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德昭还是感激,穆承林说:“你不需要这般见外。我对他好,一方面是他值得,一方面是为了讨你欢心。”

江德昭面若红霞,连夜晚的星光都盖不住了。

穆承林很少看见她这模样,印象中似乎就大年初一灯会,在庙里短暂相逢时见过。

现在的江德昭,羞涩中带着矜持,眸如春水,在初春的桃树下静静绽放。

穆承林上前一步,带着点忐忑的去碰触她的手背。两人惊蛰般的颤了颤,江德昭垂着头,穆承林再靠近一点,掰开她指尖,将她的纤细手指纳入了自己的掌心。

温暖而柔软,连心口都慰贴了起来。

送走了穆承林,江德昭沐浴更衣,在临睡之前又忍不住打开了枕边的诗集,很随意的就翻到了一张带着梅花香的纸签。

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

几个字,一句诗词,已经全然说出了男子不肯吐露的寂寞和委屈。

那样一个人,原来对家人的期待就只是月凉如水的夜晚送上的一碗热粥吗?

江德昭将签纸压在书页里,把书放在枕下,安眠。

白瓷起了大早,今天二公子要去考场,府里的人大半都早起了。

白瓷去厨房看了看早点,吩咐下人半个时辰再送去大姑娘的房间,站在去厨房的长廊上等,没多久,大丫鬟优玲也过来了。

白瓷凑过去悄声问:“老爷起了没?”

优玲是白瓷同村的姐妹,当年是一起卖到了周家,两人十分亲近。

“还没起呢,夫人倒是起了。”

白瓷皱着眉:“老爷不知道今天二少爷考春试?”

优玲嗤笑道:“昨晚老爷跟夫人闹腾到半夜,这会子睡得身都没翻一个,哪里还记得二少爷的大事。你也别跟大姑娘说,听了只会心寒。不知道的人,还未这府里就大少爷一个儿子呢。”

白瓷也不忿:“算了,大姑娘自己也没提过,二少爷年三十的晚上都只给老爷磕了一个头,什么都没要的就走了。”

这个府里的老人都记得当年大公子江德玉考乡试的事儿,府里从半年前就开始折腾,只把大公子捧得跟天皇老子一样,说话都不能在他面前喘气儿,就怕别人的浊气把大公子的功名给吹跑了。

二公子江德弘考乡试是在外地的书院考的,只有周家的舅舅陪同,一路顺畅,年节回来才跟江德昭说考上了。江老爷还是半年之后听同僚攀比儿子的功名之时,才知道自己的嫡亲儿子已经过了乡试,回来要办酒,被江德昭给拦了。

江德弘说得好:一个乡试而已,有什么打紧的,真正摆酒大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得了状元呢,别丢人现眼了。

如今真的要去考状元了,老爷硬是屁都没一个,压根忘记还有江德弘这么一个儿子。

好在,江德弘也不在乎这么一位父亲,江德昭更是提都没提,只当弟弟考试不关府里的事,纯粹就是江德弘为了自己奋斗,与旁人无干。

白瓷也是不死心,硬是想要看看江老爷是否有心,现在问清楚了,就只觉得寒心,脸色不愉,握着优玲的手道:“你也别提醒夫人了,免得他们那一伙子阴阳怪气的,坏了二少爷的心情。”

优玲点头。

白瓷握着她的手:“到时候二少爷真的考上了进士,我给你留一份红包。”

优玲这才笑道:“好。”

大清早的,穆承林就来了,陈礼昌也到了,周德洳居然也跑了来,还带来了周老夫人送的鲤鱼跃龙门玉佩。

“老夫人说了,考得上她会高兴,考不上就以后再考。不过,没考上这玉佩就得收回去,别让你糟蹋了好东西。”

陈礼昌拿着那玉佩仔细翻来覆去的看了看:“这个我也有个,应该跟我那个是一对儿。”

江德茗推他:“这天底下好东西你家全都有。”

陈礼昌道:“真的有,我母亲特意请高僧开的光,供在佛祖跟前供了好些年,一直到我去考春试,殿试的时候也让我戴着了。”

周德洳道:“我记得你没去殿试啊,你是同进士,殿试没你的份儿。”

陈礼昌面上一红,咳嗽一声,张罗着:“唉唉,吃早点,早些吃完德弘就要去考场了,别误了时辰。”

