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妈妈忙让人去铺了床,服侍周老夫人躺下。

丫鬟端走了灯,屋子里慢慢暗下来,周老夫人胸口如同有一壶烧的滚烫的水,让她喘息都觉得灼热,好不容易才迷迷糊糊眯了一会儿,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周老夫人睁开眼睛,心脏慌跳个不停。

“谁。”周老夫人在黑暗里喊了一声,仍旧没有人端灯进门,倒是外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周老夫人一手压住胸口,大声喊,“是谁在那里?”

仿佛过了好久,才有一盏灯亮起来,外面值夜的丁香慌慌张张地进门。

看到灯光,周老夫人才感觉到衣衫已经被冷汗湿透了,“怎么回事?”周老夫人声音沙哑。

丁香忙道:“是内室里,老太爷那边,奴婢还没去问。”

周老夫人坐起来,丁香拿来衣服服侍周老夫人穿了,搀扶着周老夫人去内室里。

内室里也亮了几盏灯,两个小丫鬟吓得面无血色,现在还没缓过神来。

正有妈妈在一旁斥责。

下人们看到周老夫人,忙上前行礼。

周老夫人皱起眉头问道:“怎么回事?刚才是谁在叫…”

第二百七十八章 气

旁边两个丫鬟就跪下来,其中一个颤巍巍地道:“是奴婢,老太爷…老太爷突然起身了,奴婢吓了一跳。”

老太爷多少年都瘫痪在床,怎么会突然起身。

周老夫人皱起眉头进内室探看。

葱绿色的幔帐被拉开,屋子里点了三盏明灯,三两个丫鬟站在旁边不时地向床上看。

周老太爷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周老夫人看向身后的丫鬟,“老太爷什么时候起身了?”

那丫鬟瞪圆了眼睛,半晌豁然跪下来,“奴婢真的瞧见了,奴婢和银钏在旁边说话,我突然就看到老太爷起身了,还用手抓住了银钏。”

听到金钏这话,银钏跪下来,“是真的…是真的,奴婢真的感觉到有人抓了奴婢…不是…是老太爷抓了奴婢。”

两个丫鬟说的含含糊糊,周老夫人向前走几步在床边坐下来,床上的周老太爷似是睁开了眼睛,周老夫人让丁香拿盏灯过来,“照着,我看看。”

丁香将灯凑了过去。

周老夫人拂开挡着的幔帐俯身去看。

周老太爷果然睁着眼睛,却不见有别的异样。

丁香道:“老太爷定是被吵醒了。”郎中治了那么长时间,老太爷的病都不见有起色…怎么会在深更半夜里突然起身,八成两个丫鬟看错了。

周老太爷嘴蠕动着像是有话要说。

周老夫人看着那哆嗦的嘴唇,慢慢俯身凑过去,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伸出来的手牢牢地卡住了她的脖子。

那手如枯枝般仿佛能勒进她的皮肉。周老夫人只觉得翻腾的气血一下子都涌上来,身边传来丁香大喊大叫的声音,“快…老太爷…您快放开老夫人…”

周老太爷瞪大的眼睛里面满是红血丝,直勾勾地看着周老夫人,目眦欲裂,手上更是用尽了力气,嘴巴大大地张开不停地往外喷着热气。苦臭的草药味儿直喷向周老夫人脸上,周老夫人只觉得那气息又凉又腻,和那紧紧卡在她脖子上的手一样,让她喘不过气来。

“你…这个…毒妇…”那声音变着腔调,嘶哑又扭曲。

整个屋里立即乱起来。

丫鬟想要拉开周老太爷的手却又不敢用力,周老夫人和周老太爷厮打着,周老太爷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那双手就是不肯放开。整个人也随着周老夫人的身体坐了起来,灯光下面目狰狞如同鬼魅,丫鬟吓得流了眼泪,周老夫人拼命地挣扎。长长的指甲抠进周老太爷的手背里,眼睛死死地看向身边的丁香。

丁香浑身出了冷汗,终于鼓起力气去掰周老太爷的手。

婆子也跟上前来。

下人们在床边挤成一团,喊着、叫着、伸手拉扯着。周老夫人正觉得头就要炸开,周老太爷的手松开了,整个人也瘫了下去。

丫鬟忙上前搀扶起周老夫人,周老夫人脚下一软顿时从床上摔在地上。

申妈妈听到消息赶过来,见到这种情形怔愣了片刻,忙打发人去请郎中。“快…快…别耽搁了。”

第二天天不亮第三进院子就传出话来。

周十九梳洗完,坐在琳怡床边,两个人听了昨晚的事。

白芍道:“郎中进府的时候老太爷已经昏厥过去,老夫人还好,只是伤了喉咙声音嘶哑。”

琳怡看向周十九,“郡王爷该去看看老太爷。”昨晚没有人来禀告,现在知晓了总要去问问。

周十九颌首。“我过去瞧瞧,”说着去摸琳怡的手,觉得琳怡掌心暖和这才松开,抬起头看着琳怡缓缓一笑,“一会儿让人拿了帖子请御医过来给叔叔、婶婶诊治。”

