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英华甜蜜蜜的答应,“奴要去厨房看看回去便写信,你回头把银子送我院里去,叫杏仁收下便是。”

两人在院外的岔道分手,李知远回去搬银子,英华带着一阵冷风气呼呼闯进母亲的内室,嗔道:“娘,李知远他不是好人,他居然存了两千两的私房钱。”

柳氏挥手叫低头偷笑的几个婆子出去,笑骂:“既然叫你晓得了,还能叫私房钱?”

“五姨不是说存私房的男人都是坏东西,男人有钱就会坏嘛。”英华苦恼的很,差点把手里一块手帕揉破,为难道:“娘,你说他以前存私房习惯了,将来和我成了亲,还会存私房钱吗?”

“李知远是长子,又比他弟弟大许多,必然是要管家的。”柳氏把女儿手里惨遭蹂躏的手帕救出来,轻声细语道:“钱都从他手里过,他待弟妹也很友好,依娘看,他是不会存私房钱了。不过,你告诉娘,他为什么要告诉你他存了私房钱?你们是不是背着大人又要玩什么新花样了?”

“没有。就是他听讲五姨把苏杭一带的药都买光了,所以将出私房来托我和五姨买些儿药,说要在富春半卖半送着玩。”英华抢手帕抢不到,老老实实倒了一盏热茶送到母亲手边,陪着笑道:“女儿想,虽然没必要,可是他手里有钱可不是个好事情,所以就叫他把银子搬来了。”

柳夫人一转眼就想明白李知远这样做的原因是怕柳家的药卖贵了,所以宁肯他自己花钱买些儿回来送人,她心里好笑李知远和英华都有孩子气,啐道:“没见过你这么小家子气的,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你既然答应了,就替人家把药买回来,他要卖要送都由他。至于他以后存不存私房钱,你嫁过门再收拾他也不迟。”

“我…我又没说不帮他忙。”英华低下头,眼珠溜来溜去。

“便是嫁过去了,上头公公婆婆犹在壮年,底下有没长大的小叔,你也少管婆家的事。”柳氏端着茶盏,语重心长道:“虽然你公公和气,可是婆婆古板严厉,便是让你管家事,你也是吃力不讨好的,倒不如不要管。咱们在京里住着,我们柳家的亲戚又都是和气好说话的,惯得你都不晓得怎么和亲戚们相处了。富春不比京城,人多口杂,难保有人讲话难听。你要过的顺心,到婆家少讲话少做事。你的陪嫁也有,庄子铺子的事情也不少,你自己捏在手里管好了,便是你的子子孙孙几辈子都有钱用,不花婆家的钱,自然讲话就硬气,懂不懂?”

“懂。”英华扭来扭去,嬉皮笑脸道:“大姐出嫁时你跟她说了几天,女儿也听了几天,都记在心里呢。娘,咱们家的大少爷把他们那份炭送朋友了,还抱怨我没管好家,恼的我送他十两银,让他自己买炭去。”

提到这个大儿子,便是柳氏也觉得无技可施,叹气道:“叫他自己碰钉子也好,不过你还当送篓炭去,别叫你侄儿们挨冻。”

“已是让人送炭过去了。”英华扳着手指头,又低声笑道:“我方才还去姑母那边转了一圈,看那边总有四五十人的样子,就没进去。姑母也真是的,便是让亲戚们借住几日,也当使人来和爹娘说一声。”、

“你姑母是个软弱的人,”柳夫人摸摸女儿的肩,苦笑道:“她不好意思来说,也由着她。不过她那点点钱粮,哪里养得活那些人,过几日米缸里没米了,只怕你姑丈还要骂她呢。照我看米还要涨价。你快写信到府城去,叫玉薇买米,有多少买多少,也不要急着运回富春来,寻个妥当地方收好。候天晴了咱们家的码头开工,工人一波一波的来,吃住都是大事。”

“晓得了。”英华忙去柜子里把文具取来,就写信。柳夫人走到门边叫送信的管家来候着。少时英华写毕两封信,将出来吩咐管家:“这一封是把玉薇嫂子的,这一封是让府城的人转寄五姨的,是我的私信。”

管家的把两封信小心收好,背着一个雨绸布包袱,举着一把雨伞出门,因道路泥泞,便打吴家村后头绕到官道上去,上官道走了二三里路,遥遥望见县城那边火光一片,杀声震天,却是唬了一大跳,连伞丢地到下都不及捡,一路滚爬回来,满着满身泥水和寒气扑进王翰林的书房,禀报王翰林和刘大人知道。

刘大人呆了半日,苦恼道:“好日子到头了。潘家那小子还要用他几时,下官去县里瞧瞧。王大人,事不宜迟,还请你护着三郎到府城暂避些时日。”

县里都放起火来了,岂是小事!怕就怕有人趁机打劫富户。就是不论亲友,头一个妻女也是要保护的,王翰林情知不是要风骨的时候,把刘大人和随从送到大门外,便叫人通知李知府,大家收拾细软马上就走。两家虽然也有几辆马车,还不够孩子们和女眷使用,大家俱是在泥泞里步行。

柳家商行常年有船在富春江上行走,柳氏叫管家骑快马沿河寻船,两家人几百口子收拾了些随身衣裳被卧扛在肩上,沿河而行一个时辰,头艘船赶到,便让妇孺先上船,一路辛苦不必细说。

到得天亮,又有两只船来,王翰林方和李大人两个相互搀扶着先上船,王耀祖原就体虚,在雨地里走了一夜,脚踩到跳板,人却摇摇欲坠。李知远看大舅哥全身骨头都断了似的,没奈何央八郎来,两个一起用力,把王耀祖抬上船,又张罗着让张家的男人们上船。