众人嘻嘻闹闹的,终于出了门。

江德弘是真的不紧张。他还小,不过十四岁,虽然西衡重文轻武,少年得志的文官更是比比皆是,神童更是如春笋一样,一年冒一茬,可他在与穆承林接触后觉得,真的考了状元也没什么。去翰林院修撰一些古书或者法典,还不如下放去做个县令做实事。

九品县令,只要考个同进士就够了。

千多人里面取前三百名,没什么困难。

当然,这些不能告诉姐姐们,江德昭不会骂他心无大志,可江德茗会真的发飙,会敲他脑袋踢他腿肚子,甚至会放狗咬人。

他一个姐姐宽容大度,一个姐姐娇憨无畏,他舍不得她们为他牺牲。

他更愿意自己为姐姐们撑起一片天,替她们遮挡风雨。

在迈入考场的那一瞬,他忍不住回头看,江德昭依然站在哪里,一如过去的年月,默默的支持着他,守望着他。

28

28、夫君太给力 ...

穆承林问江德茗:“你确定要嫁给武阳侯世子吗?”

陈礼昌的父亲既是武阳侯,是当朝外戚,陈皇后的亲族。

江德茗惊诧穆承林这样的直白。江德茗与陈礼昌青梅竹马长大,两人的情意非同一般。当然,在很多人看来,盘阳城的骐山书院所有的少年少女都是青梅竹马。世家高官们的孩子自小都是熟识,只要认识,并且一起在骐山书院读书长大,都配得上青梅竹马一词。

所以,在外人看来,江德茗与武阳候世子的关系也只是比一般人好一点。

如果江德茗的父亲不是五品官员江悟奇,如果她的父亲不是官场油条随便任人烹炸的下游官员,如果她的父亲哪怕有一点点的上进心,一点点的实权,江德茗嫁入武阳候家都会多一分胜算。

可惜,江德茗的父亲是扶不上墙的阿斗。

穆承林替江德茗分析:“武阳候是外戚,陈家百年世家出了三位皇后,如今这是第三位。作为皇家而言,陈家已经登峰,如果再出一位皇后那就要烈火烹油了。所以,陈皇后之后,陈家为了家族长久计,不会再送女儿入宫。”

江德茗冷静的道:“也可以送入宫啊,只要不做皇后。得皇帝宠爱的贵妃,或者是能够让皇帝求而不得的红粉佳人,让皇上一直记得陈家,他们家就可以一直得到圣眷,长盛不衰。”

穆承林否认:“后宫虽然是能够保持荣华富贵的捷径,可到底不如前朝。对于皇帝而言,佳人易得,猛将难求。武阳候曾经就领兵打过仗,他在军事上有独特的见解。原本他就选定了武将一路,准备驰骋沙场,为陈家添一笔实实在在的功勋。哪知宫里后位瞬息万变,原本只是四妃之一的陈妃一跃而上成了皇后。你年纪小,不知道当时风云变化。”

“我只提醒你几句。当年武阳候横扫嘉贺关,让北雍人闻风丧胆,武阳候一人手中握了西衡三分之一的兵权,权倾朝野。两个月后,先皇后柴氏妖言魅上,被打入冷宫,五月后,陈皇后被百官拥立为后,一年后武阳候与永忠候换防,武阳候调入东南统领海军。再过两个月,武阳候腿疾,请辞护国大将军位。”

江德茗是个聪明的女子,听穆承林仔细一说,心里细细琢磨一遍就明白了关键:“皇上忌惮武阳候。”

“对。”

“当年,南军北调,北军调往西南,东南海军新旧替换,武阳候是最后一位调换的将军。他调往东南之后,海军的老将回朝的回朝,病逝的病逝,新将斗勇斗狠,武阳候花了两个月整顿新兵,刚刚有点起色,又接到了调令。”

“皇上的刻意为难?”

“武阳候一腔热血,本要背起行囊再远去,他一位同僚暗地里点拨,说他的调令是朝中老臣们暗中推动,往后,武阳候别想在任何兵营里呆上一年。”

江德茗沉默,她可以想象出一心为国的武阳候的愤怒和不甘,可这就是帝王心术,臣子不得不从。

“陈皇后亦是聪慧的女子。她知道皇帝忌惮陈家,要撤换一个皇后很容易,可要撤换一个家族握了兵权的皇后不容易。索性,将陈家的雄心壮志扼杀在摇篮。”

江德茗苦笑:“穆大人你说了这么多,是要告诉我陈家并不如表面风光?”

