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已经得到了消息,若不是身在我国,那些暴跳如雷的女真蛮子指不定就做出什么事情来。眼下正旦刚过,他们就已经准备上路了,约摸是想赶紧把消息带回去。女真上下如今虽然政局勉强平定,但应该继续对外大战来稳固局势,所以极有可能对高丽开战。这样一来,不仅对辽国,就是对我国也是有利的。”

“对我国当然有利!”高俅想到那一支渐渐露出雏形的海军,心中颇有些得意。中国沿海在历史上曾经被日本倭寇骚扰得不胜其烦,而现在日本最最奢靡的平安时代还没有过去,只要能够到时以高丽作为桥头堡遏制住日本,也就可以直接掐死这一苗头。相反,只要高丽被女真打怕了,求救于辽国和宋国是肯定的,那时候,已经颇有成效的海军正好可以用来骚扰辽东沿海,而且可以顺势将高丽渐渐控制在指掌之中。

高丽确实不强,但是,把高丽原本就不强的军队再削弱一部分,从而让高丽更倚赖外力,那么,日后的进程就会更顺利。

“不过,女真的人口若是一直增长,以他们的战力,休说辽国抗衡不住,将来就是我国对上也会遇到麻烦。”想到这一关键,高俅立刻提醒道,“我们宋国的瓷器绸缎玉帛,应该从海路多多运送过去。横竖女真从辽国那里抢到了不少银子,也勒索了不少钱,而我们中原的这些东西比辽国更精美,更适合那些高官享受。只要过惯了奢靡的生活,日后他们再打起仗来,就会有后顾之忧,也就不能再那么勇往直前了。”

这话无疑是正中要害,无论是哪个国家哪个民族,总不可能一味的卧薪尝胆,在一而再再而三获得大胜之后,总难免有麻痹大意的时候,更何况是有数不尽的子女玉帛摆在面前任由享用。女真起事的时候自然是抱着不胜则死的决心,但是,现如今胜得习惯了,即便是昔日的那些军士,只怕也会滋生出骄傲的情绪了吧?

而代州的赵鼎此时也正在深入地探查马案中的情弊,由于有种师道的帮助,他又刚刚进封给事中,因此自然无人敢留难设卡。然而,由于此时据事情发生已经有了颇长一段时间,除了种师道早就掌握到的那些证据,蔡攸早就把痕迹全都抹平了,事件进行起来无疑十分困难。

元旦佳节,种师道自然少不了召集同在军中的子侄聚会。而中午热闹过一阵之后,晚间他突然想到赵鼎独自一人在外,便让亲兵去请。果然,赵鼎一来就笑道:“倘若不是今日种帅相邀,我只怕是要一人冷冷清清独自过这佳节了。”

“赵大人奉了圣命操劳,若是让你这么孤孤单单过了这大好节日,我哪里过意得去?”种师道豪爽地大笑了一阵,遂命家人去摆布酒菜,却还不忘提醒一句,“我等武夫,可比不上京城士大夫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我就是想吃,这里的厨子也未必会做,你可别嫌粗陋了。”

“种帅言重了,这种时候有一口热汤喝我就知足了,哪里有那许多讲究。”

两人到了地头坐下,早有一桌菜摆得满满当当,正如种师道所说,丰盛自丰盛了,却没有那些珍奇之物。种师道亲手给赵鼎斟了酒,小酌几杯之后,他便嫌不过瘾,唤人换了大碗,谁知赵鼎也突然拦住了那回身要走的仆人,指了指桌上的小酒杯道:“给我也换大碗!”

这下轮到种师道诧异了:“赵大人今日兴致这么高?”

“什么兴致高,苦中作乐罢了!”想到自己行前在天子面前下的军令状,再想想上次得到消息说家中娇妻已经有孕,又回忆起自己在母亲面前的豪言壮语,赵鼎只觉得此行分外失败。家人刚刚换来大碗,他便自顾自地满满斟了,随后仰头一饮而尽,末了才苦笑道:“一醉解千愁,想不到我如今也有这一日!”

