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母零星的剩下的药瓶药丸，洗手间台面上一瓶珍珠银耳霜擦脸油，别的，一无所有。
衣柜里，几件旧衣服，几件假名牌，还有货包包，两双单鞋都起毛卷边了。
是的，周小萱并没冤枉她——远距离的恋人黄小觉根本不知道女友的真面目——此时，这些粗糙的假名牌，无一不昭示了一个伪白富美的倒掉。
只是，在收拾一个箱子的时候，黄小觉看到一本笔记本。
他打开，一字字读下去。
那是手写体，字迹秀丽工整，写得清清楚楚：某年某月某日，在某茶楼骗某男刷卡多少钱……某月某日在酒吧骗某男刷卡多少钱……
旁边有备注，有几次有惊无险，有几次如何逃脱……最惊险的一次被一个男人追赶了七条街，被一辆电瓶车撞倒，脚踝肿了半个月……
记载并非枯燥无味，而是绘声绘色，就像是一本简短的小说，人生百态，酸甜苦辣，引人入胜。
他看到她有一页这样写：“脚踝肿了半个月，没法开工，愁死人了！……喜！今天收到小觉打来的三千元，哈哈，这个月我可以休息一下，也可以给妈妈买一件羽绒服了……小觉，你是这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我爱你，我一辈子都会爱你……”
当她和他面对面的时候，她从来不曾说过一句“我爱你”！
可是，字字句句，书写得一清二楚。
彷如呈堂证供。
黄小觉心如刀割，泪流满面。
尤其，当黄小觉拿起旁边那份旗帜鲜明的“艾滋病患者”诊断书时，整个人彻底失去了力气，胸口仿佛一块巨大的石头压着，连呼吸都快要窒息了。
那是她的防身工具——是一个女人对这个世界宣战的唯一的工具——靠着它，才一次次虎口余生。
他早知道细细生活艰辛，可是，却不知道艰辛到了这样的地步。
假名牌，假包包，都是道具，不过是为了糊口的道具——虎口夺食，从一群色迷迷的男人手底下生生抢一份钱糊口——为此，甚至去伪造了一份“艾滋病患者”诊断书以防身。
可周小萱等人已经给她安上了“绿茶婊”的光荣称号。周小萱一席话，就让自己迟疑了那么半小时出门。
黑夜和白天交替，颜细细睁开眼睛，发现一夜之间春天就到了。窗外阳光明媚，早开的海棠在风中摇曳，还有小鸟唧唧喳喳的声音。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很大，看到奢华无伦的大床，顶级的灯具，宽大的沙发……这间卧室大得出奇，外面的露台上一溜是各种早早盛开的玫瑰：红的白的蓝的粉的……无一不有。
她坐起身，浑身却没有半点力气，只能靠着床头，睁大眼睛仔细看着这一切。四周安静得出奇，好像这宽大的屋子是死的，出没其间的只是幽灵。
她走到门口，刚拉开门，看到两名穿制服的女佣守在门口，女佣很惊喜：“颜小姐，你终于醒了。你已经昏睡好几天了，现在感觉好点没有？”
她迷惑地看着这张陌生面孔。
女佣的神情恭敬之极：“颜小姐，你饿吗？你想吃点什么？厨房准备了很多适合病人吃的东西，你等着，马上就来……”她看另一个女佣，“小柳，你去把饭菜端上来。”
小柳柔顺地答应着出去了。
燕窝粥，精致小菜，热气腾腾的牛奶……颜细细迷惑地看着这一切，半晌，忽然问：“我妈呢？”
没有人回答她，女佣只是卑微而讨好的微笑，向她鞠躬：“颜小姐，叫我小萍就好了。”
她叫小萍，她叫小柳。颜细细并不认识她们，恍若梦中，只是又问：“我妈呢？”
小萍只是默默地退在一边，脸上还是挂着职业性的笑容，不时悄然看一眼这个虽然苍白，却漂亮之极的年轻女子，心底暗暗揣测，这个女子莫非是个神经病？
连续一个月，颜细细都处在半昏睡的状态中，医生来看了几次，只说是过度劳损，焦虑悲伤所至，调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这段日子，她没有见过任何人，甚至连这间豪宅的主人都没见到过，整天浑浑噩噩的，如关入金丝笼里的鸟儿，病恹恹的。
