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抽着嘴,试探着问道:“如果有天出现了比楼主还有钱的人呢?”

果然,淳和迟疑不决了:“这个不太可能吧,我还没见过比顾云有钱的人呢…”

他就知道!十五暗暗攥紧拳头,他一定要提醒楼主,即便留在这做道士也千万不能放弃如意楼的副业!否则哪天这见钱眼开的蛟龙就跟着别人跑了。

一刻又过一刻,迟迟不见顾云的身影。

“顾云这个出尔反尔的小人!”淳和气得想跺脚,跺了半天才想起自己没脚,尾巴重重在地上一甩,气势汹汹地冲出去:“老子去找他!”

“天都黑了,你不能乱跑…”十五的残音湮没在她尾巴扫过的残风里:“啊…”

太清殿灯火稀疏,淳和绕了三圈没逮着顾云的影子,不觉沮丧。耷拉着尾巴,拖拖拉拉地从殿宇中游出。太清殿左后方是高达三丈的观星台,今夜是轮新月,月辉清浅,粒粒繁星如灯,镶嵌在广袤夜幕里,银河贯穿苍穹,璀璨明亮。

观星台上一盏幽灯如萤,一剪瘦影立于渺渺高台,大袖扬扬。

无意瞥见的淳和好奇地绕了过去,望着连纵直上的石阶犹豫了下,笨拙地拖着尾巴一阶一阶往上爬。石阶上凝了层薄薄的冰霜,又滑又冷,她爬得十分吃劲。

爬几阶她就仰头看一眼,攒攒力气,接着再往上爬。爬了一小半,一双手环住她的腰,凌空抱起。

“顾云!你…是你?!”淳和坐在那人平稳有力的臂弯上,翘起的嘴角倏地垮下:“你怎么在这里?”

“哎呀哎呀,瞧瞧这小脸变得有多快。”夏少臣夸张地叫道,托着她往上走,走了两步看着她单薄的衣裳,将披着的道氅揭下和包粽子似的把她团团包住,仅留了个尖尖的下巴在外:“傍晚时我看顾云御剑与丰容出去了,他没与你说?”

“没有。”淳和干巴巴道:“你,你放我下来!”

夏少臣倒没多作纠缠,将她抱上观星台后,拂袖扫出一方干净的栏杆,拈符化了个火盆将栏杆烘得干燥暖和,方放她坐下:“在绛州时我就与你说了,不管死缠烂打还是胡搅蛮缠都不该顺着他回来。道门这个地方,他回来了就不再是那个对你千依百顺,随性所欲的顾云了。好了,现在一个人心里难受了吧。”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算盘!”淳和抓了把薄薄积雪砸了过去:“你无非就是想骗我离开顾云,和你走。”

夏少臣没有闪躲,任其砸在了道袍上,重新拿起星盘,仰观星相,噙着笑道:“我骗你,还是你骗你自己?”

淳和抿唇不言不语,漫漫星光落入她清澈的瞳仁里,犹如落入沉渊,不起一丝涟漪。

夏少臣亦不再开口,握着星盘走两步记录一笔。

“天相万千,你一个凡夫俗子看得清么?”山顶的夜风凉得入骨,淳和抓紧氅袍:“天命若轻易被你们这些凡人看见,就不是天命了。”

“术业有专攻,我在剑法术法上是个半吊子,总该有一门拿手活是不?”夏少臣将她的出言挑衅置之一笑,指腹抚过星盘:“大道三千,生灵亿亿万万。每一个在这天上都有其对应的星格,这数不清的命数总能让我看见一个。”

淳和听着也仰起脑袋看着星空,咕哝道:“说得神乎其神的,”她如是说着,却聚精会神地寻找着:“哎,那你说,我是哪一颗啊!你帮老子看看啊,老子什么时候成仙啊!都特么五千年了,再不成仙老子都快熬成老咸鱼了!”

“你很想成仙?”夏少臣挑高眉毛。

“废话!成仙是每个妖怪的梦想好么!”淳和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们修道不也就图个白日飞升。”

“可据我所知,顾云虽一心向道,从不求拜入仙班。”夏少臣定定看着她:“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已经有了五千年修为,那么脱胎换骨指日可待。到时,你成了不老不死的神仙;他却是个迟早会生老病死的凡人,步入轮回后有关你的记忆全部都会被抹去。你,还要成仙吗?”