种师道当然知道赵鼎为何这般模样,然而,他心中对此更有不解。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如今朝中那拨人全都以为眼下是蔡家父子争锋,他却认为这不过是障眼法,高俅迟早都是要复起的。因此,眼前这位新晋给事中无疑会在日后大放光彩。不管代州马案查得如何,都不会影响赵鼎的仕途,这一点绝对是确定无疑的。

“赵大人,恕我直言,此事已经过去了多时,而且朝廷如今立了新制度,已经堵住了这个缺口,你只需将表面上的证据清理出来回朝奏报便是大功告成,为何如此锲而不舍?”他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多嘴一回,“朝中如今风向已变,若是赵大人一意孤行,只怕是会惹恼了不少人物,到时候费力不讨好不说,更可能让更多的人逍遥法外,又何必舍易取难?”

一席话入耳,赵鼎却没有立刻回答,一连灌下三碗酒,人亦有些晕乎乎的时候,他方才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走了两步,突然转过身来,脸上露出了一丝凛然:“种帅,我朝建国以来,朝廷的宗旨便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不仅俸禄优厚,诸般礼遇更是历朝历代所没有的。但是,结果却是贪官污吏依旧层出不穷,但凡处置这种事情,上官都是和稀泥似的不了了之。久而久之,百姓对清查这种事情就不抱任何希望了!我一己之力固然有限,但是,只要能查出的线索,我就绝不会放过!以国库之钱饱一己之私欲,是为国蠹,绝对不可容忍!”

对于年过六旬的种师道而言,如今考虑的已经不再是所谓正道与否,权衡更多的无非是利益考量。在他看来,只要是在能容忍的范围之内,有些事情不妨轻轻放过,而这一次的事情确实触及了他的底线,所以他才会把盖子掀开。而面对赵鼎这种一丝不苟的态度,他不由感到心中涌起了一股难言的激动。

“好,好!朝廷有赵大人这样坚持原则的人,我还有什么可说的?”他起身为赵鼎满满斟了一碗酒,然后又给自己斟满,随即双手捧起了酒碗道,“我先干为敬,之后若是还有差遣,赵大人尽管说就是!我种师道虽然年纪大了,却不是一个见了事情就躲的人!”

虽然脑际已经有些晕眩,但赵鼎闻言依旧大喜,痛喝了一碗便重重点了点头:“那我就多承种帅之情了!”

第七章 蔡老三阴结外援

蔡絛和蔡攸不合由来已久,现如今好容易盼到父亲冷落了蔡攸,却不防蔡攸已然自立门户,声势较之他强上不止一筹,他心中自然难以接受。他如今出入各家大臣府邸俨然是蔡京的代表,可是,暗中那些议论的声音他不会不知道。官卑职小是他眼下最大的软肋,毕竟,蔡攸如今已经是堂堂宣和殿学士,不是他一个微末小官就可以比拟的。

“可恶!”此时,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中暗自恼火。蔡攸那里眼下是趋奉者云集,但他却没有半个可以托付的人。父亲蔡京的党羽确实不少,但是,那些人都不是他能够敷衍的。那一个个朝廷大佬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倘若时机有变,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投到蔡攸那一边去?倒是只怕那些人还会振振有辞地说,都是蔡氏一家子的事,有什么区别!

虽然对于读书不感兴趣,但是,蔡絛仍然心知肚明,倘若没有人拉上一把,只要父亲一倒台,大哥蔡攸就会立刻打压他,到时候别说前程,只怕是性命也难保。蔡攸的手段别人不知道,他却不想领教第二次。

“要不是爹爹当年养虎为患,怎么会有眼下的危局!”

他恨恨地想道,脸上亦露出了深深的愁容,想来想去还是不得要领。正当他无计可施时,外间突然传来了一阵叩门声,紧接着便是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三少爷。”

蔡絛听出是蔡平,便立刻吩咐道:“进来。”

蔡平很快推门进来,见蔡絛满脸烦躁,便低垂下了头肃手而立:“三少爷,老爷吩咐,他身体不适,明日就不去都堂打理政事了,让三少爷去和何相公说一声,让他多担待一些。”

“爹的身体又不好了?”蔡絛闻言心中狂跳,见蔡平略有犹豫地点了点头,脸色不由更加阴沉了下来。眼见得父亲身子一天不如一天,蔡攸的势力越来越大,他还能怎么办?难道真的坐以待毙任人宰割?

