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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孟祈闻言,想起自己的来意,满腔的旖念立时去了个七七八八,忙正色道:“是一个你万万想不到的人,不但你万万没想到,事先我们所有人都万万没想到…是二夫人!”

“二夫人?怎么会?”果然陆明萱一脸的难以置信,“二夫人那样柔弱的一个人,素日里连自己屋里的姬妾都弹压不住的,怎么会是她,会不会是弄错了?”

她怀疑过两府内院除陆老夫人与福慧长公主以外的所有女眷,也怀疑过两府除老国公爷与陆中昱以外所有的男丁,却从没将凶手往陆二夫人身上想过,万万没想到,凶手不是别个,恰恰就是她从没怀疑过的陆二夫人!

凌孟祈苦笑道:“我之前方听得老国公爷说凶手是二夫人时,也与你是一般反应,但事实的确如此,她自己也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凶手千真万确就是她!不但你我不相信,听说一开始所有人都不相信,也就难怪之前从没人怀疑过她,从没人想过要将她当做嫌疑人查上一查了,实在是她懦弱无能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谁能想到那个在我们心里心思缜密,心计深沉的凶手,竟会是这样一个人呢,也许这便是所谓的人不可貌相了罢?”

陆明萱好半晌方回过神来,看向凌孟祈沉声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请凌大哥作速细细道来。”

凌孟祈点点头,便把当年福慧长公主是如何半道截走太医,陆老夫人与陆大夫人又是如何听之任之,以致陆二夫人爱子陆文适因病早夭,之后她自己也因伤心过度早产剩下陆明雅,并伤了身子以后再不能生育之事大略说了一遍,“…自那以后,二夫人便恨毒了长公主,誓要让长公主也尝一尝丧子之痛,让其血债血偿才好,只是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力量微薄,又恐事发后连累到三姑娘,所以一直蛰伏着,直到前年才出了第一次手,之后她本不欲这么着急便又出手的,但三姑娘与二皇子做侧妃之事让她自觉丢进了脸面,也再生无可恋,所以才会有了这一次出手,却没想到这一次却被我们将计就计,让她原形毕露了。”

随即又把陆二夫人两次对着陆文逐下手的细节大略说了一遍,“…这便是由来只有千日作贼,没有千日放贼的道理了,毕竟二夫人在暗小五在明,她又那般能忍,且从十几年前便开始在策划报仇了,若不是此番你想出这招引蛇出洞,只怕下一次她再出手后,我们也未必能查到她头上去。”

陆明萱闻言,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同情陆二夫人的好,还是该恨福慧长公主跋扈嚣张,不把别人的安危乃至生死当一回事,凡事都只想得到自己的好,说到底,她不过只是二人之间城门失火被殃及的小小池鱼而已,何其无辜,可凭什么前世要她付出生命来做代价,甚至若不是因为机缘巧合让她重生了,她至今都还只是一个糊涂鬼,连害死自己的真正凶手都不知道!

陆明萱沉默了良久,才沉声问凌孟祈道:“二夫人如何何在?我明日想亲自问她几句话,不知道凌大哥可不可以代我与老国公爷说一声?”她要当面问陆二夫人,她的儿子便是宝,别人的女儿便是草,就活该为她儿子的死受到牵连,就活该成为她复仇路上的垫脚石吗?她何其无辜,陆二夫人有本事,便明刀明枪的与福慧长公主见真章去,凭什么要让她无辜受累,日日活在提心吊胆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像上一世那样屈死!

“二夫人她…”凌孟祈迟疑了片刻,才道:“二夫人她事发当时,便已自绝于长公主屋里了,临死前说是活着奈何不得长公主,不能为儿子报仇,便是死了也要化身修罗厉鬼,日日夜夜缠着长公主母子三人,让他们…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而且我听说,本来老国公爷与老夫人见她可怜,又有二老爷与她求情,已经有所松动了,并不一定会要她性命的,但她却死志已决,说不要二老爷为她求情,还说自己早在十几年前,便当二老爷是死人自己是寡妇了…然后,她便一头碰死在了长公主屋里的墙壁上,死不瞑目…”

陆二夫人竟然死了?陆明萱本来正蓄着满腔的力量,打算明日一早便去找陆二夫人当面问个明白,算是上一世枉死的自己和这一世自己三年多以来过的提心吊胆的日子稍稍出一口气的,谁知道陆二夫人竟然死了,而且还死得那般惨烈,那般绝望…她不由一下子泄了气,好半晌方叹息了一句:“这才是二夫人的真性情罢,只不过素日一直都被她苦苦压抑着…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可怜人罢了!”

☆、第二十回 丧礼

“…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可怜人罢了!”终究不是狠心人,连陆老夫人母子婆媳听完陆二夫人的遭遇和她声声泣血的控诉,尚且忍不住心里难受,对其多几分心软与宽容,更何况陆明萱?一瞬间竟再恨不起陆二夫人来,不但恨不起来,反倒还有几分同情起她来,要不是爱子早夭,女儿早产,本身又伤了身子再不能生育为丈夫为厌弃,她又何至于走上今日这条不归路,都是被逼的!

逼她的人里,不必说福慧长公主是最可恨最不可饶恕的,可除了福慧长公主,其他人就没有错了吗?无论是陆老夫人还是陆大夫人,都不是全然无辜的,就更不必说陆中景了,若不是他在陆二夫人遭遇了双重打击之后,待她那般心狠绝情,将她对后半辈子仅剩的几分希望打破,她只怕也不会恨福慧长公主到那个地步,福慧长公主只是扼杀陆文适生命的间接凶手,陆中景却是扼杀陆二夫人精神与希望的直接凶手,就算陆中景现在再伤心再悔愧,又还有什么用?

由陆中景及陆中昱,陆明萱不免又想起了自己前生的悲剧,虽说表面上看来是由陆明珠与陆二夫人一直接一间接造成的,当然也有她自己的原因,可如果不是陆中昱贪图享乐不负责任,一切便都不会发生了,然而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陆中景除了承受心理上的痛苦其外,并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惩罚,陆中昱更是连心理上的惩罚都没有受到,反倒是涉事的女人们不论哪一个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而且这伤害还大半都是来自女人们彼此之间的,竟从没人想过要去惩罚男人!

陆明萱心里沉甸甸的,前所未有的体会到了“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这句话的真正含义,鼻子酸酸眼睛热热的,几乎就要忍不住滴下泪好,到底记得凌孟祈还在,好歹强忍住了,敛神问道:“那现在事情是个什么章程?老国公爷怎么说?只怕长公主不会因为二夫人已经死了,便善罢甘休罢?”