在一个春光灿烂的午后，她终于彻底站起来。那时候，身体已经好得七七八八的了，她终于仔细打量所在的环境，打量宽大无比的空中花园：假山，喷泉，绿草如茵，盛开的大片玫瑰，站在楼上，可以看到很远很远的风景……不知道是何等样的人才能在黄金地段有如此奢侈的享受。
但是，她还是没有下楼。
直到有脚步声传来。
她抬起头，四目相对。
汪东林差点屏住了呼吸：对面的女子站在一丛粉色玫瑰旁边，发漆黑，衣胜雪，脸上一丝红润，双眼晶亮，旁边那么大片的玫瑰忽然都失去了颜色。
他砰砰心跳，全身的荷尔蒙仿佛一下冲到了头顶，大手一伸，就将她死死搂在怀里……
颜细细没有反抗，也失去了反抗的力气，只是身子一僵，但是，还是没有挣扎。
从不知道女人的嘴唇会甜蜜成这样，那是五月玫瑰最鲜嫩的花蕊，是蜜蜂采撷的第一丝蜂蜜，是黄昏时升起的第一缕新月，是让人心醉的第一次梦幻……
明明无风，却衣袂翩然。
明明无酒，却醉意朦胧。
仅仅是亲吻，已经痴了。
快到窒息的时候，他放开她。
这时候，他凝视她——仿佛喜好珠宝之人看到最闪耀的一块钻石——出自天然，尚未琢磨，可是，那钻石实在是太好太好，根本不需要任何的琢磨，就这样钻出泥土呈现在人们面前已经足够好，足够完美了。
尤其，当他的大手抚摸到她的乌黑柔软的头发，那时候，透过窗户的阳光正打在她的脸上，那么鲜明清楚地映照出她脸颊额间绒绒细毛，干净清新，仿佛幽谷深山绽放的一朵兰花。
花丛老手，也有片刻惶然，竟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
这一辈子，他没见过这样的人——从未想象到有这样极致的美。
有个声音在心内呐喊：天呢。这是真的吗？
只是心内一阵一阵的狂喜。
也不知为何会喜悦成这样。
那一刻，他忽然起了贪念——比更加强烈的贪念。
就像一个淘金者，原本只想发点小财，却忽然发现了一大片金矿。
却偏偏想起那一纸“艾滋病患者”诊断书。
他呵呵就笑起来，再次一把将她拥住：“小骗子……你这个小骗子……”
亲吻，再一次将她覆盖。
她还是听话，顺从，一丝一毫也不曾反靠。
但是，这顺从绝不是僵硬，她整个人柔软得出奇，就好像是雪白柳絮，淡淡云彩，触手处，带着淡淡的温暖柔媚——
玉人！
古人形容美人如玉——
原来，这就是真正的玉人。
激烈的燃烧已经从门外转移到了室内，那时候，颜细细身上的衣服已经不复存在，一阵风来，她忽然觉得很冷，骨髓如被冰雪迅速冻结了……
就像黄小觉的眼神，他撕心裂肺的呐喊“细细……细细……你想想你妈妈，你都没有任何负累了，为什么不重新获得自由？……”
自由！
我的自由是什么？
当初，我曾经最大的理想又是什么？
身子一侧，立即看到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血一般的红色从天花板上垂下，高高耸立的一座秋千架，红丝绒的绳索，红丝绒的垫子，红丝绒上大腿粉光标标的少女……
“你脱了衣服打个秋千给我看，这些钱便全是你的了……”
汪东林微微用力，想要将她别开的头转向自己，她惨叫一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一把推开他，猛地跳起来，拔足飞奔。只跑了几个阶梯，脚步一滑，整个人咚咚的便从高高的楼梯上摔了下去。
汪东林大惊失色，追下去的时候，她已经摔倒在地，昏迷不醒，脸上全是血痕。
几名女佣闻讯而来，众人团团围着，却谁也不敢靠近。
汪东林恼怒大吼：“一个个杵着干什么？快通知许医生。”
许医生提着药箱来了，看了一下，简单地处理了一下，只说是轻微擦伤。
汪东林问会不会脑震荡，许医生再仔细地看了看，说最好带她去拍个片子。
汪东林一沉吟，摇头。
许医生也不再多说什么，这座大宅子无论发生了什么稀奇事，他都见怪不怪，这么多年下来，他来的次数已经多得记不清了，这一次，还真算是最最微不足道的。
唯一例外的是，以前他见到的女人的伤，跟这种摔伤截然不同。
而且，这女人裹得严严实实。
甚至三少的脸上也第一次出现了紧张情绪，很长时间瞪着眼睛走来走去。
不过，他还是尽职尽责提醒：“汪先生，脑部之事可大可小，最好还是能去做个检查。如果留下什么后遗症之类的，也不太好说。”
