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十分之一概率(二)

“你这就喊人妈了?”

许妈妈手抖啊抖的捏着那个玉镯,脸色发白。

“是、是啊,”许漫小心翼翼的答道,“不行吗?”

“没有轰轰烈烈的表白,没有浪漫非凡的求婚……”许妈妈长叹一声,瘫坐在沙发上,向着许峰道,“你看看她,人家点个头,她就把自己嫁了!”

“不至于,还不至于。”许峰安慰道。

“还不至于?”许妈妈瞪向他,“都喊妈了——礼物也收了,就差个证了!”

“现在社会开放,也就是一个称呼……”许峰一边安慰妻子,一边挥了挥背在背后的手。

许漫看懂暗示,趁机默默溜进房间。

“咔嚓”一声,房门上锁的声音提醒了许妈妈,“你瞅瞅,还学会锁门了,青春期都没锁过呢!”

“谈恋爱了嘛,谈恋爱了当然更加重视隐私。”许峰分析。

“你给我闭嘴!”

许漫锁门却不是因为应峤——刚回来的路上,方勤打了她好几个电话。

电话一接通,方勤就在那头哭个不停。

“小方姐,怎么啦?”

“我问你,野花哥的培训费,你是怎么给的?”方勤哭得抽抽搭搭的。

许漫愣住,“我就把你给的那些钱,都给他了呀。”

“你得分批给的呀,哪有上两节课,一次性给5万的。”方勤声音哑哑的,“他回来就和我吵架了,钱也还给我了。”

许漫沉默,这件事情是她没考虑周全。

应峤这两天受伤,她几乎都在医院和学校之间跑来跑去,社团的事情全靠路佳佳撑着。

钱,也是托陆佳佳拿给宋繁缕的。

都怪她,没把事情交代清楚。

“小方姐,你先别急,”许漫安慰道,“我去跟他解释一下,就说我们学校想长期找他做课程顾问,所以给批了大笔的资金。”

“晚了,”方勤郁闷道,“我已经承认,顺便还把他给拉黑了。”

说完,她又哭了起来。

许漫:“……”

恋爱中的女人啊,真是阴晴不定。

许漫腹诽归腹诽,还是老老实实收拾了行李,准备回去帮忙收拾残局。

房门一打开,许妈刚被许峰哄缓和的脸色,一下子又垮了。

“才刚回来,你又要去哪儿?”

“我朋友出了点事儿,”许漫拖着箱子,咕噜咕噜走到玄关那换鞋子,“我去陪陪她。”

“你——”

眼看着许妈妈又要发火,许峰赶紧拉着妻子往沙发上坐,“年轻人有自己的空间,今天恋爱明天分手都很正常——来来,咱们听戏。”

他一边劝,一边随手把唱片机打开,徐派小生的声音登时喷薄而出:

一言激起心愤慨,你作茧自缚为何来?

青春淑女锁深闺,鸟入樊笼太可悲。

……

“你这放的什么啊!”许妈妈急了。

“开错了开错了!”许峰赶紧去换曲目,心一慌按到了音量键,声音一下子冲天昂起:

小姐呀,人生难得逢知己,管什么家规不家规……

“啪!”

许妈妈亲自动手,狠狠地关上了唱片机。

再一回头,女儿早已经开门下楼去了。

***

许漫匆匆来,又匆匆回。

一直到车子过了跨海大桥,才看到应峤打来的未接电话——他似乎极少发消息,偶尔发上一条,也简洁得可怜。

“喂?”

电话拨回去,那边几乎是秒接。

“到家了吗?”

“到了,不过……”许漫迟疑了下,老实坦白道,“我又回来了——都怪我没把事儿办好,害得小方姐和野花哥吵架了。”

她把事情简单说了下,应峤也陷入了沉思。

宋繁缕为什么生气,他是明白的——可方勤明明做错事了,老实承认不就得了?

干嘛还非得把人拉黑?

许漫给他气笑了:“那小方姐也是好心嘛。”

“那也不该骗人,老宋迟早要知道的。”应峤认真分析道。

“这是善意的谎言。”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偶尔冷场,电话里便只剩下模糊而清浅的呼吸。

绵延起伏,像极了窗外高远天空里的白云。

光是听着,也觉得安心。

下了车,又过了个街口,就到方勤家了。

她穿着睡衣,眼睛红肿着来开门。

屋里除了她和一台正在“呜呜呜”工作着的扫地机器人,一个人也没有。

“方阿姨呢?”

“你该关心的人是我!”方勤说着又掉了好几滴眼泪,“他到现在都没有联系我!”

“呃……你不都拉黑了?”

“拉黑了他不能直接来我家找我?”方勤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来,裙角歪在一边,像朵干瘪的百合,“他应该带着狗亲自上门道歉!”

方勤絮絮叨叨地把自己的良苦用心又复述了一遍,再痛骂了宋繁缕一遍。

期间她站起来又坐下去,活像爆发边缘的火山口。

许漫看着可怜,躲到厕所又联系了应峤。

“队长,你能不能帮忙劝劝野花哥,让他主动打个电话……”

“我正和他一起,”应峤迟疑道,“他说自己电话也被拉黑了。”

“那就请他来小方姐家,当面说清楚啊。” 她还没有说完,应峤那边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

隐约还有喧嚣的舞曲,和鼎沸的人声。

“你们在哪儿?” 许漫狐疑。

“酒吧……”

“夜店!夜店!” 宋繁缕的声音醉醺醺的传来,“老子泡的是夜店,老子失恋也不怕,老子靠自己也能活的很好,老子不需要谁怜悯!”

