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望祖笑道:“亦休过来坐,盍泚公子你是见过的了。”

君亦休点了点头,盍泚笑意吟吟,站起身来施礼道:“君小姐有礼了,我们又见面了。不知上次送给小姐的曲谱,可还满意?”

君亦休道:“盍公子客气了,那曲子乃是上乘佳作,亦休佩服得紧呢!”

君望祖哈哈笑道:“亦休,盍泚公子今天是特地来看你的。爹爹刚才同他聊了一会儿,想不到盍公子不仅才华出众,为人更是有情有义。爹放心了!你……身子可好些了?”

君亦休道:“女儿无碍,爹不用担心。”

君望祖道:“那就好。难为盍公子听说你病了,一直担心。今天还特地来看你。亦休,你陪盍公子坐坐,我去跟你二娘说说,今天就留盍公子在我们家吃个便饭吧。”

君亦休一愣,盍泚却笑道:“君老爷太客气了。盍泚不敢当。”

君望祖道:“客气什么,以后都是一家人。你坐……亦休,好好招呼盍公子。”说着,他满面笑容地出了门。君亦休吃了一惊,父亲那句“以后都是一家人”是什么意思?!正在惊疑之间,转眼见盍泚正在打量她,不由得低头道:“盍公子请坐呀。”

盍泚轻声道:“你当真没事了?昨天回了清楼,红儿也没说清楚,急得我一夜没睡好。好在你没什么大碍。对了,你为何会生病,可是宁都降了大雪,不小心受了寒?”

君亦休见他一脸关切,眸光温柔,不由得面色微红,连忙道:“嗯,没事。只是……老毛病,让盍公子担心,真是过意不去。刚才……父亲没有为难你吧?”

盍泚笑道:“怎么会?君老爷又不是不讲理的无能之辈。本来一个月以前我就想登门前来拜访,可没料到突然有事要去知州,所以……今天才来。对了,那‘流涓’你为何会送回来?我还以为,你会喜欢……”

君亦休低下头,心中已经纷乱不堪,只得支吾道:“那个……琴太名贵了,我怕……出了什么差错,对不住公子。”

盍泚道:“你若喜欢,我就把它送给你。我盍泚身无长物,唯有此琴,已经伴我二十载,就如同我生命中的一部份。我早在打算,若要送你订亲聘礼,还真不知送什么才好。你若是不嫌弃……”

君亦休惊道:“什么?!订亲聘礼?”

盍泚笑道:“正是。方才我已经向君老爷提了亲,他也答应了。否则他怎么肯让你见我?亦休……”他走到她面前,专注地看着她,轻声道:“我去知州一月,一直……放不下你。不怕你笑话,我还从来不曾对哪个女子,如此挂心。我,一直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若能娶你为妻,将会是我盍泚,毕生之幸运。”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三十二 落花(1)

君亦休乍听此言,心中已经乱成一团。她纵然聪慧,可一遇到这情爱之事,却完全没有主意。先前在梅花庵后山偶然听到盍泚与蒋俨之间的对话,就已经明白了盍泚对她有意,只是那时她心里一直还记挂着凤九天,因此一直不曾真正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如今盍泚亲自上门来提亲,顿时让她慌了手脚。

盍泚见她一直不语,只得笑道:“你怎么不说话?我……也知道突然提及亲事,有些唐突。我……可是吓到你了?亦休,不管如何,我希望你能明白,我是真心实意,想娶你为妻。”

君亦休怔然道:“为何?小女子无德无能,无才无貌,为何得公子如此青睐?”

盍泚道:“谁说你无德无能?在我心里,你智慧不亚于男子,又……深明我心意,我一向当你是个知己……至于才貌,也不过是俗见罢了,何必在意那些?除非……你不当我是个知音,我在你心里……什么也不是?”

