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在这方面是很独树一格的女性,她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怀孕产子被当成女人人生的全部,我想她来做实验不必担心出什么乱子,于是我们着手执行了这个实验。胚胎成功地解冻存活下来,并且在她的子宫里着床了,但我们原本没打算让她生下这个孩子,我们只是想搜集到足够的数据之后便拿掉这个胎儿。小林原本的想法也是这样,我们都认为未婚女性生下的孩子将来也无法获得幸福。)

(但你们最后没有拿掉孩子。)

(复制人在小林的肚子里顺利长大,预定堕胎的日子也逐渐逼近,就在我们即将把孩子拿掉的时候……)氏家叹了一口气,(小林逃走了。)

(她……不希望孩子被拿掉?)

(应该吧。老实说,我们早就隐约察觉她的母性本能慢慢觉醒,当时的她常会说出一些企图逃避堕胎的话,而面对这种心态上的改变,最惊讶的人应该是她自己吧,她似乎很后悔,并且质疑自己过去的想法是不是错了。但她如果不拿掉孩子,事情会变得很棘手,我们只能努力说服她,然而她终究还是选择成为一个母亲,放弃了研究者的身份。)

一阵莫名的悲伤涌上心头,是妈妈救了我,如果她当初没逃走,我根本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我们听从久能教授的指示,全力对外界隐瞒小林失踪的消息,一方面根据她的居民证记录判断,她应该是回老家去了,所以教授也去东京试图带她回来。听说教授见到了小林,也试着说服她。)

(但是说服未果?)

(好像是没谈成,可是久能教授从东京回来却告诉我们他已经说服小林把孩子拿掉了,还说小林不愿意继续从事研究工作,所以他核准了小林的辞职。)

(为什么他要撒这个谎……)

(或许是久能教授与小林之间的交易吧,教授知道无法说服她,便答应不再追究此事,但条件是她必须从此消失不再出现在众人面前。)

(于是小林小姐生下了一个女孩,就是出现在电视上的那个人?)

(没错,那孩子好像取名双叶。)

我的泪水夺眶而出。和我毫无血缘关系的妈妈只是生下了我便对我如此疼爱,而我呢?我对她做了什么?连和她的一点小小约定我都无法遵守,甚至因此害死了她。

我蹲在地上双手掩面,无法遏抑地放声大哭。

哭了一阵之后,我站起身取出手帕擤了擤鼻子,录音带不知何时已停止播放了。

“不好意思,我没事了。”我问高城晶子:“那个复制人计划后来怎么了?”

“据氏家先生说,后来计划旋即终止,但详细情形他没告诉我。”

“那么……氏家鞠子又是怎么回事?她和我一样是你的复制人吧?”

“我想应该是,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氏家先生会收养我的复制人当女儿。那次我和氏家先生见面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还有另一个分身,所以也没问到这一点。”

“那些人……接下来打算怎么处理?”

“我也问过氏家先生,我和他说这件事迟早会在世人面前曝光,实际上我公司员工看见电视上出现长相酷似我的女孩就已经议论纷纷了,但氏家先生只说他们会想办法解决,他还说,他们也是现在才得知当年那场实验的复制人还活着,也有点慌了手脚。”

“想办法解决……是什么意思……?”我喃喃说道。

“他叫我别多问,交给他们处理就对了。我又问他,小林志保小姐被车撞死而凶手肇事逃逸的那件案子和他们有没有关系,他的回答是……和他没有关系。”

“和他没有关系,至于其他人就不敢保证……,是这个意思吧?”那些人绝对脱不了关系的。

“老实和你说,其实你刚才听到的这些来龙去脉我都知情。”胁坂讲介满怀歉意地说:“是因为知道了这些事,母亲才命令我继续监视你,希望能借此查出复制人计划的首脑人物以及藤村等人的目的。关于首脑人物,我心里大致有底,由北斗医科大学与伊原骏策的关系来看,极有可能就是这家伙,再加上你让我看那本小林志保小姐遗留的剪贴本,我更加确信这个推测是正确的。”

“那本剪贴本里头都是关于伊原骏策和他小孩的新闻……”

“没错,而且那个小孩长得和伊原骏策一模一样。”

“那个小孩也是复制人吗?”

