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你这女人怎么阴魂不散!”方晋一脸悲痛欲绝地捶地咆哮道:“老子不是说了卖艺不卖身吗?”

等谢霄姑娘弄清楚我与方晋乃清清白白的师兄妹关系时,小曲儿已生起了火烤上了馒头,抹了油撒了孜然的馒头在蹿高的火苗上散出诱人的香味。方才还剑拔弩张的三人,此时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假象团团围着火坑谈人生。

原来谢霄就是方晋口中的镇国将军之女,那日她在酒肆中与好友把盏言欢,才出了门便见着将一柄银龙剑耍得潇洒翩然的少年。她本是虎门出身,从小在父辈指点下习得一身好武艺,与寻常脂粉女儿自是不同。因酒气上涌,她头脑一热便要去单挑卖艺中的方晋。这世上一直流传着几个很真实的道理,例如山外有山、人上有人,又例如强势女子都会倾心自己之上的人。

方晋的剑术得的是师父真传,加上他一直幻想仗着它打家劫舍、英雄救美,平日倒很用了几分心思在上面。谢霄败得毫无悬念,结果也唤醒了一颗沉寂许久的女儿心。

就在她颊飞红云,羞涩地准备询问方晋他是否娶妻啊,是否非断袖啊,是否为佛家弟子之类时,方晋抗着剑大大咧咧地向她伸出手去:“一口价五两银子,谢谢惠顾。”

金刚石打的心都经不起这么一句啊。恼羞成怒的谢霄在大庭广众之下提起方晋的领子,趁着酒劲在他脸上轻薄地落下一吻,塞入他手里一块玉佩甩下句:“三日之后上门提亲。”便扬长而去。

方晋在领悟自己被人非礼后,已经石化碎裂而后化成渺渺尘埃随风逝去了…

玉佩上写着谢霄的生辰八字和硕大的一个镇国将军府印,有效地将方晋逼迫到了破庙里足不出户,等待着远在皇宫里我的救济。

命运素来喜欢玩弄人,浑身洒满狗血的方晋被玩弄得毫无还手之力。

“听说你是方家的三公子,为了躲我这种破地方亏你也待的下去。”谢霄腰悬长剑,叉着腿坐在地上带着三分嘲意环顾周围。见方晋憋屈怨怒的模样,俊眉一挑,如同戏文男角般邪魅放肆一笑:“爷爷说为我定了亲事,我本就不愿。现在嘛”她懒洋洋的如同未餍足的狮子舔着爪:“你的剑术在我见过的人中算是鼎好的了,我很满意。你我两家速速定下个婚期,以免夜长梦多。”

方晋听闻后表情十分惊恐,兴许在他的认知里女子都是如戏文里描述的“盈盈素质,灼灼娇姿”“玉骨柔性”,谢霄这样比男人还男人的做派着实让他接受不能。他一边神神叨叨地念着:“阴阳有序,乾坤不倒”,一边躲闪着谢霄炙热眼神向与小曲儿分馒头的我投去求助的眼神。

我慢条斯理地撕下烤焦的馒头皮一口口吃掉,又拈了把芝麻均匀洒了上去,递给谢霄:“吃吗?”

她瞥了一眼,摇了摇头委婉道:“我不喜面食。”

我却未放下馒头,执拗地递向她殷切道:“吃吧。”

她眸里滑过丝不耐烦,一摆手:“一我不喜面食,二这是你吃过的馒头。”

我点点头,指了指方晋道:“一他不喜欢你,二他是别人用过的男人。”

说完我将没皮馒头丢给方晋,又拿了块馒头继续烤焦剥皮吃。

谢霄的面色微变,转而若有所思地盯着火光,不再说话。方晋的十指捏扁馒头,脸上青红交加,敢怒不敢言。事后他责问我为什么毁了他的清白,我解释道,如果那时我不毁了他外在的清白,那么他内在的清白肯定也没了。

