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庆也点头：“那两个月我受的煎熬，丝毫也不比你少，我整夜整夜的失眠，无数次梦见儿子鲜血淋漓的出现在我面前，每每醒来，都绝望生怕一辈子也不能相见了……”
颜细细凝视着她满头的白发，几乎一片雪白。她心底，忽然起了一点怜悯之情——其实，这个权倾一时的老妇，也并不就是一帆风顺，欢乐祥和。
“你这一次的表现还算可以。虽然显得有些鲁莽，不过，勇气可嘉，而且反应迅速。”
她认错：“是我鲁莽，犯了蠢。”
刘大庆大笑：“人不犯蠢枉少年。重要的是有勇气！若没有勇气，一辈子也学不会真正的聪明。”
“像我们这种家族，人丁又不旺，到这一辈，所有的担子全部压在了东林一个人的身上。作为母亲，我的确有我自己的私心。没错，颜细细，从一开始我就不喜欢你，因为，我怕你无法替他分忧解难。”
“……”
“我其实一直希望我儿子娶一个出身显赫的女人，能获得助力。最低限，也不能是一个好吃懒做的花瓶，更不是一个只懂得撒娇耍赖，离开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女人。你没有任何身家背景，这已经是天大的缺憾，所幸你考上了哈佛，至少以后能慢慢理解东林的工作和肩负的任务。这一次，也算得上没有拖东林后腿，在我这里，你算是正式通过了吧。”
颜细细长长地嘘一口气。
“我也老了，以后能帮着儿子的时间越来越短暂了。至于东林的姐姐，实不相瞒，她就是命好而已。外边盛传她如何如何能力强，其实，我的女儿我自己知道，从小娇生惯养，离开了家族，她就什么也不是，什么风雨也经不起。如果往后还有更大的风浪，她能起的作用肯定是极其有限的，不让东林照顾她就算不错了……”
她一去世，就剩下姐弟二人，弟弟，自然必须照顾姐姐。
“东林已经有了一个负担，所以，我就希望你不再是负担！这也算是我的自私……”
母亲一百岁，女儿七十岁，她还是觉得她很天真脆弱——她是她母亲，自然优先考虑自己的女儿。
这无可厚非。
“颜细细，既然以后你要陪东林走一辈子，就必须为他分担一辈子。我希望你是跟他同舟共济的一颗大树，而不是攀附他生长的寄生草，你明白吗？”
她还是沉默，半晌，缓缓的：“是的，我都理解”。
“你记住，东林需要的不是一个花瓶！你也没有资格做花瓶！”
“我一定记住。”
“我明天就要回瑞士了，以后，你俩好自为之。”
“谢谢。我会记住的。”
自始至终，颜细细都极其客气，极其恭顺。
刘大庆亲自送她到大门口。
“这里偏僻，不好打车，我让司机送你。”
她并没有推辞：“谢谢，很感谢您今天的午餐。”
刘大庆忽然目光锐利：“颜细细，你今天没有叫我‘太后’！！！”
一直在说“谢谢”、“请”、“您好”，非常非常客气，非常非常尊敬，专专心心的听她训斥……但是，从来没有叫一句“太后”。
“你上两次到我们家里来，都叫我‘太后’！”
那开玩笑的称呼，本是一种亲热——只有在熟悉的亲人面前，我们才敢肆无忌惮，撒娇发嗲。
刘大庆瞪着她，今天为什么不叫了？
她和儿子一样：觉得一种怪怪的疏离。
颜细细还是不置可否，只是微微鞠一躬，“您多保重”。
直到车子开远，刘大庆才自言自语，似乎有点儿疑惑：“她这是对我有意见还是对东林小子有意见？”
（今日到此，明天继续。）
第698章-第708章 不敢狠狠爱
已经快晚上七点钟了，夕阳的影子还挂在?才走得几步，额头上又开始冒汗了。
颜细细加快脚步往家里走。
门开了，她有点意外，但见汪东林坐在客厅里，笑嘻嘻的：“细细，吃饭了。”
桌上摆着四菜一汤，还有冰镇银耳汤，西瓜以及最适合夏天消暑的龟苓膏——全是她素日喜欢的。
饭菜的温度都恰到好处，就像算准了她回来的时间似的。
放眼四周，露台整齐，焕然一新，还增加了几盆新鲜的吊篮植物，昨晚换在浴室里没来得及洗的脏衣服也全部在晾衣杆上，洁净整齐，风一吹来就飘荡，完全干了，可以收起来了。
这些，全是家政的功劳……昔日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仿佛又恢复了。
只是，她站在门口，手里还拎着几个袋子——全是路过菜市场时买的小菜，琳琅满目，很丰盛。