福慧长公主那个性子,无理尚且横三分,更何况此番之事她还多少占了几分理,又岂会因陆二夫人已身死便放过她的?

凌孟祈见她自听了陆二夫人的死讯后,脸色便一直阴晴不定,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不免就有几分担心,正待开口,不想她已先开了口,瞧着神色也已好了不少,方暗自松了一口气,道:“长公主的确不肯因二夫人已死便善罢甘休,非要老国公爷开祠堂将二夫人休出陆家,再将二夫人的所作所为公诸于众,让二夫人身败名裂,以后休想享受后世子孙的香烟供奉,只能做个孤魂野鬼。不过老国公爷没有同意,说二夫人虽其罪当诛却其情可悯,还说死者为大,此事便到此为止,命大夫人与二夫人操办丧事,明日一早便使人往各家报丧,在府里停灵七日,然后再送去家庙做法事入土为安。”

陆明萱闻言,心里稍稍好受了些,就算陆二夫人深恨陆中景,但能顶着定国公府二夫人的名头入土为安,怎么也比只能沦为孤魂野鬼来得强,于她来说,也算是保住了最后的体面与尊严,因点头道:“老国公爷亲自发了话,想来长公主就算心里再不乐意,也只能听从了,怕只怕她没能出了这一口气,便把气都撒到旁人身上去,迁怒于旁人。”譬如陆明雅,再譬如自己。

凌孟祈道:“这点小五也虑着了,说回去后一定会好生劝解长公主,不会让她再生事的,况凡事还有我呢,妹妹且不必担心。”虽说福慧长公主对他也算有知遇之恩,但平心而论,对福慧长公主的性格与为人他是真个看不上,若福慧长公主事后真迁怒于陆明萱,他绝不会与其善罢甘休!

“有五哥这句话,我便放心了。”陆明萱抿嘴说道,陆文逐是福慧长公主唯一的儿子,此番又几已算得上是失而复得,福慧长公主别人的话不肯听,自己儿子的话却一定会听,陆文逐愿意保她自然是最好,便是陆文逐不愿意保她,她也不必再像先前那般惶惶不可终日,至少她的身份在国公府几位有分量的主子面前都已过了明路,福慧长公主便真要动她,事前也得先掂量掂量,陆老夫人等人也必不会眼睁睁看着,于现下的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出路了。

可即便如此,一想到陆二夫人的死,一想到自己前世的遭遇,陆明萱心里仍是十分沉重,待送走凌孟祈后,一直发闷到四更天才上床胡乱睡下了。

正迷迷糊糊之际,就听得二门上传来云板声,连叩四下,正是丧音,陆明萱惊醒后怔了一下,立时反应过来这云板是为陆二夫人叩的了,强忍了一晚上的泪终于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也不知到底是在为陆二夫人哭,还是在为自己抑或是这世上所有薄命的女子们哭。

无声的哭了不知道多久,陆明萱听得外面传来桑嬷嬷的声音:“姑娘起了吗,二夫人没了,只怕老夫人那边很快就会使人来请,姑娘还是早些起来收拾一下的好。”

她忙拭了泪,应道:“我这便起来,嬷嬷让人打水进来罢。”

桑嬷嬷应声而去,不多一会儿便见伴香领着两个小丫头子端着热水进来了,陆明萱只当没看见伴香看见自己红肿的双眼时眼里闪过的异样一般,作速梳洗过,便捡了一身素绫小袄并玉色琮裙来换。

一时收拾妥帖去到厅里,就见陆明芙也已换过一身素色衣裳过来了,一见陆明萱,便低声道:“怎么二夫人好好儿的,忽然间说没就没了,事先也没听传出什么风声啊,莫不是…与此番五爷出事有关?”

陆明萱忙道:“姐姐别胡说,二夫人卧病不起早非一日两日了,连小年夜与之后除夕夜并府里请吃年酒时,她都因身体支撑不住没有列席,如今病情忽然加重不治,也是正常的,姐姐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当着别人的面儿,切记一个字也不能说!”

说得陆明芙讪讪的,“我也就是这么随口一说罢了,且也是因对着你,对着别人,我自然一个字也不会多说。”

姐妹两个正说着,果然陆老夫人那边使了婆子过来接她们,二人便也不再说话,随来接的婆子去了荣泰居。

就见陆大夫人、陆大奶奶、陆明凤与陆明丽都在那里了,一个个儿的都红着眼圈正软言解劝哭得哽咽难耐的陆老夫人:“母亲(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虽伤心,更心疼六爷小小年纪没了母亲,却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不然二弟妹(二婶婶)便是去了那里,也不能安心啊!”

瞧得陆明萱与陆明芙进来,陆大夫人因忙又令二人:“你们来得正好,快帮着劝劝老夫人,若是哭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要说陆老夫人因陆二夫人的死真有多伤心,陆明萱是不相信的,至多也不过就是有几分愧疚罢了,不过这话她也只放在心底罢了,顺从的对陆大夫人应了一声“是”,便与陆明芙上前劝起陆老夫人来,不外乎也就是那几句话:“您再伤心,也得爱惜自己的身体,二夫人身前最是孝顺的,若是让她知道您因她伤心成这样,岂非走也不能安心?”

陆老夫人如今正是对陆明萱心疼愧疚之际,她本以为陆明萱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还想着要让她过几年无忧无虑的千金小姐的日子,却没想到她一早便知道了,更因此时刻都饱受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身份便会曝光了,不知道到时候福慧长公主会拿她怎么样的惊惶与害怕,也就难怪先前赵彦杰会说她眉间总有轻愁了,自己先前还不以为意,如今方知道她这轻愁到底因何而来。

是以一见到陆明萱,她也顾不得哭了,借着姐妹二人的话拭了眼泪,说了一句:“罢了,你们说得也有理,我总不能让贞娘她连走都不能安心。”便顺势拉住陆明萱的手,关切的说道:“怎么你手这么冷,脸色也这般难看,莫不是昨儿夜里没睡好不成?”

陆明萱勉强道:“睡好的了,只是乍然听得二夫人没了的消息,有些个惊讶罢了。”

陆老夫人闻言,方不再多说,却一叠声的命人与她姐妹拿手炉沏滚滚的热茶去,又骂跟着的人不经心,一时间荣泰居正房的丫头婆子倒都围着陆明萱与陆明芙姐妹两个打转。

看在陆大奶奶眼里,不由暗自咂舌,也不知这两个旁支族妹到底哪里入了祖母的眼,能得祖母这般另眼相看,连正经亲孙女儿尚且要靠后?看在陆明丽眼里,因司空见惯都懒得不忿与嫉妒了,只是默默低垂下了头去。

看在陆大夫人与陆明凤眼里,想得就要多得多了,怪道之前她们一直觉得老夫人待那两个丫头尤其是陆明萱尤其不同,养个旁支孙女儿哪至于那般时时事事都为她们考虑到,如今方知道,敢情这就是老夫人的亲孙女儿,而且这个孙女儿还是她以前心爱的丫鬟生的,也就难怪她会对陆明萱另眼相看了!