“时间不早了。”方晋突然开口打破了安静:“你该走了。”

谢霄在此,我与方晋也不能再进行什么反动性质的谈话了。况且我溜出来时间也不早了,云溯的人也该找过来了。只是眼下该如何带走谢霄,以防止她生了“得不到你就毁掉你”这样的邪念,将方晋就地给那啥啥了。

“我不介意。”谢霄突然轻声说,她撑膝而起,英姿飒爽地一掸衣袍,睥睨着方晋:“我要嫁的人必是会嫁定他。用过就用过,以后你与那个女人再不见面就是了。但…”她眯起一抹寒光:“婚后再瓜葛不清,有我谢霄一日就没有你们二人在这世上一日。”

这番豪言壮语成功地震惊住了我们三人。我们仰头敬畏地看着她,手中馒头齐齐掉了一地。

很久以后的一日,我与谢霄对座吃蟹品菊,平阳宫前荻花瑟瑟散成脉脉秋韵。我剥开个蟹壳,取出蟹膏沾着醋,一时思及故人,于是问道:“你可还记得当日对他所言,如今你可曾后悔过。”

她斜执着瓷壶的手一顿,青阳如雪照亮她英气昭然的面庞,就见她微笑欣然道:“世人皆道年少轻狂。”她一饮而尽那杯酒道:“若不轻狂,何以称年少?谢霄此生所行之事纵是错,也不言半个悔字。”

人生而在世不免有各种牵绊,而像她那样率性之人便是寻常男子也难以相及。

谢霄走后,我琢磨着也该找个时机出现在街头让人把我领回去了。留给方晋从宫中偷渡出来的几十两纹银,我想了想,对他道:“这姑娘其实挺不错的,心眼好身手又不赖。就算你怕牵连到人家,但如果她属意于你,谢家是百年将门,云溯早晚是要注意到的。要么你就彻底断了她的念想,要么干脆你顺了你爹的意,娶了她得了。凡事皆有利弊两面,以你的本事,带给谢家未必就是灭顶之灾。师父说,人若有个挂念,便会执着在活着这件事上。”

我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我和你不一样,我是不得不为死人而活。”

方晋渐渐收敛起玩笑之色,肃穆地看向我:“阿衍你可知道若是这样,我就不能再在台面上帮衬着你,你就真成了一个人了。况且云溯也不一定会相信我。”

我揉了下小曲儿迷茫抬起的脸,不在意道:“还是那句话,一个人也有好有坏。”一个人如果死了也就没多少人会伤心了,那时的方晋身边有人陪伴,就算悲伤也会分成两半,久而久之也就淡去了。

与小曲儿和方晋告了别,我拢着袖子悠悠地晃出庙门。

日头已拉成西斜,东边的天上悬了轮半透半白的月亮,一行长雁斜插入晚霞。煜京就和十几年前我看到的一模一样,那时的父皇抱着我立在都城最高的城楼上,对我道:“阿衍,你看,整个天下都是父皇的,父皇会给把最好的都给你。”母妃立在我们身边,淡淡地笑望着我们。

十年后,家破人亡,我孑然一身回到这里。自母妃死的那一夜晚我就知道,这世上最无常的事情大概就是生死。母妃死时我恨过父皇,可现在父皇也死了,这份恨意突然没了对象,变得可笑起来。

师父对我说,大祁气数已尽,我不必勉强自己这样有名无实的公主去承担什么国仇家恨。可除此之外,我找不到他所说的挂念,这真是让人无奈到了极点。也许我这就是吃饱了撑的真实写照。

“姑娘可否帮在下一个忙?”角落里传来几分气虚的声音。

嗯,风太大什么都没听见,我抱着袖继续往前走。“嗖嗖”急雨般的细簌声紧擦过我耳畔,“叮叮”几声轻响,面前墙上一列银针很形象地描绘出了我脑袋的形象,针头泛着青黑色显然是淬了极毒。