“他喝醉了……” 应峤匆匆解释了一句就把电话挂断了。

夜店这个词,实在是震惊了还在象牙塔里的许漫。

她也不敢告诉方勤,自己默默酸了半天,发了消息过去,“你伤才刚好呢,早点回家吧。”

应峤那头果然没有回应。许漫拿着手机在厕所走了个来回,也猛地油然而生一股拉黑的冲动。

冷静冷静!

理智理智!

不能学方勤不能学方勤!

等她做完心理建设从厕所出来,方勤瘫坐在沙发上,高举着酒瓶,拍着桌子冲她喊:“去夜店了不起!来,我们也喝!”

原来,你听到了啊——

许漫叹着气坐下来,见她拿着酒瓶吹了不少,顺手就拿过来喝了两口。

这一喝,就停不下来了。

——臭男人死要面子!

——嗯,还没情趣,许漫在心里补充道。

——臭男人拉黑了就消失大混蛋!

——是,老半天不回消息,差评!

……

方勤正骂得高兴,门铃蓦然响了起来。

“肯定是我妈回来了。”方勤踉踉跄跄地爬起来,要去开门。

“不不,我去开。”许漫喝得不多,脑子还算清醒,扶着她进了房间,这才扯扯衣摆,小跑着去开门。

“阿姨您回来了,小方姐都睡……”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酒也醒了大半。

声控灯下站着的人一身酒气,眼神却清明肃穆,可不就是刚刚还被她骂过的应峤。

“小勤睡了?”

“还没,”许漫往后退了一步,“你要、要去看看她吗?”

应峤便不客气地换鞋——他显然不是第一次过来,一次性鞋套在哪儿都清清楚楚——径直往方勤卧室走去。

“野花哥呢?”许漫跟在后面,小声地问。

“他醉了,还在我车里。”应峤也压低声音解释,然后蓦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你也喝酒了?”

“我……”许漫噎了一下有点怂,转念一想随即勇敢反抗道,“你们都能去夜店买醉,我们怎么就不能喝酒了?!”

应峤看了她半晌,叹气道:“我没喝酒,那也不是什么夜店,就一普通的小酒吧。”他伸手揉了揉她脑袋,微微推开门,见方勤趴床上没动,又把门合上了。

“小孩子脾气,明天就好了。”说完,他拉了许漫就往外走。

“去哪呀——”许漫一脸的拒绝,声音却软软的,人也顺从地跟着往外走。

应峤没说话,一直把人拉到了门外,等声控灯都暗了,才俯身拥了上来。

口鼻之间全是对方的味道,哪怕衣服间还残留着点酒味,她也立刻就原谅他了。

“你为什么总不回我消息呀?总不回消息让人好失落啊,好像只有我特别在意,好像……”

回应她的,是他灼热到烫人的吻。

唇齿交缠,隐约带着点甜腻的橙汁味道。

——他确实没有撒谎。

但想象这么一个大男人在酒吧喝橙汁,许漫又有些忍俊不禁。

“你笑什么?”应峤贴着她脸颊问。

“为什么不喝酒?”许漫干脆把身体重量都倾到了他身上,“果汁那么好喝吗?”

“喝酒容易影响救援队的工作,”应峤大约是弯腰弯得累了,蓦然箍着她腰将人离地抱了起来,脸仍旧埋在她颈项间,“你和小勤也少喝,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许漫吓了一跳,一边箍紧他脖子怕掉下去,一边忍不住担忧,“小心啊——背上的伤……”

“嘟——”的一声,应峤的耳朵蓦然震动了一下。

他倏的将人放了下来,伸手按下蓝牙耳机的接听键,“喂,野蜂救援。”

一长串慌乱的南方方言自耳机里倾泻而出,连贯而没有停顿。

许漫分辨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听明白求助的内容。

又有人留书出走了。

这一次,失踪人还带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第十九章 十分之一概率(三)

A类任务!

生命救援!

产后抑郁、家庭矛盾、轻生短信……

许漫抱着应峤的笔记本,有些慌乱地整理着家属发来的资料。

年轻妈妈看起来也并不比她大上多少,抱着孩子歪头浅笑的模样看起来幸福而美好。

小婴儿的照片更多,躺着喝奶的、闭着眼睛睡觉的、扁着嘴巴哭闹的……

当然,最多的,还是两人失踪前穿着的衣物照片。

照片里的孩子虎头虎脑的,眼睛大而黑亮——许漫实在不能理解,看起来那么温柔阳光的年轻母亲,怎么突然就陷入了“带他来到这个残酷的世界,就是个最大的错误”的死胡同里。

母子俩住在隔壁市,失踪已经超过24小时了,家属第一时间报了警,也发动了周边的亲戚朋友去寻找。

今天扩大搜救范围,在浦州市内的监控里发现了人影,家属便又来求助当地的救援队伍。

任务群“叮当叮当”的响着,不时有队员看到任务通知扫码进群。

许漫把整理好的简易任务指南发到群里,同时也挂出了带着任务编码、失踪人照片和时效的寻人启事。

骑手群、爱心社群、公益联盟群……小小的一页求助信息张了翅膀一样飞向城市的各个角落。

马小南睡在射击馆,带着住得近的几个队员最先赶往任务现场。

应峤挂了电话,看看时间,又看了眼在后座睡得人事不知的宋繁缕,一脸烦躁——带着这么个醉鬼出任务,实在是不方便。

但直接扔马路上,他也干不出来。

许漫自前座探出头,犹豫着建议道:“不然,交给小方姐?”

应峤果断摇头:“孤男寡女,又都醉得那么厉害,不合适。”

就是孤男寡女,才容易和好呀!

许漫抿了下嘴唇:“其实……小方姐刚才是装睡。”

应峤:“……”

几分钟之后,方勤果然穿戴整齐地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