不过现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陆大夫人忙敛住心思,起身向陆老夫人道:“才报丧的人我已都打发出去了,这会子二弟妹那边想来也已小敛完了,我得去瞧瞧,暂时就不陪母亲说话儿的,让她们姐妹陪着您罢。”

陆老夫人点点头,“你只管忙你的去,哪家哪户有红白喜事时都是当家人最忙最累,我这里你便不必理会了,自有人服侍,等那边收拾妥了,你打发人过来说一声,也好让她们姐妹与贞娘送一程去,等吊唁的人开始来了以后,她们姐妹再去便不方便了。”

趁机又说起陆文逐回来之事,“所幸府里今日虽出了这么一桩伤心事,昨儿夜里倒是有一桩喜事,小五竟然脱险自庄子上回来了,只他虽好了不少,但身体仍很虚弱,长公主又病着,四丫头虽回来了,也是个素来百事不管的,那边府里竟没个能管事的人,你记得多使人过去瞧瞧,能帮着照看的便照看一下,等事情了了,大家自然都记你的好。”

陆大夫人一一应了,又客气了几句:“原便是我应当应分之事,当不得母亲这般说。”方领着陆大奶奶急匆匆去了。

余下陆老夫人见陆明萱精神一直有些萎靡,很想将其他人都屏退单独与她几句话的,又怕做得太明显让人生疑,只得暂且压下这个念头,与姐妹几个说些闲话罢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陆大夫人使人来禀:“二夫人那边已经小敛毕了,大夫人请姑娘们过去。”

一时去到来仪居,就见自院门起至三进正房,再到东西两边的小跨院儿,都已挂上了白色的幔帐,正房门前的孝棚与楼牌也早已竖立好了,——陆二夫人上头既还有长辈,又不是定国公府真正的女主人,所以她的丧事不能在定国公府的正院操办,只能在二房的正院操办,而且阖府也不需遍挂白灯笼白幔帐,只在定国公府角门并一些主要的回廊通道悬挂即可。

彼时还没有吊唁的宾客来,来仪居正房内外都显得有些冷清,院里不过只两个穿白色直裰管事模样的人,领着十数个同样穿白色直裰的人在忙活一些琐事罢了。

远远的瞧得张嬷嬷引着陆明凤姐妹几个过来,侍立在门口的两个婆子忙忙迎了上来,殷勤的将一行人引进了内室。

就见陆二夫人睡在当中的一张罗汉床上,穿了件镂金丝绣牡丹花纹蜀锦长褙子,明紫色外纱,深莲紫锦绣内里,臂间还挽着飞云披帛,下着一袭玉台金盏凌波长裙满头青丝挽瑶台望仙髻,脸上画了飞霞妆,淡淡晕开,双目紧闭,神情安详,乍一看好似一个沉沉入梦的睡美人一般。

在她的头顶上方,点着一盏青铜油灯,满身素缟的陆明欣与陆文运跪在她床前一直在低声啼哭,惠妈妈则跪在陆文运之后,一直低垂着头让人看不到她的脸,但却不难自她不过只一日一夜间便全白了的头发上,猜出她心里此刻究竟有多伤心。

陆明萱看着,不知道为什么,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陆明凤、陆明丽与陆明芙也禁不住都哭了起来,引得才拭了泪的陆大夫人与陆大奶奶也再次洒下泪来,一时间屋里是哭声一片。

哭了一阵后,还是陆大夫人经过见过的事多,最先稳住了情绪,哽声道:“你们且别急着哭,且先与你们二婶婶磕个头送她一程是正理。”

众人方相继止了泪,上前一字排开,对着陆二夫人的遗体跪下,磕起头来。

一时磕完了头,陆大夫人估摸着只怕最亲近的几家亲朋家吊唁的人快来了,遂请张嬷嬷带陆明凤姐妹几个回去。

不想还未及开口,门外忽然一阵风般跑进来一个人,一进来便扑到陆二夫人身上大哭起来:“娘,您怎么会说忽然说没就没了,您怎么也不等等我呢…娘,您醒醒啊,您睁开眼睛看看我啊,我是你的雅儿啊,我以后什么都听您的,再不惹您生气了,只求您睁开眼睛看我一眼啊,娘,娘,您看看我啊,我是雅儿啊…”

却是陆明雅闻讯最先赶了回来。

眼见陆明雅哭得这般伤心,想着她素日虽与众人都不大和睦,老国公爷又早就亲自发了话她再不算是定国公府的人,但不论谁新死了母亲都是一件伤心事,众人一时间倒是不好就走了,只得上前纷纷安慰起她来:“三姑奶奶还请节哀,二弟妹若是泉下有知,见你哭得这般伤心,也必会心疼的。”、“三妹妹岂不知哀毁过度也是不孝,你若是伤心坏了身子,二婶婶岂非在那边也不能安心?”

陆明雅却仍是哭得撕心裂肺,一边哭一边还拿头狠狠撞着陆二夫人的床头,没几下便撞得额头一片通红,“娘,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惹您生气的,您醒一醒啊,我以后什么都听您的,我再不惹您生气了…”

饶临出嫁前心里对陆二夫人怨得什么似的,母女之间又岂会有隔夜仇,她们这对母女还与别的母女不一样,一直以来都算是相依为命,乃是彼此的支柱,况去了二皇子府以后,日子并不若陆明雅原先想象的那般好,她心里其实早已后悔当初没听陆二夫人的话了,只不过一时间别不过那个劲儿,一直强撑着没好意思先低头罢了,却没想到一时的不好意思,换来的却是与母亲的天人永隔,她心里有多伤恸有多悔愧,可想而知!

只可惜她就算哭死了,也再哭不回陆二夫人,这个世间上与她最亲最近,从来都是无条件对她好,哪怕对她彻底失望了,依然还是将全部嫁妆都变卖成银子给了她压箱,就是为了能在将来她遇到危机,能多一线生机的人…陆明雅越想越后悔,只恨不能随了陆二夫人去,是以撞向床头的动作也是越来越大,没几下竟然撞出了斑斑血迹来。

这下众人不好只干巴巴的空劝她了,陆大夫人因看了一眼陆大奶奶和陆明凤,姑嫂二人只得上前拉起陆明雅来:“三妹妹这般伤害自己,叫二婶婶在九泉之下看了情何以堪?而且三妹妹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二叔父,五妹妹和六弟着想罢,如今二叔父已经伤心得病倒了,五妹妹与六弟又都还小,你若再有个什么好歹,可叫他们靠哪一个去?”

