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漫骑在一旁,小声地解释:“我拿错了,那不是给你的……不是……那也不是我的东西……小方姐给的……啊……”

女孩子懊恼的声音,混进空气中愈来愈浓重的桔子气息,酸涩里带着股甜。

应峤绷着脸没说话,眼底却全是笑意。

道旁的桔子地也越来越多,枝头上果实累累,树荫下果农忙碌不已。

这是一个收获的季节啊——

***

他们的午饭是林持瀚安排的,就订在一处开在桔园旁的农家乐里。

吃的是当季的时蔬和果农自养的鸡鸭,连猪肉都是圈养在梯田里的香山猪。

至于甜点,吃完饭直接进果园摘就行了。

管饱管甜,吃了不够还可以上秤买了带走。

应峤吃完饭就开始给Black倒狗粮,许漫拿着手机蹲边上拍了半天,百无聊赖,又去一边的地里拍桔子。

这里的桔树全是嫁接过的优良品种,树身矮小,树上果实却一点儿也不含糊。

许漫看着镜头里密密麻麻的橙色桔子,不由得感慨劳动人民的智慧。

大片的橙黄之间,偶尔有几簇绿叶漏进来,褐色的树干健硕而有力……镜头扫到林持瀚那张白得有些透明的脸时,许漫还有一时间的发怔。

这个小哥哥,非常眼熟嘛!

她“哈”的一声笑了出来,放下手机,看着林持瀚笑道:“小瀚哥,你傻站着干吗?不吃桔子?”

“我在看你呀。”林持瀚笑得有些克制,“就见你从那棵树到这棵树,走个不停,不觉得累吗?”

“不累!”

许漫把手机塞进兜里,抬手摘了只桔子,剥开薄薄的桔皮,下意识想掰一半给他,想起方勤说的“瓜田李下”,又把手缩了回去。

林持瀚失落地看着她手里的那个桔子,也伸手摘了一个。

去皮,掰开,自然而然地递给她。

“我这儿有了。”许漫举起手里的桔子晃了晃。

“你的没我这个甜,”林持瀚说着,硬是掰了两瓣,塞进她嘴里。

手指轻触到唇瓣,摩挲一般轻抚了一下。

许漫吓得连退了好几步,脸都白了。

看,果然和面对应峤时候的反应完全不同。

林持瀚心里失落,面上反而笑起来,声音清脆,甚至吓走了不远处散步的一只麻花色母鸡。

“馋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连蚊子都差点一起吃下去!”

许漫将信将疑地摸了摸嘴唇,刚才有蚊子?

她怎么完全没感觉?

“漫漫,你水壶里加好水了没?”

应峤的声音蓦然插入进来,许漫一扭头,就见自家男友不知什么时候竟也走到了桔园入口。

“噢——来了!”

许漫于是趁机和林持瀚告别,小跑着出了桔园。

“我现在就去加!”

“不用了,”应峤和她并肩走着,“我帮你加好了。”

“那……”许漫茫然看向他。

应峤没再解释,抽了包里的手帕出来,很是大力的擦去她嘴角唇边沾着的一点果渍。

那垂着眼睑,闷不做声的模样,看得许漫心里痒痒的,她才踮起脚,整个人却重心不稳地晃了晃。

水果吃多了?

中暑了?

几分钟之后,整个农家乐和桔园都摇晃了起来。

第二十一章 地动山摇(一)

“地震了?”

“地震了!”

骑行队员们慌乱地喊叫声里,那点莫名的摇晃却又停滞了。

大家面面相觑,眼中都是困惑。

坦白说,浦州、鹿城附近多台风,却鲜少地震。

几年里偶尔才被一点余震波及到,损失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难道,是被什么地方的余震波及到了?

应峤掏了手机出来,问了一圈,没有什么地方发生地震的消息。

桔园农家乐的老板娘抱着儿子,笑嘻嘻着从屋里出来:“不要谎,不要怕,不是地震,是山那边的采石场在拿雷(和谐)管爆破开石头啦!”

她那小儿子虎头虎脑的,举着个火炬造型的泡泡机,一边使劲制造泡泡,一边学着妈妈说话:“不要怕,不要怕!”

没多久,小院子里就飞满了大大小小的泡泡。

伴着小朋友清脆的笑声,漂亮得有些不真实。

璇玑山附近,倒是真有个露天采石场。

他们骑行过来时,也曾看到那大片被开垦得像是吃剩下瓜瓤的残留山脉。

几分钟之后,农家乐的地皮又一次剧烈的震动了一下。

这一次,大家凝神留意,果然听到了隐约的沉闷爆破声。

采石场那边方向,也确实浓烟滚滚。

“没事就好,”金队长大声地安抚着众人,“大家抓紧时间休息,咱们半小时后出发!”