汪东林一把将各种杂物接过去：“这么热的天，干嘛到处乱跑？别中暑了。”
她轻轻的：“我只是买几个菜，想做几个小菜。”
“别做了，这么热，烟熏火燎的。洗洗脸，快来吃饭。”
空调很足，窗明几净，饭菜都很可口，颜细细捧着饭碗，默默吃起来。
“细细，多吃点。”
她有点恍惚：“明天还是别喊家务助理了，我自己做就行。”
他一扬眉：“干嘛自己做？”
她非常耐心：“这些事情我都会。以前，我是装不会，因为想偷懒。人就是这样，一旦习惯了某种安逸的生活，就会变得好逸恶劳。事实上，你不在家里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怕，老鼠都能活活打死烤着吃。”
他惊叹：“好厉害。”
又扑哧一声笑出来。
她也笑起来。
这一笑，桌上的气氛立即就活跃起来。
他兴致勃勃：“细细，我给你准备了一份哈佛攻略，到时候你去就很轻松了。”
她若无其事：“我早就在谷歌上下载整理了各种攻略，吃穿住用行，统统都打点好了……”
果然，书桌上堆着一堆打印出来的资料呢。
需要的资料，文件，手续以及如何租房子或者住宿怎么安排，统统都整理了一套方案出来。甚至于提前一段时间去住哪里好，如何便宜划算，都有红色铅笔做了标注。
他一怔。
“这房子我也做了相应的处理，跟中介公司签了协议，两个月之后租出去，房租直接打在我的卡上，也算是有固定的生活费。”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已经打包好的旅行箱，一些稍稍笨重的东西已经放进去了，到时候，只需要装一些剩下的小件了。
“细细，你什么都做完了，我忽然觉得自己一点英雄气概都没有了。”
她还是若无其事：“内事不决问百度，外事不决问谷歌，房事不决问天涯。”
他苦笑，这年头，天涯连房事都能解决，看来，除了床上，真没有需要男人出大力气的地方了。
“对了，要带一些用得着的东西，尤其是一些实用的小东西，离开了这里就买不到……还有一些零嘴，你刚到那边时是会很不习惯的，我记得当初有些人居然从国内带了郫县豆瓣去……”
她还是不慌不忙的：“我不想带太多东西，必要的几件就行了。”
“为什么？”
她很坦率：“我不想到时候取行李麻烦。自己带一个旅行箱便足够了。”
真实的情况是，她内心胆怯，毕竟从未孤身远行，还是怕东西多了到时候太麻烦。
宁愿到了那边再买。
“我会送你去。”
“不用了。”
“……”
她解释：“你不用送我，如果我连去上个学的勇气都没有，这一辈子还敢独自干什么？这一次，还是我自己去吧，算是一次锻炼。凡事总要走出第一步，不是吗？？人家偷渡的都敢，我拿着录取通知书还不敢独自上路了？”
“可是，许多人都是亲友送去的……”
她一默。
就像大学新生报到那会儿吧，总要父亲送去，缴费报名、铺床叠被，领取日用品……一切都有人帮你全部弄好。
可是，这不，已经没有亲友了，不是吗？
汪东林凝视着她，她微微一笑：“你不是曾经告诉我吗？无论何时都必须具有独自生活下去的勇气和能力。这些日子，我也想过了，我如果凡事依赖你，有一天要依赖不上了，那该怎么办？不行，我不能养成这种恶习。你放心，只要别人能做到的事情，我保证也能做到。不就是去上个学而已吗？又不是刀山火海，就当去外省旅行一趟而已。不怕。”
他想起提议中的一个月欧洲旅行，“细细，真不打算出去玩一趟吗？”。
她顿了顿：“外出一趟花费太高。这三个月店里生意也不是太好，能节约还是节约点，而且我读书这几年还有很大花销，我不想太过浪费。”
汪东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跟过去一样，什么都拿定了主意——万事都不要他操心了。
这难道不是他一直希望的吗？
她站在他的后面，双手轻轻放在他的肩头：“我煮一杯咖啡给你，好不好？”
“细细，我最喜欢你煮的咖啡。”
她嫣然一笑：“我就知道你喜欢。这样吧，这几天，我把你喜欢的小菜全部做一遍。”
他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我一直等着你回来吃，做梦都渴望着这一刻。如今，终于回来了，无论你想吃什么，尽管告诉我。”
