飞入悬崖看上去就像是一片雪做的帘子,你带我看看可好?”

“你想看,自然是好的。”陶泽握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牵起她慢慢穿过竹林,她肩头落了雪,他温柔的替她拂掉,从后面看上去,好一对恩爱的眷侣。

百里牧云在后面看着,身上百倍的痛与敌不过墨兮赠予他心痛的一丝半点,他有一万个理由说服自己墨兮这只是在演戏,所以他痛的只是墨兮眼中不再有半点情感的灰败,那双眼睛到底要经历多少痛苦的折磨才会变得如同死狱,没有半点光芒。

“皇上…”珥玉看着百里牧云捂着胸口,担心地看着他。

“珥玉,你主子有些事要处理,我们等她处理完了就带她回去。”百里牧云说着也提步跟在墨兮和陶泽身后,是的,他看得出来墨兮与陶泽之间有些事要完结,虽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事,但是,他尊重墨兮。

他担心的只是,墨兮不肯跟他走了,那他要怎么办呢?

竹林后面的悬崖,陡峭绝壁,一眼看下去只有无边的白雾,根本看不到底,漫天的飞雪飘落时都没进了这白雾里,看上去分外瑰丽奇幻。这里的风很大,墨兮的长发随着风四处飘摇,身上的凤冠霞帔更是翻卷起舞,飘飘欲飞,像是一抹孤魂,找不到回家的路。

“这里真美。”她由衷赞道。

陶泽却不说话,只看着墨兮的侧脸,脸上的笑温润如玉,墨兮一回头便看到这样的笑容,让她有了恍惚的错觉,似乎时间回到了当年,当年竹林青翠,当年她未入宫,当年她不知君无药就是主人,当年她不曾爱上百里牧云,当年她不知原来最苦最痛的日子是从遇见他开始。

当曾经的温柔变成带血的利刃,赖以依靠的温存变得面目狰狞,以为是生命中最温暖的阳光成最残忍的冰霜,她感受得到背叛带来的彻骨寒意。而后半生的生死纠葛更让她痛不欲生,与所爱之人不得相守,与所恨之人日夜相对,痛苦煎熬。

所幸,现在一切都要结束了…

现在的他就跟当年竹林里一般温润如玉,只差手持一卷书,煮两杯清茶,听那风铃叮咚一响,他便依然是那个笑起来亲近可人,永远带着些悲悯味道的君无药,然后会浅笑着摸她的头:“又在说什么傻话了。”

“若当年,你带我离开了,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墨兮的眼泪静静而淌,不似悲伤,却刻骨哀痛,旋即自嘲一笑:“怎么可能呢?你怎么可能带我走呢?你是我的主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