“不用了，你走吧。”
汪东林递给他一张写好的支票，他一看数目，微微吃惊，只听得汪东林沉声道“此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谢谢汪先生，我一直不是一个多嘴之人。”
许医生离开了，汪东林满腔的火焰也早已被熄灭，只是扫一眼依旧昏迷不醒的颜细细，悻悻地出去了。
周五，黄小觉很晚才下班。
他回到小区，停好车，正要往家里走，看到旁边临停了一辆很熟悉的豪车。
车主见了他，下车，递过去一张支票，神情十分傲慢：“这是细细还给你的。五万是本金，五万是利息和房租，剩下的十万是你过去多年对她的照顾的补偿。黄小觉，今后你再也不许缠着打听颜细细的下落了。”
黄小觉看也不看支票，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怒道：“你把细细藏在哪里了？她在什么地方？你不许伤害她……”
汪东林笑嘻嘻的架开他：“20万，买断你们的过去。黄小觉，你听好了，今后，颜细细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黄小觉再要冲上去，可汪东林身边的两名便衣一起出手将他架开。
他用力挣扎，可是，这两名便衣很显然是退役特种兵出身，一般人根本对付不了。
汪东林后退一步，好暇以整，一把将支票拍在他的脸上，“小子，识相的就不要再纠缠不清了，否则，下次我就没有这么客气了”。
他一挥手，两名保镖放开黄小觉，簇拥着他上车，扬长而去。
黄小觉呆在原地，将支票展开看了看，身后传来黄母气急败坏的声音：“儿子，怎么了？刚才有流氓威胁你？是保安给我们打的电话，没事吧？”
黄父也急匆匆的追出来：“小觉，怎么回事？是谁？”
黄小觉没有回答，黄母眼尖，看到他手上的支票，一下拿过去，惊讶地看了几眼，慢慢明白过来，“是颜细细还给你的？”
黄小觉一直死死盯着那辆豪车离去的方向，尽管什么都看不见了。
黄父沉声道：“断了也好。小觉，这种人我们惹不起。今后，你再也不要去找颜细细了，她跟你完全没有关系了。”
第45章-第48章 千万别炫富
“儿子，你爸说得对。颜细细这种女人，你根本招惹不起。你看看她，压根就是在你之前就有了别的男人。如果她真心爱你，她会跟人走吗？看吧，她现在没有病秧子母亲拖累了，完全可以自力更生不做金丝鸟了，但是，她倒好，反而抛下你，一门心思奔着荣华富贵去了……”
黄小觉的目光慢慢地从支票上抬起头，定定的看着母亲：“妈，是不是如果现在细细愿意嫁给我，你们就不会再反对？”
“这……”黄母支支吾吾的，“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长心眼呢？”
“她母亲死了，也不会再连累我家了，她随便找个什么工作养活自己也不成问题，妈，难道她现在还不符合你的要求？”
黄母脸上老大挂不住了，气哼哼的：“儿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妈，如果那天不是你逼着我去相亲，如果不是你挂了我的电话，我和细细根本就不会这样，她的母亲也许就不会死……”
黄父大喝一声：“小觉，你就不要发神经了。甘做金丝鸟的女人，你以为凭借我们这种小康人家就能养得起？你妈肯给人机会，人未必肯回头！”
黄小觉没有再和父母抬杠，只是死死捏着那张支票——那是20万！
20万买断初恋旧情。
再抬头的时候，他也觉得这个世界变得非常陌生，就像自己和颜细细之间，不知不觉已经阻隔了一条天河，从此天各一方。
徐小雅是颜细细三个多月来见到的第一个“外人”。
一进这间大宅，徐小雅就频频咋舌。她一路走，一路惊叹，当来到颜细细的房间时，她已经快要走不动了。
阔大的卧室，玫瑰盛开的露台，风景如画。衣橱是单独的一间开放式大屋，五光十色的四季衣裳，鞋帽、丝巾……简直令人眼花缭乱。首饰盒子随意地放在桌上，基本上还没打开过。
“细细，这些都是属于你的吗？”
“细细，汪东林对你真不错啊……”