许是因为采石场的爆破声过于猛烈,许是因为天气开始转阴灰蒙蒙的让人觉得压抑。

再次上路的大家,兴致都有些低落。

许漫跟着应峤后面不紧不慢骑着,意外发现连Black都垂着狗头。

“队长,Black怎么了?”

“有点拉肚子,”应峤解释道,“我给它吃了药了。”

今天的露营地是靠海的风车山,山顶上便是本地最大的风力发电站,可算是一个天然风场。

风车山主峰足有一千多米,算得上东南方向的最高峰,同时也是浦江与瓯江水系的分界线。

远远望去,几十台风机错落有致,风车一般迎着海风悠然转动,衬得西下的夕阳都染上了点童真的色彩。

他们骑行到半山腰时,便开始频频近距离见到各个风口上的风机了。

白色机身,白色风叶,仿佛童话故事里的巨大风车。

设计风机的人,一定也是个浪漫的人。

盘山途中休息,一个女队员转发了璇玑山附近的新闻——昨天夜里,一对小情侣在山脚的湖里鸳鸯戏水,今天,湖水害羞一般在迅速消失!

许漫下意识便觉得是标题党,点开一看,居然还真的有图有真相。

方勤和宋繁缕戏水的照片,对比着湖水下降后半露出河床的照片。

许漫和应峤对视一眼, 彼此都有些心惊。

大自然在短暂时间在短暂时间里展露的大部分奇迹, 往往都是有迹可寻的。

湖水不可能凭空消失, 河床底部肯定出了问题。

岩层断裂,河床下陷,都可能造成这种后果。

他们不由自主都想到了昨天那几次爆破引发的区域性小震——大量的人工爆破是很容易引发岩层断裂、下陷的。

附近又多喀斯特地貌,岩层间多空隙。

这个湖本身就不大,如果湖底岩层因为爆破开裂,湖水下泄起来便非常快了。

应峤翻了农家乐老板的名片出来,拨了电话过去,老板在电话里乐呵呵地道:“湖水干了?我们都知道,今天客人多了不少,都来看湖呢!”

“采石场还在开采吗?”应峤打断他。

“在啊,老板工人都要吃饭的嘛。”

挂了电话,应峤联系了王羽坤,说明了情况。

王羽坤也有些忧虑:“我去联系防震减灾相关的部门——按道理不至于的,咱们不在地震带上……”

许漫的手机却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是宋繁缕。

“阿峤怎么回事,电话一直打不进去。璇玑山脚下的湖底裂了一道大口子,水全进地下河了,要是诱发地震就麻烦了,我们刚看到一大帮人往那边赶,说是要看‘异象’。”

“你去拦住啊,”应峤抢过电话,“不管是不是震前地貌异动,先把人群疏散了总没错。”

“我去,好奇心害死猫,我哪儿拦得住?!”

话是这样说,宋繁缕挂了电话,还是调转车头去劝说那一车嘻嘻哈哈的年轻人。

“喂,地貌异动可能是地震前兆,你们别往前走了。”

“咱们这儿就从没地震过,你吓唬谁呢?”领头的黄毛嚼着口香糖道。

“你仔细看看,我们俩像谁?”方勤蓦然探出头来,一手搭着宋繁缕肩膀,一手扶在车窗上。

“你……你……”

“是害得湖水跑掉的那个女的!”

方勤翻白眼,“那你们还信不信?”

几个年轻人将信将疑,“我们……”

话还没说完,马路和车子,都一起战栗似的抖了起来。

“地震,真的地震了!”

几个年轻人慌了起来,驾驶座上的那位忙里出错,一脚踩在油门上,车子离弦的箭一般往前冲去。

宋繁缕要拦已经来不及了,眼睁睁看着车子冲到两幢摇晃着的老旧楼房之间,车头才刚轻蹭到墙壁,水泥墙便已经开始土崩瓦解。

“别停!往前冲!往前冲啊!!”宋繁缕一边拉着方勤下车,一边冲着车子大喊。

那群年轻人已经手足无措,蓦然听到他的提醒,也跟着疯了似的吼“别停”。

驾驶座上的青年看着眼前到头的路面,闭上眼睛狠踩油门,整辆车堪堪躲开倒下的楼房,“扑”掉入满是烂泥的烂田里。

***

风机和地面开始摇晃的瞬间, 应峤下意识伸手拉住了一边站着的许漫——也正是这个时候,身侧的一个骑行队员抬腿就想往山下跑。

他拖着狗和女友,愣是往前追了好几步,生拽住那人的胳膊,吼道:“趴下!抱住头!”

