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芙虽然年轻,但是,见姐姐垂头不语,心中立刻明白她在担心什么,当下也不说话。正当屋里一片沉默的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了一阵金铃叮铛的声音。

“婧姐姐,芙姐姐!”

高嘉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见两人又惊又喜地站起身,便从背后拿出了一盒酥糖:“这是刚刚从集市上买的,上次在宫中吃的那个太细了,一点嚼劲都没有!”

赵婧和赵芙还在少女的年龄,对于这样的零食自然不会拒绝,三人便坐在了小桌边,赵芙又命宫人摆上了满桌的果子,大家一边吃一边聊起了闲话。

说来说去,话题最终还是落在了即将出嫁的赵婧身上。听赵芙说赵婧在担忧嫁为人妇之后的日子,高嘉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婧姐姐,我听爹爹说,希晏哥哥往日在外几乎从来不沾惹女人,所以才会到现在都没有成亲。你们成亲之后,你就放一百个心,他一定会对你好的。”仿佛仍嫌这信誓旦旦不够,高嘉眼珠子一转,又眉开眼笑地说,“上次他来的时候,还问过我你的不少事,所以呢,这成婚之后,只要你不嫌弃他一直在外头打仗,其他的就根本不用担心。”

听了这话,赵婧心中极为欢喜,不过她毕竟脸嫩,嗯了一声便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反倒是赵芙仿佛当自己事一般,连连点头不说,还在那里发了一句感慨:“千万人中选驸马,难得挑了这么一个好的,还不至于拆散鸳鸯,弄得妻离子散,真是再好不过了。”

高嘉听得几乎一口喷了出来,但还是不免呛得连连咳嗽。赵芙原本就和她差不多的脾气,如今迷上了外边说书那一套,更是和那些规行矩步的公主不同。只不过她高嘉不是公主,大不了今后便一辈子不嫁,可赵芙要是如此,只怕将来就肯定得出家去当姑子了。

她正寻思着说些什么话排解,外边便传来一阵喧哗,不多时,便有宫女匆匆来报,说是郑贵妃来了,赵婧和赵芙连忙迎了出去。合宫之中,郑瑕为人是最厚道的,也正因为如此,如今尽管后宫一大堆人,她却依然稳稳压过耶律燕一头。

高嘉却不耐烦在这种场合中凑热闹,因此,趁着别人不注意,她悄悄地从侧门溜了。等到郑贵妃和赵婧赵芙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空无一人的房间。这已经是每每发生的常事,三人对视苦笑一声,没人把这种事放在心上。

这时节仍旧还冷,因此,宫中那些内侍也都裹着厚厚的冬服,来来往往的样子便显得有些臃肿。高嘉一路到了福宁殿,一进门方才听说赵佶去了还在修建的延福宫,她却不耐烦久等,正想自己回去,谁料正好遇到了来这里寻父皇的赵桓和赵楷。

这兄弟两人只相差一岁,又都是天子最宠爱的皇子之一,往日便自然有些比较。只是如今正了皇太子的名分,赵楷听了母亲的话,凡事便不再处处出风头,反倒得了赵佶的喜欢。而赵桓也在几位宰辅的教导下,在几个弟弟面前多了一些兄长的关怀体贴。所以,册立了皇太子后,一群皇子之间反倒更和睦。当然,内中究竟如何,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嘉儿!”

先开口的是赵桓,然后才是赵楷,之后,两人便很有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个小魔星连他们的父皇都不敢随便招惹,他们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此时,身为兄长的赵桓便笑着问道:“父皇去了延福宫,听说那里如今已经修好了一个园子,你要不要去看看?”

“园子?”高嘉对于一切纯粹用来炫耀富贵的地方并不感兴趣,但是,从她对赵佶的了解而言,这位赵叔叔无疑并非那样无聊的人,既然如此,那园子想必有可看之处。放着两个现成的皇子在这里,她当下便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好啊,那便劳烦太子殿下和嘉王带路了。”

这一声太子殿下和嘉王叫得赵桓和赵楷大皱眉头,要知道,往日这小丫头可是没那么客气的。话虽如此,谁也没有开口问一个原委,赵楷对福宁殿的内侍吩咐了一句,两人便带着高嘉乐悠悠地往拱辰门那边走。

由于高嘉常常入宫惯了,走的道往往是没多少王公大臣的,而赵桓赵楷两兄弟自然也不希望被人盯在后面,所以尽选了那些小路。三人都是孩子,即便这两兄弟平日最喜欢在父皇面前显摆,此时绝口不谈政事,反倒是在那里议论着赵佶最近的一些诗词。

高嘉一边听一边在暗中翻白眼,心中很有些鄙薄。诚然,赵佶的诗词是大宋历代皇帝之中比较出彩的,但是,其诗词的水平远远比不上那些书画,更不用说和那些有名的大家相提并论了。当然,儿子说老子的诗词好很正常,但别在自己面前显摆好不好?

“对了,如今外边有些议论,说是辽国答应册封金国国主为大金皇帝,却被拒绝了。”也许是看到高嘉的态度有些百无聊赖,赵桓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反正这不是他从大臣口中听来的,而是几个小黄门在外头办事的时候听来的传言,因此这个时候说出来,倒是没有多大关系。“金国虽然连战连胜,但不至于如此狂妄吧?”

见兄长提及国事,赵楷虽然年纪小上一点,但同样不甘示弱:“辽国虽大,但是已经不比多年,金国挟久胜之威,怎么会轻易罢休?皇帝是要自立的,倘若让别人封,这脸面上就说不过去。再说,如今是谁不愿意打仗,这件事还说不准呢!”

第二十一章 出师未捷身先死

这一个太子和一个亲王煞有介事地议论国事,高嘉却只是眉头微微一皱。这种军国大事她在家里也曾经听说过不少,毕竟,父亲高俅接见外头那些大臣的时候,她常常有事没事地在廊下偷听,久而久之并不像平常闺阁女儿那般一无所知。

这天已经变了,金国既然和辽国停战,是是非非还没个准呢,如今哪里知道后续如何?

正当赵桓和赵楷用期待的目光看着高嘉,等待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时候,后面却突然匆匆忙忙冲过来一个小黄门,一看到赵楷和赵桓便慌忙行下礼去。

“拜见太子殿下,拜见嘉王!”

赵桓一眼便认出那是福宁殿的内侍,见其满面焦躁,脸色顿时凝重了下来:“你这般急急忙忙的,可是有大事向父皇禀报?”

“是。”那小黄门连忙点头,“刚刚政事堂几位相公来福宁殿请见,知道圣上不在之后,全都急得团团转,命小人即刻将圣上寻回去!”他一边说一边看了看在场的三个人,最后咬咬牙道,“听说,是辽东那边有了大变化!”

话音刚落,赵桓和赵楷便低声惊呼了一声,面上满是惊讶。刚刚说了此事,这里就突然传来了这样的消息,难道是真的有什么大不了的变化?忖度自己原本就是要往那边去的,赵桓便歉意地朝高嘉打了个招呼,和弟弟带着那小黄门急急忙忙地朝拱辰门赶去。

知道去了也没有多大用处,高嘉立刻打消了跟过去看热闹的主意,心中却暗自琢磨了起来。既然前时曾经传说金国和辽国停战,那么,如今还能有什么变化?联想到父亲和那个李纲多次会面时,含含糊糊提到的一些词语,她的心中顿时浮上了一种奇妙的预感。

那个雄才伟略的完颜阿骨打,莫非是要死了?

正如高嘉瞎猜的那样,当赵佶赵桓赵楷匆匆赶回福宁殿的时候,得知的便是这样一个极其具有震撼力的消息——金国雄主完颜阿骨打,居然去世了!

