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萧试探着问:“十多天前,您老有没有来过这边?看见过什么?”

那人继续唠叨:“青木崖的香差不多被采光了,我以往每个月会有两三单生意,而现在,两三个月才一单,来这里的人,全都成群结队,单独哪敢前来?但有的时候,成群结队的人都会自相残杀了起来…”他摇头叹息,“当年那个远方来的人传给了点翠镇识香,辩香之术,真不知道传来的是灾乱还是福气…”

这人一边说着,一边又唱起了那只歌谣。

我拉了拉叶萧,他跟着我走到另一边,我低声道:“这个人,你看出什么古怪来没有?”

叶萧皱了皱眉:“其它倒没什么,就是话多了一些。”

“他在避重就轻!”

“你是说,他一定看到了那时的情形?咱们不是这么好运吧?”叶萧紧皱了眉头。

那人唱完歌谣,从树上取了那盏引魂灯,又晃晃悠悠地往回走,我笑了笑,“凡事都事出有因…”

我和叶萧跟在那人身后,跟着他往前走,他走走停停,走得久了,便越觉他在等着我们一样,便也越发肯定了我心底的猜测,他并非偶然来到山崖也不知走了多久,那盏灯始终在我们前边,转过一道山崖,终于见到了那掩映在山林问似乎要倾斜倒塌的屋子,他提着灯走到屋前,便又把那灯挂在了树上,便等在了树下,等着我和叶萧走近,才道:“你们要找的人,在屋子里。”

他佝偻着腰想要离开,叶萧一个闪身,拦在了他的身前,笑吟吟地道:“你怎么不和我们一起进去?”

他抬起眼来,我忽觉有异,刚叫了一声小心,便见着那挂在树上的牛皮灯笼忽地炸开,射出千万道银制的光芒来,直往我们身上射了去,而那位阴阳生却一改刚刚的步子蹒跚,身子极快地欲闪进屋子。

我自是不会让他闪进屋子的,所以,我挡在了他的前面,一伸手,便向他的胸前袭了去…还摸了两把…一把不够,我决定摸上两把确定身份,他冷不防之下,居然叫了一声:“无耻!”

这个时侯,他的声音自是不复那苍老嘶哑,反带了几分轻脆。

叶萧怔了:“你是个女人?陈老实的娘子?”

我笑了笑:“你猜错了,陈老实的娘子又怎么会对我们的行踪知道得这么清楚?是不是,白校尉?”

她揭开头上蒙着的披风蒙巾,可不就是气怒攻心的白凤染?

我几次和她交手,她的身形眉眼虽然变了,但她对着我的时候的眼神,我是最为清楚的,睥睨中带着些轻蔑。

叶萧张口结舌:“怎么会是你?”

白风染垂了头去:“福安公主不知道鬼迷了什么心窍,留了你们在身边,如果她知道你们偷偷做的事,你们还有机会骗她么?只可惜功败垂成!”

叶萧挠着头莫名所以:“白校尉,福安公主给你吃了什么药?要你这样的帮她?”

白风染咬着嘴唇:“她对我有再遇之恩,我不能看着你们害了她!”

叶萧嘴里喃喃:“兄弟之情我见得多了,姐妹弄成这么情深意重的模样,我还真没见过。”

白风染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我既是落在两位手里,任打任杀,习听尊便!”

我慢慢走向了她,离她越近,她的神色则越发警慎,手不由自主地掩住胸前。

“我现在身穿男装,但也是一个女人,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我道,“我是谁,你会不知道?白校尉,你说你所做一切都是为了青瑰,让我倒要看看,你能为她做到什么地步!”

我一步上前,手掌一伸,便扯开了她的衣襟,她闪躲不及,露出衣服里面白色的中衣,惊慌道:“你要干什么?”

我一回头,见叶萧张大了嘴站着,便道:“你还不快过来!”