淳和的脸抬得高高的,神情掩在星光之下,她笑了起来,和溪水激荡在鹅卵石上叮咚明快:“臭道士,你说了一连串废话,好像老子马上就能成仙似的!难不成你看见老子的星星了?”

夏少臣据实以告:“没有。”

“那不就成了,”淳和晃悠着尾巴,摇头晃脑道:“你们道家不是说婆娑世界,千变万化皆天机,说不定日后留下的人是我呢?”

夏少臣一怔,笑着咳了声:“这个,不是我们道家说的,是佛家的。”

淳和哦哦道:“对对对,是佛家的。年纪大了,记不住。”

“…”

别看夏少臣平时吊儿郎当,纨绔子弟样胜过道士样,观起星相来却是一丝不苟,极是认真。淳和百无聊赖地坐了会,甩出去一句“膈得老子屁股疼”,跳下栏杆要走。

夏少臣举着星盘,神态动作丝毫未变,只道:“路上小心点。”眼角余光却在暗中观察她。

果不其然,淳和盘坐在三丈高的台阶上犯难了。她伸头看了眼黑漆漆的甬道,鼓鼓勇气,贴着石栏一阶一阶往下滑。石阶又冷又硬,好在她鳞片坚硬如盾,没有滑伤她,只是颠得她偶尔嘀咕抱怨一声。

“还是条挺执拗的小蛟龙,”夏少臣轻轻一笑,不敢下去,喊他帮忙又不会少块肉。他看看星盘,提笔在纸上继续记着,记了两个字,停笔不前。

他是没找到对应淳和的那颗命格星子,可揣测命数并非只有观星一个途径。他修行几十年,凭他快开启的天目来看,如没有看错,淳和的身上没有一丝仙缘…

淳和颠颠簸簸地滑下观星台,看四下无人,揉揉自己的屁股。被顾云放了鸽子,她心情本就不好,再被这一颠,她有点后悔为什么要随顾云来这劳什子的琼云了:“奶奶个熊的!老子不要待这破地方了!嗯,明天就走!”

“不行!”她念念叨叨游走了会,停下来自言自语:“走也得榨干了顾云再走!否则老子跟着他吃这么多苦不是白吃了!”

“阿淳,外头苦,回来吧。”飒飒风声中忽然掺入一道苍老女声。

“婆婆?”淳和茫茫然望向竹林里的那泽水潭,竹枝凌乱,水潭在黝黝夜色里折出几缕流光。淳和怔了怔,慢慢朝着水光游去:“婆婆,你怎么来了?”

“阿淳,老奴担心你哇…”

“婆婆,不是说好了,等我…”淳和将至水潭边缘,探头望去,滑镜似的水面波纹激荡,三束泛着诡异青光的冰箭突突朝着她面庞刺去。她见势不妙,甩尾仰身欲逃开,不料地面飞起一条葛藤牢牢卷住了她的尾巴…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第二更,晚上没有意外还有第三更!

第29章【贰玖】

砰砰砰,三声巨响,冰箭在淳和额前毫厘处骤然碎裂,平地而起一股狂风卷走碎落的冰片和青灰毒气。

“和老子玩风水?你还嫩着!”淳和尾尖一拧,葛藤顷刻断成数截,她的鳞片是这世上最好的御甲也可化成最锋利的刀刃:“鬼鬼祟祟躲着算个什么东西!有种偷袭老子,没种露个真脸?”

“这是琼云地盘,本尊当然不敢露面。”水潭里波纹浅浅,只听似男似女的笑声浮出水面,混在淅沥沥的水声中格外瘆人:“看样子你跟着顾云过得很不错。”

“我当是谁,原来是条丧家之犬!”淳和虎视眈眈盯着那片水潭,音如铃脆:“你狗胆挺大啊,明知这里是琼云,还敢坑老子!信不信老子一声喊,灭了你?!”

“哦呀~你我都是旧识了,当初还承你的旧情,放我从炼妖阵脱困而出。本尊不过是找你叙个旧,何必这般不近人情呢?”那声音一笑,嘶嘶哑哑,和刀片刮过铁板似的,让人寒毛直立。

淳和大发脾气,潭水哗啦啦乱蹦出无数水珠:“我呸!老子拔了你的舌头,我什么时候放了你!”

“你既不心虚,那时又为何急着杀那个小道士灭口?”梼杌笑得奸猾,诡谲的声音东飘西蹿,绕在淳和周围,像个张牙舞爪的幽灵攀在她耳边絮絮低语:“你我同是妖族,何不联手对付道宗这群牛鼻子?我晓得你为了什么跟在顾云身边,你要的东西我最清楚在哪…”

“你在这做什么?!”