赵恒自家占了一只小船,候八郎和李知远上来擦头发换衣服,天都大亮。赵恒叫人取来烈酒,笑道:“你们两个辛苦了,吃杯酒驱下寒气,睡一觉就到府城了。”

李知远举杯一饮而尽,笑道:“不晓得这把火会不会从富春烧到府城来,我可不敢睡。”

“刘大人去了,火就要熄了。”八郎笑道:“别看小老头不管事,他要发威,便是潘菘也扛不住的。”

赵恒道:“已是使人去县里看看了。等咱们到了府城,就晓得就里。”

王李两家在府城暂住了两日,刘大人就使了一队亲兵来报平安。原来百姓们把县衙和潘将军府围到晚饭时,大家又冷又饿,嗅到围墙里饭食的香气,就没忍住,大家和潘将军玩官兵捉强盗,玩的兴起,也不哓得是哪一边放了几把火助兴。

知县恼大家不该在县里放火,把衙役们都派出来阻拦,谁知衙役们一掺和更乱了,官军的粮草营就被人放了几把邪火。官兵们嫌火少,又在县里放了几把大火。好在刘大人去得早,和潘菘商量,把黑锅把知县背了,绑了知县,救火开仓放粮的闹了两日,总算是把局面稳住了。

柳夫人便和王翰林商量:“听讲县里烧的不成样子,咱们便是回去,也住的不安,倒不如先在府里住些时候,倒也方便我做事。何况儿子媳妇淋了雨都病着,还要养病。”

王翰林想一想有道理,也就依了。李大人见王家不回去,他原在府城买了宅院的,也就不肯回去。李知远回去几趟,把家里零碎俱都搬了来,又把宅院收拾干净,前后门俱锁了。王翰林便挑了个日子亲至借房把他的老友处,还了钥匙道谢。大家安心在府城居住不提。

王家从老翰林起,一个两个俱都病倒,英华和赵恒八郎三个年轻体壮,吃了两日药也就康复。第三日柳夫人也无恙了,因王翰林病的厉害,她只管照顾王翰林,家事还叫女儿打理。

平白添了张家亲戚几十口人,平常吃用倒还罢了,唯有吃药一事甚是为难。为何?那日冒雨夜奔至府城的也不只王李两家,再加上淋雨的富春百姓和官兵们,病倒的人以万计。富春的药铺被买空了,府城的药就跟经了春风春雨的毛竹一般长势喜杀人,一贴治感冒的药最便宜只卖十文钱,第二日涨到三十文、第三日就要五十文,最后涨到二百文,似王家这般上上下下也有一百人要吃药的,买一百贴药极少也要两万钱。何况英华舍不得让爹爹吃便宜药的,自然也不好让亲戚们吃便宜药,每日送往药铺的银子总要四五十两。

到府城住不过十来日,便觉钱不经花。英华托腮看帐本,甚觉头疼。

突然杏仁来禀:“早晨支了银子去买药的三管事回来,说府城里几家药铺俱都被贴了封条,如今便是有银子也买不到药了?”

英华便觉得头又大了一圈,方才还愁买药花钱多,现在又要愁有银子也买不到药了,忙问:“为何要贴封条?”

“是那个潘菘。”杏仁道:“听讲清凉山那边的城厢军病倒了一多半,姓潘的带着人在各州县征药呢,今日到府城来的。”

“买不起就抢,他真不要脸。”英华冷笑几声,道:“他不怕曲池府的百姓再烧一次大营么。”

八郎因为几个家将的药还不曾送到,亲至英华这里询问,走到门口听见英华主婢说话,忙插话道:“刘大人不是要把这事压下去么,他有什么可怕的。”

“他不怕,咱们家可就断了药了。”英华拍案道:“柳家的药船还要六七日才能到曲池府,这几日怎么办?”

“我先到李世兄那里讨些罢。”八郎叹息着迈出门槛,道:“先顾咱们自己的小命要紧,别的呀,都是虚的。”

“我和你同去。”英华眼睛一亮,就把帐本合上,笑道:“这几日都不曾见芳歌,我正想她呢。”

一提芳歌,八郎便不好意思说不带英华去了。唤了随从和管家,打点了八色礼物,英华坐辆青油壁小车,八朗骑马跟随左右,出门不提。

车行至闹市,打一家酒楼门前过,恰好潘晓霜在阁上歇息,俯身看街景耍子便看见了八郎。向来有八郎的地方便有赵恒的。潘晓霜只当赵恒坐在车里,欢欢喜喜喊:“恒哥哥,等我下楼说话。”

英华掀帘子,探身出来,笑道:“你的恒哥哥可不在这里,你往别处寻他说话去。”

潘晓霜看见英华在前头,只当赵恒藏在英华身后。英华坐的那车极小巧的,若是两个人坐在车里,还不晓得是谁坐在谁身上呢。潘晓霜笑面立刻就似浸了寒霜,连声命军士们拦住不许人走,她跑下来扯开车帘就朝里头看,一边看还一边说:“恒哥哥,你休躲我。”

明明车里只得英华一个人,偏潘晓霜嚷着她车里还藏着人,英华也恼了,道:“你放尊重些,乱嚷什么。”

潘晓霜愣了一下,指着英华的鼻子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样和我讲话。”

69、两伊之战 ...

  粗鲁汉子当街争吵的常有。娇滴滴的小姐们当街争男人的戏码,少有哇。说时迟那时快,以这两位小姐为中心,呼啦啦就围上三圈人。绕是八郎知机,使了个家将飞一般回去调赵恒来救驾,也差一点被看热闹的热情百姓围在里圈。

  英华板着脸半日不言语,潘晓霜甚是得意她在众人面前丢丑,明知英华的车里再没有第二个人,她还是指着英华羞辱她,道:“王英华,你也是订了亲的人,就算是个有夫之妇,就不该和我的恒哥哥有来往,你把我恒哥哥藏到哪里去了?”