君亦休连忙道:“盍公子说哪里话?!你是鼎鼎有名的大才子,才华冠盖西藩,小女子一向佩服敬仰。只是……只是……这知己二字,怕是愧不敢当。”

盍泚专注地看着她,柔声道:“亦休何必自谦?如今我只想知道,你可愿意……嫁我为妻?我定会好好待你。”

君亦休咬住嘴唇,眉头皱得死紧。她内心不断地挣扎,大冷的天,手心里竟快要捏出汗来。盍泚风流俊俏,才华横溢,是宁都城里所有女子的梦中佳婿,可她……她却不能嫁他。多么讽刺!如果一个月以前他就来提亲,她是不是就能答应?!他不过晚来了一个月,可这世上的事,却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她犹豫着,反复地思考着,要如何回绝才能不伤他太深,却听见门外一声惊呼,直直地冲进一个人来,指着她便叫道:“姐姐你……要嫁他?!”

君亦休一见君亦圆冲了进来,她一张脸已经煞白,声音也在发抖,似乎不愿相信眼前的事实。君亦休心中一沉,连声道:“圆儿,你听我说……”

君亦圆大声叫道:“我不听,我不听!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要嫁他?”

君亦休连忙抓住她的手,急道:“圆儿!你别着急,我没答应啊!”

盍泚愣住,见她姐妹二人情绪激动,不由得疑道:“这是怎么了?”

君亦圆死死地瞪着他,眼光里又恨又怨,不由得问道:“你!你当真要娶我姐姐?!”

盍泚释然笑道:“当然是真的,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我刚才亲口跟你父亲提亲,他已经答应了。以后,盍泚若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要请三小姐多多包涵。”

君亦圆指着他,似乎一口气上不来,气道:“你……你……我……我……”她纵然平日胆大妄为,如今却一口气憋得难受,那一句“我喜欢你”终究说不出口,只得瞪着他喘气。君亦圆连忙道:“圆儿别恼,这件事,再跟爹爹和二娘好好商量。”

君亦圆回头望着姐姐,眼睛却红了,颤声道:“我……一心一意当你是个好姐姐,全心全意地相信你,什么心里话都跟你说,可万没想到……你竟然……你竟然背着我……我真是那天字号第一大傻瓜!!”说完,她一把推开君亦休,跺脚跑了。

君亦休心中一痛,失声叫道:“圆儿!”正想追上去,却被盍泚一把抓住,问道:“发生什么事?”

君亦休回头望着他,他神色有些不解,关怀之情甚切,一想到跑掉的妹妹,立即把心一横,正色道:“盍泚公子,请恕小女子不能答应你的亲事。请见谅。”说着,她轻轻地挣脱他,急步走了。盍泚愣在当场,万没料到她会一口回绝,不由得呆了一呆,回过神来时,她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三十二 落花(2)

天色渐晚,君家三小姐的院子里却是一地狼籍。丫头仆人都站在门口张望,不敢进去。莺儿焦急道:“怎么办?二小姐,三小姐如今连你都不见了,难不成真要去请老爷过来吗?”

君亦休望着院子里漆黑一片,隐隐有哭声传来,不由得心闷气短,喘道:“去吧,去请爹爹过来,再这样下去,怕是收不了场了。”

此时听到一声怒喝:“这是怎么回事?!真是无法无天了!”君望祖满面怒容,直直地走进院里,君亦休连忙跟了进去,急声叫道:“爹,你别骂圆儿,好好跟她说。”

君望祖回头瞪了她一眼,直声道:“亦休,你先回你屋去,你的事,我一会再问你!圆儿如此不知轻重,这次不能轻饶!”

“不必了!”君亦圆走了出来,一双眼睛已经肿得如蜜桃一般,她直直地走到君望祖跟前,谁也不看,冷冷道:“是亦圆无知,阻拦了姐姐的好事!爹也不必为儿女挑选什么婆家,操什么心,明儿我就去梅花庵,求无花师父收了我,从今往后,我就做个出家人吧!”

君望祖怒道:“胡闹!那盍泚亲自上门来提亲,你就应该为你姐姐高兴才是。如今闹成这样,你让我们君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君亦休劝道:“父亲别生气!女儿们不懂事,让您操心了。”

君望祖瞪着她叫道:“亦休!我一向以为你是个懂事乖巧的孩子,最会为父母着想,可我没想到,你竟然……也如此不识大体!我问你,你为何要拒绝盍泚公子的婚事?”

