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言正怔愣着,君于远亦动了。

抬手就要擒住自己的脖颈,她下意识地运用身法堪堪避开了。

“明国至宝,皇上不该浪费在一个平常人的身上。”苏言睇着他,低声说道。

作为明君,锁魂珠可以有更好的用处与归宿。

君于远眸中满是愤怒、懊悔与悲拗,恨恨地盯着她,哑声道:“平常人?你什么都不清楚,凭什么这样说?”

说罢,他迅速掠至苏言身前,狠狠将其摁倒在池畔,双手用力钳住她纤细的脖颈。

乌黑的长发有小半落在池里,漂浮在雪色的泪荷中,有种说不出的妖艳的美。

君于远低头看着身下的人,不言不语,回望着自己的双眸潋滟如水。

只要收紧手掌,这人就能立刻毙命。却在瞥见那双似曾相识的双眼时,他情不自禁地微微放轻了手劲。

苏言涨红着脸,胸口窒息的感觉略略一松。

她深深地望着君于远,苏言在无数的夜里,猜过多少可能。

却从未想到会是如此…

说不出的喜悦溢满心胸,苏言定了定神,被勒紧的脖颈,气息略显急促道:“等、等我死后,想要葬在雪山之巅的泪荷池里,说不定百年之后…”

君于远的双目一动,不知不觉地接过了话头:“百年之后,会变成花仙子,让泪荷永不凋谢。”

这是在苏言出师后,他们重聚时她说的一句戏言。

当年的他并没有当真,如何回答君于远已经记不清了。是一笑置之,还是佯装生气呵斥一声“胡闹”?

只是在往后,他曾不止一次的想。

或者那时候,苏言已经能预感到自己多年后的下场,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句戏言,除了他与苏言,并没有第三人知晓。

君于远回想起那张白玉琴,向来除了那人,只得她能驾驭。

念及谢昊骤然改变的态度,对苏采女愈发亲近。

还有便是先生亦不由自主地担心她,维护她,一如往昔对待那人。

自己在她的身边,总能抛开烦忧,心境平和。

原来,那人一直就在自己的身边…

指尖微颤,突如其来的狂喜令君于远有些不知所措。许久,声线里带着惊诧、迟疑,更多的是不言而喻的失而复得的喜悦:“…是你么?”

君于远将虚软在地上喘气的苏言轻柔地扶起,紧紧地揽在臂弯中。生怕一不留神,下一瞬这人便要随风消散。

苏言温暖的触感,胸口明显的起伏,以及呼出的温热气息,令他一再收紧了手臂。

似乎这样,怀里的人便再也不会失去。

单手托起她的脸颊,君于远直视着苏言的眼眸,低低地唤着:“言儿…”

“嗯,”苏言回望着他,轻声应了一句。

君于远拥着她,心里满腹疑问,有许多的事想问,有许多的话想说。此时此刻,却不知从何说起。

尤其是千言万语,却抵不上那人真真切切的就在他的怀中。

两人便在泪荷池畔,手牵手,脸颊相贴,倚着冰棺相拥而坐。

直到苏言被寒气冷得一颤,君于远这才后知后觉,此处非久留之地。

他暗暗自责,立刻打横抱起苏言,匆匆离开了暗室。轻柔地将其放置在床榻之上,又覆上厚实的锦被,仔仔细细地掖好,这才扬声命人去琼华殿送来替换的衣裙,又让人送来一碗驱寒的姜汤。

李唐领着宫婢进来时,余光瞥见榻上面色苍白的苏言,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

却转眼低下头,掩去了双目中的惊涛骇浪。

龙榻之上,又何曾有旁人安睡?