穆承林问她:“你想要嫁给世子殿下是为了那些虚华的风光吗?你是想要嫁给世子,还是想要嫁给陈礼昌这个人?”

江德茗低下头:“穆大人你这是提醒我,如果只是想要荣华富贵的话,陈家并不是首选对不对。”

“我想要告诉你,”穆承林低声道,“世子殿下不是池中之物。”

不是池中之物!

如果只是一个小小的平民,跃出池塘会有更加广阔的天地;可作为外戚陈家而言,他们眼中的天地是怎样的呢?

穆承林对官场有着自己独特的触觉,这让他在这个风云诡秘的大染缸里还能够如鱼得水。

虽然他这条鱼的脖子上暂时被皇帝老儿栓了一条链子,可他依然游得欢快。

在他看来,他想要娶江德昭,那么他就必须将江德昭最重要的人也保护起来。江德弘要入官场,他可以教,可以指点,可以提醒;江德茗也想让姐姐弟弟活得更加舒畅,能够真正凌驾在父亲之上,能够让周家真正看重他们,江德昭唯一的出路就是嫁入高门,以夫为贵。

江德茗的心是好的,可是她选定的陈家却是时时刻刻悬挂在刀锋上。

穆承林不想多年后,江德昭为了妹妹操心。

穆承林要护住江德昭姐弟,至于陈礼昌如何,与他其实没有任何关系。

江德昭这些日子看江德茗精神恍惚,不知是何缘故,把她身边的丫鬟都喊来仔细的盘问,然后知晓穆承林与江德茗长谈过。

穆承林年后只是偶尔去赌场,大部分时候晃荡去了银庄,迈进去基本要两三个时辰才会出来。

他翘班习惯了,本身也不是什么实权的官位,也没有掌什么大事,懒散又油滑,基本没人管得住他。

江德昭在一个午后,让人把他请进了一家茶楼的雅间。

她的神色很平静,只说:“德茗与世子殿下又闹腾了。”

“又?”穆承林笑道,“他们两人可以称得上是欢喜冤家了。”

江德昭抿了一口茶。这间茶楼并不是她常去的那一家,茶叶不够新,茶水也煮沸得太过,喝在口里涩味滚在舌苔上,怎么都不对味。

穆承林窥着她的脸色,隐约猜到了是何事,斟酌着问:“你觉得德茗会嫁入武阳候家吗?”

江德昭顿了顿:“她还太小。”

“世子已经不小了。听说世子还未袭爵之时,说亲的人就有好几家,只是陈老夫人挑剔,一直没有定人选。”

江德昭锁着眉:“那是陈家的事,与德茗并无干系。”

穆承林明白过来:“原来,你也认定德茗与世子有缘无份。”

江德昭挑眉梭他一眼:“武阳候世子是什么身份,我比德茗清楚。”

穆承林移位到她身边,替她把茶水倒了,唤人重新摆上茶具,自己亲自烹茶。一边煮茶一边说:“我原本以为你没仔细考虑过,现在看来是我多心了。你已经知道了,我前些日子与江德茗说了一些事,一些关于陈家的事。”

穆承林将翠绿的茶叶倾入茶壶,滚热的沸水烫入,升腾起的水雾把他的脸色都熏得柔和,他的眉眼也不再那么尖锐,反而透出点看透世事沧桑的从容。

“我与她说,武阳候世子并不是良配。”

江德昭一震:“你……”

“听我说完。”穆承林沥干第一道茶水,继续侵入第二道,“我知道你疼惜自己的妹妹,觉得只要她的真心能够换得世子的一心一意就好,别的困难你想要会想尽法子替她解决,你会替她铺路,让她能够万事顺遂。可是,德昭,你知不知道,这样的你会太累。”

他说:“我舍不得你这么累。”

穆承林将碧透的茶送到她的手上,两人的指尖轻轻的碰触,他的温暖,她的冷冽。那一碗小小的白瓷茶碗伸起的袅袅香气盈满鼻翼,整个面颊上的冰冷都被熨烫着。

只是一句话,江德昭就将泪眼盈眶。

她忍了忍,眉头皱得更加深刻:“我是姐姐,我甘愿。”

“我知道。”穆承林忍不住握住她那冰凉的手,“所以,从今而后我来替你背负,替你累。”