尽管对此早有准备,尽管早就在期盼着这一天,但是,当真正确定了这个消息的时候,赵佶还是感到一颗心狠狠地悸动了几下。他虽然不如高俅那样能够预知未来,但是,对于完颜阿骨打在起兵之后的种种事迹,却是异常清楚的。能够以所有部族数万的人力应对数十万的辽军,而且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取胜,其中艰险外人又哪里清楚?只可惜,金国的崛起最初对大宋来说是好事,但是,其席卷整个北方却是大宋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的。所以,完颜阿骨打必须死,否则,大宋必将寝食难安。

长长嘘了一口气后,赵佶沉声问道:“这消息是否可靠?”

蔡京瞥了严均一眼,严均便当先站出来点点头道:“圣上放心,这消息枢密院曾经由多个渠道求证过,应该不会有错的。而金国上下已经习惯了吴乞买主持大局,所以,与其把消息一直隐瞒着,还不如索性抖出来。我们中原有一句话说哀兵必胜,说不定他们也在想这个主意。”

“那辽国对此有什么反应?”赵佶丝毫不肯放松,紧接着又问道,“先头虽说罢兵,但辽国并未占得多少好处,反而还要在辽东布置重兵,这样耗下去,恐怕辽国就是再大,也难以支持这种巨大的消耗。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固然不假,但是,迟早会有撑不住的那天,朕就不信辽国那些自负豪勇的宗室子弟会眼睁睁看着金国新旧交替。”

“圣上顾虑的,臣等也曾经考虑过。”高俅接上话头,和一旁的阮大猷交换了一个眼色,遂上前解释道,“辽国虽说在辽东有三十万大军,但实质上估计只有二十万左右,而这些人互不统属,很难由一个人统一指挥。要说反扑,恐怕还会被各个击破。而上京那两位太后虽然有意扑灭辽东火种,但是,金国羽翼日渐丰满,反倒是辽军疲累,不是一时半会便能奠定胜局的,更何况,南京道耶律淳意向不明,所以他们更是不敢轻举妄动。”

高俅的言下之意,赵佶一听便明,但心中却有一种难言的焦躁。完颜阿骨打这么一死,国内必定要推举一个领袖,由于阿骨打的几个儿子都还小,接任都勃极烈位置的必定是吴乞买,但是,若让他们这样安稳地即位,金国岂不是在短时间内就能完全消化旧主去世这样一件大事?若是不能在这上面兴风作浪,当初苦苦用计让阿骨打这么早死岂不是完全白费?

一时间,殿中一片沉默,几个宰相全都在低头沉思,御座上的赵佶更是默默不语。此时,侯蒙未免觉得情形有些不对,只得轻轻咳嗽了一声:“圣上和各位相公未免考虑得太远了。其一,我国如今尚未有越过河北边境的意思,虽然与辽国更亲近一些,却也未曾和金国交恶,此事的后续效果如何,自该让辽国去头痛;其二,西北大战刚刚消停,我朝更应该将精力放在稳定人心以及整军上,唯有一切准备做好了,方才能够立于不败之地。至于女真是否能够渡过这一段难关,臣以为他们肯定会一致对外,毕竟,比起其他,存亡一定是首要的。”

老成持重的侯蒙这么一说,赵佶虽然还有些不太满意,但也觉得自己太过心急了。倒是高俅顺势笑道:“如今确实轮不到我国来忧心这些事,上次吴乞买使宋的时候,看到的情景估计会牢牢铭记在心,绝对不会把我大宋放在心上。再说了,他们看到我大宋迟迟不敢越河北边界一步,更不会注意我们这边的动向。倒是辽国上京两位太后那边,圣上在正旦的时候还派去了使节,可谓是给足了他们面子。由此一来,两边全都扯平了,任由他们去斗,我朝自可坐山观虎斗即可。到时候哪一边要是撑不住了,我国便站出来打打太平拳,岂不是更好?”

“伯章,你倒是敢说!”赵佶心情渐好,忍不住取笑了一句,“人说国之行事必以正道,在朕看来,只要能够取胜,只要与国有利,一些歪门邪道未尝不可。唔,如今那两边一时半会打不出一个结果,倒是我朝冗官越来越多,也该把力气放在这上头了。”

提到冗官两个字,在场的人全都是面色微变。先前在江南东路和两浙路已经渐渐开始裁汰冗官,而由此带来的结果是,朝廷一次性开销大大增加。虽然在今后一些年中能够省却麻烦,但是,这要是往全国推广,无疑却是任重而道远。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是太祖立国的祖训,若是全然改了,大宋的统治基础便会有不牢固之虞。

蔡京见所有人都在看自己,知道自己这个首相怎么也逃不过这一关,只得站出来先把江南的情形转述了一遍,末了才语气沉重地说:“我朝为了表示优容,每次取士都有数百人,而累积下来的恩荫官吏子弟,更是一个相当庞大的数目。这些人不务生产,若是家里有田产或是其他家业的倒也罢了,但那些只靠朝廷俸禄养家糊口的,一旦遭到了裁汰,朝廷一次性补偿的那些银子只怕会立刻被人挥霍一空。圣上,冗官固然是朝廷的最大负担,但真的整治起来,却得慎之又慎,以臣的意见,在江南东路和两浙路之外,还是先从京畿路开始。”

对于蔡京话语中那种缓缓推行的意思,所有人都能够听得出来。毕竟,如今大宋仍然是承平治世,不能用重典。倘若一味用雷霆霹雳手段,却忽略了小意优抚,只怕是士大夫阶层立刻就要乱套了。一百多年的好日子过下来,突然告诉别人好日子到头了,谁能忍受得住?

“你们的顾虑便是朕的顾虑,但是,时间不多了。朕还年轻,倘若不能在朕的治下将这些一条条推行开来,全部留给儿孙辈岂不是更加难做?一代人不行,便有两代人,总而言之,不能让国库一天到晚这么空空如也!”

此话一出,殿中众人无不躬身应诺,而一旁未曾离开的赵桓和赵楷却是另一番感受。往日他们虽然得父亲宠爱,但是,这样露骨的感慨却是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想到一直以来受到的各种教导,赵桓暗自握紧了拳头。

而赵楷则在殿中诸位宰辅的脸上扫了一眼,低下头在心里紧张地盘算了起来。太子已经册立了,虽然以往有宗室亲王不能干预政事的规矩,但是父皇既然有意废除陈规,自己能不能找些其他的事情做?一个不管事的亲王,实在是太令人憋闷了。

第二十二章 该出手时就出手

福宁殿这一遭议事之后,回到家里的蔡京未免有些闷闷不乐。原因很简单,他着实不想做这样一个恶人。他这个首相虽然不怕别人的弹劾,但是,倘若反对声太众,一旦遇到什么契机,那么,崇宁五年星变罢相这样的事难免不会再来。

他最最渴望的名声已经到手了,西北平定虽然是严均的大功,但是,有谁能说这其中就没有他殚精竭虑的功劳?当年王安石派王韶开边,从而取得了莫大的政绩,现如今,他的声名又哪里弱了王安石?大宋历代那么多皇帝,有哪位皇帝能够像赵佶这样开疆拓土,成就一时盛世的?他这个宰相被称为名相已经够了,若要再继续下去,如同王安石那样碰一个头破血流,未免真的不划算。

反反复复这么想着,他未免觉得心中不痛快。只是何执中还在政事堂当值,再说开诚布公地谈论此事颇有不妥;蔡卞又去了大名府,兄弟二人尚未回复到当年的默契,这种事自然是不好拿去商议的;若是叶梦得还在京城,他兴许还可以多一个人分忧……可是现在,要找一个商议的人却是难上加难。

要说趋附在他羽翼之下的人,着实并不算少,然而,这些人大多怀着各式各样的目的,他很难全心全意地信任他们。更何况,昔日刘逵、张康国、张商英这些人的前例犹在,一旦交付错了人,只怕就连回圜的余地都没有。要知道,天子官家可是在此事上寄予厚望的!

正当他在书房中想得眉头大皱时,却只听外边传来了一阵敲门声,紧接着蔡攸的声音:“爹!”