原来,皇上终究是陷下去了…

君于远撵走了宫婢,亲手替苏言更衣。

她神色有些不自在,只是他坚持如此,眼底亦是一片坦荡。

苏言深知,君于远还尚在重逢的喜悦之中,不愿有外人打扰,更希望他们单独相处得更久一些。

她…亦然。

一件一件地剥落,又一件一件地穿上。

先是亵衣,然后是浅紫色的水裙,再来是云烟衫。

动作略显笨拙,却是温柔而仔细。

苏言抬起眼,看见的便是君于远专注在她身上的眼神。

炽热的,认真的,目不转睛的。

她不禁微微撇开脸,耳尖不自禁地沾了几分滚烫。

瞅见她赧然的神色,君于远抬手抚上苏言的脸颊,双眸柔和得几近要滴出水来:“言儿…”

“嗯,”低低地答应了一声,苏言转过头,唇瓣却覆上一抹温热。

四目相对,君于远已近在咫尺。

缓缓的,像是试探般用舌尖在她唇上轻轻勾画,又仿佛在安抚着苏言的紧张。

下一刻,钻入她没有防备的贝齿,君于远不紧不慢地探入,逮住四处躲避的丁香,缱绻共舞。

逐渐的,似是愈发不满足,他将苏言占有性地锁在怀中,一再地深入,想要就这样,不再放开。

交缠的唇舌,急促的气息,断断续续的被压抑的呻吟,让殿内添了几分暧昧。

半晌,待君于远略略退开时,苏言已是软倒在他的臂弯之中,轻轻喘息。

殷红湿润的双唇,眼角不经意挑起的一分妩媚,都令君于远移不开目光。

只是苏言眉宇间掩饰不住的疲倦,以及手心的凉意,让他不得不克制着。

掌心包着她的双手,君于远暗暗运功,试图捂暖。

苏言的额头低在他的胸前,不过片刻,便已是沉沉睡去。

君于远看向身侧的人,唇边噙着一丝满足与安然的浅笑,竟舍不得阖上眼。

相拥

一夜无梦,只是苏言睁开眼时,看着身边的人,仿若梦中,愿永远停留在此刻。

见君于远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她皱眉道:“皇上又一宿未睡?”

多少年来,他总是如此,专注于一事,便这样不眠不休,直到完成为止。

从皇子继位成为帝王,肩上的负担又加重了,更是变本加厉。

苏言在琼华殿,不知听闻多少次,君于远留宿在御书房,烛灯亮如白昼,一夜未熄。

君于远浅浅一笑,伸手覆上她的鬓角,轻柔地将苏言蹙起的眉头抚平:“我真怕这一睡,醒来便再也看不见言儿了…”

苏言一怔,唇角扯起抹苦笑。

她又何曾不是如此?

长久以来,他们两人鲜少单独交谈。或匆匆一瞥,或擦身而过,或如同陌生人般礼貌而疏离地寒暄。

曾几何时,能像这般十指紧扣,同塌而眠?

又能在醒来的第一瞬间,望见自己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人?

两人目光交缠,半晌,相视而笑,携手下榻。

洗漱后,早膳已摆在殿内。

让人开胃的小菜,新鲜的瓜果,精致玲珑的各色糕点,还有清淡的药粥,满满地一桌,香味扑鼻而来,令人食指大动。

苏言略略吃惊,她深知君于远并非奢侈之辈,登基后兢兢业业,亦开始着手逐步打压先帝大肆挥霍的奢靡风气。

可是这早膳,不免有浪费之嫌。

睨了身边的人一眼,苏言的眼底闪过一丝不赞同。

数月不见,难道居于高位的他也改变了?

君于远撵去了殿内的宫侍,连近身伺候的李唐亦退了出去。这才牵着她的手,在桌前落座:“不知道言儿平常爱吃什么,我只好琢磨着,再命御膳房捡着言儿许是喜欢的都呈了一份…”

苏言反握着他的手,胸口仿佛有一股暖意流淌,满满的窝心和欢喜。两人共处的时日不多,自己又刻意遮掩,免得有心人看出自己的喜好。

君于远并不清楚,也是情理之中:“这一些…我都喜欢的。”

日理万机的帝王,竟为了这小小的早膳花费心思,这份体贴怎能让苏言不感动,不高兴?