叶萧迟疑道:“酥油饼子,调戏的事我是从来不屑为之的,从来都是女人调戏我,我何曾调戏过人…”

我手一伸,如影而至,跟着白风染,她左闪右避,避不得开,呲拉一声,便又将她身上的衣服扯下了大半来。

但她的身法却忽地变了,变得如泥蚯一般的滑溜,有好几次,我的手指都沾到了她的衣角,却拉不到她的衣襟,我大声唤:“还不来帮我!”

叶萧迟迟疑疑:“酥油饼子,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帮我撕了她的衣!”

他上前对白风染左挡右遮,却不动手:“酥油饼子,咱们是刺客,不是嫖客…你脑子恢复了吧?”

我气极,却见有他拦着,也不多言,急冲了上前,使尽全身解数和白凤染周旋,她着情急,也将她隐着的武功全现了出来,就是不让我靠近,我斜眼一望,看见门框上有一根银制的细针,知是刚刚从那牛皮灯里炸出来的,便引她往门框边走,一个虚招,使她的背靠在了门框之上,背上的刺痛让她一怔,我便伸手上前,一手扯下了她上半身的衣裳。

叶萧瞬间闭上了眼,“酥油饼子,你真把自己当嫖客了?”

我道:“你看清楚一些!”

他这才微睁了眼,又瞬间瞪大了眼:“她怎么会…她是个男人?不对啊,可腰肢又这么细?”

白凤染恼羞成怒,摸出了一颗药丸吞下,拾起地上的衣服披在身上,冷声道:“你既知道了,就别想活着离开!”

叶萧笑了:“你都被人剥成这样了,还口出威胁之言?”

白凤染咬了咬嘴唇,手掌一翻,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银笛子,忽忽地吹了起来,尖利的哨声响彻云际。

我暗叫不好,心道自己逼得她太过,反使她狗急跳墙了,忙上前想要抢那笛子,可她身形柔滑,一时半会儿又怎么挡得住,笛音一歇,她把那笛子收进了袖子里,“你们便等死吧。”

叶萧也看出情形不对,朝我使了个眼色,一前一后向她夹击,嘴里道:“白凤染,你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是女人吧,你胸前平得可以跑马,是男人吧,腰那么细!”他特意看了看她的下半身,“看样子,你还少了男人的一些东西吧?”

白凤染却不受他话语影响,只是不紧不慢地躲避着我们的攻击,嘴角露出隐隐的笑来:“你猜呢?”

对此,她不引以耻,反引以为荣?

我暗叫不好,瞧她笃定的神色,她引来的人,定是足以能和我们抗衡的“这么说来,你所做的一切,也不是为了福安公主了?”我问道。

“福安公主?”她笑了两声,“她算什么东西?自以为施了点恩,人家就要粉身以报,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我心底迟疑了又迟疑,忽想起了在古籍本子里读的那句墨家名言:手足胼胝,面目黎黑,役身给使,不敢问欲…缓缓地道:“你也是墨门的人?’,她面色忽沉:“你怎么知道的?”

我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墨门之人居然潜伏在了李泽毓的身边!”

她轻轻地道:“墨门之人,无处不在,你知道了,又能怎样?”

说话之问,远处传来两声轻啸,青瑰脸露喜色,掏出笛子相和,这个时候,天际渐渐现了光明,山崖道边,三两个人影迅急而上,渔人,农夫,还有一位身穿衙吏官服。

他们脸孔釉黑,面色沉沉,来到我们跟前,并不参战,眉头微皱:“十五妹,你唤咱们做什么?”

白凤染有些失望:“就你们几个?”

那渔夫面露讥色:“平级之人只能招唤平级以下诸人相帮,你这都忘了吗?”

“就是,你我都是十五级,难道还想招比你高一级的人来相帮不成?”

那农民道。

那衙吏想了一想,“我差点忘了,我已升至十四级,理应不该过来的…”他拱了拱手,“我就不陪你们了。”

说罢,转身就想走!

我明白了,和叶萧对望了一眼,笑了:“白校尉,还以为你多了不得,原来不过是墨门之中的平民。”

白凤染脸色一变,手掌一翻,从袖口里拿出一块木片儿似的东西,晃了晃,道:“我早已连升两级,怎么你们都不知道?”