我说这年头京城治安已经差到随地都可以碰见个身怀绝世毒药的非法武林人士了吗?我很想若无其事地走我自己的阳关道,奈何脚后跟像钉在了地面上,一步也迈不出。

“这位大侠,你一身武功一手毒药,小女我除了可以提供你自杀三十六式外,实在找不到可以帮助你的地方。我上有老下有小,家中还有嗷嗷待哺的小羔羊。”我嘤嘤嘤擦着眼角道:“你若放过小女,小女回头天天给你上香烧钱。”

“我还没死你烧什么纸钱?”一声轻笑响在耳侧:“在下不劫财不伤身,不过想借姑娘劫个色避个灾。”

我要不要示激动一下,活了十七年,头一次意识到自己居然还有色可供人来劫。

眼前蓦然一黑,腰上握着只宽大的手掌:“得罪了,姑娘。”额上传来温热的轻吻,我在黑暗里睁大眼睛,掌心下意识使力推挡在他胸膛上。他一声闷哼,手心里皆是湿腻的触感,浓郁的腥味缭绕在鼻下。

少顷,身后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夹杂着刀剑铁甲相撞的脆声,经过此地时停了停。他搂在我腰上的手一紧,冰凉的唇从我额上顺着鼻梁滑下。就在将将要触到我唇侧时,那脚步也往别处而去,他霍然松开了我。

我反身将匕首狠狠刺了出去,他疾身一退一侧,轻巧地扣住我的手腕,戴着人皮面具的脸色笑意稍显僵硬,说出来的话却极无赖:“姑娘救了在下一命,本应以命相报。但在下尚有要事在身,来日结草衔环,任做牛马。”他的眼神掠过我匕首,微微一闪:“告辞。”

待他纵身而去时,我还立在原地瞧着自己的手腕,这个手法…

“公主”身后传来封子息疲惫的声音:“你让臣下找的好苦。”

我回过头去,他苦笑道:“京中潜入了别国奸细,公主又在此时走失,陛下雷霆大怒。你我可都要吃苦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本来说这文今天要双更的…可是感冒君威力太强大了。不过一定会补回来的,毕竟一万五的榜单字数在那里,擦汗,君妻那文还有一万五。双更神马的压力好大。今晚还要写法务报告,溜走看文快乐~

表哥变态

封子息在路上的神情十分凝重乃至于悲怆,几近让我错以为我们是去奔赴灵堂凭棺吊唁,而不巧的是棺材里躺着的正好是我和他…他看着我几次欲言又止,眼神纠结地能在我身上打几个结。

我拍了他下肩,很诚挚地建议道:“这不还有点路程吗?咱们还可以抓紧时间写点临终遗言,留下各自的秘密,以防死不瞑目哇。”我兴致勃勃地凑过头去睁大眼看他:“听说你藏了很多宝贝,你看你要这么死了别人也不知道,多亏啊。”

他干笑一阵,心不在焉道:“那殿下又有什么样的秘密呢?”

“你有的很多人都有,我有的谁都没有。”我神秘兮兮道:“小时候父皇告诉我,辛家祖宗留了…”

封子息愣了愣,紧张地往车外飞快瞟了一眼,手指竖在我唇边:“殿下慎言。”

他复杂地端详着我,手指在腰间算盘上无意识地拨动着,似在估算着什么。终于他张开口要说些什么时,宫铃一响马车停了下来。我提起裙子欢快地蹦下去:“你这人虽然很讨厌,但是鉴于咱两此次同甘共苦的份,今日大难之后咱两还没死,记得以后常带我出去玩啊。”

他伸出的手僵硬在半空,眉头一抖一抖的,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宫人将我带到的父皇生前所居的寝宫端德宫中,高祖取此名意是为帝者须端心正德。据说高祖皇帝虽在乱世硝烟中一路杀伐登极,但为人却风流雅致,尤善诗文乐理。大煜宫中的各处宫所皆为他亲笔赐名,意蕴深远,对后代子孙寄予了甚高的期望。可有句话叫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些美好寓意到大祁末代完全成了皇帝们的相反写照。