蔡京眼睛一亮,随即沉声吩咐道:“攸儿,你进来吧!”

蔡攸应声推门而入,身上只穿着一袭便袍。如今他比以前收敛了许多,除非是大朝,否则绝不穿着那一身紫色官服出去招摇,在京城朝官中的名声不知好了多少。即使是昔日那些嘲笑他以大臣之子混迹于饱学鸿儒之中的讥诮话语,如今也大多烟消云散。

行礼问安之后,他敏锐地看出蔡京脸上似乎有些异样,便开口问道:“爹,听说你和几位相公去福宁殿见了圣上,怎么,可是有什么大事难以决断?”

“都是些辽东战况,不过是老调重弹,不怎么要紧。”蔡京摇了摇头,摆手示意儿子坐下,这才说道,“要紧的是另外一桩,圣上想要在这个时候裁汰冗官。”

“嗯?”蔡攸闻言异常惊讶,但很快便露出了满脸笑容,“这是圣上一直以来都想做的事,既然提了出来,自然是父亲揽总,把这样的大权掌握在手中,还怕天下官员对父亲阳奉阴违么?趁着这个机会把吏部牢牢握住,今后父亲说话的分量便更强了?”

“这是你的真心话?”蔡京冷冷瞪了蔡攸一眼,重若千钧地道,“别告诉我你这个馆阁学士就只有这么一点见识!”

蔡攸见自己的心思瞒不过父亲,脸上不免有些尴尬。他当然知道,这样的大权虽说令人殷羡,但同样是动辄有不测之祸。当初神宗皇帝对王安石何等信任,但是,最终还不是在巨大的压力下将其两度罢相?天下之事都是有限度的,士大夫阶层经过百多年的繁衍生息,早就抱成了一团,若是能够轻而易举地解决,哪里还需要等到今天?

左思右想,他只得陪笑道:“我也知道父亲是担心士林的反应,但是,圣上一直都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倘若在这样的大事上和圣上唱反调,未免会引来各种各样的猜忌,到了最后,便是圣眷也可能不稳。再说,政事堂又不是父亲你一个人说了算,把高伯章拉下水,让他替父亲分谤,父亲的压力自然而然就小了。”

“哪里有那么容易!”蔡京长叹一声,起身站了起来,脚下步子似疾似徐地走了两步,突然转过身来,“高伯章是第一精明人,你别看他对圣上提出了那么多各式各样的提议,但是,最大的责任往往都不是由他来担当的。你看看他在西南做了多少事,结果呢,一点责任不担,反而还在蛮夷之中落了好。他在江南闹出了多大的风波,最后还不是安安稳稳回朝当他的宰相。这个人说方正吧,又油滑得不可捉摸;说油滑吧,偏偏不少事情还做得堂堂正正,就连御史台当初那几个老家伙都偏向他。让他出头,根本是痴心妄想!”

听到父亲这样赤裸裸的分析,蔡攸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沉默片刻,他也站了起来,走到蔡京身边,用极低的声音问道:“既然如此,我想问爹爹一句,爹爹难道真的不希望政事堂变成你的一言堂么?”见蔡京浑身一僵,他便趁势又加了一句,“爹爹毕竟已经年过六十了,而高伯章却是正当壮年,这样下去,爹爹你到时告老致仕的时候,他便是名正言顺的朝廷首相,到了那时,敢问还有谁能够牵制于他?”

这个问题蔡京并非没有想过,只是一直以来内忧外患,他的精力几乎全都集中在那些大事上,根本没有心力顾及内部斗争。但是,如今局势稍缓,西北的心腹大患已经微不足道,辽金又不可能这么快抽出手,他确实已经有闲了。可是,要自己栽培一个后辈来对抗异日的高俅,这难度根本就不是一般的大。如今放眼朝野,除了寥寥数人之外,那些年轻官员哪个不是在六七品上转悠,哪能这么快成了气候?

然而,当他回头看到儿子的眼神时,心中却猛地一动。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自己这个儿子不就是三十出头已经稳稳当当地位在正三品了么?虽然不是正途进士出身,但是,高俅也同样不是,现如今,出身已经不再是最关键的了。蔡攸的浮躁是唯一的缺点,可是这两三年下来,这个缺点也已经不再突出,换言之,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信任,他还能信谁?

“攸儿,你真有那个信心?”

听到这句话,蔡攸闻弦声知雅意,立刻换上了一幅无比郑重的态度:“爹,我虽然不曾像你和二叔那样才学出众,但是,却不见得会输给高伯章。同样不是科班出身,我输的不过是几分运气,倘若能够如高伯章那样有机缘,说不定如今的局势就会倒转过来。我如今已经是龙图阁学士,只要在六部转上一圈,在爹你致仕之前,我一定能够入得政事堂!”

蔡京被儿子这斩钉截铁的语气说得百感交集,只不过自家人知自家事,对于蔡攸那种阴狠的脾气,他可以说是廖若指掌。蔡攸要接他的班,这原本是好事,留下一段父死子继的佳话,将来更可以传颂一时。到了那时,韩琦的名声亦要让位于他。但是,有一条却是蔡攸迈不过去的坎——那就是心性品行。

韩忠彦当年虽然被人道作是唯唯诺诺之辈,但是,在士大夫之中,他的口碑却一直很好。这其中当然有当初韩琦名震天下的缘故,不过韩忠彦为人也能算是一个原因。相反,他蔡京自己已经被人叫做是奸猾之辈,可蔡攸在这方面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岂不是大大的糟糕?可虑的是,蔡攸什么都聪明,偏偏还在这方面懵懵懂懂。

“攸儿,我问你,你可知道如今朝中风评,高伯章为何稳稳胜过我一筹?”

蔡攸没有料到父亲转了半日,突然问到了这个问题,不禁呆了一呆。沉思良久之后,他始终有些不得要领,只得低声问道:“还请爹爹训示。”

“很简单,我不过是比他年长了些,担了之前那些骂名罢了!”见蔡攸似乎有所领悟,蔡京便笑道,“我是当年熙宁年间过来的,随着介甫相公做了一些事情,后来宣仁太后主政的时候,我又改了风向,由是外边就有人说我首鼠两端。他们却哪里知道,要做大事业的人,第一便需忍。忍字头上一把刀,要不是我能够忍到现在,哪里能够为一国宰相?”

“爹爹说的是。”蔡攸见父亲毫不讳言这一段不光彩的经历,知道后面必定是极其要紧的告诫,连忙又上前一步,“爹爹的意思是说,高伯章因为年轻,反而占了这个便宜?”

“不错!”蔡京重重点了点头,“当初圣上刚刚即位的时候,他先是上书废编类局,然后又和那些言官交好,后来却又一个条陈一个条陈地上,种种事由下来,说他是旧党也不对,说他是新党又不像。要是换作别人,也许很难这样左右逢源下来,偏生他曾经是苏门弟子,和旧党有天生那一层缘分在,而在朝廷政令上,他走的又是激进的套路。所以,官当到宰相,嫉恨他的人虽然多,但是,敬他的人更是不计其数。不说别的,他当初荐了王厚种师道宗泽李纲这些人,如今哪个不是顶尖的人才?”