那衙吏这才止住了脚步,和渔夫农民齐齐下跪行礼。

那木纹之上,有十三道柳叶般的花纹。

叶萧忽地附在我的耳边:“这个东西,我也有。”我回头望他,他再道,“咱们街上混的时候的手艺,我还没丢…你放心,我没从那老妖婆身上拿,不过她身边的那些宫女么…嘿嘿”他从袖笼子里递了个木片子给我。

第一百四十七章 骗

我顺手摸了摸,顿时无语,这竟是五条柳叶的。

叶萧回头叹道:“十三级?哎,是官中的九品芝麻官啊,你们也太不知上进了一些…”

白风染没招来几个人,神色由笃定变成了惶惶不定,听了叶萧之话,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叶萧斜着眼望她:“我们为何知道你是墨门中人?就凭这个!”

他手一扬,掌底赫然是一个三片柳叶的木片儿。

十几级到三级,相差得太远了,那三个人当既头伏在地上,不敢抬头,白凤染惊得面无人色,左右看了看,不情不愿地跪下。

配合着叶萧,我便也亮出了手里的木片儿,白凤染先是迟疑,“你们真是墨门门徒?”

我道:“墨门门徒,遍布农桑工贾,你敢置疑?”

白风染当既低头:“不敢,小女不敢。”隔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原来您是墨门之人,难怪处处和晋太子做对,小女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以前得罪了您了…”

我垂着眼道:“好说,好说。”

叶萧另三人道:“既是一场误会,你们三个也不必留在此地了,我和十三妹有话说。”

其中的渔夫抬起头来,眼有艳羡之色:“大人等级极高,是不是经常见到巨子?可否给我们破格引见?”

叶萧垂了眼眸道:“好说,好说,今日我们既是见了,引见不过是举手之劳。”

那三人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白风染脸色青红不定,跪在地上不敢出声,我见她身上衣服没有穿好,半露出里面雪白的锁骨,顺手从地上拾起披风,披在她的身上,道:“起来说话。”

我笑道“原本我就有些怀疑你的身份,因此才做此一举,用以查证,你别放在心上。”

白凤染松了一口气:“原来大人看出我是六禁之人,所以才出手试我?”

六禁之人?是什么东西?这又是墨门的规矩?

想及白凤染的情形,我不由一惊,想起古籍上记载的宫闱秘闻,世家大族有女入宫,如封为宠妃,便会从同宗之内选几名庶出女子一同进宫陪伴,但为了保存家族之势,使同宗之女不得内讧争宠,分薄帝王之爱,那几名女子便要行禁断之术,击落子宫,服食药物,变成如同太监一般的人…这等禁术太过残忍,渐渐遭人唾弃,墨门居然拿这个来陪养门人?

我小心地道:“这镇子里,不知道有多少象你这样的?”

白凤染脸上发出光来:“一般的人,怎么能有资格成为六禁之人?我们由巨子亲自挑选,日后要挑起墨门大梁,实现天下大统,怎么能随便!”她看了我一眼,“当然,和您相比,小女只是晚辈,小女哪比得上您,为了墨门,与晋太子楚君侯虚与伪蛇同,左右逢源,为一统大业立下汗马功劳。“我沉着脸点头…看得出来,她对我依旧疑心重重,为免露出破绽,我纵有满腹疑问,也不敢问得太多,只道:“行了,陈老实的那位娘子,是你藏了起来吧?大家既是目地相同,便请你将她请了出来。”

白风染连连点头,“不错,小女得知青瑰那女人要私底下来点翠镇,我便跟着,就看到她来到青木崖,把陈老实的娘子推了下崖,幸好我在崖,扯开斗蓬兜了她一下,才使她豪发无伤,青瑰潜进陈老实家里打探,我将他的娘子藏了起来。”

我继续沉着脸:“如此说来,你一定从他娘子身上查出来了?”