“你求得无非就是一个长生…”

玉睿的喝声响起时,梼杌的声音随着瞬间结成冰的水面戛然而止。嘭,轻轻一声响,冰面上现出无数或长或短的裂痕,大小不一的冰块沉浮在水中。

玉睿浓眉皱紧,鹰眸紧锁着淳和:“你刚刚在和谁说话?”

“没有呀。”淳和绞着发尾,眼睛一眨一眨。

“没有…”玉睿一脚踩上断裂的葛藤,逼近一步,指着潭水厉声道:“这些又都作何解释?我不是顾云,你休想蒙混过关!说,你到底在和谁说话,谋划什么?!”

淳和毫不示弱,雄赳赳气昂昂地也往前一步:“牛鼻子你别信口雌黄污蔑老子!你哪只眼看到老子和谁说话了,就你们这破宫观,要啥没啥,你倒是说说老子能谋算你们什么!锅碗瓢盆?”

玉睿循声而来时确实只见到淳和一人,且也只听到她一个人的声音。然他对淳和的底细存疑已久,直觉认为这只蛟龙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天真单纯,今夜碰巧撞见她一人在这,不免生疑。原想试一试她,看能不能套出话来,不想淳和面上瞧不出一丝端倪,语气亦底气十足,这倒反而难办了。

毕竟是琼云长老,此刻玉睿却也不至于自乱阵脚,反倒隐去几分面上怒色,冷眼注视淳和:“你说你有五千岁?”他捻着话,一字一字慢慢道:“五千年修成的老妖精,不是神仙也离神仙不远了,可你却甘愿俯首成为顾云的灵兽。没有企图,你自己觉得可信么?”

淳和当真低头想了好一会,慢吞吞道:“我觉得,挺可信的”

“…”

“你不是我,也不是顾云,想不通也在情理之中。”淳和懒洋洋地拖着尾巴绕过玉睿,往回走:“只是你说你一个道士,因为几十年前的一桩陈年旧案不能接受你那个女徒弟已死的事实,因而处处嫉恨顾云,刁难我。你还修你个狗屁的天师道,早晚生心魔,犯情劫。”

“你!”玉睿始料不及顾云会将此事告之淳和,而她的话仿若一柄利剑,捅穿了他隐藏在心底几十年的秘密,那个耻于人知、扰了他无数个日夜的秘密…

一股无形剑气划破地面草皮,直奔前方无知无觉的淳和,眼看即将劈开那条游来游去的银尾时…

噹!剑气相撞的巨响惊得淳和小心脏漏了一拍,她迟钝地回过头,鼻尖顶上一块柔软的布料,犹带着露水的清凉。她拱拱鼻子嗅了嗅,一个宽厚手掌贴着她后脑揉了揉:“无事吧。”

她压根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脑袋从顾云手掌里滑出来,从他肩侧探出,一瞅冷面煞神般的玉睿,吓得赶紧缩回顾云背后。

“师弟,你又不是不知她年少无知,如有冲撞了你的地方责骂两句便是,为何要动手?”这是顾云回琼云后第一次叫玉睿师弟,口气却比地上的寒霜还要冷淡:“她再有不是,也罪不至死吧。”

“神马?!顾云,你是说他要杀我?!!!”淳和后知后觉地反映过来。

他要是晚来一步,她视若珍宝的漂亮的小尾巴怕要成两半了。顾云淡淡瞥了她一眼,当着玉睿的面他不好教训她,如不是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惹恼了玉睿,以玉睿的修行绝不会起了杀意。

“罪不至死?”玉睿想笑,却只是僵硬地扯扯嘴角:“罪不至死的人何其多!顾云,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小心你这只单纯无知的小蛟龙!”

说完不做一字辩解,拂袖大步而去。

小香闺中。

“说吧,你做什么把玉睿气成这样。”

玉睿与顾云几乎是同时拜入琼云门下,两人资历相差不多,与顾云不同,玉睿从始至终都在琼云修行,其德仪风范道宗中人交口称赞。来回疾行百里,顾云略是疲惫,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

“没有啊,老子才没做什么呢!”淳和矢口否认,睁眼说白话,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牛鼻子对我意见很大。”她忽而恨恨瞪了眼顾云:“对了!你这个骗子!我不要理你!”说着背过身去,长尾巴一卷把自己卷成了个寿司状= =

“…”不认错还恶人先告状!顾云也有点手痒想揍她了,一看她圆墩墩的可笑模样,一口气没使出,泄了:“傍晚我与丰容去山下看了有无异样,现在不是回来了么?你不是说风吹耳朵冷么,我给你带了个暖耳回来。看看,喜欢么?”

