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克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念头,渐渐的越来越清晰:他没有家了,他的儿子和他离心,不要他了…

张克满口满心都是苦涩的滋味。

张勆和唐梦芙带着宝宝上了马车。

张克孤独的站在门口,望着他的儿子儿媳妇和小孙子渐渐远去,一颗心如同荒芜的沙漠般,寸草不生,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暖,没有一丝一毫的希望。

“阿勆当年一个人离开京城的时候,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心情。”张克仿佛看到一个年方七岁、神情倔强悲愤的男童在地上拉得长长的背影,不由的打了个寒战。

他现在孤单了,悲惨了,可他是个大人,张勆当年只是个孩子啊。

张克越想越难受,徘徊庭院之中,一脸凄惶。

他后悔了,但是晚了,没办法再挽回了…

“我自己吃苦受累不要紧,可我忍不了他对我母亲的无情。”张勆怀里抱着熟睡的宝宝,小声向唐梦芙倾吐心事,“我母亲是明媒正娶嫁给他的,他让杨氏凌驾于我母亲之上。”

按张克撒的那个谎,杨氏才是他的原配,张勆的母亲宋夫人反倒要靠后了。这让张勆如何忍耐。

唐梦芙同情的抱住他轻轻拍了拍。

一家三口偎依在一起,宝宝熟睡,夫妻二人默默无言。

路过金陵的时候,张勆的旧部下兰云飞奉命剿灭海盗,大军正要出发。知道张勆一家三口到了,自然要见面叙旧。兰云飞不是外人,唐梦芙也带了宝宝出来相见,兰云飞很喜欢宝宝,送了宝宝几件从西洋传过来的玩器。宝宝客气的道了谢,然后便抱着小船津津有味的玩起来。兰云飞越瞧越爱,喜得抓耳挠腮。

兰云飞哈哈大笑,“大将军,想当年属下跟着您平定宁王之乱,可是亲眼目睹了您和夫人的第一次见面啊。现在宝宝都这么大了!”

张勆也笑。

回想前事,他也觉得温馨。谁能想到呢?就是那一次的碰面,他和他的小娇妻便缘定此生。

张勆问起兰云飞此行的目的,兰云飞有些苦恼,“属下是奉命到出海剿灭海盗的。不过这个海盗可是与众不同。他救过不少穷苦百姓,老百姓家里多有偷偷供着他长生牌位的。这种海盗我若是不抓吧,显着我没本事;我若是抓了吧,不知会有多少老百姓暗地里骂我。”唐梦芙在旁陪宝宝玩耍,这时微笑道:“我给你出个主意如何?”

“求夫人指点!”兰云飞大喜,一揖到地。

唐梦芙还礼,“不敢当。”取出一封书信,“这个你命人带给海盗头子。他看了之后便会南下,从东海进入南海,离开福建海域直下南洋,你也就可以交差了。”

“如果真能这样就太好了。”兰云飞忙道。

剿灭海盗也不是非要把海盗全部抓获,能赶到南洋去也算成功了。毕竟南洋离本朝还远着,对官府并无防碍。

“什么?”宝宝探过小脑袋。

“是一张海图。”唐梦芙把书信打开,取出一张海图给宝宝看。

宝宝当然还看不懂海图,瞧了几眼没瞧懂,又低头玩他的小船了。

“这个岛屿是…?”张勆谦虚请教。

唐梦芙道:“这是南洋要害位置的一个岛屿,名大泽岛。这个岛现被红毛强盗占了,抢劫来往客商,凌虐岛民,天怨人怒。崔青云与其被朝廷一而再再而三的发兵围剿,还不如乘船南下,从红毛强盗手中夺回大泽岛,一则救岛上居民和来往客商于水火,二则他也有了落脚之地,从此天不收地不管了。”

新帝不可能派兵一直打到南洋。

南洋已经不是天-朝的所辖地了。

“夫人这个办法太好了,用海盗攻海盗!”兰云飞兴奋的呵呵笑。

张勆徐徐道:“如此也好。”