他瞥了一眼蔡平,突然想到此人昔日受了蔡攸的钱,如今说不定还有藕断丝连的来往,顿时生出一股厌恶,随即语带双关地问道:“爹既然身子不好,你便去和大哥说一声,也让他回来看看。想必我这位大哥如今还是愿意扮孝子的,不会连这点时间都抽不出来。”

蔡平闻言大惊,一抬头见蔡絛脸露讥诮,只得一咬牙跪了下去:“三少爷容禀,小人当初是鬼迷心窍收了大少爷的东西,可相爷已经教训过了,小人亦不敢再犯。再说,如今大少爷羽翼丰满,早已不屑于和小人有什么往来,小人万万不敢去他那里!”

蔡絛心下稍平,却不想对一个下人稍假辞色,冷笑一声便把人遣退了开去,隐隐约约生出了一个念头。父亲蔡京如今和高俅虽说闹翻,但说不定还不到势不两立的地步,倒是蔡攸一而再再而三耍弄手段,只怕和高俅早已势若水火,既然如此,他是不是能够从高俅那里下一点功夫?虽说这一位已经罢相,但在朝中声势犹在,指不定能够帮上自己一把。到时候父亲若是退了,只要自己能够让高俅重主政事堂,对方心念如今这一点情分,说不定……

他越想越觉得此议大妙,连忙换上一身衣服准备出门。先往何府去和何执中通报了蔡京的意思,等出了何府时,他却先打发了那辆马车,只留下了自己的两个心腹随从,施施然地在大街上闲逛起来。等到时辰几近黄昏,他方才悄然来到了太平桥高府,见这里门前冷落车马稀,不由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蔡絛来访?”

听到家人的通传,高俅颇有些奇怪,随即想到了如今外头的流言,脸上亦露出了一丝微笑:“看来,这位蔡家三少爷是沉不住气了。也难怪,同是一父所生的兄弟,一个已经位居高品,一个却仍然要托庇于其父羽翼之下,动辄还有倾覆之忧,怪不得他心中过不去。也罢,高升,你去带他进来!”

高俅的自言自语高升全都听在耳中,心里不由生出了一种奇异的念头——自家相爷还真是了不得,即便已经不管事了,这外头的情形照样一抓一个准,拜访的人不来则已,一来就必定是朝中要人。蔡絛虽说算不得什么重臣,但背后好歹还有个蔡京。

不一会儿,蔡絛便进了厅堂,虽说按照两家的姻亲,他和高俅应当是同辈,只是彼此资历相差太远,他还是毕恭毕敬地行了晚辈的礼。而高俅却不想占他的便宜,上前亲自扶起了人,又示意他在旁边坐下。只看那幅样子,旁人谁也难以猜出高蔡两家如今已经是仇敌。

人是来了,但要说的事情蔡絛却觉得难以启齿。沉吟半晌,他方才决定以两家的姻亲作为突破口:“不瞒相公说,我今日上门是为了我们两家的关系而来。蔡氏和高氏原本是姻亲,在朝又互相倚靠多年,原本这关系牢不可破,却不想大哥自作主张,闹到了如今的地步。我爹一直认为高相公天赋英才,平日对我兄弟几人提起时一直赞不绝口,而后却被大哥的动作逼得无法,方才一再为难,如今想来,爹爹已经是有些悔意。”

这些话虽然半是他揣摩蔡京心意,半是杜撰,但依旧说得动情无比,仿佛是真有其事。他一边说一边偷眼察看高俅脸色,见其心有所动,便希望此番能够真正拉到一个强力的盟友:“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说了。高相公,如今爹爹时而卧病在床,大哥身为长子,不但不知道前来探望宽慰,反而在朝政上每每和爹爹过不去,大失人子孝道。爹爹如今对大哥已经失望至极,所以不免更加后悔当初误听他言铸成的大错。”

以蔡京的心性,会后悔曾经做过的事?