在哄淳和这项技能上,顾楼主自认钻研出一些育儿(并不)心得来。生闷气的淳和果然撩撩尾巴尖,抖抖耳朵,不情不愿地转过身:“你别以为用个暖耳就能收买老子!我可是条很有节操的蛟龙!”

暖耳是浅浅的杏花粉,像两团小雪球罩在淳和耳朵上,和她的小夹袄很相衬。淳和摸来摸去,尾巴绕到前面搭在顾云腿上:“顾云,我尾巴整天在雪里也冷得慌,你也给个搞个东西罩起来呗。”

“这个…”顾云看看她滑溜溜的尾巴:“有点难…”

闲闲说了一会话,淳和的气消了下去,由着顾云用绞过热水的布巾给她擦去尾巴上沾着的杂草与积雪。小香闺中静谧安好,淳和被热水敷得眼皮打起架来,伏在案几上渐渐没了声音。

顾云擦拭完,淳和已蜷缩着熟睡过去,小小的鼻息声轻轻起伏,看样子是累坏了。从来琼云后,许是琼云灵气充沛,淳和睡眠浅了不少。顾云小心翼翼将她的尾巴放在软垫上,铺开小抱被将她盖好。淳和睡相不好,喜欢扭成一团,顾云有时候处理完内务来看看,经常发现她把自己拧成朵麻花,第二天还抱怨床板太硬。

这不,才睡着就又有趋势。顾云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把她扳回来,扳回来还不成,还得时时压着。奔波了一日,顾云自己也有些劳累,看她衣着整齐,踯躅片刻侧身也躺了下来。

淳和的小手攥在顾云掌心里,动弹不得,老实了不少,乖乖睡着。

顾云阖眼,耳畔呼吸浅浅,他忍不住又睁开眼。昏淡的烛光里,淳和的脸庞泛着水玉般细腻的光泽,不见忧也不见恼,甜美得像是从来没有过烦恼一样。

等顾云发觉过来,他的掌心已经抚在她滑如凝脂的肌/肤上,他心一惊,忙松开手。松开一半却被淳和侧过脸压在了枕面上,掌心里满是嫩滑柔软。顾云怔然地看着她恬谧无暇的睡颜,久久才闭上眼。

次日,晨色细微,山间倦鸟尚未啼鸣,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顾云,淳和不安地在他怀里翻了个身,发出怨气的哼哼声。

“没事,好好睡。”顾云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滚进怀里,低声将她安抚进梦乡,才抽出半边身子。稍稍整饬衣裳,将出门时,弯腰将挂在淳和腰间的被子提到她胸前,放下垂帘隔开里间,才启门而出。

“师父,当朝右相递了帖子说要见您。”紫真奉上一封绒面金笺。

“右相?”顾云蹙眉。

“是。”紫真一脸肃色:“他,说是奉旨前来。”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嗷嗷嗷!打滚求评求花花!你们看!都睡在一起了!离展现顾楼主财大器粗的另一面还远么!!!!

感谢墨染、七年、Mika童鞋地雷,挨个嘴一个~

第30章【叁拾】

琼云是道宗中的泰山北斗,普天之下修道者无不俯首瞻仰,连平民百姓都从说书人口中对它斩妖除魔的事迹耳濡目染,莫说朝中的帝王将相。

本朝先皇是个道教忠实信仰者,在位期间大肆扩建宫观庙宇,在将道教立为国教外更是深为宠信一个被他封为国师的道士,对他的话言听计从。如果是个普通人,信道也没啥社会危害性,坏就坏在他是个皇帝,而他的那位国师又不是个省油的灯。

在那个国师的挑唆下,先皇差一步废掉了当时的太子,即现在龙椅上的那一位。没有意外的事,新帝从登基起不待见道宗就是很顺理成章了。然道宗根基深厚,又以琼云为首团结一体,想拔除掉这个眼中钉吧,难上加难。索性皇帝陛下眼不见为净,只是下旨本朝之后再不立国师一职,帝都宫观也废了八八/九九。

顺风顺水了这些年,新帝来这一手,道宗有些人很是不服气,但追根究底国师祸国,道宗理亏,各自约束弟子不在朝中走动。久而久之,朝廷、道宗泾渭分明,两不相干。

在这样的旧情下,右相突然奉旨造访,顾云不得不怀疑其动机理由。

“人呢?”