“应该吧。伊原一定是为了创造自己的分身而暗中教唆北斗医科大学,经过你这个成功案例,久能教授等人终于创造出伊原的分身。”胁坂讲介朝高城晶子踏出一步,“妈妈,当你得知这件事的背后有伊原涉入之后便来到了北海道,对吧?你告诉我,你想就近掌握状况,必要时能随时出面处理。于是我一面陪着双叶行动,一面向你回报,偶尔也听命你的指示行事,但当我发现氏家鞠子在新千岁机场被人带走,我不得不开始怀疑你了,因为知道氏家鞠子今晚会在那个时间抵达千岁的人,除了我们两个,就只有妈妈你而已。”

高城晶子依旧不发一语面朝窗户怔怔站着。

“这么说来,我在札幌的旅馆差点被绑架,也是因为……”

“应该也是妈妈向那些人通风报信吧?”胁坂讲介说:“妈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你要帮助他们?你和他们做了什么交易?”

高城晶子慢条斯理地拉上窗帘遮住窗户,室内更昏暗了。

“我想和你单独谈谈,请那孩子出去一下。”

她口中的“那孩子”指的应该是我。

“为什么?她有权利知道真相。”胁坂讲介的声音带着怒意。

“我不想看到她,也不想被她盯着看,请你体谅妈妈的感受好吗。”她坐回椅子,手指伸入眼睛下方按摩着眼角。

我站起身来问胁坂讲介:“我在哪里等你?”

他有些意外,“可是……”

“没关系啦,”我说:“反正我待在这里也浑身不对劲。”

他面露一丝无奈,但随即点了点头,“那你到一楼大厅等我。”

“嗯,好。”

刚刚我和胁坂讲介是从连接寝室的隔间门走进来,但这个房间也有一闪直接通往走廊的房门,胁坂讲介帮我打开了那扇门。

“你去喝杯咖啡吧,我请客。”他递给我一张折起来的千元纸钞。

“不用了。”

“没关系,拿去吧。”他执意将纸钞推过来,我一看纸钞心中一愣,刚刚他打开隔壁寝室门时所使用的卡片就夹在纸钞里。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接过了纸钞与卡片。

高城晶子的房门一关上,我立刻走向隔壁房门,照着胁坂讲介刚才的方式打开了门锁,我静悄悄地拉开门闪身入内,小心翼翼关上门。

我不晓得隔壁房间的两人是否已开始对话,于是我将耳朵贴在隔间门上。

“真是年轻啊。”是高城晶子的声音,“看她好像没化妆,肌肤却那么紧实有弹性,眼角一条皱纹都没有,也没有松弛的双下巴,比我好太多了。”

“人都会老的。”

“是啊……”此时传来家具的碰撞声响,似乎有人移开椅子。她继续说:“一抵达北海道,我立刻去见北斗医科大学的藤村教授,从他口中问出了实情。”

“他会愿意把实情说出来,看来妈妈一定祭出了相当强的杀手锏吧?”胁坂讲介语带讽刺,但高城晶子只是沉默不语。“算了,这部分之后再请你说清楚,先告诉我藤村说了什么。”

“……首先是关于复制人计划的肇始。下命令的人的确是伊原骏策,由于他的精子带有缺陷,所以无法传宗接代,但他又不愿意采用AID的方式让他人的精子取代自己的精子,他无论如何都想留下继承自己基因的子孙。”

“所以他把脑筋动到复制人上头?伊原的确很有可能做出这种事。”

“久能教授一干人的实验成功了,他们创造出伊原的分身,而这个分身由伊原的年轻妻子负责生下。我光听他叙述都觉得全身不寒而栗。”

“那个研究团队后来怎么了?”