“所以别人才赞他的公心可嘉!”蔡京最后重重扔下一句话,脸上却带出了笑容,“若是你能够琢磨到这些,方才算是大彻大悟了。不过你说得对,现如今外边无事,若是把要害的地方都拱手让了人,我将来这个首相当得也没意思。该出手时就出手,这一点,我这个当爹的却是疏忽了。”

第二十三章 洞房花烛喜庆夜

作为赵佶即位之后嫁出去的第一个公主,陈国公主赵婧的下降自然是轰动一时。大观四年三月,赵佶正式下诏,选姚平仲尚主,拜驸马都尉,赐玉带、袭衣、银鞍勒马、采罗百匹,又赐办财银万两,掌扇加四,引障花、烛笼各加十,这隆重的天家气象自然让百姓啧啧称羡,而身受这莫大恩宠的姚家,上上下下更是欢欣鼓舞。

按令,公主出降,申中书省,请皇后帅宫闱掌事人送至第外,命妇从。现如今王皇后已经薨逝,后宫无主,因此,在太常寺按照规矩报了此事之后,赵佶当即大手一挥,命在出降之日,以郑贵妃帅宫闱掌事者送至第外,命妇免从。如此一来,文武百官之中原本尚有的那一丝顾虑立刻无影无踪。

亲迎之日,姚平仲先在府邸之外拜过了父亲,然后便乘马至东华门,下马之后,自有礼直官引导。内东门外,公主卤簿、仪仗陈列得整整齐齐,尚有厌翟车一辆,同样装饰得异常喜气。姚平仲一路入了东华门,一通繁复的礼节之后,赵婧方才在掌事者的引导下登车,而姚平仲便按照规矩先归府邸。

由于他已经是驸马,因此赵佶自然先赐了府邸。原本按照规矩,驸马这一类宗室的府邸多在城东公主巷。但是,考虑到姚平仲他日不会闲置,赵佶便将府邸赐在了将巷附近,既和姚家本宅近,同时又离大内宫廷不远。而姚平仲最最满意的是,这里距离太平桥高宅只不过一刻钟的路,将来他自然可以随时拜访。

虽然是以臣尚主,但自神宗年起,便定下了规制,公主下降,仍然应行舅姑之礼,且驸马都尉并不升行。只是,这却难以避免公主中出现飞扬跋扈的人物。好在这一次姚家上下都知道下降的陈国公主性情婉淑,自然免了一桩最大的心事。

当晚,新人拜了舅姑之后,便自然开了大宴。作为西军世家之中第一个得到尚主荣耀的,这一夜自然是宾客盈门,就连不少禁军世家都派了人来贺,更不用说其他络绎不绝的大臣了。作为父亲的姚古和作为伯父的姚雄全都是忙得不可开交,好在姚家上下子弟着实不少,此时全部上阵,倒也还未出差错。

作为新人的姚平仲更是得面对那一声声道喜,从未见过这种场面的他再应付了一波又一波的贺客之后,几乎恨不得逃席而去,然而,这是他自己的婚仪,因此只得打点精神一一应对。正当整座宅院最是热闹喧哗的时候,外间有赞引高呼一声:“高相公到!阮相公到!”

蔡京这一次只派了儿子蔡攸前来贺喜,而这种方式早已经是京城名门早已习惯的。毕竟,蔡京如今已经六十有三,虽然处理政务的精神仍好,但对于这些婚丧之事却不可能事事躬亲,所以,作为长子的蔡攸便当仁不让地挑起了这些任务。此刻,听到高俅到来,正在和几个贺客谈笑风生的蔡攸眉头一挑,但脸上笑容丝毫未减。

于情于理,高俅今晚都必须要来,至于阮大猷则是看在当年姚麟的情分上,所以才亲自道贺。两人早将贺礼送到了门上,先是和姚古打过招呼,又和四周官员一一颔首为礼。略微转了一圈之后,阮大猷毕竟年纪大了,受不得这样闹腾的场面,不一会儿便先告辞离去,姚古也不便强留。倒是高俅觑了个空子,悄悄地把姚平仲拉到了后堂。

见姚平仲一踏入后堂便长长嘘了一口气,高俅不禁心中好笑,不过,这样繁复的仪式,要撑下来确实是累死人的。望着眼前这个已经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青年,再回忆起当年不过十五岁的姚平仲,他忍不住叹了一声。

“一晃就是九年过去了,若不是征战沙场,你的婚事也不会拖到这个时候!这一次可好,正好在西北大定的时候把事情定了,你父亲和伯父也能够有了空子。想必姚帅在天之灵看到这一幕,也会得以宽慰。”

一提到姚麟,姚平仲的脸色登时一变,但今日婚仪,他只得勉强点头道:“爷爷昔日将我托付给高相公,我这才得以一展所长,这莫大的恩德,我必不会忘记。”

“那都是你自己有出息,不负姚帅当年厚望,和我有什么关系?”高俅莞尔一笑,冷不丁想到早上赵佶的样子,又是微微一笑,“圣上是最好热闹的,原本一定要亲自来看看,后来知道贺客如云,好容易才打消了这个主意。宫中明面上的贺礼不能太重,免得让你成了众矢之的,但是,明日想必会有圣上和诸位娘娘额外送来的礼物。这都是他们的一片心意,到时候你随陈国公主入宫谢恩就是,不必记挂在心。”

姚平仲虽然不善言辞,但却也是聪明绝顶的人,细细思量便知道其中关键,连忙应过。只是,他天性不喜奢华,如今这府邸之中无处不显富贵气象,他却有些不习惯,思量半晌便嗫嚅着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

“这宅子奢华?”高俅倒没有想到姚平仲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不禁哑然失笑,“这毕竟是公主下降,怎能草草行事?圣上已经体恤你的一贯作风,赐了一座不太张扬的,当年神宗皇帝几位公主下降的时候,宅邸比这个张扬好几倍。毕竟是天家嫁女,马虎不得的。你若是以后要改,和陈国公主商量着就好。这位公主并非生性豪奢的人,又是真心爱慕你,只要你说,她必定会听你的。”

这句调侃话一入耳,姚平仲当即面色微红,毕竟,别人知道那是皇家公主,无论如何也不会说这种露骨的话。他正想开口回答些什么,却见高俅眉头一皱,脸上不禁有些愕然。

“我就知道这个小丫头不会错过这样的事情,果然还是跟来了!”高俅摇头苦笑,也来不及和姚平仲打招呼,便朝不远处的廊柱那里喝道,“嘉儿,你给我出来!”

听到这声喝,一个绯衣人影便从廊柱后面闪了出来,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不是高嘉又是何人?今日是赵婧出嫁,倘若不是她劝着赵芙,那位秦国公主说不定也会跑出来看热闹。至于她,却是混在公主下降的那一大堆人中进来的。

此时,她上前规规矩矩地叫道:“爹爹!”不待高俅说话,她便抢先坦陈道,“我进门的时候没人看到,再说,婧姐姐一直都紧张得很,若不是我陪着,只怕她更不得安生。爹爹,这是婧姐姐的人生大事,我只是在旁边看看嘛。”

对于高嘉的这种解释,高俅当然不满意,但是,他也知道这小丫头和赵婧赵芙两位公主有着深厚的交情,当下只得训斥了几句,然后便示意姚平仲去找两个可靠的仆妇来贴身跟着。等到他和姚平仲重新回到前面大堂的时候,贺客已经全部坐满,婚宴也差不多要开始了。

这一场婚宴几乎闹腾到半夜,来贺的除了官员之外,尚有宗室亲贵各色人等,而作为新郎的姚平仲,几乎记不住自己被灌了多少酒,回房的时候还是用了醒酒汤方才感到神志清明了一点。饶是如此,踏进门槛的一刹那,由于脑袋昏昏沉沉的,他仍是被绊了一下,踉跄了几步几乎摔倒。

好在旁边几个喜娘眼疾手快,一边一个正好扶住了他这个新郎,而他抬头看去,只见钗冠翟衣的陈国公主正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即使是新婚洞房,亦是有无数礼节要行,等到一番折腾完毕,所有闲杂人等离开,他已经是感到整个人差不多虚脱了,就连去看新娘的力气都没有了。

“姚郎……”

听到这一声唤,姚平仲先是一怔,然后方才往赵婧脸上看去。这并不是一张绝色的脸,但是,却显得清爽可人,而这第一印象,顿时让他整个人轻松了下来。自从尚主的消息传出之后,他就被钟达嘲讽了许久,而从其他渠道得来的消息,更是让他有一种不敢正视现实的感觉。