如今这端德宫成了谋逆成功的云溯寝宫,可不真是个天大的讽刺。高祖皇帝若泉下有知,好吧,他就算有知除了恨得拍青大腿和反复痛揍我老爹也别无他法。

宦侍将我带到无半点灯光的宫殿里后,步履轻盈、悄无声息地退下了。我静静地立在黑暗里,呼吸起伏格外的清晰,掺着乳香的龙涎香淡淡浮在月色下,白色烟气若一缕勾人幽魂,给这空旷宫室添了股诡秘阴森之感。

亭亭长立的连枝并蒂盏突然亮起两点烛火随风轻摇,他慵懒地依着矮几坐在凉滑的黑玉地面上,漂亮如妖般的琉璃眸里映着指间一枝紫珐琅的鲤鱼步摇。

“嘉平公主出生时就被断言是定国安邦之女。可谓娇宠至极,眼里从没放下过谁。寻常女孩子该畏惧的你不畏惧,哪怕现在你的性命握在我手里,我知道你也并不怕我。阿衍,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究竟到什么地步才会害怕的哭出来,哭出来求我。”他微敞着富丽单薄的织锦袍,湿透的长发垂叠在地上,摊成朵青黑的花。

他侧首瞥过来,手肘抵着案几微微起身,如玉般精致的手掌里托着那只步摇向我伸来:“阿衍,就算你傻了,但这件东西你应该不会忘记才是。”他像守在陷阱旁的猎人,悠闲自若地等着我走过去:“假如,我告诉你她还活着呢?”

他说的每个字都像在我耳边炸一声雷,终于炸的我双耳失聪,神智混沌。这件步摇我当然记得,它曾嵌在大祁最受宠的妃嫔髻间,随着她死去而消失在这人间。再见它我无多震惊,这世上还有盗墓这行当,特别是我们这些皇室子弟总免不了要被盗一盗。反正他们活着是享用民脂民膏,死了还回去也算物归原主。

十年前,我亲眼看着我的母妃一寸寸断绝生息,躺在那里成为具美丽而冰冷的尸体。现在这个人告诉我说,她还活着,委实地令我有些崩溃。若不是当年我精神错乱、产生幻觉,那么就是现在我当真迷了心性、疯傻成痴。

我掐紧手心,让自己冷静下来。云溯他此人就算是智近于妖,但也不是大罗金仙,替我母妃招回魂来。他此时与我说这件事,必是别有用心,更有可能只不过是他施了场迷魂计,乱我心神。

他见我静立不语,唇角挑起抹引诱的笑意:“阿衍,你不想见她吗?若我所知无差,你应是非常依赖你的母妃,我的姨母的。”

“阿衍很久没见母妃了,从去师父那里前就好久没有见过她了。”我一步步走过去,冰冷的石板渗出寒气自脚底钻进我的身体内,我看着那支步摇小声道:“宫里的人都知道母妃讨厌阿衍,表哥不知道吗?”我伸手探向那支步摇,却被他一把握住,我嘟哝道:“阿衍也不喜欢母妃。她已经死了,表哥,就让她死了吧。”

心上像插入细密而纤长的绣针,随着每一句就扎深一分,那些疼痛蔓延成灾而我的脸上却只能表现得木然无波。眼前这人是我的杀父仇人,现在他又拿我母妃的性命威胁我,我怎么能不恨他?我想我与他从当年第一次见面起就注定了只能由仇恨相连。

他用力攥紧我的手,指骨被他拧得交错断裂般的痛,我眼角沁出泪水梗咽道:“痛,阿衍痛。”

