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见他!”

见燕青风风火火地奔了出去,白玲一时拦阻不及,索性也就随他去了。不过,她还是多了一个心眼,立刻召来一个家人,命其去大内禁中报信。

姚平仲听到高俅不在,原本准备晚上再来,谁知几个家人又是茶又是点心地送过来,他反而倒不好马上就走,只能耐着性子坐了下来。才一会儿,一个人影便急匆匆地冲了进来,进门便大叫了一声:“希晏!”

见是燕青,姚平仲心下也是大喜,站起身来叫道:“小七哥!”

燕青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就抱住了姚平仲的肩膀,乐呵呵地道:“你这家伙这次倒是来得快,出去没几天就又回来了。对了,那边刚刚提出了意思,你这边就赶了回来,莫不是有什么缘故?”

姚平仲本就心中有事,听燕青没头没脑地这么一说,便连忙追问道:“小七哥,究竟是什么事?我这一路回来,郑帅和枢密院侯大人全都是古古怪怪的,你别再和我玩什么神秘了。有什么话干脆直说,到底大家有什么事瞒着我?”

“这个嘛……”燕青为难地挠了挠头,随即想到了姚平仲执拗的脾气。以他自己而言,对于娶公主这样的差事自然是敬谢不敏,毕竟,谁知道养在深宫之中的金枝玉叶是不是脾气大,只是,姚平仲如今可是官身,这种事情怕是根本拒绝不掉的。此时,他不由后悔刚刚一时口快,早知道如此,等大哥回来直说不好么?想到这里,他不由支支吾吾地想要岔开话题,“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你早晚都会知道的……”

“小七哥!”

见姚平仲怒目而视,燕青一时间更犯了踌躇,最后见躲不过去,他只得直言道:“前些时日宫中正在商量先帝那两位公主的婚事,陈国公主已经及笄,所以大家都在挑选驸马。偏生公主似乎看中了你,所以如今都在忙碌这件事。”

尚公主!

姚平仲只觉耳边平地响起了一声霹雳,一时间竟是站在那里动弹不得。他对于女色一向不着紧,也不在乎娶哪一家的女子,是否天姿绝色更是不在考虑之中,但问题是,他绝对不想娶一位公主放在家里供着。不单单是因为天家金枝玉叶的脾气无法估摸,还因为大宋的驸马从来就没有出外行军打仗的道理。倘若将人迎娶回来,岂不是他年纪轻轻便要在家赋闲?

“小七哥,这个消息……这个消息可属实?”

见姚平仲咬牙切齿,燕青顿时心道不好,连忙站在门口的地方堵上大门,然后才赔笑道:“宫里如今是这么商议的,具体的事情还没定。你放心,大哥向来重你武勇军略,定然不会让你因为这桩婚事而没有上战场的机会。”他竭尽全力地想要劝说姚平仲,说来说去却发觉自己对这种婚事也没有什么兴头,最后索性挥挥手道,“算了,希晏你还是等大哥回来,我对这些解释不清楚。”

燕青一边说一边注意着外头动静,见青石路那边闪过一个红衣人影时,他登时大喜,连忙大叫了一声:“嘉儿,快进来!”

高嘉今日见英娘和伊容入宫,深怕撞见两人受一场念叨,因此一大早便出宫回家,谁知蹑手蹑脚走过院子时,却还是被人发现了。待到发觉是燕青,她这才笑嘻嘻地奔了过来:“小七叔,原来是你啊!”她眼睛一转便瞧见厅中有外人,定睛一看便失口惊呼道,“咦,你就是那个姚平仲?”

姚平仲这才发现高嘉,不同燕青一天到晚呆在高府,他还是第一次正面看到高嘉,因此本能地起身行礼。谁知一身高小姐还未叫出口,他的衣襟便被高嘉拉住了。

“希晏哥哥!”高嘉几乎眼睛一转便甜甜地叫了一声,丝毫不顾旁边燕青的一脑门黑线,“你终于回京城来了。”

姚平仲很是莫名其妙,但是,见一旁的燕青仰头望天,一副我没有看到的情景,他即使再迟钝,也有几分不好的预感。他从来没有和高嘉打过交道,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高府千金在外面赫赫有名的“声威”,可在战场上锻炼出来的直觉告诉他,这小丫头恐怕不好对付。

高嘉依旧死死地拉住他的衣襟,他一时没法,只能蹲下身子,然后好奇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回京城?”

高嘉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编贝似的整齐牙齿完全露了出来:“赵叔叔已经给了那么多暗示,若是别人还不知道安排,那就太离谱了。我知道希晏哥哥你在担心什么,不就是怕今后娶了公主没法上战场么,放心,赵叔叔已经说了,以前的成例不代表一直会通用下去。如今不比往常,一切都以国事为重。”

姚平仲原本还不明白所谓的赵叔叔指的是谁,听到最后自然恍然大悟,看高嘉的目光便有几分不同。别说是寻常的官宦千金,就是宫中那些皇子皇女,敢对赵佶叫一声爹爹的又有谁?只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一句话——高嘉的意思是说,天子官家并不想把他从河北调回来出任一个没有实权的左卫或是右卫将军?

见姚平仲的脸色好看了一些,燕青不禁哑然失笑。高嘉区区几句话便把情况扭转成了这个样子,确实神通广大,只是,燕青似乎没感觉出来,高嘉叫自己小七叔,叫他却是希晏哥哥,这辈份着实已经乱套了。

“这个……嘉儿……”姚平仲很不确定地叫出了这两个字,见高嘉眉开眼笑,胆气又壮了一些,“你刚刚说的可是真的?还有,圣上真的铁了心要把陈国公主许配给我?”

“那当然,秦国公主替陈国公主说了心里话,再说又有那么多嫔妃娘娘在场,怎会有假?”高嘉轻轻把姚平仲拉低了一些,附在他耳畔低声道,“我给爹爹通风报信之后,爹爹为了这件事还特意去宫中求见圣上,最后是一脸笑容回来的,我想一定是好事,否则爹爹哪有这么好的心情。”

听到这里,姚平仲终于心情大定,原本准备直闯宫中,去请求赵佶收回成命的心思随即收了起来。不管怎么样,等高俅回来再说吧。

第三十三章 婚事亦需从长议

得知姚平仲归来,高俅自然是无心在都堂久留,当然,这些日子没有什么重要消息,他的日子滋润得很。再者,老当益壮的蔡京一个人揽起了大多数活计,其他人自然是乐得放手,如今这时节,也犯不上在都堂日以继夜那么忙活。

交待了这一天接下来的政务,又和阮大猷打了个招呼,再派人去内廷问了问官家的态度,见确实没有什么要紧事,高俅便优哉游哉地回府去了——认真论起来,这一天还是有事情要做的,至少,南京道那个海陵郡王萧芷因刚刚到,论理应该计议一下。只是他对这个家伙从来就没有什么好感,乐得交给侯蒙去头痛。

坐着马车回到府中,随口问了门上几句话之后,他方才得知女儿高嘉也已经溜了回来,心中不由咯噔一下。天底下就没有什么事是自己这个宝贝疙瘩不敢干的,上至把金枝玉叶的公主带出宫,下至捋皇帝老子的胡须,高嘉如今可以说是所向披靡,谁也奈何不了她。兴许也就只有英娘还能稍微管束她一下子,否则,这小丫头恐怕还要蹦跶得厉害。

果然,他走近厅堂,便看见高嘉拉着姚平仲的手在那里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而一旁的燕青则一幅眼不见为净的样子,装模作样地捧着一本书看得出神。而主人公姚平仲则兴趣盎然地坐在椅子上,一边点头一边在那里说着什么,根本没瞧见他进来。

高俅无趣地摸了摸下巴,虽然怕麻烦,但是,他着实有些盼望能够看到姚平仲气急败坏的样子。这小子年纪轻轻,偏偏就沉稳得不像话,而且是跑到哪里都是如此。哪里像他,所谓的沉稳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就连赵佶也知道,他这个宰相人前人后是完全两幅脸孔。

见屋内三人完全是熟视无睹的模样,他按捺不住,只得轻轻咳嗽了一声。此时,姚平仲方才抬起头来,然后便立刻振袍起身,快步上前躬身一礼道:“见过高相公!”