君亦圆不由自主地朝姐姐望去,哼了一声,道:“你不必扮好人了,他既然已经提了亲,你要嫁就嫁!我纵然没有人要,也不需要别人施舍!”

君亦休怔住,一时语塞,心头千头万绪,不知要从何说起。君望祖见她面色微愁,蓦然觉得自己刚才是不是太着急了些,惟恐她又犯了心疾,不由得缓了语气,劝道:“亦休,难得盍公子对你有情有义,他亲自来提亲,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若是因为圆儿的缘故,也不必当面回绝他,令他如此难堪啊!你一向知书达礼,为何今日却做出这等不知轻重的事来?!”

君亦休双手绞到一块儿,惶然道:“爹!这件事,的确是女儿没有处理好。不关圆儿的事。女儿没有答应他,实在是……实在是女儿不能答应。”

君望祖见她又急又忧,不得不抚着她的肩,轻声道:“好孩子,爹明白你的心思。只不过……你就没想过,或许他能帮你……”

君亦休连忙道:“爹!女儿的身体,女儿心里最清楚。正因为那盍泚公子是个正人君子,女儿才不能误了他!”她转眼瞧了瞧一旁的君亦圆,已经下了决心,又道:“我倒觉得,圆儿与盍泚更相配,不如……爹作主,去跟盍公子说说,他若想与我们君家联姻,圆儿比我,更适合他!”

君望祖愣住,看着两个女儿,一时没了主意。他犹豫道:“恐怕不妥。盍泚提的是你,不是你妹妹!况且,正因为你的身体不好,为父才想他也许能帮你。至于圆儿,她……不愁嫁不出去。”

君亦圆眼中的一闪而过的火花顿时熄灭了。刚刚才有了一点的希翼,突然之间被父亲的话击得粉碎。她踉跄着后退两步,喃喃道:“好,真是太好了。在爹的心里,原来圆儿就是这般无足轻重。什么都要为姐姐先想!那我呢?你为何不问问我的心?你只知道到处去给我找婆家,就从来不问问我,是不是也会有心上人?!如今姐姐不愿嫁他,你也不肯为我做主!还有你!”她忽然转而指着君亦休,哭笑道:“说什么要我告诉你心里话,好让爹爹去想办法!你几时真正替我想过办法?为什么还要骗我?!”

君亦休急忙道:“圆儿,我没有骗你!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那天你告诉我,你喜欢上了盍泚,又问我他会不会喜欢你,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我知道他……总之,我也是怕你伤心,所以……”

君亦圆瞪大了眼,叫道:“你说什么?难道你早就知道他喜欢你不喜欢我吗?”

君亦休惊道:“不是的,圆儿。他……他其实是喜欢你的……”

君亦圆怒声道:“够了,我不想再听了!枉我那么相信你,你不配做我姐姐!我以后再也不想看到你!”说完,她不顾一切,急步往外冲去。君望祖吃了一惊,连忙叫道:“快拦住她!”几个家丁上前拉她,却被用力甩开。君亦圆原本就有些武功底子,加之那些仆人碍于身份,也不敢当真用力拉她,只见她东撞西撞,转眼就冲出了家门,消失在暮色中。

君亦休气血上涌,眼前一黑,一个“圆”字没叫出口,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君望祖大惊失色,连忙大叫道:“快,去梅花庵请无花师太!”

君家顿时一阵慌乱,众人忙着将二小姐安置到宓园中,天色又晚了,来不及上墨龙山,只得请了个大夫来瞧,那大夫瞧了半天,只说是气迷了心窍,休息休息就无大碍,众人才舒了口气。唯有君望祖深知此事并非那样简单,却又无可奈何。这一折腾,便入了夜,各自安定下来,才突然想起,君亦圆一直未曾回来。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三十三 锦盒(1)

盍泚从君家出来,愁绪满怀,他纵然是个心胸豁达之人,可是被自己心爱的女子当面回绝了婚事,难免沮丧。方才见君家二老一脸歉意,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不由得紧锁眉头,百思不得其解。自父母去世之后,他还从未遇到过这样令他棘手之事,一时之间竟没了主意。匆忙告辞出来,在君府大门前站了半晌,也不知该往何处去。