陆明雅闻言,也不知是不是将这话听了进去,总算不再撞自己的头了,却猛地一把挣脱了陆大奶奶和陆明凤的手,拿帕子胡乱擦了脸上的泪,站起身来冷笑道:“我父亲是个什么德行,别人不知道我难道还能不知道,早巴不得我娘死了,他好娶个新妇进门与他生个嫡子了,‘伤心得病倒了’,哼,只怕是与那一屋子的狐媚子贱人鬼混淘空了身子病倒的罢?”

说着一指地上跪着的陆明欣和陆文运:“至于这两个小贱种,原便不是自我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自然算不得我的弟弟妹妹,他们以后无依无靠又与我什么相干?我巴不得他们死了才好呢,还有你们,一个个儿的早巴不得我们母女死了,如今好容易我娘死了,你们总算称愿了罢,还一个个儿的猫哭耗子假慈悲,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来劝我,假惺惺,看了就让我恶心!”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冷下脸来,心里才生出的几分对她的同情和怜惜瞬间都荡然无存了,她就算因母亲才没了伤心得糊涂了,说这些话也未免太过分,说自己的父亲是与姬妾鬼混病倒的,骂父亲的姬妾是‘狐媚子贱人’也就罢了,竟连自己同父的弟弟妹妹也称作‘小贱种’,这些人算来可都是她在世上最亲的人,她却待他们一丝情分也没有,难道还能指望她待她们这些又更远一些的人说出多中听的话来不成?

当下都愤愤然的举步欲离开,不欲再留下受她的冷脸与冷言,她们又不欠她,凭什么要承受她莫名其妙的怒气!

不想陆明雅却怒声道:“你们都不许走,我话还没说完!”看向惠妈妈,“我娘素日就算身子弱些,这次病的时间也长些,却也绝不至于忽然间说走就走了,是不是近来府里谁给了她气受?还是她是被人暗害的?亦或是公中给她请太医请得不及时,所以误了她的病情,害得她含冤惨死?惠妈妈,你是我娘身边多年的老人儿了,更是她最信任的人,你若是知道什么,只管说出来,不论是谁害死我娘的,我都势必不会与其善罢甘休!”

一边说,一边拿审视仇恨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陆大夫人陆大奶奶并张嬷嬷等每一个人的脸,大有怀疑害死陆二夫人的人就是她们当中某一个,而她绝不会放过她们的架势一般。

当即将陆大夫人气得反倒笑了起来,冷声道:“三姑奶奶这话什么意思,是在怀疑二弟妹死得不明不白吗?三姑奶奶最好把话说清楚了否则,便是三姑奶奶肯罢休,我也绝不会罢休了!”

陆明雅立刻回以冷笑:“我可什么都没说,不过白问我娘的贴身妈妈几句话罢了,大伯母这般急着对号入座做什么,莫不是做贼心虚不成?”说完不待陆大夫人说话,又喝命惠妈妈:“妈妈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你知道的都一五一十的告诉我,我才好为我娘报仇雪恨!”

反正这个家早已放弃了她,不再将她视为自家人,唯一在乎她也是她在乎的母亲如今也死了,她对这个家也没什么可留恋更没什么可顾忌的,倒不如破开来大闹一场,就算娘真不是被人害死的,而是自己病死的,至少她也可以为她出一口这么多年下来一直憋在心里的恶气!

惠妈妈闻言,总算抬起了头来,一双满是仇恨与怨毒的眼睛看向的却不是陆大夫人等人,而是陆明雅,语气里更是半丝恭敬也无,有的只是毫不遮掩的入骨恨意:“三姑娘竟还有脸问是谁给了夫人气受,是谁害死夫人的,难道三姑娘不知道害死夫人的人就是你自己吗?若不是你自甘下贱上赶着去给二皇子做妾,夫人又怎么会气急病倒,又怎么会缠绵病榻这么长时间,最后更是因不治而身亡?夫人高傲了一辈子,哪怕最艰难时,也从没想过要委屈你,什么都给你最好的,更是从没想过要让你给谁做妾,可你呢,就是这般回报夫人的!你还好意思怪别人,岂不知你自己才是害死夫人真正的凶手!”

本来昨日陆二夫人刚死时,惠妈妈便想跟随而去了,但一来不亲自给陆二夫人装敛她不放心,怕别人趁机作践陆二夫人,让她死后都不得安生;二来惠妈妈心里其时恨毒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陆明雅,若不是陆明雅将陆二夫人气得生无可恋,她此番又怎会冒险亲去见福慧长公主,她也就不必死了,不亲自骂陆明雅一顿,让陆明雅知道她是间接害死陆二夫人的凶手,惠妈妈死不瞑目,所以她才会继续活到了现在。

陆明雅被惠妈妈骂懵了,好半晌方回过神来,气得浑身直哆嗦,怒声向惠妈妈道:“狗奴才,你竟敢这样说我,当真以为你是我娘身边的老人我便不会治你的罪,拿你怎么样了吗?我告诉你,惹急了我,我现在便让人将你叉出去乱棍打死了,也免得黄泉路上,我娘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

惠妈妈冷笑道:“三姑娘别以为自己做了个皇子侧妃,就能飞上天了,你别忘了,这里是定国公府,不是二皇子府,你要打杀我,还没有那个权力,更何况就算是在二皇子府又如何,你不过区区一个做妾的,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行使主母之责了?你自己轻狂是你的事,别累得旁人说夫人没有将你教好,话说回来,要是早知道你是这么个德行,当初你刚生下来时,我就该让夫人将你溺死了的,也省得这么多年白操了那么多心,连死后都不得安生!”

陆明雅快被气疯了,扑腾着便要上前去打惠妈妈:“我打死你个胡说八道的狗奴才,从来我只听说过‘奴大欺主’,还从未亲见过,如今方亲眼看见了,我娘尸骨还未寒呢,你便帮着旁人作践起她唯一的女儿来,你也不怕遭天打雷劈吗?”

惠妈妈说完自己想要说的话后,便懒怠再与她多说,侧身避开后,便复又跪倒了陆二夫人床前,低下了头去。

陆明雅如何肯善罢甘休,仍要扑上去打她,眼见闹得不像了,偏又有婆子战战兢兢在外面回道:“族里几位太太来送二夫人最后一程了…”

陆大夫人总不能眼睁睁让族中妯娌瞧了自家的笑话儿去,无奈之下,只得喝命门口的几个婆子:“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三姑奶奶伤心得糊涂了,你们还不快扶她下去歇着去?”