“阿衍,不要逼我伤害你。我可以让你继续做你风光无限的嘉平公主。”他将我拖入怀里,狭长眼眸阴沉得骇人:“但你要再装疯卖傻无可救药下去,我不会杀了你,我会让你生不如死。”他的声音像毒液流入我耳中:“你不在乎自己的命,总该在乎你的师兄和整个国师府的性命吧。还有你的母妃,不要骗我,阿衍,你该知道她是谁了。”

“表哥…”我没有退缩,反而扶住了他的肩靠近他的脸,他愣了下眸色微软,我软软道:“师父告诉阿衍,大祁朝亡了,嘉平公主也随着而死了。连阿衍这个傻子都知道的事,表哥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呢?”我撅起嘴道:“表哥欺负阿衍,阿衍要欺负回去。”

说完,按住他的肩我狠狠朝他额头撞去!“砰”地一声,天旋地转间,我捂住火辣辣的脑门着往旁边地上远远地滚去。师父说,杀敌一万自损三千是最蠢的招数并严令禁止我们使用。但鉴于他教的徒弟我是个公认的傻子,偶尔用一下泄恨还是可以理解的。只是他大爷的,云溯难道练过金钟罩吗?我耳边嗡嗡地响,只觉得脑袋都要裂开了,还分不清上下东西。对哦,那盏灯怎么倒过来了…

“噗通。”云溯松开拖着我的手,深黑如绸的水漫过我的头顶。寒冬腊月的水冷冽得如同剖骨裂韧的刀锋,穿过衣裙毫不留情地插入我的肌骨。泉水没进我的口鼻里,呛入肺中。眼睛因进水而疼得紧紧闭起,所有的知觉都在极致痛楚后逐渐麻木。

我突然竟想夸奖一声云溯,做得真是棒极了。我父皇的国家破亡了,我活下来就是皇室的屈辱。不想以死殉国只能选择另外一条路,但那条复仇之路太漫长和艰辛,自暴自弃时我就想,干脆借云溯杀了我算了。

“辛衍,你可真有骨气,宁肯死也不愿开口求我。”他暴怒地从水里一把捞起湿漉漉的我,狠狠地勒紧我的腰迫使我吐出几大口冷水来,他捏着我的下巴咬牙切齿道:“好受吗?当年你也是这么把我推下去的。当时我就想,你欠我的我会千百倍的还给你。我要让我父亲看着他心爱女人的女儿是如何从整个帝国的最高处在我手里摔得粉身碎骨。”

我冷得浑身发抖,喉咙里想生出了冰刺,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凝视了狼狈的我一阵,缓了缓神色抚上我的脸颊,两分诱哄的语气道:“阿衍,你若嫁给我,我就不娶辛宓了。”他的眸映着粼粼波光,亮得骇人:“你将辛氏秘宝交给我,你我共享万里江山,我必会好生待你,后宫独你一人。”

这辈子我都没体会到这般的寒冷,只觉五脏六腑都要冻彻成冰,吐出吸进的气似能割裂我的喉管。当年我确然是造了孽,也无怪他记恨我多年。年少不懂事并不能成为逃脱错误的借口,更何况是率万民之先、代一国之表的皇室。七岁之前我虽未有高人一等的阶级观念,但因着从小到大都没人忤逆过自己,行事嚣张跋扈了些。

已记不清遇到云溯时与他起了什么口角,失手将他推入池中。后来我主动跑去父皇与云王那里认错,父皇还有一丝愧疚,而云王却风轻云淡地道了句无妨,便握着我的手带我去前院看戏。那时我还不知他与我的母妃有过何种爱怨前缘,只当着便是皇亲贵胄们享有犯错不须罚的特权。在后来才知晓,这世上最没资格享有特权的就是我们这些皇室子弟。

我对不起他,我一人偿还就可。可他对不起我国家,踏着皑皑白骨烽烟登上这帝位,又该如何偿还?

忍着刺痛的喉咙,我附在他耳边道:“表哥,难道你也傻了吗?”