“呀，这么多包，全是古奇、爱马仕、LV……还有这个牌子是什么？我都没见过，我真认出来，汗……天啦，细细，你真的可以去开一家精品店了……”
“还有这些墨镜，丝巾，我好喜欢……”
徐小雅看到激动处，拿出手机就要拍照，唧唧喳喳的：“细细，我拍几张发到微薄上显摆显摆……”
她的手机被一只手拦住，颜细细淡淡的：“不要拍！一张也不要拍！”
徐小雅一怔。
“小雅，这里的东西，你喜欢什么就可以挑选什么，”她低低的，却十分坚定：“但是，小雅，请你任何时候都不要拍照，更不要发微薄。算我求你。”
“为什么？”
“！！！”
徐小雅嚷嚷起来：“为什么呀？你没看过周小萱的微博吗？每天都炫耀名包名表，吸引好多丝围观羡慕。上次她结婚，那么寒碜我们，这次，你也发上去，比她的还多还好，保准气死她……”
徐小雅跟颜细细、周小萱三人是高中同学，颜细细和周小萱又是大学同学。虽然二人多同学了两年多，遗憾的是，关系却因此更坏了——中间隔着一个黄小觉，从此，成了情敌。
颜细细反倒是向来跟徐小雅交好。
“周小萱没整容之前，那就是个胖妹子丑八怪，牙齿都还有点龅牙。整容后，傍了大款，整天在微博上炫富……细细，你知道吗？她就是在微博上发照片才钓上她现在的老公的……”
徐小雅兴致勃勃：“你现在有了这么多奢侈品，一定要好好地在她面前扬眉吐气一回。哼哼，不能全让她一个人得意了去……再说，你发了照片，还可以申请加V认证，细细，你这么漂亮，肯定很快成为大V，不知吸引多少粉丝呢。粉丝多了就能成名，拍戏什么的，又赚钱又成名，多划算……”
颜细细还是淡淡的：“不要发！”
这一次，她没说原因了，可是，声音却坚定得出奇。
徐小雅一怔。
慢慢地，忽然意识到，颜细细是真的不许发——她仿佛对这一屋子的奢侈品，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并不是每个拿身子换了名牌的女人，都好意思招摇过市的。
徐小雅倒也爽快，干脆连手机都关了：“好，你不同意，我就绝不会再拍，也不发什么微博了。”
……
颜细细坐在午后的阳光里，桌上放着上好的伯爵红茶。昔日的枯瘦已经过去，她长胖了点，也因此显出一点珠圆玉润。
徐小雅仔细打量她半晌，拉住她的手，忽然长叹一声：“细细，你还是认命吧。唉，世上人也许会嘲笑金丝鸟，可是，你要知道，不知多少女人想做金丝鸟却不能够呢，人人看夜总会的小姐漂亮妖媚，但真要傍大款成功的，能有几人？……”
困境的时候，其实不知多少女人在想：要是有个地方能出卖自己的灵魂换取物质享受就好了。
“！！！”
“以前我多次叫你到后宫来做，你总是不肯。就说做茶托、酒托什么的吧，挣得了几个钱？而且风险大。你认为以前的生活真就比现在这样子好吗？”
“！！！”
颜细细不答，思绪飘得很远很远。
徐小雅自嘲一笑：“你看我，高中毕业后，先在东莞的小厂做打工妹，十指做得生老茧，一个月不过一千多元。我妈天天打电话催我要钱修房子、供弟弟念书，还有七七八八别的开销……那时候，我总是拿不出钱。我妈说邻居女儿嫁得好，拿了多少多少钱回娘家，风光得不得了。我一咬牙，去了后宫做茶水妹打捞世界。虽然不像小姐们那样，可是，也是一份下贱活，仗着有几分姿色，也得了不少小费……唉，在那种地方，你想，我们能出淤泥而不染吗？”
颜细细才去“后宫”代班一次就遇到汪东林这种事情，徐小雅去的时候才多少岁？
十八岁？二十岁？
正当年华，青春靓丽，多少男人的眼睛盯着？
不然，单单一个茶水妹，哪里有百万之巨拿回家让娘家人风风光光盖新房子，还供养男朋友读到博士毕业？
“也曾经有一个男人对我好过，说出钱给我开一家咖啡馆，可半年之后，他人影子都不见了……”
女生都有这样的梦想：某一天辛苦工作之后，在客户处认识一位优秀男人。他自信、self-centered、成熟、幽默，又对人很caring。你们坠入爱河。
他对你说：别工作了，我帮你开家咖啡馆吧！
于是你的生活变了，每天在充满情调的咖啡馆里钻研咖啡甜点。
你又开始相信爱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