白凤染神色颓然:“小女自得巨子器重,一直要为墨门立下大功,原以为这次定是机会,哪知道这女人一言不发,我一逼她就昏,要不就哭哭泣泣,什么都问不出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屋门走了进去,推开当中那桌子,揭开地板,露出黑黝黝的洞口,果不其然,洞下传来了呜呜的抽泣之声。

白风染讨好地道:“两位大人请等一等,待我将她提了上来。”

我和叶萧点了点头,她便匆匆下了洞口,隔不了一会儿,果然提了一位哭得象泪人儿一般的少妇上来。

那少妇一见我们几个,又差点昏了过去,白凤染道:“你们看看,就是这幅样子,还没问,就昏了。”

我对白凤染道:“你先出去,有些话,我们想单独对她说。”白凤染面色迟疑,我便道,“放心,你的功劳,我们会报上去的。”

她脸上露了喜色,转身出了屋子,还体贴地替我们关上了门。

为免白凤染起疑,我便直接对那妇人道:“你家相公叫我们来救你的…”

那妇人却只是缩成一团抽泣。

叶萧在门边望风,向我示意,我便知道白凤染还在附近,急道:“怎么,你不相信?”

她这才抽噎着抬起头来:“奴家不认识你们,奴家被人关在这里这么多日了…”

她这是要我们拿出凭证了?我原以为她已经死了,哪想到她还活着,哪里来的凭证?

我皱眉道:“如果不是你相公相告,我们又怎会知晓你来这青木崖采香?你一个妇人,敢独自一人来此采香,也算得上有胆量,听闻这青木崖,可不算太平…”

她微微苦笑,“青木崖原来是不太平,可这崖边的沉香都采得差不多了,镇上的人全出海采香,哪还顾得了这里,因此,小妇人才独自一人来采香的…两位是外乡人吧?”

白风染说的话也不尽不实?

两次被人评为外乡人,我有些腆然,心道幸好误打误撞,叶萧偷了楚太后身边侍婢的牌子,我们才能骗得过白凤染,要不然,被她那番言语一胡弄,再被几个墨门的人一围攻,我们能不能脱身还是问题。

我越想便越觉得这墨门真是深不可测,手段匪夷可思,竞能让白凤染甘心情愿自残替其卖命,我们得更加小心才行。

叶萧向我打了个手势,我低声道:“我们可以带你去见你相公,但你得配合我们才行!”

她抬眼来,脸上泪水纵横:“要奴家怎么样配合?”

第一百四十八章 腰牌

叶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下子拉开了门,白风染冷不防地暴露出我们面前,脸色讪讪,“劳烦大人审问这女人审了许久了,小女备下了些茶点,大人过去用些茶?”

我盯了她一眼:“你也听到了,我们要带她去见她的相公,你可有什么建议?”

白风染垂头:“一切都听从大人吩咐。”

要把陈老实的娘子偷偷地运进去和他相见,而不能让青瑰知道,却是一个十分难办之事,我和叶萧商量了许久,也商量不出一个办法来,到了傍晚,正无计可施之际,青瑰使人来唤我。

等我一进门,便沉着脸道:“大哥要离开了,今儿晚上,你和我一起和他一起用膳。”

我心中奇异之极,心道她这又是在唱哪一出?又想着今晚她既是和李泽毓一起,那么便没有机会去理陈老实之事了,让叶萧趁隙将他的娘子送了进去,让他们相见,只不过,要有青瑰的腰牌才行。

从她身上偷个腰牌,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可事实证实,这小菜不是一碟,是一大碟。

我跟着她左晃右晃的,寻找下手的机会,可她对我警意颇深,每接近她一步距离之内,便会被惹得她直盯着我,一直到了晚膳之时,我也没能偷到那腰牌。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带着我和李泽毓用膳,照道理来说,她应该巴不得我再不见李泽毓才是,可为了那腰牌,我也只得跟着。

一路往李泽毓的住处走,青瑰脸色都不太好,我不敢打扰她,只是沉默地跟着,临到中军帐的时侯,她倒是回过头来叮嘱:“象那次一样,只斟酒就行了。”

她眼底厌恶之色一闪而逝,她对我的厌恶我早已习惯,因此倒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