这绝对不是一尊瓷娃娃!此时,他的心中奇妙地浮起了这样一种感受。

赵婧却不知道姚平仲所思所想,心中异常紧张。几乎是鼓足了所有勇气,低声说道:“当日我只是远远瞧见了你一面,却没想到真的能够如愿以偿。你放心,以后你哪怕是上战场征战,我也会替你照顾好家中的。”

夫妻洞房之夜听到这样露骨而温馨的话,姚平仲只觉得浑身酒气都往脑际冲去,情不自禁地抓住了赵婧的手。赵婧低呼一声,想要抽回却想起这是洞房花烛之夜,便顺势软在了那宽阔的怀中。烛光下,大红喜帐的钩子适时脱落了下来,将一对新人掩盖得严严实实。

春宵一刻值千金,这一刻,自然只属于一对新人。

第二十四章 长江后浪推前浪

对于姚平仲新婚之后的境况,高俅很快从登门拜访的姚古那里得到了确认。显然,这位沙场老将对于这么一个公主媳妇很是满意,这一点,不但能从对方脸上洋溢的喜色看出来,也能从那眼神之中的愉悦得到启示。倘若仅仅是因为尚公主而得到的巨大荣宠,姚古绝对不会有这样的表现。

“高相公,你对犬子的百般抬爱和竭力提拔,下官实在是感激不尽。”几句题外话之后,姚古立刻转到了正题。和姚平仲不同,除了闲置那段时日外,他一直在西北,很少有在京城长留的机会,这是第一次单独见高俅。“下官和大哥那时候一直在外征战,只能把他托付给了伯父。伯父待他如同嫡亲孙儿,严加教导,也幸亏如此,他方才能够有今天。”

“姚家确实是后继有人。”对于送上门的好意,高俅自然不会表示拒绝,“当年关中二姚的声名传遍天下,及至你们二位又继承了先人的武勇,姚家更是声名鹊起。人说成家立业,希晏早已立业,成家却等到今天,但观昨夜风光,也足以告慰先人在天之灵了。”

姚古附和了两句,便把话头转到了公事上。他生性不苟言笑,姚平仲的性子也多半像他,因此,对于西北如今的景况,他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末了,他才用一种极其不确定的语气说道:“高相公,并非我杞人忧天,折帅安抚兴灵路原本是最合适的。只是,折帅年纪毕竟大了,我听说,折帅回去之后便身体不太好,若是有个闪失,难保不会为人趁虚而入。”

“折遵正身体不好?”高俅闻言大惊失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上一次折可适和种师道来京城陛见的时候,虽然年纪一大把,但绝对是老当益壮,怎么突然就有折可适身体不好这样的传闻?想到这里,他立刻追问道,“此事非同小可,你可求证过?”

“高相公,我历来是不相信传言的人,但是从两次见到折帅的情形来看,这并非虚言。”姚古的回答异常肯定,“折帅名将风范,我自然是钦服的,只是,他事事亲力亲为,而且又是一丝不苟,兴灵路不过是刚刚落入我大宋之手,有多少事情要他操心?原本我这次和大哥是没法回来的,只是折帅听说希晏尚主,不由分说地就把我们赶了回来,说是不然就不恭敬。我的意思是,朝廷是否应该为折帅配一个副手,或是干脆找一个替代的人选,至少作为后备也好。”

对于姚古的直言不讳,高俅顿时在心里沉吟了开来。当初之所以用种师道经略河东,而用折可适安抚兴灵,便是因为折可适通晓西北局势,再加上又曾经是党项人的关系。然而,倘若折可适真的身体不好,那么,西北这个缺口就大了。严均如今已经是枢密使,断然不可能再坐镇西北,而河北又在缺人的时候,那么,西北究竟有谁能够总揽全局?

思量良久,他终于开口问道:“毅成,以你的意见,倘若折遵正真的身体不佳,朝廷该在兴灵路用何人揽总?”

姚古没有想到高俅会直截了当地问自己这个问题,一时间不由一呆。若是从本心来说,他自然希望这件好事落在自家人头上,然而,不说姚平仲刚刚尚主,不可能不避嫌,就是以他和姚雄两个人的资历,安抚陕西其他各路兴许可行,去兴灵路却是绝对不可能的。反复权衡了几个人选之后,他终于想到了一个最好的人选。

“高相公,依我之见,宗汝霖可当此重任。”

“嗯?”高俅闻言顿觉眼前豁然开朗,一时间竟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不错,宗泽在西北为官也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再不能说是纸上谈兵。前时西北大战,宗泽也在有功重臣之列,严均甚至保举其为知延安府,只是陶节夫尚未任满,所以方才拖延了下来。再加上宗泽文臣出身,正合了朝廷众臣的心意。若是折可适真有什么闪失,那么,宗泽便是最好的人选。

“毅成此议大佳。只是,倘若折遵正能够身体康健则更好,我会上奏圣上派几个大夫过去,总而言之,兴灵路乃是朝廷千辛万苦方才取得的,绝不能出了乱子。至于宗汝霖那里,我也会和枢密院合议一下,严均达坐镇西北多年,想必会了解这些重要性。”

姚古连连点头,正想告辞离去的时候,冷不丁想到了另一件大事。只是,刚刚说折可适身体不佳就惹出了这样一通麻烦,此刻究竟是说还是不说?

高俅见姚古脸色突然有些不对,情知他还有其他事憋在心里,便点头示意道:“毅成,若是还有话不妨直说。”

“高相公,熙帅王处道,如今身体也同样欠佳。去年,王处道曾经卧病数月,军务都是由程大人以及童监军协同处理。熙河路虽然不如兴灵路那么要紧,但是,周围尚有羌人虎视眈眈,同样不可小觑。”

王厚的身体问题,高俅早就听说过,因为有大夫医治,因此他并未十分放在心上,但是,卧病数月却非同小可。一想到童贯如今尚在刘仲武军前挥师西凉四州,他便总有些异样的感受。不管怎么样,这一条也绝对不能置之不理。反正童贯是早晚要调回来的,既然如此,熙帅的人选也需要早早择定。怪不得姚古刚才犹豫,今天说的全都是西北那些主帅身体不好的事,传扬出去难免被人诟病。

“你又不是谎报军情,这些事情朝廷尽早知道,也好有个准备。”高俅忖度半晌,终于还是透露了一句,“前时朝廷曾经有过廷议,准备以你兄长姚毅夫经略泾原,至于你因为希晏的婚事,暂时还未决定下来。毕竟,圣上虽然有意废除旧制,还是不得不考虑各方面的压力。”

对于这一点,姚古自然心知肚明,连忙欠身谢过。及至辞出高府上马的时候,他方才长长嘘了一口气。有舍有得,凡事必先取舍,然后方才有得。姚家三代方才有如此风光,付出一些代价也在所难免。只要将来还有建功立业的机会,那也就行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因此,在反复琢磨了姚古的话之后,高俅立马直奔严府。只是,他却不是在书房见到人的,而是被几个仆人带到了后花园,亲眼见证了严均教导儿子读书的情景。他自己是没怎么教导过儿子,所以看到严均气急败坏的模样,忍不住一阵好笑。人说教子难,如今看来自己家里三个管家婆着实了得,至少他从不用在儿子身上花多少功夫。

“这孩子才五岁,你用得着如此着紧?”

“子不教,父之过。”严均只得让霍娴把儿子带走,然后便深深叹了一口气,“我这些年不在京城,儿子都不认识我了,如今不好好花时间怎么行?”见高俅仍然在那里偷笑,他只得没好气地瞪过去一眼,这才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过来肯定没好事,说吧,究竟什么大事劳动你这个宰相出马?”