  英华原来还存着忍让的心思,听了这话恼的要死,决意反击。她拿眼一瞄,围观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俱是曲池本地人,她便拿定了主意,朗声道:“潘晓霜,你仗着你哥哥是潘将军,平常胡作非为惯了,你打量我曲府府的人都是好欺负的么。”

  原先大家听说英华是有夫之妇勾搭旁人的情郎,多有不耻,听得英华说这个女子姓潘,已是竖起耳朵。再听得她哥哥是潘将军,众皆哗然。姓潘的在曲池弄的天怒人怨呢,他的妹子又岂是好物?再看这两位小姐的衣着打扮,那个潘小姐满头珠翠衣裳华丽,神情骄横,观之可厌;再看那位王小姐,衣裳俱是旧的,神情温和柔顺似邻家少女。中国人原就是怜惜弱小的,更何况这位王小姐说话还带着富春的口音,原是自己人,大家伙的心,哗一下全偏着王小姐了。

  “欺负你又怎么了?”潘晓霜冷笑道:“有胆子你冲我来呀。你束手束脚的,连句狠话都不敢讲,还不是怕了我?”

  英华拿眼一溜,看大家脸上都有不平之色,故意叹了一口气道:“你不过是吃醋罢了,你的恒哥哥是跟我提过亲,可是我家也不曾许他。你要寻你那个什么横哥哥竖哥哥,你自去寻,只管来找我做什么?”

  哦!原来潘将军的妹子看上了那什么恒哥哥,偏恒哥哥跟这位小姐提了亲…大家脑补痴男恒哥哥不爱怨女潘小姐苦恋这位小姐的故事,兴高彩烈的议论,因着这位潘小姐是那天杀的潘将军的妹子,自然没得什么好话讲她。

  八郎虽是板着脸,听见乡亲们潘**潘**的说话,哪里忍得住那笑,两手抱着胳膊,肩头不停耸动。

  上一回收拾王英华,王英华都不曾还手,不过是逃走罢了,潘晓霜只说王英华必不敢对她怎么样,今日既然遇到,正好当众羞辱她一番,岂料王英华居然说赵恒跟她提过亲,潘晓霜心里无比酸妒忌,再听得有人说她是**,她嚣张惯了的人,哪里忍得住,劈手夺过一个军士腰间的长刀,便朝王英华的马劈去,只说砍不到人惊了马,王英华从马车上掉下来,不跌死也要破相的。

事出突然,哪个想得到这娇滴滴的小姐会动刀子砍人?众皆愕然,都觉得坐在马车上那个娇滴滴文弱弱的妹子要遭殃了。

  八郎虽是防着潘晓霜动手,也没有想到她敢在闹市动刀子,便是人家姑娘能动刀子,他也不能拿刀子去挡的,忙忙的张开双臂去挡,一边嚷:“有话好好说么,划伤了人不是顽的。”一边要寻机会夺刀。

  英华虽不是武将家的女孩儿,在京城时也没少跟在哥哥和八郎后头打群架,她看见刀子也只是唬了一跳,并没有害怕。因八郎拦了潘晓霜一下,她得空跳下车,顺手还把车上的垫的一个三尺长三尺阔的坐垫拽了下来,朝八郎那边一丢。

  八郎接英华掷来的家伙原是习惯了的,把那坐垫一扯,两手各抓住一角式,把那柄长刀一罩再一缠。潘晓霜的手吃不得那缠劲,就撒了手。八郎把刀缠紧了丢到地下,拿脚踩住,冷笑道:“连刀子都用上了,谁给你胆子当街杀人?”

  “当然是潘大将军喽。”英华躲到八郎身后补了一句,声音不大,但围观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潘大将军前几日在富春县里杀人放火,大家俱都晓得,民怨积压了这几日,其实早就沸腾,只是潘大将军手握兵权,无人敢言罢了。叫英华这似有似无的一挑拨,再目睹潘将军妹子的骄横,大家心头的火更旺了,俱都瞪着潘晓霜。

  新仇旧恨积在一处,潘晓霜哪肯就此罢手,她思量此地离着京城远的很,杨家的手伸不过来,自家哥哥又能一手遮天,倒不如趁势收拾了他两个。横竖潘家和杨家是不对付的,便是弄死两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潘晓霜冷笑一声,道:“来人,把这对狗男女抓起来,若有反抗,即时处死。”

  “贱婢尔敢。”赵恒在人堆后大喝道:“让路,我倒要看看,他潘菘的妹子,敢不敢把我们即时处死。”

  哎哟喂,这位小哥生得好生俊俏,紫罗袍银腰带,黑纱帽上还簪着一朵半开的白牡丹,玉面含霜也挡不住那通身的风流和富贵。看来这位就是正主儿了。这一刻八卦的烈火战胜了正义之心,好多摩手擦掌准备帮手打架的英雄好汉们都把拳头缩回去,大家各自寻了个舒服座位坐下,犹嫌少了点什么,脑子转得最快的那几位已经东张西望找卖瓜子的小贩。

  “恒哥哥,你…”方才如钢似铁的潘晓霜瞬间变成目含露珠的小可怜,左手扭着右手撒娇:“我说着玩玩的。”

  “哼,我是八郎和英华的哥哥。”赵恒大步走过来,一手拉住八郎,一手拉住英华,道:“潘晓霜,谁是你哥哥?你外甥才喊我哥哥呢。”

  原来还是亲戚,这辈份,乱大了哇。卖瓜子的小贩立刻没了生意。无数双眼睛睁得溜圆。

  “我姐姐是我姐姐,我是我。”潘晓霜委委曲曲的挪到赵恒身边,含着泪道:“谁叫你这一向都不理我,我只说把他两个请到将军府里去,你自然要来见我的。”

  “用刀子请?”英华冷笑着用脚踢开盖住刀子的坐垫,道:“这就是潘将军的待客之道么?潘晓霜,你方才不是说我们若是反抗,即时处死么?怎么你的赵恒外甥哥哥来了你就软成面团了?”