高俅心满意足地把人双手扶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耳边便传来了一个没好气的声音:“爹爹,你回来就回来了,偏生那么多规矩,刚刚我和希晏哥哥明明聊得好好的!你们说完正事之后,你可得将他留给我,我还有好多要紧的话对他说!”

高俅闻言自然是满脑门子的冷汗,然而,高嘉却在停顿了一下之后又立刻增加了一句:“陈国公主对他情有独钟,不过,驸马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宫里每个娘娘一句嘱咐,我可没说谎,确实有不少话要嘱咐他!”

这下子就连姚平仲也是脸色通红,小丫头却不顾这么多,嘻嘻一笑便乐呵呵地出了房间,而燕青见势不妙,蹑手蹑脚地也想溜,却让高俅一口叫住了。

“小七,刚刚是你对希晏挑明的?”高俅脸色不善地看着燕青,突然很是恼火地道,“还有,这嘉儿突然掺和进来是怎么回事?”

燕青缩了缩脑袋,连忙扯皮道:“大哥,这可怪不着我,我只是对希晏略提了一提,其他的事情可都是嘉儿自己提出来的。她如今可是宫里那些女人的宝贝,消息比我这种人灵通多了!”他说着突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我怎么就忘了,外头还有一件要事需要处理,我先走了!”

见燕青一阵风似的溜了,高俅顿时只能报之以苦笑,然后才转头看着姚平仲。

“希晏,想必小七已经对你说了,圣上有意把陈国公主许配给你。我那时考虑到你的志向绝不在区区一个驸马爷,所以也曾经进宫去问过。圣上的意思是,如今国家正在用人之际,若是单单因为你娶了公主,便断了你在沙场上的路子,未免太过于严苛。这一条你不用担心,我担心的只是自古沙场无常胜将军,陈国公主倘若嫁给了你,便有很多未知数存在。”

姚平仲已经从刚刚和高嘉的一番闲聊中了解到了不少内情,此时又听高俅这么说,心下自然感动。他低头思量片刻,突然深深一揖到地:“一直以来,相公都对我照拂有加,我实在是铭感五内。尚主原本是臣子的无上荣耀,更是姚家满门最大的恩宠,论理我不该说什么,只是一直心有疑虑罢了。如今相公为了我的事情如此操心,我……”

他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是好,弯下去的腰更是无法直起来。毕竟,大宋文臣的地位一直都是根深蒂固的,不管武臣在前方有什么功勋,后方的文臣都可以熟视无睹,更没有多少人会选择对军官表现出善意。便如同姚麟当年功勋彪炳,却在京城没有几个知心好友那样,大宋的文武之间,始终不能算是融洽。而高俅居然能对自己照顾到这个份上,他如何能不感激?

高俅怔了一怔,很快把人扶了起来,然后自己移到主位就座,又示意姚平仲在下首坐下。当初交好姚麟,不可不说怀有种种功利心的考虑,但是自从姚平仲跟在身边以后,他就对这位姚家后进有了非同一般的感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真的把人当作了自己的子侄那样看待。其中,姚麟为人的风骨也占了很大的因素,倘若姚麟是那种欺上瞒下,苛待士卒的人,他肯定不会因此而真心厚待其子弟。

“我和你爷爷当初阴差阳错结下交情,他又曾经多次把你托付给我,于情于理,我都是应该照顾你的。”他一边说一边想起了当日的种种情形,言谈间不禁有些唏嘘,“那时你奉你爷爷的命令随行护卫于我,一路上多有艰险,还不到十五岁的你却丝毫不曾有所怨言,仅仅是那番同舟共济的情分,如今这些也是我应该做的。”

“高相公……”

高俅含笑摆了摆手,示意姚平仲不必在这种问题上再纠缠,沉吟片刻便问道:“尚主固然是寻常人家求之不得的荣耀,但是,我还是想问你一句,你可有什么牵挂的爱人么?”见姚平仲一下子脸色通红,他又笑道,“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若是你喜欢别人多过喜欢公主,便需要考虑清楚。回绝圣上虽说不恭,总比他日家里不安宁要好。倘若没有,这桩婚事答应下来也就罢了。毕竟,这对于你姚家的门楣还是很有好处的。”

听高俅设想如此周到,姚平仲哪里还有其他话好说,蹭地站了起来,很是郑重地答道:“全凭高相公吩咐。”

这无疑是将高俅当作了长辈,而高俅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心中也同样是说不出的欢喜。虽然事先听赵佶和高嘉说过,陈国公主赵婧并不是一个言行无度的女子,教养好仪态万方也就罢了,至少容貌才情也同样不差,这也是他默许此桩姻缘的原因之一。公主善妒是历朝历代都有的事,倘若把一个母老虎放在姚平仲身边,他今后非怨恨这安排不可。

“既然如此,你到时见到圣上就直说好了!”他微微颔首,突然又取笑了一句,“陈国公主能够有你这么一个如意郎君,总算是天可怜见。若不是那回秦国公主替她一嗓子嚷嚷了出来,怕是所有人都蒙在鼓里。如今可好,将来至少琴瑟和谐不是一桩难事。”

姚平仲在男女事上毕竟还有些矜持,听到这些戏语当即有些招架不住,含糊了几句后便慌忙告辞。他今日刚刚抵达京城,若是还在这里盘桓而不回姚府,那就着实太过分了。

辞出高府之后,他便匆匆回到了将巷的姚府,才一下马,几个家人便惊呼一声,一时间,上前迎接的迎接,往里面通报的通报,竟是乱成一团。没过多久,如今这里辈分最长的姚麟长子姚靖便匆匆迎了出来,一见姚平仲便立刻大笑着迎了上去。

“好,好!希晏你回来就好!”

后面的那群叔伯以及诸同辈也同样用殷羡的目光看着姚平仲,虽说姚家一直都是山西巨室,声名在军中也是赫赫不坠,但是,比起那些文官以及开国元勋来,毕竟是逊色不止一筹。也只是到了姚麟死赠开府仪同三司之后,姚家方才真正成了一个官宦人家。但人们提及曹家等将门世家的次数仍然是多于姚家的次数。

作为一个世家,他们的历史还不够长!