此言非虚。
期待已久才盼到了这一刻。
所以，那么热的天气，她也顺道去了菜市场，精心挑选了一些小菜，水果。
“你看，菜我都买好了，总不能扔了吧？明天起，我做给你吃。”
他眉飞色舞：“细细，你不知道那两个月我有多想念这些小菜……”
她不胜唏嘘，至今，依然后怕。
没错，只要能活着回来，只要今天他还这么坐在自己面前，别的一切，又有什么重要的？？
她去煮咖啡，火候，用料都恰到好处。
汪东林端着咖啡杯，还没喝，先大声赞叹：“细细，你煮的咖啡和茶，总是比外面的好喝，我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她嫣然：“没法，人漂亮。”
他哈哈大笑，一把将她抱住。
那一刻，静默无声：他喜欢她这种语气，这种态度，慢慢的，就像找回了那些娇嗔温柔的旖旎时光。
他气息急促，她心知肚明，极其温柔：“我先去洗澡。”
“我陪你。”
她一把按住他：“乖乖坐着等我。”
他笑着将她放开。
浴室里，哗哗的水声传来。汪东林坐在露台上，手机里又存了不少笑话，他准备转发给她。但是，朋友圈里已经找不到她的名字。
“这厮，居然把我给拉黑了？”
他重新加她，拿了她的手机：“嘿，叫你拉黑我，我自己把自己给加上。”
拿起手机，心想，干脆趁机把她微信上的所有男性全部删掉。
一怔，别说朋友圈了，手机上根本没有微信。原来，她竟然把微信都彻底卸载了。
她不再玩微信了。
她最后一次给他的留言，他还记得清清楚楚：“抠脚大汉，你出来吧……我保证以后决不再拖累你，保证什么都自己一个人做……你是不是怪我一直依赖你？以后不会了，绝对不会，只要你赶紧回来，今后我绝对不再向你耍赖了……”
她发过誓，这一辈子，从此只依靠自己。
微信，曾是他俩联系的纽带。
他甚至多次想过，若不是有“抠脚大汉”，也许，这一辈子二人都不可能复合，更不会再有相爱的一天。
那是外人眼中最大的困惑，也是他俩最大的秘密。
黄小觉，刘大庆，他们都不知道这一对冤家为何忽然就会那么相爱——其实，从来没有什么“忽然”——抠脚大汉，那是必然的存在。
她爱上他，本质上，一直爱的是“抠脚大汉”。
可今天，她已经卸载了这个联系的纽带。
他心底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不一会儿，颜细细已经出来了。
他抬起头，看到她穿素色睡裙，头发蓬蓬的，刚出浴的面孔白里透红，一朵莲花一般。他的目光往下，落在那白生生的小腿上面。
忽然心中荡漾，勾了勾小指头：“小宝贝，过来。”
她走过去，盘腿坐在他身边。
二人并坐。
明明也是亲昵的，可是，他隐隐地很失望：不，不是这样。若是以前，她会跑过来，一把抱住自己的脖子，就赖在怀里，百般撒娇：“抠脚大汉，你快看，我洗得多干净。”
“洗好了干什么？”
“就等大王您享用呢……”
“啧啧啧，瞧这小样儿，瞧这雪白皮肤……小美人儿，乖乖伺候本王，伺候好了嘛，这个，大大有赏……”
“大王，你赏赐臣妾什么嘛？”
“一夜七次？”
“呸……坏人……”
每每这时候，他总是心魄动荡，无限激情。
但今天，她只是规规矩矩坐在他身边。
安静，温顺。
回来后，他一直觉得某些东西变了，可是，不知道究竟改变在哪里：赌气？疏离？冷漠？距离？感情已经变了？……不不不，这些都不是。
他思忖半响才明白：是少了那份娇嗔。
她不再撒娇。
她也不敢再撒娇。
她变回了一开始的那个颜细细。
嬉笑怒骂，肆无忌惮，万种风情，妖娆风流……那些需要极度宠爱才有的极度放肆……统统都没有了。
她无论什么事情都能自己做——念书，家务，工作，外出……凡事都可以自己搞定了。她压根不需要他再伸出任何的援手——哪怕倒一杯茶都不用。
自己会。
有手有脚的人，什么都能自己干。
这难道不是自己一直希望的吗？
可是，他却无端端的失落。仿佛某种最本质的东西已经被切割了。
他拉住她的手，她倒也十指紧扣。
温柔尚存，哪怕是怯生生的。
他伸出手搂住她的肩头，声音温柔得出奇：“细细，我们去‘看书’吧？”
她来不及回答，他已经将她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