  英华这话,说的可够损的。看潘晓霜的脸发红发紫,八郎暗乐。赵恒又是气又是笑地瞪了英华一眼,嗔道:“别闹。”

  英华就势甩开赵恒的手,正经说:“当着潘晓霜的面,我们把话说清楚。潘晓霜因为你的缘故,不止一回两回对我心生歹意。我忍她原也是因为她是你亲戚,可是她都能即时处死我了,我还有什么好忍的?赵恒,你若是打算娶你这个姨母做妻妾呢,就当面许了她,让她如愿,也省得她天天扎小人咒我。”

  “我虽然不是好人,却还不是禽兽,干不出娶姨母做妻妾的事。”赵恒懒洋洋抽出扇子扇风,瞟一眼落苏色的潘晓霜,笑道:“小姨,是不是啊?”

  能通风报信的自然不只八郎一个。潘晓霜那边也有人去报信,潘菘正看着亲兵搬药铺子的仓库呢,听讲妹子和杨八郎起了冲突,在闹市被人围住了,却是叫了一声苦也。

 前几日富春闹乱子,一向威风的潘将军杀了人都弹压不住,偏那个刘老头一来,说了几句话城厢军的将士就安静了,俱都老老实实听他命令。便是把富春知县摆出来背黑锅吧,刘老头比他还狠,直接就把人当街斩了,当街就清算知县的财产,凡是来历不明的,俱都缴公,许诺拿出来给百姓们盖房子,富春的百姓就老实了。两下里一对比他也想明白了,刘老头并没有真被他架空,人家不出手而已,一出手是要人命的。

  所以潘将军现在对刘老头很有些发怵。便是今日查封药铺,原也是刘老头的主意,他来的时候也没细想,可是方才那个药铺的掌柜的哭喊着要死活,骂他不得好死,他就有些回过味来了,敢情这小老头是把坏人都给他做了,人家自己揣着明白装糊涂,但有博声望的好事才出头呢。今日来抄药铺虽是个小事,若是让曲池府也闹起来,又哪里去寻第二个富春知县来顶缸?论手腕他不如刘老头,要背黑锅肯定是他潘小爷上,何苦来。

  潘菘黑着脸走进人堆里,先瞪了一眼杨八郎,再剜了一眼王英华,居然挤出笑脸来,道:“咱们都是亲戚,打小玩闹着长了这么大,有什么过不去的非要当街说话。走,咱们找个酒楼吃几杯去。”

  “不敢。”赵恒用力摇扇子,好像在扇苍蝇,“快把你妹子带走罢,等闲莫放她出来丢人。”

  “赵恒!”潘晓霜尖叫:“去年你和我一起逛街,叫我小霜霜何等亲热,那时你怎么不喊我姨母,怎么不怕我丢人了?”

  “闭嘴!”不必听旁人说的那些话,潘菘自家都觉得丢人,忍不住抽了妹子一个耳光,道:“来人,把小姐绑起来,押回京城去。”他的亲兵束手束脚,哪里真敢动手,潘晓霜踢了几脚,亲兵们都让开,潘晓霜便直奔英华,恨道:“王英华,都是你,没有你,恒哥哥怎么会嫌弃我!”

  赵恒侧过脸,不忍看潘晓霜状若疯狂,八郎原想伸出脚绊一下,伸到一半的长腿又缩了回去,王英华的小擒拿手可是王二哥亲手教的,王二哥可是十万禁军教头陈大壮的关门弟子,轻轻一摔是耍么的。

  英华撸了撸袖子,摆好姿势,待潘晓霜冲到离她二步远,先伸脚一绊,再一手揪住腰间,一手搭在潘晓霜肩上,便借着她冲过来的力气轻轻巧巧把人摔倒,又退后半步,伸腿用力一踢,便把人踢了开几步远。

  潘晓霜和王英华交手也不晓得有多少次了,今日却是头一回被人家连摔带揣,敢情从前人家是真让着她的?她跌坐在地下,又是疼,又是闷,居然愣住了。

  英华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冷笑道:“我虽是文官的女儿,不见得打架就输过将军的妹子。方才赵恒的话说的再明白不过了,他不要娶你,可怪不了我,要怪就怪你爹把你姐姐送把人家大伯做小老婆。”

  堂堂的潘淑妃,在这丫头嘴里就是个小老婆,也太不把淑妃娘娘当干部了吧。潘菘的脸越发黑了,待发作王英华,如今有刘老头拦在中间如何做得,也只得缩手,潘菘的脸由黑转白,伸手把妹子扯起来,替她掸掸灰,发狠道:“我妹子自有我管教,王英华,你当街打人,我自去问你老子讨公道。”

  “她方才可是举着刀要砍我的,还嚷着若是反抗即时处死。难道她冲过来要砍要杀我都由着么?”英华抱着胳膊冷笑,一丝也不现害怕,大声道:“潘大将军,你要谈公道,就当着曲池府百姓的面,我们谈谈公道吧。”

  一柄待卫的佩刀孤零零躺在中间的空地上,反射着寒光。潘菘瞪那个腰间挂着空刀鞘的侍卫,骂道:“恁不小心,刀丢了都不晓得拾起。”

  那侍卫低着头去拾刀。潘菘强笑道:“没有刀了,何来砍人?”