“据说解散了,每名成员都得到相当丰厚的报酬,也有不少人因此平步青云,但藤村说其实最大的报酬还是研究过程中所获得的知识,虽然依规定他们不得对外泄露任何与复制人有关的情报,但除了复制人,他们还开发出许多划时代的技术,好比刚刚录音带里氏家先生提到的胚胎冷冻法就是其中之一,听说后来好几个人都去了英国或澳洲加入一些在体外受精领域颇有成就的研究机构。藤村教授说,整个研究团队唯独久能教授一直很惋惜无法发表复制人技术,听说久能教授甚至暗中和美国某大学联络,希望能以那些复制人研究的成果当条件换得在该大学当教授的资格。”

“可是久能教授不是已经……”

“是啊,团队解散之后不久就去世了,那场车祸到底是单纯的意外还是暗杀至今仍是个谜,大概也不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吧,唯一能确定的是,研究团队的成员们都再次领教到那名幕后黑手的力量。”

“或许伊原目的达成之后便对久能教授过河拆桥吧。”胁坂讲介说。

“很有可能。”高城晶子也同意,“不过伊原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原本健康成长的复制人小孩逐渐有了状况,免疫系统出现缺陷,各式各样的症状接踵而来,藤村说问题可能出在当初细胞核移植时所选择的体细胞不合适,伊原大发雷霆,叫他们一定要想办法解决,但所有人都束手无策,最后小孩就这么夭折了。”

我想起妈妈那本剪贴本上的确有伊原的儿子死亡的新闻。

“伊原不想再次尝试制造复制人?”胁坂讲介问。

“或许是学乖了吧,而且就算再试一次也没人能保证成功。”

“但是如今事隔二十年,他们又打算重新挑战?”

“没错。”传来一阵脚步声轻响,“因为伊原得了骨髓性白血病。”

“白血病……,真的吗?”

“应该是真的。为了治病,伊原的部下费劲苦心想找到移植用的骨髓。”

“他想接受骨髓移植?”

“我们出版社的杂志也做过骨髓移植特辑,骨髓这种东西,除了亲人之外几乎很难找到适合移植者,运气差一点的案例,适合率甚至只有百万分之一,所以没有亲人的伊原骏策几乎是绝望了。”

“所以他才想再次制造复制人……”

“没错。”高城晶子说:“不知道你记不记得,在国外曾有一对夫妻为了救白血病的女儿,决定再生一个小孩,这样的行为引起很大的争议。而伊原骏策的状况就像一个极端的类似案例,他想以他的细胞来制造复制人,再把复制人小孩的骨髓移植到自己身上。前面提到那对夫妻后来生下的小孩的骨髓是否适合移植只能碰运气,但如果是复制人的骨髓,就能保证百分之百适合。想到这个点子的是伊原的首席秘书大道庸平,这个人也知道当年的复制人计划,所以数个月前他便四处联络当年的研究团队成员,其中又以现在仍持续在做哺乳类动物复制研究的藤村教授以及函馆理科大学的氏家教授为主。氏家先生一开始不想蹚这浑水,但后来还是答应帮忙了。”

“原来他们的目的在此……。但他们为什么要绑架氏家鞠子和小林双叶?这两个人对他们有什么用处?”

“……关键在于她们的卵子。”

我不禁心中一震,我的卵子……

“要她们的卵子做什么?”胁坂讲介问。

“虽然现在各方面技术都比当年进步,但他们在复制人的制造过程中依然遇到了瓶颈。他们原本使用的是大道所带来的某位女性的卵子,但试了很多次,细胞核移植卵都无法顺利成长。失败原因藤村教授他们其实很清楚,刚刚的录音带里氏家先生也说过,细胞核移植之后的处置会依每颗卵子本身的性质而有微妙的差异,但确实掌握这项技术的人只有久能教授,而且久能教授几乎没留下任何资料,所以他们也无计可施。”