“在山门外候着呢,师父,要赶他走么?”

朝廷与道宗究竟没有撕破脸皮,这个右相毕竟是携圣旨而来,顾云衡量左右,让紫真先将人请到接待外客的清水堂,再请来丰容与玉睿。了了几句吩咐完,紫真才要快步离开,目光忽然在顾云衣领上一钝,脖子从根部刷地红了,喏喏道:“师、师父…”

“嗯?”

“这,这里…”紫真指了指自己脖子处,话没说完逃荒似的奔了。

留下顾云一人莫名摸着衣襟,捏诀化了面水镜,一看镜中自己登时也撑不住面颊发烧。洁净如雪的衣襟处分明印了几团暧/昧的橘色,形状清晰可辨,想也不用想是谁使的坏。

被亲传弟子看见了自己的尴尬之态,便是从容雍雅的顾云也是窘迫不已,牙根咬得发痒当即掀了帘子要将那祸害拎起来好一顿教训。

偏生那个罪魁祸首睡得一派天真憨厚,抱着被子裹成花卷状呼呼大睡,迷迷糊糊间她听到顾云的脚步声,撅嘴埋怨道:“这么早,吵得人家睡不好!”

“淳和!”顾云冷着嗓子叫她。

不让她睡,淳和闭眼哭着嗓子哼唧起来,蹭到顾云脚下往他怀中爬,神志不清地撒着娇:“我要睡,我要睡。”

见过无赖的没见过这么无赖的,顾云有心想给她立立规矩。他可以容忍她的任性娇蛮,可琼云乃至道宗其他人呢?万一他不在她身边,别人就有无数理由可以伤害到她。

察觉到顾云的冷淡疏离,淳和的呜呜声放大一倍,顾云不理。右相和丰容他们尚等清水堂,他抽出被抱住的胳膊欲拨开她,一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吧唧,唇边贴上两片湿糯柔软和刻意讨好的声音:“顾云~”

“淳和!!!”顾云耳尖,脖子和脸上浮着诡异的红晕,把她扒拉下:“谁准你动不动就亲别人的!”

被丢下的淳和,目光呆滞地呆呆坐在被窝里,过了好久眼神才稍微清醒点,摸摸后脑勺:“咩?老子刚刚说错话了吗,顾云为啥那么生气?”

顾云到时,丰容他们已经和右相钱江初步沟通过了,大致了解到他的来意。原来,此次钱江亲自到访琼云为的不是公事,而是他自己一桩私事。他十分清楚朝廷与道宗之间的嫌隙,生怕琼云的长老们因为他的身份不肯接见他,这才仗着他国丈的身份和他的贵妃女儿吹了无数夜的枕边风,辛辛苦苦求来一道圣旨,得以跨进琼云山门。

“师兄,他的意思是想请掌教下山行医。”丰容将此前的对话细细与顾云说道一番,玉睿从来不喜朝廷中人,了解到钱江来意后即刻不客气地拒绝赶人走:“掌教闭关三月,不得出山,劳大人白跑一趟了。”

钱江官居高位多年,常年在百官和百姓头上作威作福,除了皇帝老子外何曾受过别人这样的脸色,顿时暗恼在心,将琼云这群不识时务的牛鼻子一通大骂。稳定稳定呼吸,钱江面不红耳不赤,老脸笑敦敦,手直摆:“无妨无妨,琼云高道无数,不是掌教其他道长亦可,亦可。”被脸上肥肉堆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不停地往顾云那打转。

他是个官场人,最会察言观色,从丰容对顾云恭敬的态度来看,他一眼即识出这个人怕是琼云真正说得上话的。

玉睿岂瞧不出他的眼色,本来顾云姗姗来迟他已心存不满。成日和灵兽厮混在一起也罢了,不是早课间他从弟子闲谈听到他还不知,夜里顾云竟还和那条蛟龙交颈抵足,卧于一处。堂堂琼云代掌教,这传出去不是贻笑大方,令琼云蒙羞?!玉睿脸色颇是阴沉,嘲讽的话到了嘴边,丰容朝钱江那使了个眼色,向他摇摇头,他抿抿唇方隐忍不发。

“世外高人无数,若只是单纯行医,想必不会劳得钱相亲自登上我琼云。”顾云话少不代表他不会说话,实际上他能将如意楼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用玉睿的话来说,可不是八面来风,长袖善舞:“只是不知,钱相所要医治的是何人,病状如何?”