大宋将公主下嫁给武将子弟的次数相当多,石守信潘美等大将子弟,都曾经有公主下嫁的荣耀,而曹家更是出了一个皇后。而随着一代代的推移,当年那几个将门世家尊荣仍在,但是子侄中却少有争气的,取而代之的则是姚家种家折家这样的将门,但是,在功勋上追上前者,并不代表着在地位上就能完全盖过前者。

但是,如今姚家便要出现有史以来第一个驸马,让这些武臣出身的子弟如何不欣喜若狂?转文阶虽然让他们可以选择一条不同的仕途,但是,毕竟世上之事不会那么轻易,文官根深蒂固的领地,他们也不是那么快就可以插入进去的。直到如今,姚家后辈换文阶的,大多数人都还在九品上转悠,唯有姚靖稍微好一点,但官职也不过从七品下,这和姚平仲已经正式迈入正式武官的行列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第三十四章 尚主乃是家门幸

姚平仲见一大帮子人全都用热切的眼神看着自己,心中不由沉甸甸的。所幸此前已经到高俅那里把话都说开了,否则,若是自己此时一口说不愿意尚主,只怕会被唾沫星子淹死。饶是如此,他对这种阵仗也很有些头痛,随姚靖一起敷衍了几句便匆匆进了大门。

一帮子叔伯子侄退开之后,姚靖便将姚平仲带到了书房,当面将姚古的一封信交给了他。见姚平仲面色微变,他便叹了一口气解释道:“这消息是传得最快的,我知道了之后,便立刻派人飞马通知了你大伯和你父亲,你大伯只带了一个口信,说这是姚家最大的荣耀,至于你父亲则捎来了这个。我没有拆过,想必你父亲有其他话要吩咐你,你自己看吧。”

等到姚靖走开,姚平仲方才拆开信封,把信展了开来。虽说姚家在文学一道上都没有什么造诣,但是,多亏家境殷实的福,基本上识字都是不愁的,而姚古的那一笔字虽说并不是写得如何出色,但却充满了战场宿将的豪爽不羁。

信上说明的意思很简单——姚家虽然出了好几代将领,但是,毕竟还根基不够牢固,若是这一次姚平仲能够迎娶公主,至少能为宗族中的其他人赢取很大的政治筹码。和皇家结亲而带来的种种不利因素,相信在天子官家还要用兵的时候,这些都会被消减到无需考虑的地步。至于之后四海升平的事,那时姚家根基已深,转文阶的子弟想必已经多了。

总而言之,其中只有一个意思,哪怕是为了家族考虑,姚平仲也应当迎娶公主。

作为姚平仲本人而言,自小的教育摆在那里,家族的利益高于一切,这是姚麟一直教育他的。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他就没有自己的想法。想到刚刚在高府的时候,高俅那种说话的语气,再比较一下自己父亲的口气,他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愤世嫉俗的冷笑。这丝笑容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会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好,原封不动地塞进了封套中,然后才打开书房门走了出去。见姚靖依旧在院子中来回踱步,他便开口说道:“伯父,爹爹的信我已经看过了,也请你们放心,这等大事,我断然不会儿戏处置。”

这样一句话无疑让姚靖松了一口气,接下来,整个姚府便开始一系列准备,包括为姚平仲量体裁衣。当三日后赵佶召见的旨意传到姚府之后,姚平仲穿上那赶制出来的新衣,怎么也算是相貌堂堂仪表不凡。

这不是以一个战场武将的身份去面见天子,所以,一身甲胄自然是说不过去的。为了能够给天子留下最好的印象,姚府上下的女人几乎是费尽了心思。当赵佶看到前来晋见的姚平仲时,几乎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那个英气勃勃的姚家少年郎么?怎么看上去像一个饱读诗书的玉面郎君?

也正因为如此,赵佶开口第一句话并未涉及正题,而是饶有兴味地问起了姚平仲回京之后的经过。而姚平仲如今对于面圣已经拥有相当的经验,神态自若地将所有事情一一讲述了一遍,除去略有干碍的,他完全没有任何删减。

对于这种态度,赵佶自然万分满意——赵婧虽然不是他的女儿,但是,这许多年养在宫里,着实和自己的女儿没有多大区别。姚平仲这个人选是他事先没有想到的,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个人选远远胜过其他人。那些已经几辈没有上过战场的元勋子弟,哪里及得上这个一刀一枪,完全靠自己打拼出一条路子的年轻武将?

“希晏。”赵佶突然不再用姚卿家这个亲切中带有一丝疏离的称呼,直呼姚平仲的小字,“朕的意思想必他们都已经和你提过了,陈国公主如今已经到了婚嫁之龄,大家几乎在整个京城的适龄子弟中筛选了一遍,谁知最后,还是秦国公主的话提醒了朕。你年纪轻轻便征战沙场,立下功劳无数,年轻才俊四个字,只怕还有些辱没了你。而你的叔祖姚君瑞当年立下汗马功劳,兼且为殿帅期间又是兢兢业业,倘若知道这桩婚事,朕想他在泉下也应该感到欣慰。”

听到天子提到姚麟的名字,姚平仲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翻身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地道:“倘若叔祖知道圣上如此嘉许,便是身在九泉,也必定心满意足。圣上对姚氏一门的恩宠,臣感激不尽!”

姚平仲这么一说,赵佶顿时把剩下的那些话全都吞进了肚子里——难不成还得劝小两口好好过日子,让姚平仲别欺负了公主么?那也太琐碎了!

当下赵佶便岔开了话题,问起了河北边防情况。这原本就是姚平仲拿手的,便没有了起先的慌张,回答得滴水不漏。而赵佶也把心思从家事上抽身了出来,一个个问题竟是事无巨细,待到一番对答完成之后,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不知不觉竟留了你这么久。”赵佶眉头一扬,赞许地点了点头,“接下来先是天宁节,然后又是正旦,朕的意思是明年开春再办婚事。你既然身负军职,也不好留在京城太长时间,先过了天宁节,等到枢密院那里有了交待之后,便先回河北去吧!”

对于姚平仲来说,这句话无疑是一道赦令,他顿时长长松了一口气。要是让他这几个月都留在京城中被人指指点点,那还不如死了算了。想到这里,他连忙弯腰称谢不迭。

在内侍引导下退出禁中之后,姚平仲不禁举头望了望天。十月初的阳光已经失却了几分暖意,只是这大把大把的阳光洒在街头,再加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顿时平添了热闹的气氛。他扫了一眼那些朝自己投来好奇目光的人,微微一笑,随即翻身跃上了马。马蹄阵阵响起之后,他很快便消失在大街尽头。

之后,姚平仲再次造访了高府,而这一天,恰巧高府那帮大人又不在,凑趣的燕青便拉来了高嘉,三个人便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若是不知道的人看到两个大男人陪着一个正在嗑瓜子的小丫头,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呢。

高嘉知道姚平仲担心的是什么,先是把赵婧夸得天下无双,然后才撇撇嘴道:“不是我说婧姐姐的好话,赵叔叔的那些女儿如今都还小,就只有婧姐姐和芙姐姐两个年长的公主。以她们从小在宫中长大的情形来看,有这样的性情已经很难得了。希晏哥哥,那些文官一个个把女儿都养得像个木头似的,相比之下,婧姐姐至少不是那样的人。”

燕青听高嘉说得越发露骨,忍不住在她的头上敲了一下:“人小鬼大,你自己淘气,就说人家像木头?若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我看大宋一大半的闺女都要嫁不出去了!你上次不是说,宫中那些娘娘有话要吩咐希晏,都是些什么话?”