“当初对久能教授下杀手,如今遭到报应了。”

“藤村教授他们目前手上只有两份成功案例的资料,一份是制作我的复制人那时候的资料,一份是第一次制作伊原的复制人的资料,如果不使用与当时性质相同的卵子,这些资料便完全派不上用场,而十七年前为伊原的复制人提供卵子的那位女性现在已经过了更年期;当然,我也是。”

“原来如此,双叶或氏家鞠子所拥有的卵子和妈妈的完全相同,这么一来二十年前的纪录资料就能拿来依样画葫芦了。”

“不过藤村教授一干人是最近才得知她们这两个复制人的存在,氏家先生当然也没主动透露自己女儿的事,就在研究迟迟没有进展的时候,藤村教授上东京参加学会活动,偶然在饭店电视上看见了令他难以置信的画面。”

“他看见了……双叶。”

“藤村教授仍清楚记得我的长相,所以一看到电视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小林志保小姐根本没拿掉孩子,当年那个复制人胎儿被生下来了。”

“于是藤村就去见小林志保小姐?”

“没错,藤村教授要求小林志保小姐协助实验,至于如何游说他并没有详述,但我猜他应该是语带威胁吧,好比如果你想继续守住女儿是复制人的秘密就必须与我们配合之类的。”

我愈听愈不舒服,脑中浮现藤村那副道貌岸然的嘴脸。

“但是小林小姐没答应他吧?”

“是啊。”高城晶子说:“小林小姐和藤村教授说,如果你们敢动我女儿一根寒毛,我就把整个复制人计划及幕后黑手的身份公诸于世,她还把那本剪贴本拿给藤村看,她当年在当研究助理的时候便猜到幕后黑手是伊原,所以搜集了不少关于伊原小孩的新闻剪报。”

“藤村把这件事告诉大道,大道认为留着她很危险,便杀了小林志保小姐灭口?”

“……藤村教授是说他对小林小姐的死因一无所知。”

“谁相信他的鬼话!”胁坂讲介高声骂道,但高城晶子只是沉默不语。我紧咬着唇,悲伤与愤怒在我胸口翻搅。

“我大致明白了。”胁坂讲介恢复了冷静,“妈妈,你与大道庸平见过面了吧?”

“……对。”

“你答应协助他?”

“我只答应把你们的行踪告诉他。”

“这不就是协助了吗!?而且妈妈你做的事不止这样吧?当我告诉你有氏家鞠子这号人物的时候,你立刻通知了他们,所以他们才会将目标从双叶改成更容易掌握的氏家鞠子,不是吗?”

高城晶子没答话,这么说是默认了。

“妈妈,我再问你一次,为什么?”胁坂讲介说:“为什么你要帮那些人?你从他们那边能得到什么好处?”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但这次胁坂讲介似乎打算坚持到高城晶子开口为止。我开始觉得呼吸困难,身子几乎站不稳。

“我叫他……想办法处理掉。”过了许久,她淡淡地说道。

“什么意思?”

“那两个我的分身……是没经过我的允许生下来的,我要他想办法处理掉。我和他说,是你们闯下的祸,你们必须负责收尾,这就是我的交换条件。”

“想办法处理掉?妈妈,你是……”胁坂讲介顿了一下调整紊乱的呼吸,“你是要大道杀了她们?”

听到这句话,一股冰凉的寒意窜过我全身,汗水却不断涌出,我拼命忍住想放声大喊的冲动。

“我怎么可能说出那种话。”高城晶子的语调毫无抑扬顿挫,“我只是叫他们想办法把问题处理掉。我和大道说,那两个女孩继续活着迟早会引起轩然大波,到那个时候对你们来说也很棘手吧。”

“但你要大道处理掉她们,不就只有杀掉一途吗?”

“大道庸平说他想到了一个方法,就是让她们两人接受整形手术,只要把长相修成和我略微神似的程度应该就不会有问题了。”

我忍不住伸出左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他们要改变我这张脸?