那几个婆子闻言,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半劝告半强迫的将陆明雅给弄走了。

陆大夫人见状,方稍稍松了一口气,领着陆大奶奶出去迎接族中妯娌去了,临行前请张嬷嬷尽快带陆明凤姐妹几个回荣泰居去,省得待会儿又生出什么事端来,让她们小姑娘家家的瞧见了不好。

张嬷嬷应了,待陆大夫人与陆大奶奶前脚走了,后脚便带了姐妹几个离开,陆明萱依照顺序走在了最后面。

经过惠妈妈身边时,陆明萱感觉自己的裙子被人拉了一下,她因低下了头去,不想就对上了惠妈妈一双阴测测的浑浊眼眸,她的声音也阴测测的,仅够她和陆明萱彼此听得见:“你以为你害得我家夫人曝了光,你就能得到好下场了吗?你以为你那位好祖母就真是好人了吗?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在地下日日等着看有朝一日上天如何劈一道雷下来,打死你个认贼作亲,助纣为虐的贱人!”

惠妈妈说完,便低下了头去,再不看陆明萱一眼,——显然,她心里如今另一个恨毒了的人,便是陆明萱了,就算她如今不能拿陆明萱怎么样,更不能杀了她为自家夫人报仇,她也绝不会让其好过,贱人不是与陆老夫人祖孙情深吗,她倒要看看听了她这番话后,她们还要如何祖孙情深下去!

次日一早,陆二夫人大敛以后,惠妈妈便一头碰死在了陆二夫人的棺木前…

☆、第二十一回 挨打

陆二夫人的丧礼虽办得不甚盛大,该有的程序礼仪却都有,也请了一班僧人来府里为其日夜诵经超度往生,到得头七,也在府里做了一场不算小的法事。

待头七次日,陆中景便领着陆文廷以下等一众小辈,奉了陆二夫人的灵柩去定国公府位于城外的家庙,陆明欣与陆文运都披麻戴孝相随,陆文运不论是作为记在陆二夫人名下的嫡子,还是二房唯一的儿子,与陆二夫人摔丧驾灵都是理所应当之事,也亏得二房还有他这个儿子,否则陆二夫人死后竟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

毕竟夫妻十几载,陆二夫人又是以那样的方式结束自己性命的,陆中景心里是又悔又痛,不过只短短几日,人已便瘦了一大圈,虽不至于形销骨立,瞧着也是大病一场的样子;

陆明欣与陆文运则因连日来都得守在陆二夫人灵前,与来吊唁的宾客们磕头,疲累不堪,更兼姐弟二人心里都十分恐慌如今嫡母死了,还不知道父亲孝期满了以后再娶的新妇会是什么样,一个是忧心自己身份尴尬,将来若新嫡母生了儿子,自己到底算父亲的嫡长子还是庶长子,新嫡母只怕容不下自己,一个是忧心自己都快十四岁了,终身大事却至今没有着落,若再守三年的孝,待出孝时便已是十七岁的老姑娘了,偏她还身份卑微,且不知道新嫡母会不会为自己的将来操心,到时候岂非一辈子都要误了?

所以二房的几位主子只看表面,倒都一副因死了妻子与母亲哀毁过度的模样儿。

至于二房的另一位主子陆明雅,除了接到母亲死讯的第一日她进过一回定国公府的门以外,之后她再来时,门房便再不肯放她的马车进去了,盖因老国公爷得知了那日她在陆二夫人遗体前便对着家里的长辈姐妹们发难,闹腾得十分不像后,即刻发了话:“陆侧妃既入了皇家的门,所谓‘出嫁从夫’,便再算不得我定国公府的人,且二儿媳又不是没有儿子,自有儿子为其驾灵送终,就不必劳烦陆侧妃回来了,只在自家遥寄哀思也是一样!”

把陆明雅气了个半死,若不是碍于是在定国公府大门外,人来人往的,怕人瞧她的笑话儿,她就要命车夫硬闯了,不过她虽气得发抖,她的贴身嬷嬷却还有几分理智,软言劝她那车夫可是二皇子府的人,如今府里二皇子另几个没有名分的侍妾本就因她娘家虽得力,却巴不得一副与她划清界限的样子而多少有几分不将她放在眼里了,若再让车夫看出定国公府岂止是巴不得与她划清界限,根本就当自家从没生过这个女儿,一旦传回府里,她在府里岂非越发没有威信,越发弹压不住那些个侍妾吗?且只怕二皇子也会越发不将她放在眼里。

好说歹说,到底劝得陆明雅稍稍冷静了下来,她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二皇子待她的所谓“宠爱”旁人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她自己却是再清楚不过的,如今不过忌惮着她到底还是定国公府的小姐,不至于太过分罢了,若是让他知道定国公府连她娘死了都不让她进门,以后会怎样待她她简直想都不敢想!

遂听贴身嬷嬷的话,装作伤心过度的样子“晕倒”在了马车里,然后任贴身嬷嬷吩咐车夫调头送了她回去,回去以后便“病倒”了,一连几日都是水米不沾牙,连床都下不来,就更别提再回定国公府送陆二夫人了,至少也算是在二皇子和满府侍妾的面前保住了最后几分颜面。

陆二夫人的灵柩被送到家庙里安顿下来以后,陆文廷兄弟几个便先回府了,陆中景父子姐弟三人却要在那里留待三七二十一日的法事做完以后再回府。

说到底,此番死的到底只是一个庶子媳妇,就算府里的小辈们依礼该服大功,守孝九个月,但也就日常吃穿用度,并玩乐嬉戏上须注意一些而已,其他的却与先前并没什么差别,仍是先前日子怎么过,如今怎么过。

不过此事也不是对所有小辈都没有造成什么影响,至少对两个人便造成了不大却也不小的影响,其中一个便是陆明凤。

陆明凤年前便已行了及笄礼,先前正旦朝贺时,徐皇后已对陆大夫人透了话音儿,打算待出了正月便请皇上下旨着钦天监占吉日,为大皇子和陆明凤完婚,如今却是不得不再次暂缓了,总没有这头婶娘新丧,那头侄女儿却出嫁的道理罢?尤其徐皇后与大皇子还“心怀大志”,那便更容不得自己的儿媳与王妃有任何能被人说嘴的地方了,说不得只能等到守满九个月后再说了。

这个结果将陆大夫人气得不轻,就算徐皇后再四与她保证,先进大皇子府门的那位王侧妃绝不会在陆明凤这个正妃之前生下一男半女,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那位王侧妃撞了大运偏就先有了呢,皇家可不比寻常人家,没有嫡长子必须生在庶子之前之说,而且徐皇后现在说得好听,怕就怕到时候见王侧妃真有了,她心疼孙子,反倒第一个护着王侧妃也未可知,——不由在心里将福慧长公主骂了个臭死,毕竟陆二夫人已死,死者为大,她不好再骂陆二夫人,可不就只能骂福慧长公主了?