  “要公道,要公道!”不晓得什么人开了头,大家一起举着拳头喊:“要公道,要公道。”大家捏着拳头从四面八方朝这里汇集,黑压压全是人头。

  又有人喊:“还我们曲池百姓公道,还我们富春无辜百姓的命来。”声音尖细,明显是有人捏着嗓子干的。头声未歇又有人喊:“把我们的房子地还给我们,姓潘的滚出曲池!”

潘菘到曲池来,何止占了富春几千户人家的房子地?若是任他胡行,岂不是大家的房子地都要被他占了去?大家的呼声越来越响,人流汇成几股激流,激流的中心便是潘菘。

  潘菘的脸都发绿了。他方才来的急,只带得十来个亲兵,加上潘晓霜带的七八个人,一共才二十来人,面对数万愤怒的百姓,潘菘真觉害怕。若是此刻百姓乱起来了,一人一拳他就活不成了,此时死了,便是事后潘家杀光这些人又有何益。他眨巴眨巴眼睛,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赵恒。

  赵恒有些犹豫,他大哥和潘菘关系还不错,又严命他不许和潘家起冲突,便是看刘大人的意思,也还是要留着潘菘做刀子的。可是他此时若是把潘家兄妹护下来,一来他自家不乐意,二来潘晓霜今日居然对英华动刀子了,若是他们逃过今日,难保潘菘那个小人不会对付英华和王家柳家。

  八郎看出赵恒的心思,附着他的耳朵轻声道:“打虎要打死。潘菘迟早都是要死的,死在咱们手上更好,今日他若死在此处,在天下人看来…”

  赵恒把扇子一合,轻轻点头,道:“自做孽,不可活。”伸手便把英华拦了一下,小声道:“你在咱们后头站着。”八郎用力一扯,便把英华扯到他身后了。

  赵恒大声道:“各位乡亲莫要激动,潘菘若是真行了不法之事,官家必定会…必定会斩了他的。”

  潘菘做的那些个事,又有几件是合法又得人心的?虽然本朝开国还不曾杀过大臣,可是本朝哪一个大臣似潘菘这般坏?赵恒说这话,分明是在替乡亲们壮胆子。

  人群里突然有个男子从怀里摸出一把杀猪刀,大喊:“大家让开,我要替天行道,杀了这个大奸臣。”

  “杀奸臣,杀奸臣,让官家别派好官来建新京城。”又是那个不男不女的怪声在煽风点火。举刀的男子领头,几十个红了眼的富春的百姓随后,一边喊着:“杀奸臣。”一边朝潘菘前进。

  不待潘菘开口,那二十来个亲兵随从便把潘家兄妹围在中间。潘晓霜却是慌了,从她哥哥身后探头,尖声喊:“你们想造反吗,还不把刀放下!小的们,把这几个强盗杀了!”

  她不说话还罢了,一开口,那二十来个兵都变了脸色,这是催命呢,今日潘家兄妹若是不死,曲池百姓就被她说成造反了。横竖都是一个死,谁会放过他们?大家相互对视,一齐都把刀抽出来,指望多拦一会,若是天可怜见,刘大人晓得潘将军陷在这里,必会使人来救。

  十几把雪亮的刀尖指着那男子的鼻子,那人也有些怕了,捏刀的手都哆嗦了。突然人后那个不男不女的声音又道:“奸臣凭什么说咱们是造反?造反这样诛九族的大罪,咱们小百姓可担不起。咱们举起刀是为了替官家除奸臣,对不对?就是这个狗官害得咱们曲池百姓流离失所,害得富春血流成河!咱们说一句杀奸臣,他就诬咱们造反,咱们要不要放过他?”

  “不能放过他,不能放过他!”

  那男子的胆气又壮了些,挥舞着刀子又走了两步,毅然道:“我是替官家杀奸臣,我不是造反!你们都让开!”

  说时迟那时快,人堆里不晓得谁,扔出一大包石灰砸到一个亲兵的刀口,包破灰洒,白石灰飞了一地,亲兵们还来不及捂眼,又是几包石灰扔了出来。人堆里就有人喊:“大家冲啊,我们捉奸臣呀。”

  这个时候的人多是脑子发热的,有人发喊,便有人跟着行事,有人在前头行事,便有人在后头跟风,潘家亲兵被几包石灰砸的失去了战斗力,便有大胆的去夺他们的刀。这二十几个人被人冲散了,谁还能顾得了谁?大家抡起拳头一阵乱轰,口里乱嚷着:“打奸臣!”

  八郎冲手下的几个家将使了眼色,把赵恒和英华围在中间,人家往中间挤,他们朝后头退,几被人潮冲散,好容易挨到一家铺子门板上,突然门开了,伸出一只有力的手,狠狠拽住了王英华的衣袖。

第七十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个时候,人人心里都是慌的,若是歹人趁着大乱把英华扯走,便是找得回来,女孩儿家也要吃许多羞辱。看到那只手扯住英华的袖子,八郎和赵恒俱都又惊又怕,二人眼睛都急红了。他两个也来不及说话,同时伸出手,一边一个牢牢扯住英华的膀子,八郎手快,一拳捣到那只手的麻筋上。

  那只手才松开,赵恒用力出脚踢开半掩的大门,那人被大门拍到墙上,半边脸挨着砖墙擦了够一尺才站定,捂着鲜红的脸蛋暴跳。

  这人生得好生面熟,不是方才拿着刀子要杀奸臣的那位壮士么,怎么一转眼就藏在门后拉人?莫非方才的事情并非偶然,而是人有在背后操纵

  赵恒看了一眼那人,以目示意八郎。八郎会意地点头,对着那人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呼:"这位壮士好生面善。"却见李知远按着帽子,飞一般从二门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喊:“英华妹妹莫怪,这位是我远房表兄,一向性子急燥。”又说他表兄:“大表兄,他们又不认得你,你便是停一停,让我来开门又如何?”看见是李知远唤那人表兄,大家心里俱都有数,方才起哄并非偶然,必是李知远做的。赵恒依依不舍地放下英华的胳膊。英华揉着方才被扯得生疼的胳膊,打量李知远口中的大表兄。那人想是脸疼的紧,站在一边龇牙咧嘴做怪像,怎么看也看不出和陈夫人是亲戚。一本正经又严厉的陈夫人居然有这等孟浪的侄儿,再想一想李知远的那群表妹们,英华忍不住笑了,她走到表兄面前笑眯眯问:“表兄,你可晓得我是哪个?”“你是我表弟未过门的妻子。”表兄揉着脸,不敢看英华,扭着头只看墙。“那你做什么扯我衣袖唬我?”英华先是撸袖子想摆一个揍人的姿势吓他,因大家都看着她,悻悻地把袖子又扯下来,嗔道:“男女有别,怎么就动上手了?”