高俅遂将今日姚古到访的事情一一道来,严均听着听着眉头便渐渐皱起,最后是满脸的无奈之色。“老将们都老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如折可适和王厚,都是神宗朝就用过的武将,能够至今得用已经是分外了不得了。休说是他们,你上次不是说,王恩和郭成同样是风烛残年了?可叹这些武将曾经跃马沙场何等风光,到老却依旧敌不过岁月。”

说到这一点,高俅不禁也沉默了。说起来,种师道同样是年纪不小,好在身体似乎还健壮,如今倒是刘仲武和姚雄姚古这一批还正当壮年,培养一批年轻将领确实迫在眉睫。

“如果刘仲武西征成功,西凉四州必定是要他镇守的,至于熙河路,我还是认为用姚雄即可。兴灵路刚刚归入我国,宗汝霖去那里倒也适合,这些事情我自然会以枢密使的名义上奏。”对于高俅提出的人选,严均并无多大异议,毕竟,这些人都是他在西北接触过或者用过的。“不过,如今外患不再,内忧便须得注意,山东那一带的海商如今很有发展,富户也日渐增多,我听说趁着朝廷不再禁武的当口,有不少人蓄养家丁,这些都不得不防。我听说,上一次的事情至今还在追查吧?”

对于严均的好意提醒,高俅自然是心领神会。然而,他还顾不得考虑这个问题。刚刚回到家里,他便接待了一个不速之客。来者不是别人,乃是判太史局姚舜辅。

“高相公,先头你说过的事情下官去查证过,大约有八成的可能。至于日子,大约就在这两三个月之内。”

姚舜辅这句话顿时让高俅呆在了当场,崇宁五年的星变至今依旧历历在目。而那一次的事变中,他和蔡京不得不去职,而朝堂上也因此起了莫大的风波。倘若再来一次,谁敢担保朝堂不起变化?

第二十五章 防星变未雨绸缪

天上又要出现彗星!

当着姚舜辅的面,高俅的脸色就立刻变了。太史局原本就是习天文星象测算之术,在这些人当中,姚舜辅乃是一等一的高手。而高俅被崇宁五年那场突如其来的星变吓过,他再也不敢小觑这样的天象演变。根据他的印象,似乎历史上宋徽宗大观年间,还发生过一次彗星当空的大变,因此他在复相之后,便借着一些人情和姚舜辅拉上关系,然后又将此事拜托了他。

既然如今姚舜辅说了最近将会有彗星出现,那么,结合自己的印象,这就是十有八准得事。

在这种年头,上至君王和朝廷百官,下至贩夫走卒等黎民百姓,谁不相信这种星象之学?把好好的天象和祸福国运连接在了一起,怎不教做官的为难煞人?当然,也有人因为这种事情而有上下图谋,试图做一场大事。只是现如今,他怎能让别人奸计得逞?

“多谢姚大人提醒,否则,若是事出突然,恐怕朝廷又是一场大变。”

姚舜辅一心钻研历法和天文,对于做官这样的事情并不热衷,而太史局在他的带领下,在不少天文技术上都有所长进,他这个判太史局自然坐得稳稳当当。此刻,见高俅如此客气,他也有些慌了手脚,连忙躬身还礼道:“相公勤劳国事,我这也是应当做的。但凡百姓只要能填饱肚子得一个温饱便心满意足,这些星象之说若是传扬出去,自然是不好的。只是,朝中舆论不可不防,相公可有什么准备么?”

准备?高俅苦笑一声,一时分外头痛。姚舜辅刚刚已经说了,要正确的测算彗星的日期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所以,留给他用来预作防范的时间着实不长。不过,崇宁星变的时候因为有张康国和刘逵等人在位,所以一闹腾起来就是声势浩大,但如今却不复当年景象。只要好生防备一下,也许可以把事情控制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姚大人,此事事关重大,你先不要传扬出去,到时再择一个时机对圣上说明。以星象定国运,并非智者所为,今次你着实帮了我的大忙!”

带着高俅的千恩万谢,姚舜辅便离开了高府,径直回了太史局。然而,他却没有想到,就因为他去高俅那里报说的这一通消息,将会引起多么大的波澜。

当高俅把几个幕僚召集在一起,很是郑重地告知了即将有彗星出现之后,所有人都是一愣一愣的。毕竟,天文之学历来都是由寥寥数人掌握,其他人根本无缘得知其中关键。一帮人面面相觑了一会之后,宗汉便当先试探着问道:“相公,此事非同小可,可确定一定属实?若是我们事先发动起来,彗星却并未出现,那时岂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对于宗汉的这种疑惑,其他人同样连连点头。要知道,天象之学已经深入人心,即使是士大夫也不例外。往日,太史局这种消息就仅仅局限于一个很小的范围,倘若连这种彗星当空的奇观都可以预测出来,岂不是天大的奇闻?

高俅心中暗叹一声,随口说道:“姚舜辅判太史局这些年来,不仅仅是制定了新的历法,而且在其他事情上都有深刻见地,他说最近两三个月会有彗星,那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当年唐时李淳风连民间俗语的天狗食日都能分毫不差地推算出来,枉论其他?总而言之,各位如今当务之急是替我想一想,倘若真有其事,该如何应对?朝中又有哪些大臣可能会借机发难?”

话说到这个份上,宗汉等人不由得低头沉思了起来,良久,吴广元方才用很不确定的语气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今朝中看似风平浪静,但是,忌恨政事堂几位相公的人却大有人在。要知道,自从圣上登基之后,各位相公就几乎一直占据了要职,对于那些希望能够入了圣上法眼,从而备位宰执的人来说,只要能够扳倒一个,就能腾出一个位子。否则,当初崇宁星变,元长相公和相公也不会同时去职。”

对于吴广元这席话,高俅从心底里是赞同的。眼下他还没有打算把事情知会蔡京,一来是因为怪力乱神的事兴许会被人怀疑,二来则是因为不想暴露自己在这方面的未卜先知。但最最重要的是,他必须在关键时刻在手中攥上一把砝码。当下他便在房间中来来回回踱起了步子,走了许久之后,他突然问道:“倘若民间先有传闻,当彗星出现的时候,可还会兴起当初那样的巨大反应?”

“小民百姓哪里懂得这些,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金坚摇了摇头,随后叹道,“只怕是消息先传出去,反倒会引起不必要的慌张和麻烦。再者,圣上对于这种事也未必能够沉得住气。虽说圣上不信星象祸福,但只要别人抓住这件事不放,圣上依旧是没有法子。”

这个说法就说到了点子上,而高俅也清楚,赵佶确实不可能真的用强力弹压下面的反应。御史台就算能够保持沉默,但是,其他人呢?上一次崇宁星变下诏求直言,结果就成了弹劾大会,不单单蔡京被弹劾得灰头土脸,就是他哪里好过?虽说不见得失去天子的信任,但是为此却不得不浪费很长时间。更重要的是,天子官家刚刚下了决心裁汰冗官,突然来了这么一遭,此事还如何推行下去?

树欲静而风不止,这天下事偏偏就不让人遂心如愿!他愤愤地捏紧了拳头,心中懊恼无比,但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即使是科技发展的后世,一次彗星出现还能让很多人将其与各种灾祸联想起来,更何况是这种年头?自己既然早就知道了,不管怎么样也得找出一个替罪羊不可!

当听到高俅这种替罪羊的说法,几个幕僚不由全是眼睛一亮。被动应战固然是会落入别人算计,但若是主动出击,说不定却能一举数得。一时间,他们纷纷开始琢磨那些朝中的刺头大臣,更有人把之前冒充北汉皇室的人列入了计算,一时间各色主意层出不穷。

绝不能让蔡京占了上风!见一帮幕僚群策群力,高俅鬼使神差地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最近几天,蔡京的各种举动隐隐有些出格,不少蔡京曾经放弃的重要职位上,都有一些人被快速提拔了上来,虽然那些官制都不是品级太高,但是,这种势头不得不令他心生警惕。

蔡京是什么人,那是在历史上都难以找得出几个与其匹敌的一代权相!虽然他和蔡京已经平安无事地共事多年,但是,谁能说得准蔡京就能愿意一直这么下去?再说,蔡家那个老的不好对付,那个小的难道就好对付?当年那么大的事情,赵佶最终还是容忍了蔡攸,如今已经赫然高居龙图阁学士,又有几人的宠信能够及得上?外边的局势稍稍消停,他确实应该防范内部危机了。

想到这里,他便开口问道:“之前蔡元长曾经提出让高傑回来入户部,我一直卡着没有把人调回来,你们对此如何看?”