琳怡知晓周十九的意思,上次她怀了身孕周老夫人何尝不是大张旗鼓地喊了郎中和御医来看。

周十九在政途上似是胸襟开阔,可有时候却十分小气,不过论起睚眦必报。正和她想到一处去了。

周十九看过周老太爷、周老夫人径直上朝去了,巩妈妈仔细将消息打听了一遍悄悄回琳怡。

“听说是昨晚老太爷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将值夜的丫鬟吓了一跳,这才惊动了老夫人,老夫人端灯过去查看,这时候老太爷伸出手来掐住了老夫人的脖子。还骂老夫人是毒妇。”

琳怡拿起茶盅来喝枣茶,“值夜的丫鬟怎么说?老太爷怎么会突然坐起来?”

巩妈妈低声道:“金钏和银钏正说大太太的事,金钏看到幔帐里的影子吓了一跳,以为是大太太的鬼魅,银钏就感觉到手腕被人捉住,两个丫鬟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后来才反应过来是老太爷。”

老太爷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平日里吃喝都是撬开嘴来喂,谁能想到会忽然能坐起来,还伸手来拉人,怪不得两个丫鬟吓得大叫。

老太爷骂老夫人是毒妇,大约和两个丫鬟谈论甄氏有关。这下子定要闹的人尽皆知,老夫人和甄氏的事是脱不开干系了。

巩妈妈道:“您没瞧见,老夫人将老太爷的手就抓的血肉模糊。”

能让一个久病之人如此,可见老太爷狠老夫人入骨,若是老太爷在世说不得老夫人早就做了下堂妻。

琳怡看向巩妈妈,“妈妈让人去趟祖宅,将老太爷、老夫人病了的事说给二太太。”

巩妈妈一怔,“老夫人定会让人去祖宅知会…”

琳怡笑道:“那不一样,二太太是老夫人的儿媳,也是我的嫂子,我们过去说一声没什么坏处。”

巩妈妈下去安排,巩二媳妇来给琳怡梳头发。

一会儿功夫御医去给老太爷、老夫人诊脉。

待到御医开了方子,巩妈妈来禀告,“老太爷是痰壅气逆之症,很是凶险,要及时诊治才好。老夫人只是受了惊吓,御医只开了安神的药剂,”说着顿了顿,“申妈妈还追出来问老夫人是不是要安心将养。”

申妈妈是想要御医将老夫人的病说得重些,老夫人若是病的重些不但让人心生同情还好向外交代。

琳怡道:“向御医说无论老太爷要用什么药我们都想法子凑来。”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丧(上)

御医开出药方,要用到内务府送来的秘药,有些府里凑不起来,琳怡让人将药方送给周十九,“问问郡王爷能不能想法子去和内务府要来。”

过了一会儿二太太郭氏从老宅赶过来。

郭氏大大的肚子将身上的衣服高高顶起来,从前细嫩的脸上长满了黑斑,如同糊了一脸的风沙没有洗干净似的,让两个丫鬟搀扶着慢慢走路,先进了第二进院子。

见到东暖阁里的琳怡,郭氏上前行礼。

琳怡忙让巩妈妈将郭氏扶起来。

郭氏一脸焦急,“御医怎么说。”

琳怡看向巩妈妈,巩妈妈就将御医的原话说了一遍。

郭氏抿起嘴唇,半晌才道:“那要怎么办才好。”

郭氏是问她整件事的解决法子,琳怡故意只提病症。

琳怡让人添了手炉给郭氏,“让人将药方给郡王爷送去了,家里凑不齐的药好向内务府要来。”

郭氏没有惊讶安静地颌首,“我和元贵说过了,元贵想要进府床前侍奉。”

周元贵侍奉是好事,她也不能阻拦,琳怡点头道:“我让人将第三进院子的西园子收拾出来。”

郭氏忙摆手,“不用,不用,只要住在老太爷房里就是了。”

周元贵夫妻看起来是一心想要孝顺长辈,不像周元景和大太太只算计着捞好处。

郭氏和琳怡说到这里就起身,“我去老太爷、老夫人屋里。”

郭氏一句也没有提大太太甄氏的事,这就是聪明的人,能避开就避开。

巩妈妈将郭氏送出去。

郭氏才走一会儿,第三进院子里就传出消息,“老太爷的嘴歪了,御医说是中风的征兆,已经让人喂了药,过一会儿御医还要施针。”

中风。老太爷已经病成这样。再中风岂不是雪上加霜,就算治的及时也不一定能撑过去。

琳怡看向巩妈妈,“我还是去看看,让人抬肩舆来送我过去。”

巩妈妈有些担心。“这…万一出了差错可怎么好,再说那边乱成一团,郡王妃真过去就怕照应不到。”

琳怡摇头,“没事,我的身子好多了,御医开药之前我还下床走动,养了这么多天还不如从前不成?”