  王二小姐也晓得男女有别了,真真是长进了。八郎忍着笑点头赞成。英华这是发作给情郎看呢,赵十二幽幽地扭过头。

  那位表兄原本是左半边脸擦着墙鲜红一片,被英华两句一说,剩下的右半边脸顺带脖子到耳朵根都红得发亮。

  李知远猜测英华恼他表兄才会如此,此事实是他表兄冒失在先,然英华在这个事上纠缠不休,叫母亲晓得必然不喜,倒不如把表兄支开为上。是以他忙咳了一声,从袖子里摸出一块手帕递把表兄,道:“表兄,你擦一擦,先到后头上药去可好,母亲还在等你说话呢。”表兄捂着脸先进去,他才引着大家进门,穿中堂经后廊的胡梯上楼。上了楼顺着走廊一直朝前走,转了个弯,尽头居然是一个小小的坝子,几丛芭蕉掩着三间小瓦房,门窗俱是清漆冰纹,极是雅致。进门的厅,中间拿竹帘隔了里外,外头只有几只大书架并一张竹书案,几盆兰花都随意地搁在窗台上,墙上除去几幅狂草,居然还挂着一柄绿色鲨鱼皮鞘的弯刀,也没有旁的装饰。想来这里就是李知远的住处兼书房了。

  一个七八九岁的小僮待立在门边,圆滚滚的小脸蛋跟个肉包子似的,嵌着两枚晶晶亮的黑豆似的小眼睛,看着就讨人喜欢。英华天性是活泼的,看见活泼的就喜欢,不由对那孩子露齿一笑。谁知那孩子就跟个兔子似的跳进厅里,眨眼间不晓得从帘子后头搬出几张矮竹凳进来,又跟个兔子似的蹦出去了。英华只当自己把人吓着了,愣在那里自嘲地苦笑。

  李知远忙笑道:“这孩子是青山的书僮,叫小团子。因他和青山凑到一处就憨玩,所以暂时叫我管一管。”英华便把那个表兄忘了,忙道:“我看他赤子天性,极是好玩,莫管严了他。”

  英华便是这点好,只要拿个事打岔,她就能把不愉快的事忘了。李知远忍着笑点头,一本正经道:“一定不管,一定不管。”让大家坐。

  过不得一会,小团子笑嘻嘻左手提着一只茶壶,右手抱着一叠竹茶杯进来,一边兴高采烈的摆茶杯,一边说:“夫人晓得大少奶奶来了,请大少奶奶到上房说话。”

  大少奶奶?这是指的谁呢这是,英华不知所措地望着李知远,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李知远想了一会才想明白指的是英华,笑着在那孩子脑门上弹了一下,笑骂:“还不曾过门呢,喊英华小姐。”

  八郎笑的好似偷到小鱼的坏猫,指着英华道:“英华妹妹,方才受了惊,可有哪里不适?”“啊,有…奴家觉得胸闷的紧,方才实是吓到了。”英华轻轻按着胸口,装做娇弱模样。

  方才实是慢了一步,让大表兄抢先开门才闹出这么一个大误会,不过…英华这也装的太明显了吧,便是不敢见母亲,也要装的像一点么,李知远按住纠结的心,替未来的娘子撑场面,笑道:“小团子,你去和母亲讲,我们现在在说事儿,说完了我就陪英华妹妹去给母亲请安。”

  小团子点点头,撒开腿跑了。

  李知远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英华妹妹既然不适,先到里间歇歇,我们在外头说说闲话。”

  英华顺从的站起来走了几步,微笑回头道:“我今日来原是问你来讨药的,家里病人都等着呢,这个原是我的正事,先说与你听。”

  便是陈夫人的娘家,这几日也使人来李家讨过几次药。英华那边的人比起陈家只多不少,拖到今日才来讨药,可见英华实是没得法子了,亏她忍到现在才说。李知远点点头,温和的说:“使得,一会我就安排人,把常用的药给老师送两车过去。”他们说什么闲话英华心里也有数,嫣然一笑,掀帘子进了里间,脚步儿却不曾停,径直打后门出去了。李知远这屋的后门通着一个小院,里头有三五株芭蕉,还养了一对小仙鹤,英华便倚在一块半人高的假山石上逗仙鹤玩。

  李知远听见后头玩闹的动静不小,晓得英华不会听见屋里的声音,才道:“若是不出意外,潘菘兄妹已是在我们的人手里了。潘菘还罢了,那位潘小姐,实是死不得,所以要问你们讨个主意,如何处置她?”

  “潘菘既死,潘晓霜焉能独活?”八郎收起笑容,捏着拳头在桌上轻轻一敲,“一并弄死省事。”

  赵恒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才道:“知远兄,潘晓霜不死,走了消息怎么处?”

  “曲池府和潘菘有仇的人家千千万,和潘晓霜有仇的只得英华一个。她若也死了,必然要查到先生家的。”李知远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赵恒,叹一口气,小声道:“她死了,便真不是咱们做的,以潘家人做事的性格,会放过我先生吗?”