兰云飞辞别张勆,率军出发,果然按唐梦芙所说的话把书信托暗线送给了海盗头子。

海岛之上,一名紫袍年青人目光复杂看着摊在桌案上的书信。

他看上去还年轻,也很英俊,但身上既有匪气,又有悍气,还有丝玩世不恭的痞气。

这也难怪,一夜之间家破人亡,亲人差不多全死了,就剩下母亲和妹妹还陪着他。做惯了纨绔,哪经得起这种巨变。换了不够坚强的人,说不定会受不了疯掉。

这书信全是唐梦芙写给了的。

一封书信上全是画,详细画了含黛自未央宫大火直到和平王太妃相认的过程,以及崔太后的狂妄之语,坦白承认阿娢就是她害的。

崔青云眼睛湿润了。

他已经做了海盗,小兄弟却还费心费力画了这些图给他。无非是委婉的告诉他:新帝要对付崔家,是早就决定的事。和他无关。

小兄弟是为了让他不要内疚。

崔家这样不是他害的。早在多年以前,崔太后和平王府已经结下仇了。

平王做了皇帝,是不会放过崔家的,迟早有一天会对崔家举起屠刀。

还有一封书信,上面用蝇头小楷抄录了兵书战策和佛经上一些精美的句子,劝人向善。

崔青云爱慕的看着那秀丽的书法,流畅的字迹。

小兄弟教他兵书战策,是让他自保;同时又劝他向善,不许他任意杀戮。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

最后,崔青云目光落在一张海图上。

小兄弟命人绘了这海图给他,让他下南洋,既为民除害,又为自己觅得立足之地。他如果听命行事,既有了英名,又得了实利。

“我崔青云何德何能,小兄弟如此为我着想。”崔青云低语喃喃。

一滴眼泪,无声无息的落在那张海图上。

“大王,要不然咱们悄悄上岸,想办法把唐夫人劫过来吧?”一个跟随他多年的瘦高个子沏茶进来,见他这样子便知他心事,忙给他出主意。

“滚。”崔青云没好气的道:“小兄弟那般娇养,咱们把她劫到海岛上,她如何过得惯?她会受委屈的!”

“是,是。”瘦高个子马屁拍到马腿上,吓了一跳,忙点头哈腰的陪着笑脸,悄悄躲出去了。

出了门,瘦高个子后怕的拍胸,“也不知道大王是怎么想的,喜欢唐夫人就想抢过来嘛,老看着她写的信有啥意思?信哪能赶得上真人?”

崔青云认真的看着海图,怦然心动,“小兄弟跟着我在这海岛上,那是万万不行的。可我若是下了南洋,赶走红毛强盗,占了大泽,自立为王,是不是就能…”

他脑中模模糊糊有了一个念头,精神大振。

小兄弟不是寻常女子,或许她喜欢扬帆海上,做…做一位王后呢…

兰云飞大军才出发不久,崔青云便率众南下,经过长达两个月的艰苦奋战,赶走红毛强盗,得到当地居民的拥护,自立为大泽王。

成为大泽王之后,崔青云还是不满足。

这里太热了,而且不够富足,小兄弟就算做这种蛮荒之地的王后,又有何趣味?她不会开心的。

崔青云开疆拓土,大泽国的领土范围愈来愈广。

崔青云命人建造了漂亮的王宫。

如果大泽王和他的王后能住在这里…

崔青云咧开嘴笑了。

唐梦芙又来了一封书信,告诉崔青云她添了个小女儿,现在儿女双全,人生到了完美的境界。她这一生一世的愿望,就是陪伴儿女平安长大,和张勆白头偕老。

崔青云独自坐在海边,任海浪一遍一遍拍打,他自岿然不动。

这辈子和小兄弟是没有缘份了吧?小兄弟,咱们来生再会,来生我一定要比张勆先见到你…

唐梦芙回到京城,和父母兄嫂以及小恬恬相见,骨肉团聚,喜之不尽。

宝宝和小恬恬到底是表姐弟,虽然已经一年多不见,但两个孩子一见面就很亲近,没多大会儿便手拉着手跑出去玩耍了。

这年初秋,唐梦芙收到了来自南洋的新鲜果子。

果子放在冰块上,所以远途跋涉运到京城之后,保存得还很好。

“这是什么呀?”宝宝和小恬恬手牵着手好奇的过来了。

唐梦芙拿起一个倒捻子,纤手剥开,露出里面的果肉。

“大蒜似的。”宝宝和小恬恬探过小脑袋看,又惊讶,又新奇。

他俩是见过大蒜的,知道这果肉和大蒜很像,不过这果肉雪白雪白,比大蒜细腻好看。

“尝尝。”唐梦芙剥了果肉送到宝宝和小恬恬口中。

“好吃哎。”两个孩子欢呼。

唐梦芙也放果肉入口,幽香气爽,滑润香甜,好滋味。

崔青云在南洋自立为王,日子应该过得很惬意。

这是很好的结局了。

第126章 含笑

含笑换了男装,要出府转转。

唐梦芙亲自拿了钱给她, “这些铜板你看杂技什么的赏人用。这锭碎银子你吃饭用。这些碎银子和这张银票你拿着备用, 看到什么喜欢的东西便买,别怕花钱。”