毕竟娶妻乃是天大的事情,姚平仲又不可能偷偷去深宫瞧一眼公主,只能寄希望于高嘉的说明。刚刚那一通话下去,他已经是稍稍放心了些。但一想到今后要应付宫中那么多妃嫔的“关怀”,他仍然是在心中倒吸一口凉气。

“嘻嘻,无非是让希晏哥哥这位准驸马爷好好看顾婧姐姐罢了!”高嘉嘿嘿一笑,脸上露出了促狭的笑容,“虽说我大宋的驸马爷没有不许娶妾这一条,不过,要是希晏哥哥你敢对婧姐姐不好,别说别人,今后我就第一个不放过你!至于今后的节礼,各位娘娘都说了,不必铺张浪费,你送什么她们收什么,只要你待婧姐姐好,谁都会在关键时刻拉你一把。”

这话却有些过了,须知赵婧生母早逝,虽说一直长在深宫之中,但以往要说有这么大的面子却是不可能的。高嘉虽然聪明,但是对这种事毕竟还有些懵懂,而姚平仲不解京城局势,自然更不清楚其中内情。倒是燕青眼珠一转,心底暗自冷笑了起来。

谁不知道高俅虽然数次上下,却始终屹立不倒,靠的是天子的绝对信任,后宫那些娘娘又有谁是省油灯。若非如今高家三位公子都还小,恐怕那些有公主的娘娘全都会设法把公主嫁入高门,那些人之所以纷纷巴结高嘉,还不是在打这种主意?

尚主乃是姚家的一大幸事,何尝又不是那些嫔妃的机会,没有父母作为依靠的赵婧,自然不得不依靠那些妃嫔,而借此而和高家打好关系,不正是这些人所想的么?

当下燕青便拍了拍姚平仲的肩膀,语带双关地说道:“总而言之,希晏,你对于这桩婚事无须有什么担忧。以前怎么样,现在怎么样就行了。有大哥和我们这位小千金给你做靠山,天下有谁敢算计你?要知道,惟有这个最大!”他神秘兮兮地指了指天,大笑着扬长而去。

天大地大,自然是皇帝老子最大!

第三十五章 兴灵故地近咫尺

西羌围西凉四州以及灵州的失守足足让李乾顺老了一圈,他幼年登基,虽然早年在其母梁太后把持朝政的情况下,他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傀儡,但毕竟亲政之后顺风顺水,甚至还呈现出国力日上的趋势。然而,他绝对没有想到,推行汉化的后果,竟然是亡国!

众叛亲离,这句话如今用在他的身上是最贴切不过了。除了兴庆府中忠于他的数万人之外,各地城池未曾失守的已经不多了,而那些散居各地的党项贵族,则在听说要放弃家园之后,纷纷降宋了事。而那些零星牧民更是纷纷迁入大宋陕西境内,放弃了畜牧而改行种田。而在以前,就是给大宋西北边将一百个胆子,他们也绝对不敢收留党项逃人,现如今一切都变了。

他可以选择退,待到他日再谋图卷土重来,但是,他还能够忍受那种冰天雪地的日子吗?别说是他,就是如今夏军之中最勇敢的勇士,恐怕也未必能够在恶劣的环境中挣扎生存。汉化曾经给西夏带来了一时之利,但是,长时间骄奢淫逸的生活却腐化了族中勇士的气势,他们在上阵杀敌的时候,无不惦记着家中的美妾家产,这样还如何能够一往无前?

如果上天还能够给他一次选择,他一定不会把心思放在那些汉族的服仪制度上,他一定会在把军权都抓在手里之后,继续使用先祖那一套练兵的方式,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天色灰蒙蒙的,但是,他盼望了无数次的大雪却没有来,而且精通天象的臣子已经回报,说是今年第一场雪怕是要比往年晚一个月左右,这无疑粉碎了他的最后一丝希望。

兴庆府周边互为犄角的三座城池已经岌岌可危,在大宋层出不穷的攻城利器下,那曾经坚固的城墙已经伤痕累累,而更有大宋猛将率人数次攻上城头,若不是将士还有一股血气在,只怕是早就守不住了。而在得到兴平府灵州作为根据地之后,大宋已经不用担心后路问题,自然是卯足了劲猛攻不止。只可惜西羌偏偏在这个时候对西凉四州打上了主意,否则,他兴许还有别的办法可想。

李乾顺长叹一声,看了看旁边熟睡中的儿子仁爱,脸上露出了复杂万分的情绪。他只有这样一个唯一的儿子,然而,这却是辽国公主的儿子,在那些恨透了辽人背信弃义的党项人看来,仁爱不配作为大夏之主,可是现如今都要亡国的当口,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他狠狠捏紧了拳头,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大观三年九月二十三日,李乾顺下旨,册封长子李仁爱为太子。而几乎就在同一时刻,顺州静州为宋军攻破,而怀州则在最后时刻,主将为部下杀死,从而成为了夏国历史上第一个投降的州府。消息传到兴庆府之后,大殿之上顿时鸦雀无声。

由于事情紧急,当即便有人在殿上提出是退是降,而李乾顺虽然面上铁青,却没有阻止臣下的议论。汉臣几乎都主张投降,而党项贵族在慷慨激昂了一阵子后,却也没有愿意退往极北之地,最后商量出来的结果,竟只有一个降字。

李乾顺虽然大怒拂袖而去,但是,这个沉甸甸的结果却压在了整个兴庆府人们的心头。倘若时光倒转,兴许还会有其他结果,但不可否认的是,大多数党项人的意志都已经全都被磨灭了,尤其是完全失去了辽国的支持,军力又被耗费得七七八八的情况。

普通牧民是决不会玉石俱焚的,而那些骄纵的党项贵族,无疑也对于恢复乃祖的荣光没有任何兴趣——道理很简单,真正坚持这一理念的人,都已经在战场上送了命。而大宋的心理攻势也具有很大程度的影响因素,每一份射进城中的传单都说,只要投降,大宋将会保证党项贵族的性命和家产,否则,破城之日就是屠城之日。

尽管号称礼仪之邦,但是,大宋屠城的往事也不是没有过,甚至由此而引来夏军的疯狂报复,但是,在对方掌握优势的情况下,所谓报复自然就不存在了。只不过,在这种时候提出屠城,无疑只是作为威吓,毕竟,朝中那群士大夫可不是吃素的。

种师道和折可适两人作为此次对夏用兵的主力,又全都官居统制之职,在这个问题上全都保持一致——毕其功于一役。大宋屡次征伐夏国,次次都是浅尝辄止,甚至在绍圣年间取得战果无数的情况下,最后居然还把原来取得的土地拱手送回了西夏,白白耗费了这么多军费。眼下天子虽然有决心,但谁知道异日是否有变。

“报——”一个小校飞一般地冲进军帐,神情兴奋地说,“偏将韩世忠率众登上兴庆府城头,斩首十余级!”

虽说这是振奋人心的大好消息,种师道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见折可适同样面色淡然,他自然心里有数。此次出兵,竟是天时地利人和占全了,若再不能成功,那也就太说不过去了。要知道,整个西北名将云集,全都为了覆灭夏国这个目标而全力以赴。

“遵正,严帅那里可有军令来?”

折可适情知种师道是借故再振声势,扫了帐中其他军校一眼便笑道:“严帅已经从环州传来了消息,他会带着五百亲兵亲赴灵州!朝廷已经有令,只要下了兴庆府,所有军校一律晋升一级,功勋卓著者将由枢密院再行嘉奖。另外,圣上将会亲自为西北诸军重定军号,并钦赐军旗!”