高俅心下冷笑连连,却也不想揭穿蔡絛心中那些小把戏,便只是淡然一笑并不答话。谈笑泯恩仇虽说是民间佳话,但是对于朝廷官员来说却远远不够。况且,蔡絛如今还远远不能在这种事情上代表蔡京,退一万步说,即便对方能够代表蔡京,他就真的会接受这样的求和?

决不可能!

下了这样一个断语之后,他便斟酌着语句感慨道:“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你如今既然有元长公栽培,将来声势盖过你大哥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孙自有儿孙福,如今局势如此,将来却难说得很。”

蔡絛咀嚼着这几句话,误以为高俅愿意支持自己,不由大喜过望,连忙起身深深一揖道:“相公高情,我定会牢记在心!蔡絛一向愚钝,希望相公日后能够多多提点,若是能在仕途上有所进益,便都是相公的提点之恩。”

我刚刚做了什么保证么?

高俅心中着实疑惑了一阵子,但面上自然是含笑以对,直到蔡絛走后,他的脸色方才渐渐宽松了下来,脸上的那一丝笑容便露出了几许讥诮。

人说虎父犬子是最大的悲哀,真真是一点不假。蔡京老谋深算,蔡攸亦可以说是狡猾得很,但放在蔡絛身上,却可以说是空有大志而看不清局势。斗到这个份上,难道他以为是一句后悔就能够转圜的?

他正这么想着,外头突然风风火火地进来一个人,劈头盖脸地问道:“大哥,蔡絛那小子到这里来干什么?”

抬头见是燕青,高俅不禁笑道:“还能干什么,他没法对付自己那个大哥,就来请托我来了。说了一大通话,连蔡元长这杆大旗也拉出来了,无非是想多一个帮手。连我和蔡元长之间根本的利益冲突他也看不清楚,连他大哥的算计也没有明白,他就突然来这么一趟,实在是太冒失了。”

“蔡家下一辈当中,除了蔡攸在心性上和蔡相公像一点,其他的人根本就不像样。”燕青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轻蔑之意溢于言表,“对了大哥,你不会真的听了这小子的话,准备和蔡相公再次合在一块哥俩好吧?”

“怎么可能!”高俅起身站了起来,脸上的神情一瞬间变得肃重无比,“此番的大幕是蔡家拉开的,而我亦忍耐得太久了。既然棋局已经按照我的意思一步步展开了,那么,按照我的意思来收尾自然再合理不过了。当然,送上门来的鱼饵我当然不会放走。你刚刚进来的时候,可曾发现门外有什么人窥伺?”

“大哥你这不是多此一问么?上次我就照你的吩咐在两个偏门和后门那里布置了人手,可以杜绝有人窥伺,至于正门……那不是放给人家去监视的?蔡絛今天走这么一遭,不出一个时辰,他那个大哥就会得到消息。看着好了,到时又有一场好戏了。”

高俅笑着点了点头,眉宇间闪过了一丝狠戾之色。蔡攸不是什么好东西,蔡絛同样如此,这些年来,利用蔡家的权势,这蔡家四少没少干过伤天害理的事,让他们狗咬狗也好!

第八章 居心叵测挑病父

“你是说看到老三进了高府?”

蔡攸紧盯着面前的人,待到对方再次肯定地点点头之后,他不禁眯缝了眼睛,露出了一个阴狠的笑容:“想不到老三居然学聪明了,知道怎么都不可能胜过我,居然想要从外力入手。只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怎么就不知道,爹和高俅是根本不可能和解的!”

冷笑几声后,他便再次瞥了面前低头弯腰的壮汉一眼,居高临下地吩咐道:“此番你做得很好,继续盯着高府,但有人进出全都给我一一记下来,将来少不得你的好处!”

“是,小人多谢学士恩典!”那汉子慌忙翻身跪倒磕了一个头,然后方才屏息凝气地退了出去,待到后边不禁乐开了花。仅仅是刚刚这一遭,便入手了五十贯钱,天下到哪里去找这样的好事?