发了一会呆,忽然见红儿急急忙忙走来,一见他便叫道:“公子!宁西王府有令,让你立刻前去。”

盍泚这才回过神来,心想王爷唤他前去,多半是为了知州之事,在心里打定了主意,才慢慢地往王府去。刚进了王府大门,就见尚奚环匆匆赶来,二人一见,都是一怔。尚奚环心中隐隐不安,正想问几句,却听管周道:“二位请我来吧。”

尚奚环只得压下一肚子的疑问,跟着管周往卷云阁去。走到半途,他仍不放心,回过去去对着盍泚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盍泚知他要他少说话,虽然有些不以为然,也只得微点了点头,以免多生事端。三个人默默地走进厅内,管周方道:“二位请稍微候,奴才这就去禀报王爷。”

盍泚舒了口气,看着尚奚环道:“王爷命我来,定是为了知州的事,可是舅舅来做什么?”

尚奚环四下打量一下,方轻声道:“这里是王府,总之你记往少说话便是。”

盍泚一愣,尚奚环身为右督大司马,对边关战事一向十分关心,如今见他从知州回来,反倒是一个字也不问,不由得好生奇怪。想了一想,终还是没有开口。二人就静静对坐,各怀心事。

约略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听见厅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二人连忙起身,进来的却是管周。他淡淡笑道:“让二位久等了,传王爷令,请二位到奉天台。”

尚奚环吃了一惊,奉天台是宁西王府,不,可是说是整个宁都城最高的一处高台,是前宁西王凤宇赞花了三年功夫建成。据说凤宇赞当年得了一个侍妾,此女貌若天仙,温柔贤淑,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连王妃待她也是礼让有加。无奈战乱时,竟然无端被人掳走,下落不明。凤宇赞建此高台,实为登高望远,一解相思。当然这只是民间的传说,尚奚环深知,宁西王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建了这样一个高台,绝非只是为了一个女子那样简单。平日里别说上去,就算是靠近那高台,没有宁西王的命令,也是绝不可能的。自有奉天台以来,就没有一个官员上去过,却不知凤九天传他们二人去那儿,又是何意?

尚奚环心中深觉不安,一路想了无数个主意,却没有头绪。眼前已经到了奉天台下,管周施礼道:“二位请自己上去吧,奴才只能送到这里了。”说着退出园门口待命。尚、盍二人只得沿着蜿蜒的石阶,慢慢往上走去。才走到一半,尚奚环忍不住回头去望,那台下的树木人物已经缩小到常见的一半,忍不住心中一颤。

到了顶端,二人才开始打量这高台上的一切。这里四处平旷,只看得见微微泛白的石条,平台南面有一张石桌,上面竟然摆了一张琴。半点花草旌旗的影子都没有。放眼四望,整个宁都城都尽收眼底,二人禁不住发出一声惊叹。只听见一个声音道:“景致不错吧?”

二人连忙恭敬立在一旁,道:“卑职尚奚环,参见王爷。”盍泚退到他身后,也淡淡道:“草民盍泚,参见王爷。”

凤九天缓缓地走到高台前边,望着整个宁都城笑道:“本王总以为西藩之地能有多广阔,可是每次一站到这奉天台上,便只觉得脚下的宁都,就仿佛只是弹丸之地。”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三十三 锦盒(2)

尚奚环道:“由高望远,眼界开阔,平时所见,当然微末。王爷能在这奉天台上俯望天下,已非常人所能及。”

凤九天笑道:“尚大人这段日子不带兵,奉承话倒是越来越会说了。”

尚奚环一惊,连声道:“卑职只是一时感慨,实话实说了。”

凤九天轻轻地哼了一声,没再理他,看着盍泚道:“你就是四绝公子?”

盍泚道:“草民正是。”

凤九天道:“你抬起头来回话。这次到知州,可有什么收获?”