至于另一个也受到了影响的人,则是陆明萱,却是因那日惠妈妈在陆二夫人遗体前与她说的那几句话,连日来一直困扰着她,让她既想直接去找陆老夫人一问究竟,毕竟心里时刻埋着这样一个疑问又得不到答案,只能自己胡思乱想实在有够折磨人;

却又怕真证实了自己的母亲是被陆老夫人所害,她以后该怎么面对陆老夫人?就像惠妈妈说的‘杀母之仇不共戴天’,若证实此事只是惠妈妈临死前不甘心,想要在她和陆老夫人之间埋一根刺,挑拨离间她们祖孙也就罢了,若其说的是真的,她该怎么办,难道真让陆老夫人为她娘偿命不成,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不论是手心受伤还是手背受伤,痛的都只会是她!

这种矛盾的心理虽比先前时时都得提心吊胆轻松一些,却依然折磨人,让陆明萱的心情无论如何都好不起来。

这日去荣泰居给陆老夫人请过安,回到空翠阁后,陆明萱与陆明芙正打算拿出针线来与安哥儿做衣裳,——再过两个月便是安哥儿的周岁了,她们做姐姐的多少也该表示一下才是,旁的东西安哥儿也不缺,倒是亲自与他做几身衣裳更能体现心意,是以姐妹二人前几日便商量好了,一人与安哥儿做四套衣裳。

不想丫鬟才刚将针线篓子取来,就有一个婆子忙忙走了进来,说道:“也不知三老爷哪里惹着了老国公爷,好好儿的忽然便命人将三老爷绑了,让底下的人狠狠打了一顿,听说打的是皮开肉绽,只有进气没有出气,若不是老夫人听说后急急赶到,只怕三老爷就该被活活打死了,即便如此,现下也不知是死是活,也不知老国公爷到底怎么想的,说来三老爷也是那么大,又做了驸马,再过个三二年就好抱孙子的人了,这也太不给三老爷留面子罢?”

陆明萱闻言,心里先是一颤,但旋即便归于平静了,老国公爷忽然痛打陆中昱的原因她约莫能想来,只怕十有*正是为着当年之事,以老国公爷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来看,若是不知道还罢,一旦知道了,尤其还因此而生出了不小的事端来,他又岂会不发落陆中昱的?

平静之余,陆明萱心里还生出了几分痛快和解气来,虽然这有些大逆不道,但她实在忍不住,本来她先前还在遗憾陆中昱经此一事竟然什么惩罚都没受到,想不到惩罚这么快便来了,老国公爷真是太可爱了!

见陆明萱听完婆子的话后,什么反应都没有,陆明芙只好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道:“三老爷都是好几十岁的人了,老国公爷这样打他,让他以后在两边府里的脸都该往哪儿搁,会不会是妈妈弄错了,还是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那婆子道:“奴婢没有弄错,三老爷的的确确被老国公爷打了,好多人都知道,这会子人已被抬到老夫人屋里去了,老夫人那边正乱着请太医呢,至于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奴婢便不知道了。”

陆明芙点点头:“如此说来,事情是真的了,多谢妈妈来告知我们。”命落霞去抓了一把铜钱来赏与那婆子,打发了她后,方与陆明萱道:“论理我们也该去荣泰居瞧瞧,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就算帮不上什么忙,也该去问候三老爷一句的,毕竟是长辈,妹妹怎么说?”

要让陆明萱说,她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去问候陆中昱,但就像陆明芙说的,陆中昱毕竟是长辈,她若明知他受了伤却不去问候,反倒在一众小辈里显得与众不同,欲盖弥彰,说不得只能道:“那我们这便去荣泰居瞧瞧罢。”

姐妹二人遂简单收拾了一下,各自带着丫鬟去了荣泰居。

果然荣泰居彼时正乱作一团,叫着再去催太医的,忙着给哭得快要续不上气的陆老夫人顺气的,进进出出忙着换热水拿简单等物的,把个房间挤得是水泄不通。

又因陆中昱此番受伤的臀胫一带,便是陆大夫人也顶好远远回避的,但因陆老夫人上了年纪,陆大夫人怕她气急之下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不得不亲自守着,且陆中昱挨打也算是一件大事,如今陆老夫人屋里乱着少不得她来坐镇,善后工作也少不得她来处理,这类事是别想指望福慧长公主的,所以她只能留在屋里,好在她总还占了个长嫂的名分,所谓“长嫂如母”,倒也算不得失礼。

陆大奶奶与陆明凤姐妹几个做小辈的却是怎么着也不好留下的,遂都避到了陆老夫人的暖阁里,在暖阁里守着也算是尽孝了。

过了一会儿,太医还没到,满脸憔悴,眼睑下一圈黑影的福慧长公主领着陆明珠与陆文逐先到了,福慧长公主因见陆中昱被打得自腰以下膝盖以上的地方都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点好处,不由又是生气又是心疼,见陆老夫人歪在榻上说不出话来,便语气不善的问陆大夫人道:“好好儿的公爹怎么会忽然打起驸马来,大嫂怎么也不说即刻使人过去与我报个信儿?公爹下手也未免太狠了些,驸马就算真有错,公爹只好生教导他便是,如何能像以前他不是驸马时那般说打便打,以后叫驸马还有什么颜面再过来这边府里?”

言外之意,陆中昱如今已经是驸马了,老国公爷就算是他的父亲,也不能再如先时那般想打他便打他了,否则,就别怪她以后再不让陆中昱过来国公府这边。

本来福慧长公主说这话时并没有坏心,只是单纯的心疼陆中昱,陆中昱是当年她亲自选中的驸马,她待其又怎能没有几分真情,但一来她颐指气使惯了,如今见陆中昱受了伤心下又着急,说话的语气便难免冲了些且也难免带上了几分对旁人的迁怒;二来她近来日子过得很不舒心,饶陆二夫人在她屋里碰死的当日她便搬去了别处居住,又让人将原来的屋子封了起来,白日还好,一到晚上她依然会觉得陆二夫人的阴灵时刻都有可能来找她,以致她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脾气自然也比素日越发的大。

只可惜陆老夫人与陆大夫人如今都不待见她,自然不会对她的坏脾气逆来顺受,陆老夫人因强忍头痛睁开眼睛冷笑道:“昱儿是长公主的驸马不假,可他首先更是老国公爷和我的儿子,几时当老子的教训当儿子的,还得先针得当儿媳的同意了,还是这便是皇家的规矩?”