至于后面他如何将我摔在地上,砸出个脑出血,冻出个重伤寒,我神智已迷皆不知晓。

等醒转过来时,我人已在自己寝宫中那张舒服柔软的大床上。大把开的绚丽夺目的牡丹悬在我头顶,我眨了眨眼、吞了吞唾沫、动了动四肢,我失望地发现我并没有传说中大病初愈的病人所应有的什么喉咙干涩、气若游丝、苍白如纸。顶多眼皮有点干,估计睡多了…

门“咿呀”一声被人推开。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后,身边床褥一陷,额上覆了只手,停了片刻便挪开了,转而就是稀稀疏疏的撕纸声…

我抓住被沿,偷偷睁开一条缝看去,符怀坐在床沿一手托着冒着腾腾热气的药盏,一手捏着只三角纸包往里面抖着白色的粉末,神情很专注。

“不要那么麻烦的”我慢吞吞道,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就效率来看,你不觉得拿个枕头闷死我更快吗?皇宫里的毒药都很贵的,多浪费呀。”

他手一抖,纸包整个就掉进去,没入浓稠的黑色药汁里。他低头看了会子药碗,然后面无表情地转头来看我,骨节秀明的手捏着药碗递到我面前:“你说不能浪费的,快喝!”

我咽了口口水,呵呵呵笑了会,推开:“不好消化的。”然后又看了他黑黑的眼圈和血丝的眼睛,抽了下鼻子小声说:“好嘛,对不起,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说着以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端起药碗,仰起头咕噜咕噜喝下去,一抹嘴艰难道:“真他大爷的难喝。”

符怀道我不幸身染风寒、命悬一线,这期间已经有三个太医掉了脑袋。太后姨母阻止了云溯砍掉第四个太医脑袋的冲动,并着手让人开始准备我的身后事了。云溯立在我床边许久道,整个宸和宫的人都准备给公主陪葬吧,符怀男宠自也在其中。一时人人悲啼如雨,害得皇宫的手帕供应很是紧张。

“我现在相信祸害它真是能活千年的。”用梁国秘药救回我的符小皇子欣慰地看着我:“以后一定记得要等我回了梁国再跳湖玩知道吗?”

“…”我对自己道,不生气,不生气,他好歹也算我救命恩人,等我以后救了他一命后再揍回来。

符怀趁我病弱之时,对我极尽言语打击,通过举例、对比、反证、比喻等等手法来证明我是个扫把星。例如,我的这场大病推迟了谢方两家的大婚,搞得人家在裁红绸做喜服、装点喜堂的半途因我的大丧悲剧地全部扯掉换成了白布…

我一口一口地吃着蜜饯,听他神采飞扬地论述,忽然发觉其实偶尔死一下还挺好玩的。

“公主,今日还没醒吗?”这一声让我和符怀同时僵硬住了身子。

“公…公主。”那小宫女被吓得止不住哭腔道:“符怀公子刚刚进去送药了,兴,兴许已经醒了。”

我抱着蜜饯嗖地蹿回被窝里,摸了把蜜饯上的白霜往唇上擦了擦,符怀鄙夷地看了我一眼,眼睛却往床里瞄了瞄。我立刻捂紧被子,警惕地瞪了他一眼,转而紧闭上眼。

“她醒了吗?”云溯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我心跳如鼓,接着就听到符怀那死没良心道:“刚刚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云溯开始百般折磨小公主了。这章也引出了传说中的皇室宝藏神马的。还有嗯,公主这次也是因祸得福马上就要和将军见面了,见面了嘛,嘿嘿嘿。好吧,这次榜单任务有点重,三万。先赶完了君妻然后再写这个的,明天继续更此文,也许一更也许两更…我会努力不进小黑屋的…

饱暖思啥

“你且退下。”云溯屏退了符怀,独留他一人在内殿。

我眼皮紧阖作沉沉昏睡状,其实我也知道这样子紧张的模样骗不了他,只是一时还没想到该用何种的心情去与这个刚刚让我出生入死了一次的人交谈。况且现在我还有点担心,之前他认为我必死无疑都准备让人殉葬,这回我活过来,万一他自觉感情受骗让我再死一次怎么办?