盍泚禁不住抬头望了他一眼,有瞬间的怔忡。外界传言这一代宁西王俊美无比,幸好生为男子,又权倾天下,否则,还不知会是怎样的红颜祸水!眼前的凤九天立在奉天台上,残阳的余辉映得他衣衫华贵,风姿绝代,一双星眸却是平淡至极,面色无波,让人无从揣测他心中所想。盍泚暗叹,传言果然不假,只是无论谁看到这眼前的人儿,都无法想象得出,他会有万般毒辣的手段!想到此,连忙又低下头去,答道:“知州府尹荣放,深知边关要塞,不容有失,因此励精图治,颇得民心。”

凤九天淡淡道:“哦?那……尧淮安呢?”

盍泚道:“尧淮安身为左督大司马,自然是加紧练兵,没有半分疏忽。他虽不清楚王爷因何要调两万兵马前往宛中,但见了兵符,立刻调遣将领前往,并无二心。”

凤九天道:“你辛苦了。你虽无官无品,但本王深知你有报国之心,又承你舅舅几番保举,本王才会让你与申彻同去知州。本王知道,你与尧淮安自幼相识,感情不错。此次去知州,他可有好好招待你?”

盍泚道:“盍泚无德无功,让王爷这般看得起,愧不敢当。如今边关战祸将起,草民哪还有什么心思去细叙旧情?尧大人身系西藩安危,仍然不急不燥,进退有度,倒是令盍泚佩服不已。”

凤九天笑道:“好。看来盍泚公子此去收获颇丰。”

盍泚一愣,低头沉思。人说宁西王喜怒无常,性情乖张,眼见他所问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平淡至极,没有什么不妥。想起尚奚环先前曾嘱咐他不可多言,当下只得收敛了神色,恭敬道:“请王爷见谅!盍泚虽只是一介布衣,也并非无知草莽。草民的父母皆死于战乱,关外诸国对我天垠朝一向虎视眈眈,如今月异国已经在集结兵力,恐怕开春之后,必会来犯。到时候,耀新国也不会坐视不理,定生异心。盍泚此生心愿,就是想将那异国来犯之贼,尽数赶回去!”

凤九天收了眼光,望着脚下的宁都城,声音飘飘而来:“赶了一次,难道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十五年前他们不是也来过了?现在如何?”

盍泚正色道:“来一次,自然要赶一次。难道要委屈求和不成?!”

凤九天回头看了看他,忽然笑了。问道:“盍泚,本王问你一句话,若有一天,你发现你身边的人,全都背叛了你,你会如何?”

盍泚愣住,他完全没有想过这样一个问题,一时竟找不到什么话来回答。凤九天冷笑道:“那个时候,你还会是现在的盍泚吗?你还会忠于自己的抱负吗?”

盍泚不加思索道:“当然会。”此刻他的眼光坚定起来,仿佛凤九天的追问突然令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他转头平静地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宁西王,一字一句地答道:“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动摇我盍泚心中的信念。”

凤九天敛了神色,叫道:“好。本王送你一样东西。”说着他从衣袖中掏出一个锦盒来,悠悠道:“此物非同凡响,本王一直在找寻一个真正信得过的人,来交付于他。今天见你如此坚定,颇合本王的心意。你要记住,这东西……见不得光。用它时,本王自然会吩咐你怎么做。不过……你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你舅舅……就是见证。只要走漏了半点风声,你……还有你……”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三十三 锦盒(3)

尚奚环连忙站起身来,躬身道:“卑职明白。谢王爷如此信任!我们……不胜惶恐。”

盍泚看着面前的锦盒,样子普通之极,就同平常人家女子常用来装一些体己物件的小盒子没什么区别。他拿在手中,眉头却紧皱起来。这盒子竟然沉重无比,仿佛不是一般的木头绸缎所制,四面合丝严缝,也没有什么开口之处,越看越是疑虑丛生。

只听凤九天道:“你不必疑心,这东西虽然很多人想要,不过,你拿去却一点用也没有。本王虽然交托给你,但这世上除了本王,没有人能打得开它。你只需要记住一件事,将来不管发生任何变故,它……是我交给你的东西,你就不能给任何人,明白吗?”