听到这个消息,军帐中顿时议论声一片,除了惊讶之外,便是掩不住的兴奋。多年的西北作战让西军成为铁军,但是不可否认,赏赐有的时候却仍然和他们的功勋不符,朝廷这一次下这么大的力气,无疑是想在将士们高昂的士气上再浇一把火。

待到诸将退出之后,种师道方才走近折可适身边,爽朗地笑道:“熙河兰湟路王帅那里也传来了消息,两万大军正在向西宁州靠拢,而西羌已经对西凉四州发起了攻势,我们这里不用再担心西凉四州的援兵。所幸横山早已落入我军之手,否则,要说最终的胜败还真不容易。”

折可适闻言点了点头,脸上颇有些神采飞扬的模样。府州折氏赫赫声威,在西北都是有名的,他当初一气之下离开府州之后,曾经立誓要用自己的名字重振声名,如今终于算是做到了。这一次大仗打下来,献俘阙下是一桩,升官又是一桩,只希望西北事了,他还有到河北建功立业的机会,别让那帮年轻一辈专美于前。

想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了正在前方作战的姚雄和姚古兄弟,遂对种师道笑道:“话说回来,姚氏兄弟这一回似乎都有些古怪,前几日让他们扫荡周边散兵游勇的时候,他们居然不吭一声就去了,和以前两人一点就炸得脾气似乎有些不同啊!”

种师道晒然一笑,心中却犯起了嘀咕。要说历史,种家自然比姚家在西军之中的根基更深,种家自种世衡开始,便在西北对西夏作战,而姚家则起始于姚兕之父姚宝,在关中二姚声名显赫之后,方才逐渐为世人所知。要说西军之中这样的派系并不少,只不过种姚两家比较突出,方才会有如此之争,至于折家,根基在府州麟州,折可适的日子反而好过得多。

这个时候,姚平仲成为准驸马爷的消息,远远还没有传到军前。而姚雄和姚古两兄弟之所以能够预先得知,也是来自京城的密讯。

严均当然不是为了抢部下的功劳才赶到灵州城,事实上,他早就在烦恼自己的功劳太大了一些。前番赵佶已经给了他枢密使之职,可是这回要是拿下兴庆府,然后李乾顺投降了,那又是一桩无法抹煞的功劳,这一回又该赏什么?他唯一庆幸的是,枢密院正好没有主官,否则他这个功臣一回去,便会遭致无法避免的麻烦,他可没准备去招惹蔡高两人。

由于严格申明了军纪,再加上该死的人都死透了,灵州城内勉强算是秩序井然,如果不算有些党项人仇恨眼神的话。这是没有法子的,既然两国交兵,那么,总有家庭会失去儿子,失去丈夫,总不可能把那些军属全都杀得一干二净。正因为如此,严均入城的过程相当低调,既没有让种师道和折可适前来迎接,也没有摆开盛大的排场。他把大多数亲兵留在了城外军营,只是带了几十个人匆匆入城。

早已得到消息的种师道和折可适便在灵州城内的大本营迎接,这里是昔日大唐朔方节度使治事的地方,同时还兼着大都督府的职责,后来虽然屡经兵灾,但这建筑还是保留了下来。西夏占据兴灵之后,这地方就成了夏国主将的理事之所。而历经数百年,这地方终于回归到了大宋手里。

“兴灵故地,已经取回了灵州,离拿下兴州也已经不远了!”

这是严均进门之后,对种师道和折可适说的第一句话。

第三十六章 正是出游好时节

且不说西北战事如何紧锣密鼓,大宋东京城完全是一派盛世景象,因为,一年一度的天宁节又要到来了。之所以用一个又字,只因为连着三年都是大肆操办,而这一年虽然规模略逊以往,但是,就大宋目前的国力而言,这繁荣昌盛四个字倒是用得轻了。

萧芷因辛辛苦苦赶到大宋京城,却没有多少人把他放在心上。他也不恼,当初在大宋待过不少时日的他,自然知道天子官家的生日对于寻常百姓来说意味着什么。他这边厢犹如没事人那般看一群官员忙前忙后,别人倒是心中起了嘀咕——这个打着南京道魏王使者的家伙,不会是辽国谍探吧?一直到曾经认识萧芷因的客省官员接手了这件事,萧芷因的待遇方才上去了一点。

无论是赵佶还是那些政事堂宰相,抑或是枢密院的那一批新贵,如今确实没功夫理睬什么南京道使者,要知道,太平盛世也需要粉饰,否则若是冷冷清清过一个天宁节,传到外国滋味就全都变了。再者,如今辽国和金国还在那里死磕,南京道一时半会不会出什么大事,他们乐得先把人丢在一边。

这连着好几日,高府上下都是忙得团团转,原因很简单,高嘉终于结束了在宫中那段小住的时间,回到家里来了。恰好英娘伊容白玲被宫里那群娘娘没事请去作客,高俅不是在政事堂处理政务,就是陪着赵佶四下里闲逛,也顾不上女儿。

如此一来,端的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在高府那两位年长一些的公子看来,高嘉这位大姐原本就是女霸王,当高嘉摆出长姊的态势,压着他们念书识字的时候,这两人顿时叫苦不迭,倒是让家里其他人心中大奇。自家这位最好调皮捣蛋的大小姐,什么时候转性子了?

之所以拿着两个弟弟作法,实在是因为高嘉想到往日里读书时受到的那些苦。如今虽然李清照回去为李格非守孝,但是出于一直以来的习惯,高嘉的课业并没有停止,就算玩闹,每天的课业她从来都是一丝不苟地完成,就连在宫中也不例外。见两个身为男儿的弟弟却在那里有事没事地偷懒,她自然是恨得牙痒痒的。

“大姐,你饶了我们吧!”

高鹏举实在是手酸得不行,见高嘉狠狠瞪着自己,他只能举双手求饶道:“我们以后一定不敢逃课,这还不行么?我这是第一次,绝对是第一次!”

“第一次也不行!”高嘉见一旁的高鹏越和高鹏昆全都偷偷瞟着自己,不由一叉腰把两人瞪了回去。高鹏昆年纪小也就罢了,可另两人如今一个七岁,一个六岁,都到了该念书的年龄,偏生玩兴深重。她一个个拍脑袋训了人,然后才反过身哄幼弟道,“等到你两个哥哥把今天的功课做完,姐姐就带你们出去玩!”

这一句话相当管用,不过三岁的高鹏昆立刻乐滋滋地笑了起来,其他两人就更不用提了。刚刚被高鹏举和高鹏越气得吹胡子瞪眼的西席先生看到如此情景,不由眉开眼笑,看向高嘉的目光中平添了几分赞许。他哪里知道,若是论惹事生非的本事,高嘉肯认第二,这府里头怕是就没人敢认第一了。

好容易捱到功课做完,高鹏举和高鹏越就把东西都交了,一个个眼巴巴地瞧着高嘉。高府之中的规矩和别人不一样,别人家里向来是允许男孩子出去,而女孩子全都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而作为高府千金,高嘉从小开始就一直能够在外边跑,反倒是高鹏举和高鹏越一年难得出门几次,此番得了姐姐这句话,自然是不想放过机会。

“嗯,既然答应你们了,那我就带你们出去玩玩好了!”高嘉眼珠子一转就有了主意,立刻派人去叫来了管家高丰景。当听清楚高嘉的话之后,高丰景顿时吓得魂都没了。

“大小姐,你不是开玩笑吧,若是被相爷知道了,小人今后就别干了!”见高嘉根本不吃自己这一套,高丰景的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大小姐能够自由在外边,一来是相爷和夫人特地允准的,二来则是圣上也发过话。可是,三位少爷如今都还小,若是就这么放出去,怕是万一有闪失,谁都吃罪不起。”

他正在这里唠叨,外边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家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然后便嚷嚷道:“外头嘉王殿下来了!”