“你不想见我也是情有可原。”云溯立在我床边无喜无怒地开口道,停顿了顷刻,接而声音里绷着丝微哑道:“你身子现在还有哪里不适的地方?宣太医过来瞧瞧?”

我蠕动了下身子,将被子蹭了上来半掩住脑袋,翻身留个脊梁背给他。

软靴底踩过长绒毯,发出细密的沙音,一道黑影半笼在我上方。他一手撑床坐在我身侧,一手搭上我的肩:“从你进宫那刻起,我就知道你无时不刻想逃走。经过此番,你一定更不愿留在这里了。”他挑起我一缕垂在被面上的发丝,把玩在指间:“可是你也明白,阿衍,我怎么会轻易放走你呢?”

他用力一扯,对上我因吃痛睁开的眼睛,妩媚的眼角吊着寒冷的笑意:“你欠我太多了,你要一一还清。”他蓦地松开我的头发,宛若抚摸一件骨瓷茶器般温柔细致地抚上我的脸:“听说你在京华寺见到了景晟,你很喜欢他?”

他观察着我的神色,见我波澜不惊地回望着他,他吃吃一笑,指尖摩挲着我的唇瓣:“你若不愿嫁个封子息,嫁给景晟也好。阿衍,如果你帮我拿到想要的东西,我就放了你。还是说你甘愿一辈子老死在这宫墙里?”

我仰起脸来,他耐心地看着我,我道:“表哥你也在害怕是不是?”害怕蠢蠢欲动的三镇藩王,害怕夹在国家两旁的西梁和云苍,当然也有部分害怕据说有着皇室宝藏的我。

冷峭地笑意牵起他的唇角,他道:“想想你的母妃,想想你马上要大婚的师兄,想想国师府上下的人命。阿衍如此聪敏,想来不会辜负表哥的期望。不过…”他俯下身朝着我面呵着气道:“这么让你嫁出去,我还真是不舍。这样吧,假使你让景晟他心甘情愿娶你这个蜚声全国的傻公主,我就放手。当然了,你要是求我,我一定开口答应。”

我侧过脸避开他暧昧的气息,看着床梁雕刻精致的紫蝠牡丹,片刻后道:“好。”

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油锅里滚一遭,本宫我也要把那军营里的英俊少年郎娶回家!

上面那句誓言一般都是女尊戏文里坚强不屈的女角台词,可惜我生养在的是个实实在在的男尊女卑之国。就算大祁朝中间出了一两个女帝,但也改变不了整体社会价值观,顶多提高了一些女子的地位,科举里也允许少许女子参加出仕。听说前不久三镇之一穆王的继位者就是个女子。

我说那么多的废话只是想表达,我看的都是男儿如何娶回美娇娘,关于倒追驸马之事我是完全没有对策,何况那位未来驸马爷看着就不是随随便便就愿意倒插/我进这前皇室门的主。

仗势欺人这条传统公主结亲之法我是注定走不了了,如此我只能采取平易近人、打入敌人内部的战略。在我休养生息期间,云溯免了我日日去太后姨母那里的晨昏定省。

所谓饱暖思□,我每日就缩在宸和宫里筹谋着如何将景晟将军给英勇扑倒顺便淫掉,但一想到他不知快了我多少倍的身法,我就觉得在扑倒他前一定先把自己给摔得很是惨烈。

“喂,吃药了。”符怀小皇子见我这几日无精打采发呆的样子,也不如往日般随时想要和我生个两国结盟的孽障来。倒是扮起了贤良煮夫来,亲自下厨煎熬煮粥,美名其曰:“梁国秘药,拒绝外传。”

我接过药碗,对着它长吁短叹了一会,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将碗丢给了他。

符怀接过碗却未离开,坐在床边看着忙不迭找蜜饯的我怔怔道:“我下毒了。”

“啊?”我咬了口冬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半天欲哭无泪道:“你就不能在我喝之前说啊,快快,快给我找纸笔,我要写遗书。”

“…假如我下毒了,你怎么办?”他继续用一种很严肃的表情看着我道:“想要你死的人可不少,假如有人用放我回国这个条件收买了我,给你下了毒你现在岂不是早毒发身亡了?”