蔡攸背着双手在房间中来来回回走了几步,时而露出笑容,时而皱眉沉思,神情变幻不定。最终,他在门口停住了脚步,自顾自地笑了两声,随后唤来了一个家人。

“你去库房中挑选几样药材回一趟本家,就说是我让你回去探望爹爹病情的,顺便去拜见一下娘。若是爹肯见你,你就告诉他,我这几日事情多,不能回去探望,请他老人家恕罪,然后告诉设法告诉他,老三去找过高俅,你明白么?”

那仆人本名王安,原是王甫推荐给蔡攸的人,如今改了名叫蔡安,最是机灵不过,细细一思忖便心领神会地应了,一溜烟跑到库房挑选东西。由于蔡攸如今职位不比从前,库房中别人送来的礼物已经堆得老高,因此蔡安和管库房的头头一说,立马选出了三四个大盒子。两人嘀咕一阵,一人又悄悄顺了几样不太值钱的东西,这才各自去干各自的差事。

得知儿子派人过来探望丈夫,吕氏心中极为高兴,也顾不上其他就先把人叫了进来。待到蔡安呈上了几样珍贵药材以及一些小巧玲珑的饰品,她登时更加欣喜,当即就把人领到了蔡京的房间,将一应物事一一给蔡京看了,这才笑道:“相公,攸儿还是有孝心的,你看一知道你又病了,就又派了人送东西过来。毕竟是父子连心,比不得外人。”

对于妻子的这种说法,蔡京颇有些不以为然。他很清楚,吕氏虽然出身大家,却不是那种懂得官场道理的女人,因此并不答话。抬眼瞥了瞥蔡安,他便淡淡地问道:“替我回去告诉攸儿,就说我这个当爹爹的承他的情了。只不过,他这番派你过来,应该还有别的话要讲吧?”

闻听此语,蔡安登时心中一颤,偷眼瞥见蔡京面沉如水,更是连连叫苦。他本想趁着对答的功夫不动声色地将事情兜出去,谁料蔡京竟如此老到,一眼就看出他还有别的由头。只是事到如今也没有退缩的余地,想想自己是蔡攸府中的人,即便是呆会触了霉头,想必蔡京也得存几分脸面。这样一想,他便把心一横,咬咬牙说开了。

“启禀相爷,我家学士此番派小人来,确实还有另一桩要务。今儿个一早,学士无意中听一个仆人提起,说是三少爷昨儿个似乎在太平桥高府那里出现过。学士料想如今蔡高两家还有些结未曾打开,心中不免有些忧心,便让小人探病之后禀告相爷一声,莫要……”

他这话还没说完,蔡京的脸上便露出了一丝病态的潮红,随即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旁边的吕氏见状大惊,一面让旁边伺候的丫鬟去请大夫,一面冲着底下的蔡安喝道:“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值得这么火烧火燎地来报说相爷?回去告诉攸儿,絛儿虽说不济,却不会做出这样没头没脑的事,让他少担心。”

蔡京被妻子这句话气得几乎倒仰,无奈一口气没有顺过来,更没有当着外人喝骂妻子的道理,因此只得强忍了过去。等到蔡安诺诺告退,他胸口好受了一些,这才将吕氏的手往旁边一推,沙哑着声音道:“你养的好儿子!”

吕氏此时没有品出滋味,又不知道蔡京说的是谁。想到这么些年来蔡京左一个侍妾又一个侍妾的放在房里,她心中更是恼火,再想想蔡卞夫妇之间的举案齐眉,一时很有些委屈。见蔡京满脸不耐,她干脆冷笑一声,甩手就离开了房间。

蔡京也懒得去理会妻子心中那些小意,深深吸了一口气便唤来了一个仆人,随即喝令他去把蔡絛叫来,自己则挣扎着斜倚在床上。多少年了,为了如今的地位前程,他费尽心机,只为了能够达到巅峰。如今坐在这个位子上,面对的不仅仅是明枪暗箭,居然还要应付两个不争气的儿子,这叫他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蔡絛一进房间便发现父亲铁青着脸坐在那里,心中不由得一突。他也知道刚刚大哥派人来过,一定是父亲又因此而气到了,却没有想到此事和自己也有份。毕恭毕敬地行过礼后,他便起身肃手站在一边,准备逮着时机再给老大好好上上眼药。