一听到这声叫,高丰景和高嘉全都愣了,转而脸色各异。高丰景是想到高俅往日里对皇家宗室的态度,心中暗自叫苦,而高嘉则是认为来了个救星。高丰景也顾不得再和高嘉纠缠,三两步跑了出去,而高嘉则等他跑得没了影子之后,转身对三个弟弟挤挤眼睛道:“今天是不是能够出去,便着落在嘉王身上。你们全都好好在这里呆着,看我去想法子。”

高嘉说完便急匆匆地走了,而高鹏举和高鹏越无不是心中痒痒,见高鹏昆张口似乎要哭,两兄弟默契地上前捂住高鹏昆的嘴巴,唤来一个仆妇抱起小弟弟,两人也连忙朝高嘉消失的方向跑去。

嘉王赵楷这一日前来,自然不是自己的临时起意。虽然如今皇太子已经册立,但是,经过母亲的劝导,他却知道自己并非没有机会,因此并不觉得气馁。今日之所以登门,乃是他早上从书房里找出了一幅唐朝张旭的草书,又想起高嘉曾经的戏言,所以便按捺不住心情地登门造访——他的父皇赵佶暗示得很清楚,高嘉要的东西,最好乖乖送过去,省得以后麻烦。而他更清楚的是,自己曾经很想要的那方于阗玉狮子镇纸,已经差不多是高嘉的囊中之物了。

所以,在发现出来的是高府管家高丰景,而不是高嘉时,他的心中免不了有些失望,但却没有端出皇子的架子,而是从随从那里接过一个锦盒,客客气气地道:“上次在宫中的时候,高小姐曾经提过喜欢草书。前两天,我无意中在书房里发现一幅张旭的狂草,今日便特意登门送来。”说完这些,他便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怎么,高小姐不在么?”

高丰景正琢磨着该怎么回答,旁边便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嘉王殿下,今天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你不用跟着师傅念书么?左一个高小姐,右一个高小姐,平日在宫里头也没见你这么郑重,这幅字真是送给我的?”

高嘉不待赵楷回答,冷不防从高丰景手中抢过那幅画,展开一看顿时眉开眼笑。她哪里需要什么张旭的狂草,而是在宫里访查了一圈之后,最后认定赵佶喜欢书画,定然最最爱重这些东西,所以决意找一幅张旭的草书把她看中的那镇纸换回来。无奈她去集贤斋跑了好几趟,掌柜伙计无不告诉她,这种知名的书画作品都是昂贵万分,即使她如今算是一个小富婆,依然买不起。

所以,赵楷亲自把东西送上门来,她怎能不欢喜,一时间也顾不上赵楷的其他意思了,把锦盒抱在怀里便笑道:“嘉王今日登门,难道就是为了送这幅书卷么?”

一句话问得赵楷哑口无言,他当然不是为了送这区区礼物而来,只是,看旁边那管家严防的样子,似乎也不可能有什么进一步的举动,因此他只得无奈地一摊手道:“原本是看着这秋高气爽的,想要邀你进宫去赏菊,谁知诸位娘娘都齐聚在耶律贵妃那里,我知道你不喜欢,也就不邀你去了。”

高嘉见赵楷没听出自己的言下之意,不由骂了一句木头,可是高丰景就在身边,她又不好暗示,只得随口寒暄了几句,把人打发走了。送出一个麻烦人物,高丰景自然是如蒙大赦,怎敢再去招惹高嘉,连忙躲了个干净。而高嘉一转头,就看到两个弟弟鬼鬼祟祟地躲在老远处的一棵大树后头,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大姐,真的没办法带我们出去么?”高鹏举眼巴巴地看着高嘉,小眼睛中尽是恳求,“平日娘和大娘她们都不许我们随便乱跑,今天好不容易有机会……”

“好了好了,没看我正在想法子么?”

高嘉没好气地丢过一个白眼,示意两个弟弟住嘴,这才闭起眼睛冥思苦想了起来。好半晌,她一拍大腿道:“有了!”

高嘉所谓的法子很是光明正大,那就是去磨燕青。要知道燕青平日里很喜欢带着儿子在东京街头闲逛,又算得上是家里的长辈,有他带着,其他人自然不好说什么。而燕青见高嘉带着三个侄子眼巴巴地求了上来,一时心软不过,便拍着胸脯应了,倒是旁边的方蓉娘见这一大一小实在不像话,忍不住斥责了燕青几句,谁知最后拗不过燕青,她也只得一起去了。

第三十七章 拖儿带口出门去

于是,这一天出门的阵容空前强大,一对不到三十岁的小夫妻,一人抱着一个小孩,燕青抱着的是高鹏昆,而方蓉娘则是抱着自己的宝贝儿子燕雍。另外,还有两男一女三个孩子跟在一旁。走在路上,一时引来回头目光无数,这年头虽然妇女生得多,但是,方蓉娘看上去年纪轻轻,谁能想到竟有这许多孩子。

偏生燕青又是个脸皮厚的,尽管不少人的目光都在他脸上扫动,他却像没事人似的,继续抱着孩子和妻子卿卿我我,而后头的高鹏举和高鹏越则兴奋极了,四处观望不说,时不时还央求高嘉帮他们买东西。后面十几丈之外,则零零碎碎跟着二三十个护卫。这些人都是高丰景不放心这些人的安全,硬是派出来的。否则按照燕青的话说,若有不长眼睛冒犯的,他一只手就足够收拾了,压根用不着这许多人。

这一大帮人招摇过市的时候,一旁的酒肆二楼,几个人却看得目瞪口呆。天下间偏有这等巧合,赵佶今次正好带了高俅和定王赵桓出门,谁知就在这里看到了熟人。高俅是汇报政务的时候,硬是被天子官家拎出来的,而赵桓也是去请安的时候被赵佶拉上,这两大一小只带着十几个禁卫班直,就大摇大摆地出了禁中,四下逛了一圈便在这里坐下歇脚。

“伯章,你家里这些人,实在是……”赵佶一下子竟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只得在那里苦笑道,“你家小七我以前也见过,似乎不是这么招摇的人吧?”

高俅斜睨了赵佶一眼,见其似乎没有其他的意思,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对于燕青这个义弟的行止,他是从来不去管,也没法去管。须知若是惹恼了燕青,他若是翻墙出去,家里谁管束得住?如今这小子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论单打独斗的本领,恐怕连自己的岳父宋泰也及不上。

他还来不及答话,就见赵佶丢下了一把铜钱,起身便往楼下走,他只能朝旁边的禁卫班直打了个招呼,连忙跟在后面。一下楼,赵佶便朝那个方向努了努嘴,微微一笑道:“那边是开封府的方向,听说今天正在审理一桩盗案,热闹得很。我今天就是特意来看热闹的,你家丫头小子的脾气估计差不多,到时候应该也会在那里停下来。”

审案子?

高俅心里犯起了嘀咕,左思右想方才模模糊糊有了一丝影子。前几日,开封府送上来的奏报说,河北盗匪虽然大有收敛,但听说还是有贼子偷偷溜进了京城,而在开封府两个推官审理了之后,抓到了几个小蟊贼,审理的日子便是定在了今日。

他是政事堂宰相,当然不可能连治安这种小事都管,所以和赵佶刚刚的行止联想在一起,他顿时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难不成,赵佶认为今天这审案子会审出什么问题?