“让二公子回来也好。”宗汉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二公子娶的毕竟是蔡相公的掌上明珠,能力也是有目共睹,尤其是理财上更是有一套。户部原度支郎中钟昌已经调到了河北,既然如此,把二公子调回来填补这个空缺,异日还能把户部抓在手中。毕竟,二公子是相公的亲弟弟,却只是蔡相公的女婿,孰轻孰重他定然分得清楚。”

说到这里,他稍稍顿了一顿,又紧跟着补充了一句:“还有,相公是时候把赵元镇调回来了。李伯纪出使高丽,恐怕一时半会回不来,以赵元镇的学问能力,在朝中也可以帮相公一点忙。再加上他已经有了亲民官的经历,再从馆阁做起也可以很快提上高位。蔡相公可以不遗余力地提拔私人,相公也不必输给他。”

宗汉这句赤裸裸的话在幕僚中引起了共鸣,虽然昔日吴广元和金坚都是蔡京推荐的人,但是,在高俅幕府中时间呆长了,以前那些旧事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再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些道理他们又怎会不明白,当下竟是全都附和了宗汉的话。

对于这种提议,高俅稍稍一想便点了点头。如今他当年栽培的那一批人,既有放出去作县令的,也有在朝为馆阁之职的,但是,大多还在六七品上转悠。毕竟,他比不得蔡京的资历,也不可能及得过蔡京的根基。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有先见之明作为后盾,像宗泽、李纲、赵鼎这样一批人全都入了他的彀中。倘若不是大宋重文轻武的习惯,只怕他的潜势力还要庞大。毕竟,能够得到一群中高级将领的好感,也并非那么容易的。

第二十六章 赐烈马天子尚武

大婚之后,姚平仲自然不可能很快离开京城,事实上,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在温柔乡中,他头一次品味到了一种和沙场征战完全不同的感受,平生头一次有了牵挂。也正因为如此,在和陈国公主赵婧入宫拜见皇帝和几位贵妃的时候,他脸上原本硬朗的线条似乎也柔和了不少,结果自然被赵佶抓住机会。

从辈分上来说,赵佶如今算是姚平仲的叔父,即使他在年纪上只比这位战功彪炳的将领大那么几岁。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摆出长辈的架势。而在用长辈的语气教训了几句之后,这位天子官家终于按捺不住,突然大笑了起来,这一笑更是让底下那一对新人颇有些不知所措。

“婧儿,你的眼光实在不错,千万人中挑选了姚希晏,如今看来,绝对是一段佳话!”赵佶自己是过来人,对于这种小夫妻之间的情话,自然是一看便明。见赵婧含羞低头拜谢,他遂大手一挥,旁边的内侍立刻抬来了不少赐物。

“那天你们大婚的时候,朕不好到场给你们道贺,就是礼物也不敢送的太过分了,免得那些御史又说什么天子无家事。不过,朕的第一个侄女出嫁,怎么能够太马虎了?这些都是朕和几位爱妃千挑万选出来的,从衣物首饰到刀剑披挂全都在里头,你们夫妻都有份!”

姚平仲只是悄悄张望了一眼就看到了其中的兵器和甲胄,不禁暗地里咂舌。要知道,天子的赐物自然是第一等的,以往将领陛见的时候,常常有赏赐陌刀一类的兵器,受赏者往往感恩戴德。如今自己一下子就得了这么多,恩宠反倒是其次,这战场上的利器,真真是他最爱的。

当下他和赵婧又是双双谢恩,谁知赵佶突然又笑道:“除了这个,朕还为你另外准备了一份大礼。年前契丹送来了一批良马,中间有十余匹是专门送给朕的。只不过这些马无不桀骜得很,朕让那些驯马师花了半年功夫,好容易才驯服了一匹,至于其他的都还散着放在御苑里。呆会你和朕去挑挑,只要你有自信能够驯服,看中哪一匹朕都给你!只有一条,他日你驯服之后,朕可是要和你赛马比试的。”

对于赐马这一条,姚平仲自然是喜出望外,可一听到他日还要赛马,他就不由得变了脸色。还未来得及开口,旁边的赵婧便连忙劝谏道:“官家,这赛马便算了吧。姚郎若是他日能够驯服,便骑马给官家看看不好么?”

“怎么,才出嫁便偏向了丈夫?”赵佶促狭地取笑了一句,随后不容置疑地道,“朕新挑了几个班直侍卫,骑术都是第一流的,如今在处理朝政之外,朕的骑术也大有长进,未必会输给你!此事就这么定了,来人,去御苑!”

对于天子官家的执拗,姚平仲和赵婧都深有体会,当下对视一眼,遂不再多劝。一行人安步当车地来到了御苑,还未靠近马场,众人便听到了响亮的嘶鸣声。

“听听,这些契丹良马是不是够桀骜?”

赵佶笑着对姚平仲说:“朕满心希望自己驯服,无奈这些马实在太烈,便是有专门的驯马师,往往也奈何不了他们。朕也只能享受一下别人驯马的结果了,不过那匹黄骠却真正神骏得紧,朕往日那些御马没有一匹及得上。”

望着马栏中那些高头大马,姚平仲几乎没有听清楚赵佶的话,所有心思都放在了面前那些神骏上。和河西草原上产的马相比,契丹良马还要更胜几分,眼前这些马少说都有一个半人那么高,一匹匹昂头挺胸,不时响亮地嘶鸣一番,看上去确实桀骜不驯。

“姚郎!”

听到赵婧这声呼唤,姚平仲这才回过神,转头见妻子满脸焦躁,他便笑道:“你放心,我又不是当场驯马,带回去好好调教就行了。当初我还小的时候,爷爷就让我驯过他的菊花青,绝对不会有事的。”

赵佶见这夫妇情深,心中也很是满意,待听到姚平仲这最后一句话,他立刻动了心。“你和婧儿新婚燕尔,不便立刻离京上任,正好用来驯马。朕便给你一个月功夫,一个月后若是不能驯服,你还原样给朕送回来。哈哈哈哈!”

姚平仲连忙躬身答应,这才把目光放在了围栏中的十几匹马上。虽然不是时时刻刻和马打交道的马贩子和驯马师,但是凭借多年军旅的经验,他很快选中了一匹乌油油的黑马。只见这匹马足足有六尺高,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但凡靠近它的马无不被它用马蹄子撂开,看上去神骏至极。

“就是那匹黑的!”

听姚平仲这么说,赵佶便叫来了一个驯马师,而那驯马师听说是驸马都尉选的马,顿时把头摇作了拨浪鼓。“那匹马性子暴烈,就是我们这些驯马师也禁不住它一蹄子,前几天还有在喂料的时候被踢伤了。驸马乃是金尊玉贵的人,还是另选一匹温顺的好。这匹马是瘟神,不行。”

这驯马师乃是契丹人出身,自然知道大宋的驸马往往都是权贵子弟出身,文不成武不就,唯恐出了岔子。再加上他一心都扑在马身上,并不知道这位刚刚成为驸马的是什么人物。

赵佶却知道这赵若温是直肠子的人,往日说话更是直来直去,便笑着提醒道:“老赵,你别小看了朕这位驸马,他可是活捉过青唐王子的人,上战场的次数比那些老将还多。这匹马交给他,一个月之内保准驯服!”

赵若温这才歪着头打量了姚平仲半晌,目光从他的手臂又落到了小腿,方才看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然而,一听赵佶提到一个月驯服,他仍然摇起了头:“这些马都是捕来的野马,不是那种自小驯良的货色,一个月绝对不可能。不过,既然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想必至少不会伤了。”

见赵若温地回去命人用套索牵马,赵婧不由有些不乐意:“他怎么就咬定姚郎一定不能一个月驯服?”