“不用了, 姑娘。我就逛逛,不买东西,也不在外面吃饭, 我揣了张大饼。”含笑得意的道。

唐梦芙哭笑不得,“含笑,咱家现在有钱了,你用不着揣张大饼当午饭。”

含笑一脸认真, “姑娘, 府里虽然有钱,我也不能这么花呀。我吃的多,姑娘给我吃饱就行了,我不用吃那么好的。”

“笑姨, 拿着。”宝宝盘腿坐在榻上翻书看,淡定的命令。

“好啊,宝宝吩咐了, 笑姨拿着。”含笑乐得眉花眼笑,忙不迭的答应了。

唐梦芙好笑, “宝宝说话比我说话都管用。”

“咱们宝宝是谁呀, 那说话必须管用!”含笑乐得跟什么似的。

宝宝矜持的笑笑,继续翻他的小画册。

含笑和唐梦芙告辞, 喜孜孜的出门游玩。

这天张勆回家很早,宝宝见了他便眼睛一亮,扔掉书本扑到张勆怀里,小胳膊殷勤指着外面,“笑姨,杂技!”

唐梦芙抿嘴笑,“含笑出门逛街看杂技去了。宝宝肯定也想一起去,但知道我不可能答应他,便不跟我说,就等着你回来了。”

张勆笑着亲亲宝宝,“宝宝更亲爹爹,对不对?”

宝宝道:“爹爹抱得动我。”

唐梦芙和张勆都笑得肚子疼。宝宝,原来你在你娘亲面前一个字不提,单单跟你爹爹说,是因为爹爹力气大抱得动你,跟你娘亲出门得自己走路么?

笑了一会儿,张勆梳洗更衣,唐梦芙也换了轻便男装,一家三口出门游玩。

成杰和成振带了护卫便装散布在四周。

宝宝到了街市上便高兴了,让张勆架着他在脖子上,比所有的人都高,视野开阔,兴高采烈。

唐梦芙也喜欢热闹的市井气息,挨着店铺看过去,兴致盎然。

宝宝不管喜欢什么,张勆都会命人买下来,成杰和成振的手下各自都没闲着,手里都提有东西。

“大将军也惯孩子啊。”有一个护卫小声嘟囔。

成杰白了他一眼,“多新鲜呢,哪个当爹的不疼孩子?”

“笑姨!”宝宝忽然高兴的叫起来。

唐梦芙忙踮起脚尖冲宝宝指的方向望过去,可惜前面围着一群人,她踮起脚尖也看不清。

“看不到。”唐梦芙抱怨。

张勆微微一笑,一手拉着宝宝,一手把唐梦芙抱了起来,唐梦芙几乎惊叫出声,但这时视野宽阔了,果然看到人群中有人正在争吵,其中就有含笑。

“快,帮笑姨吵架。”宝宝催促。

“这孩子真护短。”张勆和唐梦芙都觉得好笑。

张勆叫过成杰吩咐了,成杰和护卫们拨开围观的人群,“我妹妹在里头呢,让让,劳驾让让。”有他们开路,张勆和唐梦芙顺顺当当的过去了。

含笑脸涨得通红,“你就是不要脸欺负人家小姑娘了,你还不承认!”

含笑对面一个五大三粗的黑衣男人怒道:“你别血口喷人!老子光明磊落的一个人,从不调戏姑娘!”

这男人身边还有同伙,悻悻然想要动手,含笑手里却拉着个姑娘打扮的人,看身材很苗条,一直低着头,也看不清长相。

“你说,他是不是轻薄你了?”含笑气呼呼的问她拉着的那个人。

那人头一直埋得很低,这时勉强抬了抬,声音小得跟蚊子叫似的,“是。”

唐梦芙和张勆商量,“这位姑娘肤色白皙,如美玉般晶莹剔透,这伙人准是见色起意。”

张勆似笑非笑,“姑娘?”