“听说你昨天去找过高伯章?”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登时把蔡絛敲打得木了,他呆若木鸡地看着父亲,见蔡京的目光中流转着令人琢磨不透的光芒,既有讥诮,也有惋惜,还有许多他无法捉摸的情绪。

情知事情严重,稍不留心自己就可能遭到父亲的遗弃,他立刻双膝跪倒在地:“爹,孩儿昨日确实去拜会过高相公。这只是孩儿一时之间兴起的想头,如今朝中大臣已经有不少都变换风向了,可那些人大多人微言轻,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孩儿寻思高相公和爹爹共事多年,彼此间至少还有情分在,若不是大哥每每从中作梗,此番也不会闹得这么僵。所以,孩儿就想,倘若高相公能够和爹爹同舟共济……”

“同舟共济?”蔡京冷笑着打断了蔡絛的话,脸上的神情已经不是惋惜而是恼怒了,“你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么?我和高伯章昔日坐同一条船,哪里是因为什么情分,而是因为不得不如此。外有外敌窥伺,内中还有人虎视眈眈,倘若我们那个时候内斗,只怕是转眼间就会被人渔翁得利。至于如今分道扬镳,也不过是因为情势所逼,虽然和你大哥有关,但那是迟早的事,哪里可能因为你一句话轻易解决?”

见蔡絛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蔡京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蔡絛比蔡攸稍稍纯良一些,但是心计上差得太远,而且目光所及也只是近处,根本看不到长远的地方。他原指望蔡絛跟着自己这些天能够学到些什么,如今看来这一腔心思怕是要落空了。

“爹,孩儿知道错了。”蔡絛勉强迸出一句话,却依旧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真正的错处。如今连蔡攸都变成了仇人,更有大批人投了过去,倘若不和高俅重归于好,趁机挽回颓势,难道还真的任由蔡攸占了上风?

蔡京当然知道蔡絛并不情愿认错,心中不禁更加恼火。然而,他亦知道此时此刻自己不管解释什么都是错的,最后只得挥了挥手:“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什么时候知道错在哪里再回来帮我。这两天不许出门,好好反省!”

对于这样的处罚,蔡絛心中暗恨,却仍是低头应了,一出房间便立刻变了脸。想当初蔡攸犯的错处还比他少么,怎么从来不见蔡京处罚?现如今一个儿子对着干不够,难道父亲还要把自己也逼到别人那里去?

蔡攸并没有在家里坐等蔡安的回报,此时此刻,他正引着王甫面圣。尽管刘正夫和蔡薿都对他的计划大有帮助,但是,不知是什么缘故,他偏偏就觉得王甫最是顺眼,就连旁人眼中是妖孽征兆的黑发金瞳也没有放在心上。最最重要的是,他很清楚天子官家最重人仪表,以王甫的仪表堂堂一表人才,必定能够讨得赵佶的欢心。

当初应何执中的要求提拔了这个王甫,赵佶至今仍旧记得,因此此番见蔡攸还是举荐此人,不禁在心中有些疙瘩。只是蔡家父子之间的争端是他早就布置好的,自然不好拒绝蔡攸的要求,因此一口应允给王甫加官,甚至还以此名与之前东汉的某个宦官重名为由,为其改名王黼,顿时让阶下那位黑发金瞳的老兄欢天喜地了一把。

而等到这两位一走,赵佶便召来了提举皇城司曲风,询问了几句京城动向之后,他便转口问起如今两座蔡府的动静。

曲风伺候这位主儿多年,已经是很有经验了,此时一思忖便小心翼翼地答道:“回禀圣上,如今蔡学士府上比蔡相公更热闹,既有朝廷官员也有游学士子,每日晚间都要开宴呢!倒是蔡相公这些日子身子骨似乎不好,也有相熟的官员送药材过去。”

赵佶微微颔首,心中生出了一个主意:“既然如此,那朕择日下诏,徙封元长鲁国公,三日一至都堂治事,这样一来,他也不用连连告假了。”

第九章 相有意将亦有意

徙封蔡京鲁国公,三日一至都堂治事!