江德茗咬着唇,几乎要咬出血痕。

“我与德茗说,她想要嫁给世子,是为了富贵,还是单纯为了世子这个人。如果为了富贵,我劝她另选一家,如果是为了陈礼昌世子这一人,她要做好生死相随的打算。”

江德茗打个寒蝉,不可置信:“你是说……”

穆承林点点头:“武阳候世子并不是外表看来那般无欲无求。武阳候一家,不会心甘情愿的成为皇权的牺牲者。太子与陈家早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德茗嫁过去太危险。”

“陈家也不一定会选德茗。”

“这一点,所有人都明白。”穆承林说,“而且,陈礼昌世子也不是只有德茗一人可以选,他并不是非德茗不娶。德茗连世子的心都没抓住,又谈何嫁入陈家呢。”

江德茗有片刻的不忍,她已经预想到德茗听了穆承林一番话后的心伤。

穆承林叹息:“只是,我没有想到,德茗居然要飞蛾扑火。她选择以退为进,过不了多久,世子会被她逼得做一个承诺。他们两人要么劳燕分飞,要么……”

穆承林问江德昭:“作为姐姐,你想要德茗如何做?”

江德昭不知道。她是个冷静的人,可面对自己的弟弟妹妹们,她的冷静一贯无法保持,她毫无保留的偏袒。可她也知道,自己无法替德茗和德弘遮挡所有的灾难。

江德昭抱着茶杯。这一杯茶从热到冷,被她紧紧的捂着,怎么也暖和不起来了。

这时候,她甚至觉得穆承林残忍得过分。他以一个外人的姿态强硬的撕碎三姐弟中间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堡垒,将里面的破败都暴露出来,告诉他们,他们的将来是海市蜃楼。

穆承林将她手中的茶杯收了过来,轻声道:“你下不了狠心的事,都由我来做。”

“我来让德茗看清楚,男人在江山与美人之间,到底会如何选择。”

“很多时候,男人是屠夫。”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enya的地雷,最近太忙,才看到,抱歉抱歉,让你破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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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夫君太给力 ...

九公主段瑞芷来找她的三哥段瑞盺,甜甜懦懦的叫:“三哥哥,三哥哥,七姐姐要挑驸马啦!”

段瑞盺轻轻的敲着她的额头:“要叫我皇兄。”

段瑞芷抱着段瑞盺的腰揉着脑袋撒娇:“三哥哥三哥哥,我就喜欢叫你三哥哥。”

季傅珣进来,第一次在西衡看到这么大胆的少女,很有兴味的问:“哟,老盺你总算开窍了。这美人不错,来给我瞧瞧。”

段瑞芷趴在段瑞盺怀里抬头看那桀骜不驯的少年,皱着鼻头问:“他是谁?”

季傅珣刚刚赛完马,一头的汗,手上还拽着马鞭:“你管我是谁,叫声爷来听听。”

段瑞芷冲天炮似的疾奔过去,对着季傅珣的腿肚子就踹了过去,季傅珣哦哦哦的叫:“是个泼辣的,老盺你的口味真重。”

段瑞盺阻止他:“这是我九皇妹,瑞芷。”又介绍对方,“北雍皇子季傅珣。”

段瑞芷倨傲的仰视着少年:“原来你就是北雍那倒霉皇子。”

段瑞盺眼底一沉,季傅珣冷哼着:“原来你就是西衡最无法无天的公主。原本以为是个有本事的竹竿儿,现在看来就是根长不大的竹笋。”

段瑞芷气得哇哇大叫,捡着东西往季傅珣身上砸了过去。季傅珣哪里怕这些,一边躲还一边把精贵的器皿送到她手上:“这个好,给你。”

乒乒乓乓、噼里啪啦,好不热闹。

段瑞盺挑了个安全的位置坐好,等到段瑞芷玩得气喘吁吁才问:“七皇妹的驸马人选定了谁?”

“新科状元。”

段瑞盺道:“春闱还没考完,殿试还早,状元是谁你就知道了?”

段瑞芷哼哼,喊人上茶,喝了两口润了喉才说:“我偷偷听父皇和母后说的,状元是谁,姐姐就嫁给谁。”

这么一说,段瑞盺就明白了。

古往今来状元三甲的名单就有很多猫腻。西衡如今的局势颇为复杂,世家依然顽强,老辈的旧臣也占据着朝廷的半壁江山,余下主持改制的新星势力也不可小视。状元、榜眼和探花,估计会一方拿一个名额。七公主下嫁的那一方,就是皇帝最着重的那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