见那黑马在几个人的追赶下依旧不依不饶,姚平仲心中爱极,只是依旧没有多大把握。然而,旁边的妻子都这么说了,他的执拗性子立刻上来了,躬身朝旁边的赵佶一揖道:“圣上,臣必定在一个月之内驯出一匹神骏来。”

听到姚平仲这么说,赵佶自然很是高兴。而姚平仲夫妻俩离宫之后,一群驯马师费了老大的劲才把黑马弄了出来,仿佛送瘟神一般地送到了新赐的公主府。

然而,这边送走了姚平仲夫妻,赵佶又迎来了严均这位枢密使的求见。当听说严均转述了西北两大主将的近况之后,这位天子官家的眉头立刻紧紧皱了起来。熙河路以及兴灵路都是他继位之后重新平定的,若是因为主将突然不能理事而出了纰漏,那么,整个战果就很可能出现无法预料的变数。但是,贸贸然派人接替同样不妥。

“那么,依均达你的看法,倘若万一有变,由谁接任最为妥当?”

早有准备的严均自然是从容不迫,因此,紧接着赵佶的话头,他便沉声答道:“如今刘仲武奉命西击凉州等四城,一旦这四州之地落入我朝之后,那么,由刘仲武经略西凉四州是最合适的,但这样一来,西宁州乃至熙州便空缺了出来。”

“唔,不错,熙河如今战事虽少,但毕竟和羌人毗邻,不可不防。”赵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见严均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由笑道,“均达必是有了主意,别卖关子,直说就是。”

“臣的意思是,由高永年知西宁州,若是王厚身体不佳,便换姚雄知熙州,安抚熙河兰湟路。至于兴灵路,臣认为知会州宗泽必定可以胜任。如此一来,西北仍然是固若金汤。”

对于严均这个提议,赵佶不禁低头沉思了起来,姚雄和宗泽的才能,他自然是廖若指掌,然而,对于再次起用高永年知西宁州,他却不得不有些顾虑。要知道,先头西宁州遭夏军进攻的时候,若非高永年冒进,也不会险些因为大将遭到敌袭而受到损伤。

仿佛是看出了赵佶的担忧,严均便直言道:“圣上,高永年乃是西藩宿将,战力在整个西军之中亦是首屈一指。再者吃一堑长一智,若非有高永年这样的藩将镇住那些藩兵,我朝的西北开边也不至于这么容易。既然高永年在永兴军路时颇有战绩,如今重新起用他知西宁州,正是显示朝廷知人善任的机会。”

“也罢,朕便依你的提议!”赵佶很快便点了点头,“给高永年用明旨,至于王厚和折可适那里就发文抚慰,姚雄尚在京城,择日召见也就是了。至于宗泽也是一样,先让他回京城一趟,他从御史出身,却能够在战阵上如此老到,朕也想见见他!”

第二十七章 回京更有重任待

接到回京陛见的旨意,宗泽着实有些措手不及。从最为清贵的监察御史再到这西北重地,他对自己这些年的经历颇为感慨。但是,所学所思能够全部在战场上尽情施展,这也是他之前从未想过的。毕竟,人说书生意气,纸上谈兵,最是兵家用兵大忌,而他初来西北时,也有人轻视他这个文官知州,若非他数次指挥得当,只怕是那些兵油子根本不会服他。

匆匆整理行装,他带了几个随从便迅速上路。虽然是文官出身,但是,他向来练剑习武,将近五十却有一身好筋骨,这一路纵马飞驰,倒也生生撑了下来。不过,这一到京城投了公文,他却疲累欲死,到了在京城置下的宅院便立刻倒头就睡,这一觉醒来,却已经是次日午间时分。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毫无节制,因此醒来之后问了时辰,立刻一骨碌爬了起来。用凉水擦了一把脸,他便问那前来服侍的小童道:“可有人来找过我?”

“老爷,昨日晚间,高相公府上的元朔先生来拜访过,听说老爷因为路途疲累而睡下了,就嘱咐小人不许叫醒老爷,然后就走了。”

“元朔来过?”宗泽闻言精神一振,当下也不再多问,胡乱用了几口点心就优哉游哉出了门。虽说紧赶慢赶地回到了京城,但他也知道,一个外臣没有那么快获得召见,因此只是随意地在大街上闲逛。见东京城中愈发繁荣,他心中不由欢喜,就连步子也慢了下来。

前方将士苦战沙场,不就是为了搏一个前程,不就是为了妻儿家小能够平安度日么?

对于此番受召回京的目的,他心中并没有什么底。如今他虽然累功进了正五品,但是,要说调入朝廷中枢任职,却还是不够资格。年届五十能够有如今的境遇,他已经很满意了,换作当初在馆陶县作县尉的时候,何尝想到能够有如今这样一展抱负的机会?

走得累了,他便进了一家酒馆喝了一会酒,听几个说书人说了一会游龙戏凤并西北大战的故事,足足泡了一下午方才施施然地转回了家。一踏进家门,一个老仆便匆匆来报道:“老爷,元朔老爷到了!”

宗泽闻言大讶,他虽说知道宗汉昨日来访,但忖度对方在高俅府中担任幕僚,自己刚刚回京身份不明,不好随意去见,谁知宗汉居然又找上了门。联想到此番莫名其妙地回京述职,他哪敢怠慢,慌忙三两步进了正厅。果然,只见宗汉笑吟吟地坐在那里,一见他便抱怨道:“好你个汝霖,知道我来过也不去回访一下,反倒是往外头逛去了!”

“我本以为元朔你没什么大事,谁知道你一而再再而三登门,想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命人送来热茶,宗泽这才屏退了外人,肃声问道,“元朔可是知道圣上下诏召我回京的用意?”

“现在才知道急?”宗汉没好气地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道,“我当然知道,这件事虽然是严枢相提出的建议,本来却是出自高相公。你说,他们还会害你不成?”

宗泽心中松了一口大气,高俅不消说,当初他在仕途上磨折不前的时候,就是多亏高俅的举荐方才一举得任监察御史,从此之后得以一展所学;而严均更是他在西北多年的上司,不管才能或是为人都是顶尖的,若非严均多次据实直荐,他也不至于升得这么快。

“元朔,这种时候你就别卖关子了,实话实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在西北的人,对于这种情形总归比我清楚。我问你,兴灵路经略安抚使折帅的情形如何?”

“折帅?”宗泽闻言一愣,面色不由得沉重了下来。他如今和折可适并不互相统属,只在折可适回西北任职的时候见过一面,并未看出什么端倪。再加上他在西北毕竟根基浅,一些传闻也到不得他的耳中,此时不免更加疑惑。“朝廷既然用折帅经略兴灵,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况且,折帅在军中多年,理该不会……”

“你会错意了!”宗汉见宗泽完全领会错了意思,心中暗叹一声,赶紧打断了他的话,“折帅功勋彪炳,朝廷又怎会疑他?况且,当初朝廷之所以舍种帅而用折帅安抚兴灵,就表示对他极其放心。否则,兴灵故地好不容易才取了回来,岂敢轻易委于一个不可信之人?”

听到这里,宗泽心中的疑惑不禁更大了,倘若不是因为这种原因,那么,宗汉提起折可适做什么?最重要的是,他如今乃是会州知州,离兴灵路还远,召他回京有什么意思?

“你此次回来,是因为朝廷获知折帅的身体似乎有些不妥,所以高相公和严枢相商议之后,有意让你去兴灵路任职。”

“什么?”宗泽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脸上勃然色变。论经验论资历论战功,西北还有大把大把的将才,这样重要的任务,怎么会落在他的头上?虽说他年纪够大,但那是因为他入仕太晚,而且早年太多的时间都在小官上转悠,并不说明他有多好的履历。兴灵路乃是朝廷用尽无数钱粮方才开拓的疆土,怎么会突然想到让他去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