“言儿欢喜,那便足矣。”君于远亲自舀了一碗药粥放在她跟前,神色是那么的自然而然,仿佛两人在以往长长久久的日子里一直便是如此的。

苏言端着瓷碗,手心一片温热,胸口亦是暖融融的。丝丝清香飘来,唇边不由自主地微微扬起丝弧度。

软滑的粥,怕是熬了好几个时辰,带着淡淡的药味。入口清甜,丝毫感觉不到半点苦涩。

胃口不大的苏言,不知不觉间也一碗见底了。

“这味药粥,皇上可是从师傅那里听来的?”

她不禁好奇,萧霖喜爱清淡的吃食,尤以药粥最甚。苏言打小在街头混混度日,终年饥饿难耐,偏爱肉食,却唯独钟情于此粥。

君于远放下双筷,笑道:“当年我教言儿背熟了一本千字经,那特别的回礼,莫不是言儿忘了?”

她恍然大悟,默然地摇了摇头。

那时候的自己身无旁物,没有拿得出手的回礼。只得偷偷溜入厨房,替他熬了一锅普通的药粥。

“那碗药粥的味道,我一直没能忘记。”君于远看向她,抿唇轻笑:“简简单单的几味药材,放入粥内却有不一样的口感,实在令人一再回味。”

苏言垂下眼,嗫嚅道:“其实,那药粥也没皇上想的那般好…”

她以往时常打理萧霖的起居饮食,下厨虽然并非第一次。只是那日食材有限,又颇为仓促,药粥的味道与手中这一碗,可谓天差地别。

君于远这番话,在苏言听来,更似是客气的恭维罢了。

他淡淡一笑:“这药粥御厨费了月余,才勉强能入口。”

君于远目光如水,停在了她的身上:“再者,这药粥再相像,又如何能比得上言儿亲手熬出的味道?”

先帝的妃子何其之多,三宫六院十二妃,圈养的男宠,还有不知多少并未记录在案的宫婢与民间女子,甚至于朝中俊俏的大臣、公子。

那些人为博得君王短短的一瞥,不过或直接命人用贵重的金银来打造,或叫身边奴婢与家奴自外用钱银强买。之后,却在皇帝面前一再强调他们的苦心,仿佛那些皆是自己亲手所制。

这样邀宠的小把戏,先帝亦乐此不疲。

可惜如此的虚情假意,君于远心下不屑,亦冷眼而待。

只是那一天,衣着朴素的苏言,卷起衣袖素手羹汤的背影,他却是从未忘记。

那些自认高贵的嫔妃也不愿污了双手,替君王哪怕熬一蛊汤水,更何况是神童萧霖的弟子?

君于远站在旁边,安静地看着。

那一刻,苏言清秀的面容上沾了一点黑灰,清亮的双眸却闪着浅浅的愉悦之色。动作熟练,如行云般流畅。

君子远苞厨,他却初次发现,翩翩公子儿亦能将下厨的身姿显得这般自然与潇洒。

或许起初,君于远出于对先生这位弟子的好奇,又连带着一点借苏言亲近萧霖的意思。

这一瞬,却是尽数放下了。

说不定,苏言便是从此时开始,逐渐让他上了心…

听罢,苏言赧然浅笑,低语道:“皇上若喜欢,这两天我便借御膳房一用?”

“不着急,”君于远笑着摇头,握着她的手始终没有放开:“与言儿久别重逢,我们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什么事?”苏言大惑不解,正思索间,他长臂一伸,将自己揽在了身前。

君于远低下头,两人鼻尖相碰,尽显亲昵。他双眸渐渐暗沉,声线低哑道:“比如这样…”

与其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地寻几首风花雪月的诗句和甜言蜜语,倒不如用行动更实际。

他俯身在苏言的唇上轻琢,一下又一下,她只觉胸口的跃动随着这一次次越发厉害。

四片唇瓣若有似无地厮磨,已让君于远几近要把持不住,恨不得立刻将苏言拆骨入腹,从此再不分离。

他蹙眉退开几分,埋首在她的颈侧,嗅着苏言清雅幽然的馨香,缓缓吁着口气,生生压制住胸口不断涌起的炙热心火!