盍泚心一沉,不明白这个喜怒无常的宁西王为何要将这样一个东西交给他。如果这个东西事关重大,他又怎么会交给一个闲散之人?他不过是个平凡书生,凭什么当此大任?如果这个东西无关紧要,他又为何要反复说明不能有任何闪失?宁西王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还是在试探他什么?他思前想后,终不得其解,当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犹豫起来。

尚奚环在凤九天手下做事多年,深知他的脾气。但凡他决定了的事,哪里容得人说半个不字?眼见盍泚惊疑难定,不由得心中着急起来,连忙叫道:“盍泚,王爷交给你这样的大任,你还快快谢恩?!还愣着干什么?”

盍泚顿时惊醒,抬头望了望凤九天,他却平静得仿佛什么也没看见。只得将锦盒接了过来,低头道:“多谢王爷如此信任盍泚。只是……盍泚不过是一介书生,没什么本领,怕会有负王爷重托。”

凤九天笑道:“怎么?你怕有人去抢?你打不过?没人知道这东西是在你那儿,你怕什么?拿回去收好就是,不必紧张。你们去罢。”

盍泚无奈,只得收起来。尚、盍二人告辞出府,出了大门,尚奚环才叹气道:“你不要怪舅舅多嘴,方才你犹豫不决,可真是吓死我了。”

盍泚皱着眉叹道:“这个宁西王,真是难以揣测。行事……毫无章法……唉,西藩在他手中,真不知是福是祸。”

尚奚环道:“是福是祸,都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盍泚,听舅舅一句劝,这东西收了就收了,一定要烂在肚子里,不能透露半分。今天宁西王让我也前来见证,分明是在暗示,这东西若有个闪失,我们必定九族不保。”

盍泚心中一惊,突然觉得自己好象掉进了一个陷井里,明知道前路不明,却又不得不走。他只得说道:“我明白。此事……非同小可,已经骑虎难下了。今天天色不早了,舅舅还是回去吧。其他的事,盍泚心中有数。”

尚奚环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低声道:“盍泚,还有有一件事,如今边关战事,事关国家生死存亡,你无官无品,切记不可胡乱插手,否则……惹上杀身之祸也未可知。我……能帮你就帮你,但帮不了一辈子。你好自为之。”说完,他摇了摇头,大步走了。

盍泚在原地站了半晌,却没有任何头绪。今天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他还没有时间静下来仔细地想清楚。只得将那锦盒收好,慢慢地回了清楼。刚到门口,隐约看到有个人影在墙角晃动,不由得一惊,喝问道:“是谁?!”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三十四 如灰(1)

那影子也是一颤,半晌方慢慢地移了出来,走出阴影,到了月光底下,盍泚才看清她原来是个女子,她虽然生得美貌,一张脸却是苍白无比,眼中隐有泪光,直直地看着他,竟是君亦圆!

盍泚一见她脸色憔悴,愣了一下,连忙问道:“君姑娘?你怎么会在这儿?”

君亦圆低了头,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她很快地用手抹了一下眼睛,却又止不住流出眼泪。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心慌意乱,只是哭,却说不出话。盍泚顿时有些慌了,连忙道:“发生什么事了?天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君亦圆“我,我”地说了两个字,却是扁着嘴,只剩下抽泣的份儿。盍泚见她似乎伤心得很,一时无法,只得大声唤道:“红儿!”

红儿闻声出了门口,见他二人站在墙边,一个哭,一个呆,不由得诧异道:“公子!你回来了?君姑娘?怎么回事?”

盍泚叹道:“我也不知道,君姑娘,不如进去坐坐,你要有什么伤心的事,慢慢说。这么晚了,天又冷,你一个女孩儿,站在这里怕是不妥。”

君亦圆嗯了一声,随他二人进了院子。红儿给她让了座,又让蓝儿泡了两杯茶来,君亦圆的情绪才算是安定下来。她傍晚时分,一时激愤冲出家门,又无处可去,在街上晃荡了半天,不知不觉还是走到了这清楼来,一直站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若不是盍泚回来,她怕是要站上一宿也未可知。在门外站了半天,身子早已经冻僵,此时手里捧着暖茶,红儿又移了个暖炉进屋来,她仿佛才有了些知觉,看着自己的手只是发呆。

盍泚打量着她的神色,笑道:“君姑娘,你还真是贪玩,这么晚还不回家?你家里人会担心的。”

君亦圆眼眶一红,气道:“他们担心什么?他们巴不得我立刻出了君家,不烦他们才好!”