一旁张嬷嬷见势不对,忙将屋里一众服侍的人都打发了,福慧长公主见状,方冷笑道:“当老子的要教训当儿子的,自然不需征得当儿媳的同意,可驸马早已算不得陆家的人,而是公主府的人,那公爹打她我自然便过问得。”

这话只差没明说陆中昱是招赘到皇家的,算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老国公爷打他之前,必须先征得她的同意了。

陆老夫人本就正恼着福慧长公主,若不是因着儿子不得已尚主,又怎么会连个房里人都不敢收,又怎么会带累得萱丫头堂堂公府千金只能顶着陆家旁支姑娘的名头过活,尤其今日陆中昱挨打的原因恰正因当年之事,连带陆老夫人先前去求情时,都被老国公爷申饬了一番,如何听得这话?

当即便冷笑道:“我今日才知道,原来尚了主便算不得自家的人了,难怪本朝的公主都难嫁,但凡有点血性的人家都避之不及呢!”

福慧长公主闻言,气得浑身直发抖,正待再说,陆文逐已低喝道:“娘就不能少说两句,我知道父亲受伤您看着心疼,祖母看了就不心疼不成?当务之急,是好生照顾父亲,让父亲早日康复,您说这些有的没的有意思吗,难道就能让父亲立时好起来不成?”

说完又向陆老夫人道:“我母亲是一时急糊涂了,才会顶撞祖母的,还请祖母看在孙儿的面上,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两边抹合之下,到底说得福慧长公主与陆老夫人都没有再说,陆文逐这才暂松了一口气,问张嬷嬷道:“不知我父亲哪里惹得祖父生了气要打他,待他好了以后,也好早日去向祖父请罪,求得祖父的谅解。”

张嬷嬷面露难色,见陆老夫人没有说什么,等于是默许了自己说话,这才道:“听说是为的萱姑娘的身世之事…”

福慧长公主不待张嬷嬷把话说完,新恨勾起旧怨,忍不住又炸了毛,冷声向陆老夫人道:“张嬷嬷不说起我还忘了,我正想问母亲,当年何以要背着我将您身边的丫鬟给驸马,我为他生儿育女吃的苦头已经不少了,您还怕委屈了他,甚至连说都不与我一声,您也是出身大家,素日往来的也是高门大户,您见哪家有这样的规矩,连与媳妇说都不说一声,便赏儿子屋里人,事后也不与媳妇说的,难道这便是太傅府的规矩吗?还是您心里见不得我与驸马好,所以这般打我的脸,离间我们?”

自得知了当年之事后,要说福慧长公主心里没有恨那绝对是假的,不过这恨更多是针对陆老夫人,当然陆中昱与陆明萱她也恨,但陆中昱到底是她的枕边人,她也真正恨不起来,陆明萱则相当于是两次救了陆文逐的性命,且当年的事她也是无辜的,看在陆文逐的面上,她便不与陆明萱计较了,所以将一腔恨意都算到了陆老夫人身上,这口气已经憋了好多天了,却没想到她还没发作呢,陆老夫人倒先给她脸色瞧起来,那便怪不得她不客气了!

当年之事,说到底的确是陆老夫人做得不地道,是以她一直都是有几分心虚的,但心虚归心虚,却并不代表她就能容忍福慧长公主这样问到她脸上,不由怒声道:“哪家的媳妇有孕时不与夫君抬举屋里人的?你呢,别说抬举了,连他原有的人都早早打发了出去,你也未免太善妒了一些,要不是你如此善妒,我又岂会不与你说?虽说本朝的驸马的确鲜有纳妾娶小的,但哪一个又真是一个屋里人都没有的,这官司便是打到了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跟前儿,没理的也绝不会是我!”

福慧长公主见陆老夫人饶做了错事,尚且这般理直气壮,竟是半点悔愧的样子都没有,越发怒不可遏,冷笑道:“您既怕儿子受委屈,当初就该拼着抗旨不尊,也不该让他尚主才是,既然当初您不敢抗旨,那现下也别拿寻常妇人的标准来要求我,行动就说我善妒,我就妒忌了又如何,那也总比您背着我赏您儿子人,最后更是弄出了一个庶孽来的强,您不是要去太后和皇后面前打官司吗,我随时奉陪!”

陆老夫人本就上了年纪,先前又犯过旧疾,太医明令不能再受刺激的人,如今被福慧长公主这般当众顶撞,哪里还受得住,指着福慧长公主一连说了几个“你”字,竟两眼一翻,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急得陆大夫人与张嬷嬷忙一左一右搀住,真是当场掐死福慧长公主的心都有了,福慧长公主自己也是唬了一大跳,她方才只顾出一时之气,竟忘记陆老夫人身体不好之事了,若真将婆母气出什么好歹来,别说她只是一个失了势的长公主,就算她是玉皇大帝的女儿,说到天边去也是她没理…当下不由后悔不迭。

所幸太医随后便到了,先给陆老夫人瞧过,说她只是一时气急攻心才会晕倒,开了药又嘱咐以后再不能惹她生气后,才进去内室瞧陆中昱。

陆中昱的伤表面看似极重,但老国公爷的人都极有分寸,其实并没有伤到他的筋骨,太医瞧过之后,给上了药,又将外敷内服的方子都开好,并说了一堆注意事项后,便离开了。

太医离开后不久,陆老夫人先醒了过来,闻得陆中昱的伤只是皮外伤,便也放下心来,因命张嬷嬷使人送陆中昱回公主府去,省得再留在她这里,福慧长公主免不得也要过来,到时候指不定婆媳两个又吵起来,她还想多活几年呢!