“我还是无法认同,她们也有她们的人权啊。”

“这么做对她们比较好。”

“我不这么认为。妈妈,报导真相不是你一贯的理念吗?我一直很尊敬你的处事原则,你现在要做的应该是对世人公布整起复制人计划的来龙去脉呀。”

“别说傻话了,这么做世人不知道会怎么看我,何况这也会影响你的将来。”

“不用在意我,而且妈妈你也是受害者,根本没必要担心啊。”

“你不懂的,到这时候谁对谁错已经不重要了。复制人计划一旦在众人面前曝光,人们就会以异样的眼神看我,大家只会把我视为那两个分身的原始版本,我永远会被拿来和那两个人相提并论。一边是年轻、拥有无限可能的少女,一边是少女三十年后的模样……,使用前对照使用后……啊啊……”

传来一阵低泣。

“外人爱怎么说就随他们啊。”胁坂讲介试着安慰她,但似乎没什么效果。

“你还说得出这种话?我问你,你自己呢?当你和她或我在一起的时候,你敢保证从未拿我们两人做比较?你敢发誓完全没意识到我的年老?”

胁坂讲介沉默不语。

“一定会比较的,对吧。”她淡淡地说:“我不怪你,这很正当。我刚刚说我害怕世人的眼光,其实我最害怕的是我自己的视线,我一想到那两个少女,就没有勇气站在镜子前面。你说人都会老,是啊,没错,大家都会老,每个人都是在放弃希望与自暴自弃中逐渐习惯老去。老实说,以前我从不曾这么悲观地看待自己的年老,我知道既然三十年前有个二十岁的我,现在就会有个五十岁的我,能够活过这些岁月我反而觉得很欣慰,就连眼角的每一条皱纹对我来说都是骄傲。但现在不同了,一切的一切仿佛全化成碎片,年老这件事对我来说只是悲伤,到我临死前一定是更加惨不忍睹吧。”

“人们看到年轻人,多少都会意识到自己的年华老去啊。”

“我讲的是不一样的事,完全不一样,不过我想你是无法体会的,你还那么年轻,也没有人擅自制造出你的分身。三十年后当你逐渐看到未来的终点,如果这时有个男人出现在你面前,长相和现在的你完全相同,连基因也一模一样,我敢打赌你一定会非常恨那个男人,或许是出于一种嫉妒吧,如果你的地位权势允许,搞不好你也会对那个男人萌生杀意。”

“妈妈,你恨她们?”

“我确实非常排斥她们,我无法克制这个念头,我不想看见她们,不想承认她们的存在,这种心情是毫无道理的。”

“难道你不能像疼爱女儿一样对待她们吗?”

“把她们当女儿?别开玩笑了。”高城晶子的声音微颤,或许她正全身发抖,“当我从氏家先生口中得知自己有复制人分身的时候,你知道我心里做何感想吗?我只觉得恐怖,全身寒毛都竖起来了。”

我不禁退开门边,因为似乎有一股悲伤的浪潮即将从远处袭来,我心里的另一个自己正不停地发出警讯,若不赶快离开这里,我将受到一辈子无法平复的创伤。

但是房内两人的对话依然无情地钻入我的耳里。

“她们是无罪的。”胁坂讲介说:“她们只是再平凡不过的人类,妈妈你把她们说成这样,不觉得她们太可怜了吗?”

“所以我说你什么都不懂啊!如果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偶模特儿被换上服装放在玻璃橱窗里头展示,你能想象吗?”

这一瞬间,我身体里面某个东西彻底崩溃,我拉开后方的房门冲出了房间。身后似乎传来胁坂讲介的呼喊,但我只是不断地向前狂奔。

鞠子之章 十二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虽然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但感觉意识一直很清醒。不过说不定我是真的睡着了,因为我完全没发现阳光什么时候从窗帘的缝隙透了进来。

我下了床拉开窗帘,天空蓝得教人心情很差,我的视线往下移,树林近在眼前,透过林间看得见一些紫色区块,应该是远处的薰衣草田吧。

我坐在床边叹了一口气,又是莫名其妙的一天,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往日平凡安稳的生活呢?