“实不相瞒,”钱江举袖抹泪,泣不成调:“正是本相的小女儿。我从裴倾那听说,贵派有道长刚从绛州回来,想必有所耳闻。我那小女儿因贪玩误事,在绛州天水山迷失。万幸老天保佑,后来被找回来。”他的话语开始吞吐起来:“就是找回来之后有所不适,这才急急来求道长施以援手。道长,人命关天,老朽不是走投无路,断不会来打扰道长们的清修!”

钱江声泪俱下,噗咚跪下。丰容摇头,搭手扶起他:“钱相不必如此,快快请起济世救人乃我道家本分。”

“不适?不适就去找郎中。”玉睿最不耐烦旁人哭哭啼啼这一套,何况还是个七尺男儿,他不是顾云,没有心思与钱江虚以委蛇:“都到这一步了,还说的不清不楚,到底是面子重要还是你女儿命重要?”

顾云淡淡看了他一眼,垂眸呷了口茶,没有说话。天水山中发生的事,他历历在目。先是传出白泽璧的消息,引他和淳和而去;淳和与夏少臣落入不化骨设下的圈套;等他与淳和重逢,遇到绛州州牧裴倾带人搜山,据裴倾所言,搜救之人即是右相的女儿。后来离开绛州城时,裴倾似是寻到了某人,但淳和却说不是右相之女。而以他的观察来看,那女子与裴倾亲昵有加…

如果那女子不是右相的女儿,是不是说明,当时在天水山中走失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右相女,另一个是谁呢?顾云心中大致有了答案。

右相女在不化骨出没的天水山中走失,后失而复得,在这其中梼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这…”提及女儿病情,右相始终支支吾吾,被玉睿一刺激,他一咬牙也不再顾及什么家丑不可外扬,道:“说来荒唐,我那女儿从小乖巧温顺。这次寻回来仿佛变了一个人,暴戾残忍,经常无故发怒。且,且…”他擦擦额头的汗,说到这钱江仿佛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胖乎乎的脸上尽是虚汗:“有时发起狂来,见人就咬。有一次,下人起夜在后花园遇见她,竟瞧见,瞧见她饮生血!”

“僵尸?”没等钱江说完,玉睿皱眉。

“不!不可能!”钱江慌慌张张否定:“小女回来时,我亲自探过她,有呼吸有体温,绝非尸身。”

丰容也是不信,要是僵尸的话,钱江定不会求上琼云,看他护犊情深,这不是把女儿送上死路。

“那就是中了尸毒呗。”弹起尾巴,淳和跳过高高的门槛:“老头,放心,虽然你女儿不是僵尸,但离僵尸也不远了。”

“…”

顾云走后,再也睡不着的淳和左思右想,想不通顾云为什么生那么大气。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顾云生气了,那今天还要不要练字,她的珍珠还能不能拿到。情感上,淳和是万般不愿去拿笔杆的,可她又舍不得每日两粒的珠子。艰难地挣扎后,她决定还是来找顾云服个软,认个错。

“蛇!蛇妖!”钱江从没见过活的蛟龙,更没见过淳和这样半人半蛟的,当场吓得心脏停跳,眼白一翻就要晕过去。

“…”淳和被他也吓了好一大跳:“卧槽,老子长得有那么吓人么!”她还说着风凉话:“老头,你一大把年纪了就别装许仙了好不啦。这儿没白娘子,你要吓死了可就真挂了。”

钱相爷的一口气又活生生咽了回来,歪在椅子里摸着胸顺了好久的气,喉咙里咕噜咕噜响,不知想说什么。

丰容好生奇怪,平日把淳和当成宝的顾云今日打她进殿起竟看没看她一眼,她胡闹也不训斥。丰容咳了声,出面解围:“钱相莫怕,这是我们代掌教的灵宠,性子稍是活泼了些,其实并无恶意。”

顾云目不斜视,沉吟思索后道:“如贵千金真身中尸毒,那么极有可能与那具不化骨相关。性命攸关之事不可怠慢,即刻我随钱相启程赶往绛州。”

“师兄,这点小事我去便可了。”丰容插嘴道:“你才回来…”

“你要教习剑术,玉睿要教习妙法,缺一不可。”顾云淡淡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