“什么?”我停下掀开被子的手,诧异地看着他。

他半是怜悯半是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虽说你是个傻子,可攸关自己的性命大事你总该上点心思。我看你也不是完全的神智皆失,以后别谁给你的东西你就往嘴里送,警醒着点,知不知道!”

“哈哈哈”我转过神思醒悟过来,不禁弯腰捂住肚子大笑起来。见他脸色由白转红,马上要抓狂了,才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对他道:“少年,你可真是太可爱了。哈哈,我说,难不成真有人要收买你?”

他如白玉般干净的面容上浮着羞恼的红晕,指着我颤声道:“我就知道和你个傻子说不明白…”

“谁会收买你啊。”我嘀咕着打断他的话:“也忒没眼光了点。”

“…”符怀举起碗,目露凶光:“不用别人收买,我现在就想杀了你。”

“好啦好啦。”我拉下他的手,像拍小狗般摸摸他的额头:“别总生气啦,会老得快的,没有了姿色你这个男宠会失业的,我这人很喜新厌旧的。”

“…”他手里的碗咔嚓一声延伸出了一条裂缝。

我吁了一口气,收敛起了玩笑之色,对他道:“我这个傻子呢有个毛病,那就是认准的东西能会一条路走到黑。从我第一天喝下你药时,下毒不下毒这个问题就没有什么意义了。”我打了个呵欠:“况且现在我不是好好的吗?好了,你去将铃雀叫过来,说我明日要找封子息去玩,让她给我打点好行装。”

对于符怀,他身为质子能在这里生存下去自是有他过人之处。说他没有异心是不可能的,京华寺那夜的刺客从后来看虽并非来自他手下,但他也必是在候着什么人。只不过就如我所说,一他与我并没有利害冲突,无害我之由;二他与我日日相伴,若由他对我下手一查皆知,无论云溯还是方晋他们都不会放过他。没人会找他下毒,找了也无用。

更何况,符怀此人,我在心底叹息。连云溯和景晟都能看出我在装疯卖傻,他与我朝夕相处这么多时日,竟还毫不动摇地相信我是个地道的傻子。他的智商低得委实有些令人担忧;或者说好听点,他的心地委实纯善的紧了…

他蹙眉沉思,久久无话。一会功夫后,见我要拢被子滚进去睡了,方腆着脸蹭过来:“殿下明日要出宫?”

我低头看着他的爪子缠上我的胳膊,那张粉脸上露出既谄媚又诱惑的笑容,我温温吞吞道:“是啊,你…想干嘛?”

“殿下出宫必是轻装简行,殿下又是久病初愈,若是带着我一同前往也方便照应好殿下。那些粗使奴才哪有我照料的贴心?”他说着又往我身上黏近了些,白生生的爪子摸上了我的肩揉揉捏捏。

我咧开嘴,伸出双手捏住他脸颊,往两边一拉,煞有介事地点了下头:“照料?贴心?哈哈,是挺厚的。”

一滚身缩进被窝里,听到他外面抽气咬牙声,顿时心里畅快了不少。半晌他又磨蹭了过来,隔着被子贴着我道:“殿下若答应臣一同去,回头臣给殿下做梁国特产的糕点如何?”

我一歪身子,撑起脑袋笑眯眯地看着他:“两件事你要记牢,一不许惹是生非;二不许乱跑。少一条没做到”我摸了下他的脸:“你从哪里来,我就把你送还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