换上洋装,我愣愣地等了一会儿,传来令人不安的三声敲门声。那个叫尾崎的削瘦男子应该是助理吧,我知道敲门的人一定是他,心情不禁更加沉重。

果然是尾崎,他在门口伸出骨瘦如柴的手对我招了招,“请跟我来。”

我做了一次深呼吸之后站起身。

走在走廊上,我本来想询问父亲的事,想想还是算了,从这个助理口中不大可能问出什么。

我被带到类似一般医院诊疗室的房间,但这里没有护士,而且中央桌上放了一台类似电脑的机器,昨天见过那名身穿白袍的男人正盯着那台仪器的监视荧幕。

“坐这里。”身穿白袍的男人努了努下巴指向前方的椅子,我依言坐下,助理则站在门口。

身穿白袍的男人一会儿盯着荧幕输入键盘,一会儿看着身旁的档案夹,过了许久才转头对我说:

“接下来我要问你几个问题,请你老实回答。”

“好。”反正一切照做就是了。

一开始他问我最近健康状况及病史之类的一般性问题,很像健康检查时的问诊,只是他问得非常详细,接下来方向一转,他问我最近经期正不正常、上次月经来是什么时候,他甚至问了这句话:

“有没有过性经验?”

由于他的问题都很尴尬,我一直是低着头回答,但听到这个问题我不禁抬起了头,脸颊一阵火热,“连这个问题都必须回答吗?”

“这很重要。”男人冷漠地说:“有,还是没有?”

“……没有。”

男人似乎颇满意,点了点头输入键盘。身后那位助理的视线一直让我全身不舒服。

“有没有习惯每隔一段时间测量基础体温?”

“没有。”

“嗯。”他左手抚着脸颊,右手食指按了一个键,双眼一直盯着荧幕。

“请问,”我说:“你们到底要我做什么呢?听说你们这么大费周章是为了治疗一位对日本很重要的人物,但是这和我回答这些问题又有什么关系?”

男人充耳不闻,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荧幕,过了好一会儿才以公务性的口吻说:“你什么都不必想,只要听话照做就对了。别担心,我们所做的事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任何伤害。”

“可是……”

“总而言之,”男人继续输入键盘,“我们请你来帮忙是得到令尊同意的,所以请相信我们。”

“我知道家父也涉入这件事,但是……”

身穿白袍的男人似乎不想和我多谈,只见他对身后的助理使了个眼色,助理过来抓住我的手臂。

“你们想干什么?”

“安静点,只是抽个血而已。”身穿白袍的男人一边准备针筒一边说道。

抽血检查之后我被带回房间,没多久助理推着推车送了早餐进来,餐盘上放着三明治、沙拉、汤、一壶咖啡、一壶柳橙汁及一大瓶水,助理出去后,我将这些食物全移到铁桌上,然后坐在铁椅上吃着这顿迟来的早餐。虽然完全没食欲,但进食是现在唯一能让我感受到日常生活的行为,只可惜三明治、沙拉和汤的味道都不怎么样,火腿太咸,汤也太浓,我忍不住喝了两大杯水。

用完餐后我发了一会儿呆,见没人进来,我便一边喝咖啡一边眺望窗外。

不久我感到一阵尿意,于是我打开房门出来走廊上,但让我大吃一惊的是,那位削瘦的助理竟然在门口放了张椅子坐在走廊看书。

“想上厕所吗?”助理大刺刺地问道,我只好轻轻点头,接着助理不知为什么看了看手表,接着说出一句令人难以置信的话:“请你再忍耐一下。”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说请你晚一点再上厕所。”助理的口气很粗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