那队员被吼得整个人都呆呆的。

许漫挣脱应峤的手,正想去拉他,应峤已经抓起头盔扣在许漫头上,硬按着他和她的头,将两人扑倒。

许漫啃了一嘴的泥,心里又是甜蜜,又是不甘。

她想说自己也是救援队员,想说自己不需要照顾,想说自己也能帮助其他人……

身下的大地有了生命一般,剧烈地起伏着,停车区内的山地车发出巨大的哗啦声,倒地后滑向侧栏。

原本坚固的铁制护栏连同底下的水泥一起被连根拨起,混着泥沙和碎石,与失控的山地车们一道坠落高崖之下。

地动山摇,日暗云堆。

剧烈的摇晃持续了足有半分钟左右,待到许漫抹去头盔上的沙土,重新看到这个世界——整座山顶都变了模样。

好几座风机塔架被拦腰折断,悬崖边的停车区整个消失了,山腰的盘山公路撕裂一般从中裂开,山脚的古树被滑坡带来的泥沙淹埋得只剩下一小截树冠……

山顶上唯一的那家农家乐,因为是平房,倒还是牢牢矗立着。但老板一家和仅有的一个伙计,显然已经吓得够呛,灰头土脸地抱着东西冲出来。

就连他们家那只土狗串子,都急惶惶乱撞。

她挣扎了下,应峤这才回神,再一次把她头按了下去,“再等等。”

说完,他又冲着农家乐那几个人喊:“别急着下山,到这边空旷的地方来,可能会有余震。”

这话也提醒了他身后的其他人,金队长按住想要起身的林持瀚,鹦鹉学舌一般叮嘱道,“别动。”

林持瀚没吭声,只望着前方不远处那三个紧挨着的人影沉默。

如果刚才他能靠得更近,也一定会保护她的。

应峤口中的余震并没有如期到来,农家乐老板便很有些后悔没把店里的几条贵价烟带出来,“好几千块钱,可惜啦。”

一直到他们平安撤离到山下,看到山脚不远处几乎被滑落下来的石块和泥沙树木完全覆盖掉了的小卖部,他才默默住嘴。

应峤让许漫将其他人带往距离山脚远些的空旷地段,自己绕着废墟走了一圈,放开牵引绳,拍拍Black上去搜索。

Black灵活地跳上废墟,突然大声地冲着发生滑坡的区域吠叫了起来。

汪汪汪!汪汪汪!

凶悍而满是兴奋的模样。

有人被埋在了下面?!

应峤跟着它爬了过去,清理掉最上方地的浮土和断树,露出了一只……被岩石压住翅膀的红冠花公鸡。

汪汪汪!汪汪汪!

Black的注意力却不在这里,继续冲着下方吠叫。

应峤往后退了一步,拿了块断裂的树干,仔细地刨开浮土——下方露出的是整片的水泥板,看这形状和大小,似乎是小卖部的西侧墙面。

没有吊机,没办法清理这么大片的废墟;没有混凝土锯,恐怕也没办法打开通道。

Black却仍坚持不懈地吠叫着,甚至还拿前爪在水泥板上摩起了爪子。

“Soisbrav 。”应峤掏出玩具递给它算是奖励,有些焦虑地绕着整块水泥板走了一圈。

他联系了马小南,对方正在高速路上,“队长你放心,混凝土锯和八爪鱼我们都带上了!”

那农家乐老板又挤了过来:“同志,附近镇上有个建材市场,应该有混凝土锯卖。”他说完,又补充了句,“这小老板也可怜,父母都去世了,就他一个人,一把年纪了还打着光棍,你们可要救救他啊。”

应峤点头,望了不远处守着其他人的许漫一眼,“您有车吗?”

因为盘山公路中断,他们是从树丛间攀爬下来的,所有的山地车都留在了山上。

还有一部分车,早早锁进停车区,和滑体从山下坠下来,早就不知摔哪儿去了。

老板点头:“有有有!那辆摩托就我的!”

第二十一章 地动山摇(二)

应峤骑着摩托走了。

许漫把狗交给林持瀚,拿背包里的纱布消毒液简单处理了下那只救出来的小公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