福慧长公主心里已经颇为先前的行径后悔了,方才陆文逐又低声说了她好一歇,她越发觉得没意思,但她要强惯了的人,一时半会儿间也做不到低头向陆老夫人认错去,遂什么都没说,只带着一双儿女,护送着仍昏迷着的陆中昱回了长公主府。

待陆中昱一家都离开后,陆老夫人躺在床上想了半晌,命其他人都散了,只留在陆明萱在床前,道:“早想与你说说话儿了,但一直没寻下合适的机会,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都是祖母不好,当年若不是祖母一时犯糊涂,也不会有后面这么多事发生了,不过若祖母不犯糊涂,又不会有你了,祖母不后悔,只是觉得心疼你,对不住你…”

陆明萱看着她满脸的病容和鬓角花白的头发,想起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待自己不薄,抿了抿唇,才小声道:“老夫人…您不必觉得对不住我,就像您说的,当年若不是您,也不会有如今的我了,我从没怪过您…”本来想唤陆老夫人一声‘祖母’的,但话都已到了嘴边,才发现终究还是喊不出来,再像以前那样称‘老夫人’又未免太过凉薄,于是只能折中用了个‘您’字儿。

陆老夫人眼里就多了几分光彩:“话虽如此,可我依然觉得对不住你,我这几日都在想着,横竖如今该知道的都已知道了,我也该为你正名,让你认祖归宗才是,让大家伙儿都知道,你是我定国公府明堂正道的六姑娘,不是什么来打秋风的旁支姑娘,也省得旁人再看轻你…”

话没说完,陆明萱已急声道:“您千万不要这么做,我从没想过要做国公府明堂正道的小姐,也从来不想认祖归宗,我觉得做旁支姑娘就挺好,而且我父亲和姐姐都待我挺好,我只愿一辈子都做他们的女儿和妹妹,况长公主那里已因此番之事大动肝火了,若事情再传开,岂非当众打她的脸,我不想因我而让两府都不得安宁,还求您成全。”

别说陆中昱从没拿她当过女儿,她从没拿陆中昱当过父亲,就算陆中昱时刻惦记着她,在她心里她的父亲也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陆中显,旁人是谁也别想取代得了的,况以福慧长公主那个霸道的性子,就算暂时因陆文逐的关系不会拿她怎么样,但谁又能保证她认祖归宗后,日日杵在她面前,不会让她日久生厌,继而磋磨她呢?

就更不必说还有个陆明珠在一旁了,她虽可以不找她报仇,却也绝对做不到日日与她同住一个屋檐下,所以她还是继续做她旁支姑娘的好,至于定国公府六姑娘,陆三老爷女儿的名头,谁爱要,只管拿去便是,陆明萱这辈子只想做,也只会做陆中显的女儿!

☆、第二十二回 补偿

陆明萱与陆老夫人谈话后不几日,一个意外的惊喜忽然降临,陆中显竟蒙老国公爷保举打点,做了五城兵马司的南城副指挥使,虽然品秩不高,只得从六品,但也算是脱离了白身行列晋级成为了官宦一级,以后陆明萱与陆明芙出门也就可以自称是管家小姐,将来出阁时的凤冠并花轿等物也可以享受额外待遇了。

消息传来,陆明萱与陆明芙都是喜之不迭,父亲做官娘家兴旺于她们来说,不管是如今待字闺中还是将来嫁为人妇,都是一件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她们自然乐见其成。

但与陆明芙只是单纯的觉得喜悦有所不同的是,陆明萱于喜悦之外,还多了几分疑惑,怎么忽然之间老国公爷便为父亲谋了个官身,之前竟是半点风声也没听到,难道是老夫人在老国公爷面前说了什么不成?还是老国公爷知道了父亲这些年一直都在替他养孙女儿,觉得对不住父亲,所以才会替父亲谋了这个官身以示歉意与补偿?

两日之后,她自凌孟祈之口得知了整件事情的原委。

其时已是交二更时分,她于灯下看了一会儿书,正打算叫丹青进来熄灯睡觉了,耳边冷不防就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叩叩”声,似是有人在敲窗户,然后便是一个压低了的熟悉声音传来:“萱妹妹,你睡了吗,我有话与你说,不知方便不方便?”

陆明萱方才一听那叩窗户的声音,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别是凌大哥又来了罢?’,念头还没闪过呢,果然凌孟祈的声音就随之响起了,她不由有些哭笑不得,暗想这人莫不是翻墙翻窗户已经翻上瘾了?

想了想,因也压低了声音道:“凌大哥若是没什么十分要紧的事,有什么话不妨明儿再与我说,这会子却是有些个不方便,凌大哥还请回罢。”上次是事急从权,放了他进自己的闺房也就罢了,如今却是不方便再放他进来了,省得他再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念头,误了他的将来。

凌孟祈却不肯就走,道:“若不是事关紧急,我也不会夤夜到访,况我明日一早便要回卫所当差了,前段时间接二连三的告假,上峰已对我颇为不满了,只怕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好再随便离开卫所了,今日若不把话先说了,我怕得等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再见妹妹,万一误了妹妹的事儿,岂非是我的罪过?”

这话说得陆明萱心下一软,只得道:“那你稍等片刻,我换件衣裳你再进来。”说着低头见自己身上的白绫交领右衽小袄并青石色挑线裙还算凑合,只头发早已散了,现挽又已然来不及,只能跟上次一样,随意将其挽了个纂儿,以一支镶蓝宝石的蝴蝶簪固定住,往镜前一照,却怎么看都觉得不满意,因又捡了一朵珊瑚绿松石蜜蜡的珠花戴在鬓边,一对赤银玉兰花坠粉色珍珠的耳坠坠在耳朵上,这才觉得稍稍满意了,然后回到窗前,轻轻推开了窗子。

——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方才自己怎么看都对自己的衣妆不满意,定要戴了珠花与耳坠后才觉得稍稍好些的行为,实在很符合一句话“女为悦己者容”。

就见一身黑色夜行衣的凌孟祈正站在窗外,通身不见一件饰物,却身姿挺拔,眉目如画,尤其一双幽邃的眼睛,在黑夜中更如明亮的宝石般发出熠熠的光芒,照得整个窗外都跟着明亮起来。

陆明萱只看了他一眼,便下意识的避开了目光,就好像他是熊熊燃烧的烈火,自己再多看一眼,便会被灼伤一般,低声道:“凌大哥请进来罢,只是我丑话说在前头,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凌大哥若是有什么话,只管让虎子设法传给丹青即可,丹青知道了,我自然也就知道了,大家都已不是小孩子了,该避的嫌还是要避。”

凌孟祈闻言,明亮的双眸瞬间黯淡了几分,但随即已笑道:“萱妹妹放心,我知道了。”然后单手撑着窗台,干净利落的跃进了屋里,并反手关上了窗户。

陆明萱请他在榻上坐了,便动手与她沏起茶来,她手指纤长,素如葱白,掐丝珐琅的小茶壶与茶碗在她手里来回交换翻动着,恰如一副上好的山水画,不知道多赏心悦目,让人片刻也舍不得移开眼球。

凌孟祈不由看得入了迷,陆明萱动作好看还是次要的,关键眼前的人是他一直心悦的,不管她做什么,在他看来都是那么的有吸引力,也许这便是那句老话“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