巩妈妈担心。白芍也觉得不妥。

琳怡道:“多带几个人在身边,有什么事都能拦下。”

巩妈妈看劝不过,这才让人去准备肩舆,白芍带着橘红、玲珑两个将琳怡的氅衣拿出来服侍琳怡穿好。

片刻功夫肩舆已经到了门口,巩妈妈干脆指挥婆子抬进来,然后搀扶着琳怡坐上去。

“稳着些、慢点走。”巩妈妈跟着嘱咐。

橘红几个也是一脸紧张。

两个院子离的不远,只要过了月亮门走抄手走廊很快就到了,郭氏和申妈妈听说琳怡要过来一早就等在门口。

巩妈妈张罗着将琳怡的肩舆抬到了屋子里才停下。又问了御医有没有有碍胎气的药物,然后扶着琳怡去了内室看老太爷。

老太爷半睁着眼睛,目光涣散。张大嘴巴偶尔“呜呜”两声,瘦骨嶙峋的身体陷在床铺中一下也动弹不得,难怪丫鬟看到老太爷起身会以为是鬼魅,病成这样怎么可能自己坐起来。

巩妈妈拿来软座让琳怡坐下。

“怎么样?”琳怡问御医,“有没有好转?”

御医摇头,“老太爷的旧疾本就耗气血,如今又发急症…只能尽力而为,能拖一日是一日,若是撑过来年春天,说不得还能平稳下来。”

琳怡又看向老太爷。床边的丫鬟不停地拿帕子擦拭老太爷嘴角流下的涎水。

御医接着道:“府里也该有些准备,老太爷身边离不开人了,不如请府里的郎中留在屋里,有不好的情形也好提前知会。”

琳怡颌首,吩咐巩妈妈,“就照御医说的办。将从前给老太爷看脉的郎中请进府,”说完又转头问御医,“老夫人的病如何?”

御医低头道:“不碍事,要好好将养,不要过度操劳。”

哪家的长辈不是要这样养着。

琳怡和郭氏一起去东暖阁里看了老夫人。

老夫人躺在床上脸色难看,正要起身去看老太爷,申妈妈在旁边劝着,“就算过去看也要等一等,御医说这药吃了安稳两个时辰才能动呢。”

老夫人发髻有些散乱,脸上没有半点修饰,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郭氏也上前劝说,琳怡坐下来,“婶娘先歇着,叔父那边有御医照应。”

老夫人眼泪沿着脸上深深的褶皱流下来,眼睛里满是悲伤,“你们不该拦着,就让我们一起去了也好,若是他先走了,我活着也是受罪罢了,”说着起身下地,“我留在屋里就能安生不成?倒不如就到他床前去。”

那边郭氏和申妈妈仍旧苦口婆心地相劝,琳怡不说话被巩妈妈和橘红两个一左一右夹在中间护着。

老夫人最终还是起身去了内室。

老太爷神志不清,分不出身边是谁,任老夫人如何说话,都没有半点反应。就是因此申妈妈才敢上老夫人上前,否则众目睽睽之下演出昨晚那一场,老夫人真是没有了脸面。

巩妈妈怕琳怡吃不消,上前道:“不如咱们回去吧,这样守着也不是办法。”

琳怡又走到老太爷床前看了看,老太爷的气息仿佛又弱了些,老夫人紧紧攥着老太爷的手,“这手好像暖和了些,是不是好转了?”

十分盼望老太爷的病会有起色的样子。

琳怡走到隔间的贵妃榻上半躺下来,让橘红,“将我要吃的药和汤都送来这边。”现在不是能走的时候。

虽然周十九没怎么在她面前提起周老太爷,她却很清楚周老太爷在周十九心中的位置,关键时刻她不能撒手不闻不问。

琳怡仔细嘱咐巩妈妈,“让婆子仔细看着,有什么不对就遣人去衙门里寻郡王爷回来,老太爷对郡王爷有养育之恩,郡王爷定要尽这个孝道。”

巩妈妈明白了琳怡的意思,“郡王妃是顾着郡王爷才会如此,奴婢还没有郡王妃看得清楚。”

巩妈妈是一心顾着她和肚子里的孩子,所以就万事她为先,生怕在老夫人屋里她有了闪失,“郡王妃过来,老夫人早该安排出一间暖阁让郡王妃歇着。”

“妈妈不放心,就让胡桃在屋里守着,剩下的丫头都过来伺候就是。”这里虽是老太爷、老夫人住的,可也是康郡王府,无论老夫人安不安排,她都有留下来的权利,再说老夫人现在自保都来不及,怎么会想这些。

除了换了个地方,身边用的都是自己的亲信,琳怡倒觉得很安心,吃过药过了一会儿又喝了补益的汤。

琳怡接过白芍递过来的手炉,巩妈妈就赶过来,“恐怕是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