  “也罢,就放过她罢。”赵恒也叹气,道:“送到金陵关几日,让她自家逃出去,就与咱们无碍了。我的人不可靠,都不能用。此事知远兄安排罢。”李知远点头,道:“我省得。若是顺利,我明日必去探望先生的病。若是我三日都不过去,就照咱们先说好的,赵恒装病,问刘大人讨些儿兵丁,护我王李两家周全。”

  赵恒点头,站起来冲李知远做揖,谢他道:“知远兄,咱们自己人不说谢字,你万事小心。”

  李知远还礼道:“是你的事,也是我的事,何来谢字。你们且在这里小坐一会,我和英华先去仓库挑两车药。”说罢从书架子上搬了几册闲书搁在桌上,拱拱手便到后院来。

  英华逗鸟儿正得趣,见李知远不过说几句话功夫就出来了,诧异道:“不是要说闲话么,怎么就出来了?”

  “既是闲话,当然只得三两句。”李知远把衣袖撸起来,露出两只晒的发黑的结实胳膊,把两只仙鹤撵走,笑道:“咱们先去仓库挑药去,我只说你前日就要来了,怎么拖到今日?”“你既然晓得我要来,为什么不先预备好送去?”英华伸出穿着浅绿色底绣鹦哥绣花鞋的小脚,轻轻的在李知远的脚上踩了一下,嗔道:“还有,你们背着人想干什么坏事,还不许我知道!”

  “我送药过去,在先生书房里坐坐就出来了,哪能似现在这般,自由自在和你讲几句闲话。”李知远笑嘻嘻地扯一扯英华的衣袖,拉着她从假山后头绕过去,推开一扇角门,指着二三十级的石阶道:“昨晚上下了点雨,小心滑。”

  英华不理他,蹦蹦跳跳下来,回头看时,李知远才慢悠悠在石阶中间呢,不由笑道:“这个所在甚是清雅,又有趣的紧。”

  “最要紧是清静。”李知远笑道:“前头这个夹道尽头的角门进去,一边通我母亲的后院,一边就是沈姐的住处。你进来时也看到了,我这个院子的前门直通后门,要出门也方便的紧。”

  英华站在夹道中间顿足,啐道:“你这个人,真是的。我不问你,你便不说么。你的那位表兄,今日算是出了风头了,日后潘菘要寻他麻烦的!”

  “无妨,我这位表兄父母皆亡,又无妻子,在外游学也有十来年了,本地无人认得他。便是查到我家来,也有的是话搪塞他。”李知远牵住英华的小手,轻声道:“莫要担心,有我呢。我必不教潘菘兄妹再欺负人。”“潘家如今势大,便是不服气,也只有先忍着。”英华的目光温柔似水,“他们行事如此,想扳倒潘家的不是一个两个,为何潘家一直不倒,缘故儿也不需我明说,对不对?”

  今日身边无人,他两个又手拉着手,靠的极近,气氛原就暖昧,英华这般温柔,李知远便有些把持不住了,待更亲热些吧,又怕英华妹子恼,若是松手先,先就不舍,更何况他心里痒的好似有一百条松毛虫在打滚,正需一味名唤英华的草药口服,真真进退两难。

  李知远僵在那里微微喘息,英华虽然不大懂得他为何这样,心猜到是两个人靠的太近了。女孩儿家原是要庄重的,更何况还是在李家,她依依不舍地退后一步,笑道:“我也不跟你去挑药了,横竖要哪些药你心里有数的,我先去给你母亲请安。”就要甩脱李知远的手。

  李知远却是不肯松手,牢牢捉着英华的手,直到推开角门,才松了手,笑道:“别怕,咱们先去寻大妹,有大妹在,母亲必要给你面子。”

  陈 的后院却是不大,靠院墙种着几株桃树,此时桃花初谢,满枝嫩绿,枝头还挂着几个红红绿绿的花幡,因是淋过了雨,花幡都褪了颜色,发白的飘带在树间飘拂。偶尔还有几声鸟叫,极是清幽。

  英华进了后院,深深吸了一口气,笑道:“还是你们家清静,我们那不是孩子哭就是狗叫,就没有安静的时候。”

  李知远道:“府上原该在府城买个小房的,亲戚们虽该照应,住在一处烦恼就多。”

  “可不是!”英华想到那些亲戚,就觉得牙根痒痒,不过不能和李知远说什么,气鼓鼓地在阶下磨牙。

  李知远便静静的站在一边,估量英华的小牙磨的够锋利了,才道:“这个时候,母亲一定在前厅看帐,咱们从这里绕到芳歌妹妹住的东院去。”

  正说话间,一个才留头的丫头从屋里探头,看见李知远,忙唤:“大少爷来了。”

  英华想到方才被人唤大少奶奶,瞬间脸涨的通红,立刻站得笔直,连脚步儿都换成了小碎步,端端正正走道儿,目不斜视。任谁头一回看见英华,都会觉得英华实是端庄贤淑的榜样。虽然不是头一回见识英华的变身绝技,李知远心里还是不停赞叹:“装的真像。”

  陈夫人面对端庄贤淑的准儿媳,也说不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听闻英华是来讨药的,便叫儿子亲去仓库捡,她自和英华说些闲话。

  李知远一转身就直奔妹子的东院,喊芳歌去救命,眼看着芳歌进去他才放心去捡药。

  且不提英华在陈夫人这边如坐针毡,只说潘菘兄妹,虽有几个亲兵尽力护持,也挡不住怒火冲天的百姓的拳头。乱中不晓得哪里伸出来十几把刀,围住潘菘一通乱砍砍杀了,潘菘虽个武将,到底还是纨裤,一双拳头敌不得十几把钢刀,不过盏茶功夫就被戳得稀烂,连首及都被割了去。百姓们虽是愤怒,也不过存着法不责众的心思,闹一闹不怕,看见潘菘被杀了,俱都害怕,也就渐渐散去。