唐梦芙一怔,“难道不是姑娘么?”不由的又看了那人一眼。

张勆低笑,“这人喉结突出。”

唐梦芙吃了一惊,想仔细看,但那人的头又深深埋下了,看不到。

这时唐梦芙也弄明白情况了,是这五大三粗的男人偷偷摸了那位“姑娘”,含笑打抱不平,双方这才发生的争执。

那个五大三粗的黑衣男人要动手,宝宝生气了,“笑姨,打他!”

含笑惊喜转过头,“姑娘,姑爷,宝宝,成大哥,成二哥,你们都来了?”

那几个黑衣男人看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而且张勆的气势一看上去就知道不是平常人,不由的都慌了。这几个人各自使个眼色想溜,但成杰早已带着人把他们围到中间了,哪里跑得了?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成杰皮笑肉不笑。

那黑衣人吓得身子啰嗦,偏还嘴硬,“你,你们是什么人?青天白日的,天子脚下,可不敢不讲理!”

“讲理,我们定国公府的人从来都讲理。”成振凑近那黑衣人,低沉的笑道。

黑衣人听到定国公府四个字,腿一软差点儿跪下,“几位爷明鉴,这全是误会…”

“什么误会,我亲眼看到你轻薄这位姑娘了!”含笑义正辞严。

黑衣人抹抹额头的汗,“他,他不是位姑娘啊…”

含笑大怒,“她不是姑娘,她还是男人不成?男人有这么苗条的身段儿,有这么白皙的脸盘?”

黑衣人哭丧着脸,不敢向张勆求情,可怜巴巴的瞅瞅成杰,低声下气的道:“这位爷,他真不是个姑娘,他是男的。您老人家仔细瞅瞅就知道,他是男的。”

成杰呸了一声,“他是男的你就能胡乱轻薄了?”

含笑嗷的一声,把那“姑娘”放开了,跑回到唐梦芙身边,“姑娘,他,他不会真是男的吧?”

唐梦芙安慰也道:“不管他是男是女,都没有妨碍的。”

含笑哭丧着脸,“我拉着他拉了好半天啊,他要是真的是个男人…”

“笑姨乖,不哭。”宝宝弯下腰,小大人儿似的抚抚含笑的头。

含笑一下子就不愁了,喜笑颜开,“好,宝宝说不哭,笑姨就不哭。”

那“姑娘”迅速的抬头往这边看了看,很快又低下头。

成杰问清楚事实,知道那黑衣人是故意把“姑娘”往墙边堵,和含笑也只是争吵,没有动手打起来,请示过张勆,训斥了一通,把那拨人放了。

至于那位“姑娘”,萍水相逢,更不多问,让他赶紧回家。

含笑正要随着唐梦芙一起离开,那“姑娘”却出声叫住了她,“男女授受不亲。你我方才亲近了许久,我要对你负责,娶你回家。”

含笑这还是生平第一回有人当面向她求婚,怔住了。

唐梦芙仔细打量那人,见他肤色比寻常女子还细腻洁白,五官精致无可挑剔,看样子也是好人家出身,不由得很是纳闷。

好端端的,干嘛男扮女装啊。

“哎,你为什么要男扮女装?”含笑忍不住问。

“你不也女扮男装了。”那人倒淡定。

“我女扮男装是因为出门方便,你男扮女装是为啥?”含笑瞪眼睛。那人脸腾地一下子红了,“我,我…”

“简兄,我们一直没等着你,还以为你失约了呢。”十几个书生打扮的人说说笑笑的过来了。

到了近前,这些人捧腹大笑,“简从文,你说到做到,赌输了还真的穿女装招摇过市啊?还别说,你穿了女装真是个绝色,我们服了!行,今天这个赌没白打,见识到了一位绝代佳人!”

唐梦芙和张勆到这时候才知道这帮书院里的学生一起打赌,赌输的人要穿女装招摇过市。

含笑忽然不高兴了,闷闷的道:“姑娘,咱们走吧。”

含笑才要走,简从文便追上来了,“这位姑娘,我要对你负责,要娶你。”

成杰不客气的把简从文和含笑隔开了,“我是她哥。要向她求婚,你得先问过我。小子,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家里都有什么人,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一样一样跟我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