掌心抚着苏言的后背,单薄的触感令他心生不忍与怜惜。君于远略略抬起头,平复了纷乱的心绪,开口道:“言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眼前的人是苏言不错,只是这张全然不同的面容,以及温热鲜活的身躯,都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明明这人被君于丘一剑刺穿心胸,无药可救;明明这人倒在他的臂弯之中,身子逐渐变得冰凉;明明这人被自己放入冰棺里,置于密室,由此至终并未假以他手…

对上君于远不解的复杂神色,苏言倚在他的胸前,亦不知如何解释,只得叹道:“指不定我罪孽深重,地府不愿收留,便将我撵回人间行善赎罪。”

可惜,她尚未能行善,却连累了旁人,害了几条性命。

搂着她的肩头,君于远俯身在苏言的发上吻了吻。

当初的苏言这双手兴许并没有沾染任何血腥,但是因她而死的人又何止千百?

若是她的罪孽深重,死后连喝孟婆汤的资格都没有,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思及此,君于远睇着她,薄唇微扬:“黄泉碧落,我定不离言儿左右。”

苏言一怔,对上他坚定的目光,垂下头,掩去眼底突如其来的湿润,双臂搂着君于远的脖颈,久久不语。

得他如此,她苏言已是无憾。

君于远伸手环住她,将苏言结结实实地锁在怀中。

他素来不信妖言鬼魅,更不信神佛。

此时此地,君于远却禁不住要感谢上苍,没有让地府的牛头马面将苏言从自己的身边带走,而是把她又还了回来…

为了这一刻的重逢,即便让他付出沉重的代价,君于远亦毫无怨言!

“皇上,刑部尚书求见。”李唐平板的声音自殿外传来,苏言这才想起他亦是练武之人。

方才他们在殿内互诉衷肠,李唐怕是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念及此,苏言的面上不由悄悄地浮起几朵红晕,挣扎着要推开他。

温软在怀,君于远纵然舍不得,也只好放开了苏言。

刑部尚书匆忙赶来寝殿求见,定是要事,他不得不谨慎对待。

刑部尚书前来,瞥见一旁的苏言,眼底掠过一丝惊诧。

这位采女虽长得美艳不可方物,前阵子却并不受宠。如今即便是四妃亦不能在承永殿内留宿,苏采女非但侍寝一夜,此时还尚在此滞留。

不得不说,苏修容一下狱,后宫时运一转,便到了她的身上。

此后一手遮天的人物,怕是非苏采女莫属了…

“爱卿匆匆而来,有何要事禀报?”君于远神色一凛,对于刑部尚书若有似无地落在苏言身上的目光甚感不悦。

刑部尚书登时冷汗湿了官服,颤声道:“回皇上,自从苏修容被关押在天牢,已有一整日不吃不喝,臣下担心…”

“爱卿担心什么?”君于远挑眉,不过一日,苏贤便按耐不住了?

刑部尚书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涨红了一张脸,不知该如何回答。

看样子,苏贤已是全然失宠。

原本尚书就担心这是皇上一时之气,俗话有言,一夜夫妻百日恩,如果苏修容在天牢里受了苦,磕着碰着哪里。待往后哪天皇上消了气,把人放了出来,他怕是要受责罚。

那位心胸狭窄的苏修容,出于迁怒,也不会让他好过。

于是刑部尚书不敢怠慢牢里那位主子,表面也没做得明显,只是这吃的用的穿的,哪里不是跟在芝兰殿时一样?

可惜再这么下去,不等皇上回心转意,尚书那点俸禄都要被苏贤这难缠的主子给败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