  潘晓霜因是个女孩儿,有怀着邪心的人想趁乱去剥她衣裳鞋袜,也被几个持刀的人挡住了,喝道:“杀了奸臣也罢了,何必侮(辱)女孩儿,叫天下志士都看轻我们富春人?”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方保得潘晓霜的周全。哥哥和护卫死的死,伤的伤,她一个人缩在街角,哆哆嗦嗦把头上的钗,耳畔的珠都摘下撒了出去教人哄抢。只说把头发打乱遮住了脸,便无人认得她了,正好逃走。谁知她才逃进一条小巷,便被几个蒙面的汉子拦住,那几个人也不吭声,使抹布塞嘴的,用绳捆手足的,取麻袋装人的,大家各司其职,分工明确。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潘晓霜就变成了一只只会蠕动的麻袋,被一个老实巴焦的脚夫扛着,正大光明的穿过狂欢的街道,直奔码头去了。虽然曲池府的知府汪大人甚有胆色,一出事就开衙点衙役打算弹(压)。然衙役比不得汪大人是外人无牵挂,大家都临时有事,不是老婆就要生了不得空,就是要解手不小心掉到毛坑里。

  汪大人点了半个时辰的卯,除去十来个精壮心腹,也只得三五十个老弱病残。汪大人带着这几十人,也只能封锁街道,关了城门,使人给富春的刘大人送信。候刘大人点了兵马来救,遍搜曲池府,只寻得两个受了重伤的护生,半截戳得稀烂的潘将军,并两枚潘晓霜的发簪。汪大人唬得魂不附体,刘大人也无法,事情的起因已经查明,原是潘晓霜和王翰林的女孩儿过不去,嚷着要把人即时处死,激起了民愤。

  潘菘兄妹已死了一个,便是晋王党牺牲王翰林,潘家也不会息事宁人,必要借这个机会打击晋王。若是护不住王翰林,晋王还做什么皇太弟?刘大人嗟叹半日,便决定先把王翰林摘出来,一边装模作样追查杀害潘菘的凶手,一边借着接手的机会正大光明查潘菘的亏空。

  人都说江南人糯弱,谁曾想富春人这般有血性,居然敢把一向横行的潘国舅杀了。消息传到京城,众皆哗然。官(家)在朝会上大怒,百官禁若寒蝉,大家都不停的偷偷瞧晋王。晋王镇定自若,一言不发。冷场了许久,魏王德昭捧出两本帐,道:“前些日子曾有人送儿臣两本帐,儿臣见那些帐目数额大的狠了,只当假帐,也不曾当真。这几日听讲富春的亏空甚大,再看这两本帐倒看不出真假了,还是请父皇瞧一瞧罢。”便把那两本帐献上。

  自家儿子扯后腿,官(家)不能再向晋王施压,把帐本大略看过几眼,便晓得这帐不会是假的了。潘家这般烂泥扶不上墙,恼得官(家)摔了帐本,径直退朝。

  晋王面不改色地把帐本拾起来,交到大理寺卿胡大人手里,道:“查,潘菘枉死,咱们总要替他还一个清白。”

71、算帐

晋王不查潘菘的死因,却要查潘菘的帐,是打算和潘家翻脸?

  官家方才已被气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的晋王稳若泰山,目光锋利如刀锋。潘党的官儿们便是有心替潘菘说几句话,被晋王的钢刀擦着面皮刮过,哪里还敢张嘴。潘国公争了几句,吃不得晋党大臣的嘲讽是恼羞成怒,拂袖而去。

  朝会上的百官还没有散尽,潘妃生母张夫人的轿子就径直抬进了宫。

  过不得几日,晋王的第二子深夜吃醉了酒闲逛,居然失足跌进汴水淹死。

  又过了几日,潘妃生的小王子居然也病死了。官家念及和晋王兄弟同受丧子之痛,深夜召晋王入宫吃酒解愁,吃不得几杯又居然驾崩。

  晋王以皇太弟的身份朝上走了一步,大赦天下,举国欢庆。

  京城里风云变幻先不提,只说英华辞了陈夫人出来,看见大街小巷俱有兵丁巡查,略一打听,才晓得潘菘居然被人乱刀砍死。潘菘原是天子近臣,又领了官职督建新京城,岂是轻易死得的?官家便是不因为宠妃,也必定追查他的死因。

  今日的乱子始自潘晓霜和英华过不去,虽然英华并无大过错,然追查到她和赵恒八郎头上,必然会连累王柳两家——英华红扑扑的小脸霎时就变白了,她咬着嘴唇想了好一会,偏过头掀车帘看赵恒和八郎两个。

  赵恒和八郎骑着马儿行走,轻松自在的很。赵恒的笑容依旧,看向远山的眼神里甚至带有跃跃欲试之意,八郎哼着京城的小调,嘴里还咬着不晓得从哪里摘的一枝红蔷薇。他两个都好似没事人一般,英华再想一想方才在李家他们神神秘秘的避开她讲话,就猜这事儿是他们三个做的。英华定了定神,慢慢把帘子放下,靠着板壁思量到家如何跟母亲说这个事。

  柳家商行所处本是府城最热闹的街道,便是深夜叫卖声都不歇的。今日路上却无一个路人,兵丁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个年纪不大的黑脸红袍小将,皱着眉,苦着一张脸拦在街心,看见笑嘻嘻的赵恒,那张苦瓜脸瞬间又变成初绽的菊花。小将一路小跑过来,一边替赵恒牵马一边笑道:“刘大人等三郎等的好不心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