他可不认为这真实的历史会出现小说里头劫法场的情况,更别提这只是区区审案子了。最后,他还是上前一步低声问道:“圣上,不是今儿个这事情真有什么不妥吧?”

“放心,我知道你又要说那句话,白龙鱼服,易为虾戏,自打皇城司上奏之后,我就准备好了!”赵佶泰然自若地向高俅挤了挤眼睛,此时哪里有半分大殿上严肃天子的模样,“我向来喜欢这种场面,好容易有这样的机会,怎么能错过?你放心,我包下了开封府衙对面那个酒楼二楼的最好位子,不会亲自出马看人家厮杀。”

还要厮杀?

高俅心中更是叫苦不迭,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看赵佶兴致勃勃的这样子,怕是早就准备好了。偏偏今日王恩因病告假,他也不敢贸贸然派人去殿前司通风报信,否则若是捅出什么问题,自己倒是不打紧,但难保赵佶不会迁怒他人。

他只得紧跟着赵佶往那个方向而去,果然,老远就看到开封府衙围了一大堆人,这百姓最喜欢看热闹,真真是一点不假。而这还不算,自己家里那几位果然是站在最外头,一副准备瞧热闹的样子。燕青还让高鹏昆坐在肩头,腾出两只手又把高鹏越举了起来。

见到这幅情景,他又好气又好笑,正想上前叫人,眼睛却瞥见了不远处的一个人影,顿时愣了一愣。不是吧,今儿个难道真是龙蛇汇聚么,连这一位也跟来了?

此时,旁边的赵佶并未急着进酒楼,而是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冷不防有人拉了拉他的袖子,回头一看是儿子赵桓,他登时有些莫名其妙。

“爹……爹爹!”赵桓好容易才憋出了这两个字,然后一指不远处道,“你看,那是不是三弟?”

“嗯?”赵佶抬头望去,见不远处带着几个随从往这边来的少年,不是赵楷又是何人。他心中颇为好笑,便随口吩咐了一个禁卫班直上前,然后打发了人过去。果然,等到赵楷被那禁卫叫住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就像是见了鬼似的,往这边一看更是脸色大变,犹豫片刻便悄悄挪了过来。

“父……爹爹!”赵楷总算还是机灵,瞥了一眼赵桓又唤了一声,“大哥!”

古人虽有训子抱孙的惯例,无奈赵佶不是正途出身的天子,平生是最不喜欢规矩的,尤其在儿子面前更是这样,所以,他才会讨厌赵桓的刻板性子。此时,他拍了拍赵楷的肩膀,笑着问道:“三郎,今天怎么有工夫在外头闲逛?”

赵楷知道这个问题躲不过去,索性直言不讳地道:“回禀爹爹,我今天送东西去高府,本来是想邀嘉儿姐姐去家里赏菊的,结果她似乎另有安排。我一时好奇,出了府后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在外头等了一会,果然看到他们一大帮人出来。我……”

还没说完,他就感到脸上多了一道目光,抬头一看,他这才发现高俅正在一旁,顿时有些措手不及。他虽然小小年纪,却也懂得事情轻重,要是让高俅认为自己另有所图,那就麻烦了。他一边低下头,一边拼命开动脑筋,只希望赶快找个缘故搪塞过去。他压根没有注意到,一旁的赵桓忽然朝他瞅了一眼,目光中颇有不善。

“伯章,现在去把嘉儿他们叫过来吧!”赵佶拼命忍住笑,朝一旁的高俅打了个招呼,心中暗自盘算着该如何算计此事。

高俅原本就认为赵楷的突然出现不是没有缘故,但却没有料到是这个原因,心中登时气苦。不单单如此,刚才赵桓那一瞬间的脸色变化,全都落在他的眼中。这两个皇子都还小着呢,总不会在这个年纪上全都看上了他家的宝贝女儿吧?

“小七!”

燕青正试图往人群中挤,一回头看见是高俅,不由往后缩了缩,然后立刻挤出了笑容:“大哥,我难得带着侄儿侄女出来玩,怎么这么巧?”

看到父亲,高鹏举和高鹏越全都变了脸色,只有三岁的高鹏昆不懂这些,伸开手臂就示意爹爹抱。高俅只得先把幼子抱了过来,而后狠狠瞪了燕青一眼,最后便把目光落在了高嘉身上。只见小丫头拉着方蓉娘的手,一本正经地叫了声爹爹,然后又解释道:“今儿个弟弟他们做完了功课,我答应带他们出来玩耍,所以便去求了小七叔!”

“大哥,你看这秋高气爽的,正是出来游玩的日子,总不能让人都闷在家里头吧?”燕青把高鹏越也放了下来,一摊手道,“难不成我带他们出来耍子,也有错么?”

“你们都没错!”高俅硬梆梆地甩出一句话,然后没好气地道,“跟我过来!”

燕青等人莫名其妙地跟着高俅过去,这才看到酒楼门口的赵佶一行人。高嘉反应最快,三两步冲上前去便是一句甜甜的赵叔叔,然后便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却根本不朝一旁的赵桓和赵楷看上一眼,而赵佶吃她缠住,也来不及和其他人打招呼。而燕青见旁边的方蓉娘一脸迷糊,心中暗叹一声,却也不去解释其中关节。

当下赵佶便牵着高嘉的手先上了楼,而高俅则让了赵桓和赵楷,又先看着自家这些孩子上去,这才回头部署下面的警卫。这一番措置下来,他对于皇城司的布置相当满意,这处酒楼不仅仅是被包下来,而是从里到外全都安排了自己人,这样一来,他确实是什么都不用操心了。而当他看到那掌柜的时候,更是忍不住莞尔——那粘了胡子饶有其事站在那里的,不是提举皇城司曲风又有谁?

此时,开封府衙外边的人愈发多了,甚至也有看热闹的有钱人准备花钱进酒楼寻个位置,可但凡进来问的,全都只得到了一个答案——这里被人包了。最后,曲风干脆命人下了门板,只留下可供一人进出的出入口。横竖他不是真正的掌柜,做不做生意有什么打紧?

第三十八章 审案乱事缘何起

若说开封府这一天审的案子,端的是非同小可,因为据前几天的传言来看,那所谓的小蟊贼一点都不小,而是曾经在河北做下无数案子的大盗。但此时,人们远远看到被拉上堂的那几个人时,却都纷纷议论了起来。

“看那几个小伙子年纪轻轻,怎么可能是独行大盗?”

“就是啊,还说什么在河北境内连盗十七户大户人家,敢情就是这么几个连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子?”

“嘘,官府自有官府的道理,总不会胡乱抓了人充数吧。”

“北京留守苏大人那是多清正的官,这都没有把人抓住,开封府哪有这么大能耐?”

形形色色的议论汇集成一片,围观的人群顿时更疑惑了。只不过,这不是名正言顺的公审,所以百姓只能远远地看着,就是竖起耳朵也听不到里边在说什么。

而在楼上居高临下的赵佶等人却多了几分地利,虽说听不见公堂上的对答,但是那些情形却看得一清二楚。高嘉和赵桓赵楷并高家几个小子在一边扒着栏杆看得起劲,这边高俅便开口问道:“这究竟是什么案子?”