盍泚一怔,心想这小姑娘还真是任性,却只是笑道:“可是跟他们吵架了?一家人哪会有仇呢?你父母姐姐,可是很关心你的。”

君亦圆叫道:“我不稀罕!”

盍泚好声劝道:“别闹气了,快回去吧,我让蓝儿送你。”

君亦圆瞪着他叫道:“你也赶我走?!”

盍泚笑道:“哪儿的话,只是夜深了,你总要回家的,是不是?”

君亦圆只是瞪他,心里万分挣扎。她知道这是一个机会,如果她成功了,那么事情才会有转机,但她……不管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就这样算了。想了又想,终于鼓起勇气问道:“我……我有一件事要问你。”

盍泚道:“问我?什么事?”

君亦圆道:“你……当真要娶我姐姐?”

盍泚叹了口气,沉默了。下午君亦休拒绝他时,他也不明所以,不禁有些头疼。君亦圆见他不说话,又追问道:“你说话啊!你真想娶我姐姐?你……喜欢她?可是……可是她说不会嫁你……”

盍泚打断道:“好了,我与你姐姐的事与你无关。亦休……的确没有答应婚事,但……我并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等有机会,我会跟你姐姐好好说。”

君亦圆低下头,嗫嚅道:“姐姐……说……她并不喜欢你,所以不会嫁你。”

盍泚一震,一把抓住她的肩,急切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君亦圆回避着他的眼光,心中有些发虚,却只能强撑着吸了一口气,说道:“她说……不喜欢你……”

盍泚道:“她当真这么说?”君亦圆咬着牙不敢再开口,盍泚手一松,坐在椅子上惊疑难定。自他与君亦休相识以来,虽然只见过三次,但每次相见,她都令他印象深刻。他几次想与她接近,想多了解她一些,但总不得机会。他总以为,若是订下亲事,二人相处的时间自然会增多,感情上的培养并不急于一时。他不是自负,西藩之内,以他四绝公子名号,很难不讨人喜欢。所以下午君亦休拒绝他时,并未说明缘由,他就以为是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却从未曾想过君亦休是不是真的喜欢他这个问题!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三十四 如灰(2)

可是如今,君亦圆却跑来告诉他,君亦休不嫁他,就是因为她不喜欢他!这叫他一时半会儿,竟然转不过弯来。

君亦圆抬起眼,偷偷打量他的神色,只觉得他脸上阴晴不定,却并未再追问她,也未动怒,紧张的心情才慢慢放松了些。过了半晌,她才小心翼翼道:“盍泚公子……你……生气了?”

盍泚苦笑一声,道:“生气?我有什么好生气?唉!”他站起身来,望着窗外的月光,沉思道:“也许自从上次你姐姐将流涓送了回来,我就应该明白她的心意。只不过……当时我有别的事,根本没仔细去想这其中原委。我离开一月,连她生病都不知道,更别说去关心照顾她。她不答应我的婚事,也是应该。可笑我一直一厢情愿,以为……以为她明白我的心……以为她的心,也定然和我一样……”

君亦圆愣住,她也知道盍泚对亦休有意,却没料到他已经动了真情。眼见他神情黯然,似乎已经伤了心,突然有了一瞬间的后悔,她咬住嘴唇,立时没了主意,却不敢开口。

盍泚闭眼叹道:“这件事是我不对。我只顾着自己,倒是忘了好好地问她。君姑娘,你可否帮在下一个忙?”

君亦圆怔怔道:“帮什么忙?”

盍泚道:“帮我约你姐姐出来,我想见她一面。”

君亦圆腾地站了起来,脱口叫道:“不行!”

盍泚急忙道:“为何?你放心,我只想跟你姐姐当面说清楚,虽然我已经向你父亲提了亲,却从没有机会问清楚你姐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就算她要拒绝我,也总要让我输个明白才是。”

君亦圆放下手中的茶杯,急得来回踱步,只是说道:“不行!不行的。爹不会让你见她的!姐姐一向不见外客,你要见她……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