“开封府推官黄明造膝密陈的,那奏折上难免说得含糊,难怪你不知道。”赵佶笑着喝了一杯茶,遂又解释道,“朕看你和元长都忙于军务,便让他们不要用这点小事去劳烦你们。横竖朕是个最闲的闲人,便把这桩事情让皇城司去忙了。”

解释完这些,这位天子方才说起了事情原委。原来,这河北的盗祸虽然在苏辙和李格非的整治下大见好转,却仍免不了有些许人逍遥法外。而在追缉日力的情况下,竟有富户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将一帮盗贼全都笼络了起来,然后便有了这几个先行往东京城探路的小贼。之所以会判断出这些,乃是因为黄明用了大刑之后,有一个小贼吃不住打,把自己所知道的都吐露了出来,而黄明在综合了证据和证词之后,便得出了这样的判断。

听到这些,高俅的脸色渐渐郑重了下来:“圣上的意思是说,恐怕有人图谋不轨?”

“目前只是恐怕,但若是今天真的有什么文章,那就是一定了。”赵佶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紧张,“河北正在整军,禁军连带厢军,动作着实不小,正因为如此,大概有人嗅到了其中的风声,认为有机可趁,所以便用了这种花招。知大名府苏子由已经报了上来,说是河北境内如今盗匪偃旗息鼓,但朝廷不可因此而小觑,并指出朝廷应在京东东路和京东西路加强防戍,以免为人有机可趁。”

苏辙乃是老成持重之人,他既然这么说,高俅自然不会等闲视之,当下便闭目沉思了起来,一时也顾不得下头的情景。而就在此时,底下的人群中突然发生了一阵骚动,突然便有人叫道:“官府胡乱抓人,那几个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大盗,真正的大盗早就出京了!”

听到这声嚷嚷,栏杆旁边的高嘉大为兴奋,连忙向旁边的赵桓和赵楷道:“看到那个说话的人没有,这家伙滑溜极了,刚刚一直在人群中乱钻一气!”

而高俅也被这声嚷嚷惊醒,连忙起身往外看去,只见人群中仿佛炸开了锅似的,不知怎的,推搡之间,竟有人往开封府衙之内涌去。起先担任警戒的衙役猝不及防之下,竟被冲出了一道缺口。

“后面有人指使!”高俅几乎是斩钉截铁地丢出一句话,“其中有些人不是百姓,大约是被人用钱收买来的帮闲之流,拿人钱财便做出了这种事。圣上,这里都做了些什么布置?”

赵佶此时也站在了几个孩子身后,瞟了一眼便冷笑道:“凭他们去闹,四处街口都已经布置好了人,就看这些人当中究竟有什么货色。皇城司的密探早就都掺杂了进去,若是连这种局势都控制不好,曲风这个提举皇城司也就白干了。”

燕青和方蓉娘一上楼便远远坐在了一边,但是,这并不妨碍方蓉娘听到刚刚那几番对答。此时,楼下的冲突更是让她一颗心一缩,情不自禁地往丈夫看去。

“放心,这里安全得很。”燕青握住了妻子的手,朝那边的赵佶瞥了一眼,又低声道,“天子官家也是人,用不着害怕。再说,有大哥呢。”

他一边说一边担忧地朝楼下看了一眼,他眼力颇佳,刚才已经看到了几个认识的人。尽管他这个七公子已经很久不管街面上的事,但并不代表着他就什么都不知道。倘若开封府追查得太猛烈,连那些家伙也牵扯进来,事情就很不妙了。如今东京城的地头蛇都被隐隐之中掌控在一起,开封府不会没有察觉,希望不会借着这个机会追查此事就好。

虽然普通百姓鼓噪得厉害,但是,开封府衙到底不比那些寻常的知县和知州衙门,戒备自然森严。在一瞬间的慌乱过后,当堂理事的推官黄明几乎是立刻把人全都派了出去镇压,自己也离座而起,偏生就没有人去管那些小贼。见此情景,一个跪在最后面贼头贼脑的汉子突然挣脱了绳索,一溜烟往外窜去。

“有人跑了!”

也不知是谁大叫一声,整个开封府衙顿时更乱了。几十个冲进门来的百姓像无头的苍蝇乱转也就罢了,就来刚刚调上来的几十个衙役也似乎有些弹压不住,而开封府推官黄明的官帽也被挤了下来。而这幅情景看在赵佶和高俅眼中,却是赞许连连。

“做戏能过做到这份上,黄明大概也能够算是第一等人物了!”高俅见那些衙役面上慌乱,但是站位却各有章法,隐隐之中其实已经控制住了局面,而人群虽然左冲右突,但其实已经余力不多,而刚刚那个挣脱了绳索钻入人群中的小贼,正在人群中随波逐流,却没有立刻逃出去。

“那家伙便是黄明所说,此次一群小蟊贼中的头。”赵佶不慌不忙地指了指那人,冷笑一声道,“伯章你那府邸算是戒备森严的,你却不知道,这些家伙居然偷到了郑居中府上。若不是黄明警醒,又有皇城司曲风得力,恐怕还未必拿得住这些人。胆子到了这个份上,着实是令人惊叹。”

高俅几乎认为这些人是疯了,要知道,民不与官斗,除非真的是揭竿而起造反,否则区区大盗敢于在京城地面上行事,几乎全都是自寻死路。当初辽国上京闹出的那一场盗祸,不就是同样道理么?打劫打到了皇宫中,说是胆大包天也不为过。而辽国上京是五京之首,皇帝并非一直常驻其中,发生这种事也就罢了,可大宋东京城是名副其实的天子脚下,居然有人敢这样胡来?

终于,那獐头鼠目的汉子溜出了开封府衙,趁着慌乱便往东边奔去,而人群中也有两三个人悄无声息地脱离了场中,四下里散开无踪。这时,高俅清清楚楚地看到,四下的墙根处都有人悄悄跟上,显然是缀紧了这些人。

失去了主事者,下面的骚动很快得到了控制,不一会儿,曲风便匆匆奔上楼来,躬身奏报道:“圣上,已经都跟上去了,小人已经吩咐了分拨跟着,以免引起他们的怀疑。刚才开封府那边来人询问,那些被拿住的闹事百姓如何处置?”

“东京城中闲汉太多,跟着闹事也是难免,但是,也不能不处置。”对于酒肆青楼中的帮闲,赵佶知之甚深,毕竟,他也是那些地方的昔日常客。只是,这些人有钱的时候也许能够养活家人,没钱的时候会做出种种不法的勾当,算得上是东京城第一隐患。不过要整治这些人却比整军更难,因此他也不想急于一时。“让黄明酌情办吧,该打该罚依照律例来。”

这几个大人心知肚明,那边几个孩子却觉得这一场乱莫名其妙,高嘉甚至没好气地撇撇嘴道:“错漏百出,真是不专业!”

赵桓和赵楷的心思却全都没有放在下面,原本他们都是一模一样的亲王,但如今一个是皇太子,一个却是亲王,一个有危机感,一个却有不服输的意识,端的是各有焦虑。只是他们毕竟年纪还小,哪里知道赵佶的算盘,也不敢上前胡乱插话,但心中全都计议开了。

赵楷想到的是皇城司的巨大实力,而赵楷看到的则是天子一声令下,其他人各行其是的威严。两位皇子全都心不在焉地站在那里,时不时朝父亲那边扫去。

高嘉瞥了两人一眼,轻轻摇了摇头,悄无声息地便回到了高俅身边,伸手拉了拉父亲的衣角:“爹爹,这边既然没好戏看,我让小七叔带我们到别处逛逛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