这道恩旨下达之后,顿时在京城再次激起了轩然大波。赵佶前次准高俅辞相的时候,曾经徙封其为陈国公,此番又突然为蔡京转封大国,又特赐三日一次至都堂治事的荣耀,在恩宠更重的同时,也让眼光敏锐的人看到了其中的玄机。

毫无疑问,如今政事堂是缺人的。蔡京、何执中、阮大猷、郑居中,这四个人构成了大宋的最高权力机构,而除了郑居中还算得上年轻一些之外,其他人不是年过六旬就是逼近六旬。而蔡京现在每三日才到政事堂一次,那剩余的三人还要轮班处理政事,怎么能够来得及?于是,蔡京门下的党羽便在暗地里计议,希望能够在蔡京不在都堂的时候,将奏折带回府中阅看,而这样的提议更引起了众多非议。

而在这种言论纷纷的当口,蔡攸却是得意万分——老爹的病已经是所有官员都知道的事了,投靠他这里的人已经越来越多,看来,这些人不是不会看风向的。不是么,他是蔡京的长子,如今在蔡家下一辈之中又是官职最高,要是不靠着他,那些人还能靠谁?老爹为人刻薄寡恩,旁人往往是助了他也没有好下场,像刘正夫等人就是如此。现如今只要他肯广结大臣,然后把许下的诺言一个个都完成了,谁还敢认为他蔡攸只不过靠着家门余荫?

蔡安那一日向他回报了蔡京在听到那几句话时的回应,而他亦感到相当满意。老三此番狗急跳墙,保不准触怒了老爹的底线,将来结果如何还很难说,而不管怎么样,他都已经达到了既定目的。

另一边,京城禁军一年一度的大比也即将掀开帷幕。由于禁军之中由于所属军营不同,俸禄和待遇也不尽相同,因此但凡武艺超群的,也希望能够借着大比的机会得以露脸,只要能够得上司看重,轻则加官进爵,重则有可能调入御前禁卫班直,最是武人获得荣耀的大好机会。而当天子官家将亲自莅临观看的消息传扬出去之后,禁军之中顿时翻腾起一种莫大的激昂情绪,谁人不愿意占得鳌头,博取一个封妻荫子?

正因为如此,三衙的所有军官自然是忙了个底朝天,就连郭成也不得不暂时丢下讲武堂那些学生,一门心思地投入了这边的筹备当中。而童贯更是将自己的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成日里奔忙于三衙和大内禁中之间,少不得有人赞他几句严谨,而看在赵佶眼中自然就觉得他可靠。

而就在整个禁军系统最最忙碌的时候,肃州军中刘仲武的回信终于到了童府。童贯一回家听到这个消息,也顾不上满心疲累,立刻从管家那里取过信函,一路走一路拆开,迫不及待地匆匆浏览了起来。待到一封信看完,他的脸上顿时浮现出种种复杂的情绪,最后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大人……”

这管家新近方才跟了这位新贵,因此摸不准童贯的脾气,此时见主人笑得畅快,不禁小心翼翼地问道:“九少爷听说是西边刘帅来的信,已经问过一次了,小人想着大人还未看过,只是敷衍了一回。大人既然看了,是否要和九少爷分说一下?”

童贯回头看了一眼官家,见其一脸的谨小慎微,不由笑道:“这次你做的很好,九郎那里我自然会去说,你下去吧!”

管家早觉得童贯对刘琦不一般,因此生怕惹事,闻听这话便松了一口气,慌忙退下忙自己的事去了。而童贯则一手拿着信,笑吟吟地进了东边的小院。

“九郎!”

刘琦中午就得知父亲送了信来,心中很有些忐忑,但信是直接送给童贯的,他作为晚辈,又是寄住在别人家里,自然不好争先。此时见童贯拿着信进来,他心中大喜,但仍是规规矩矩地上前行礼:“童大人!”

“都和你说多少次了,这又不是外面,叫我一声童叔就好!”童贯一把将其扶了起来,又把手中的信抽了一张递过去,“这是你爹专门写给你的,我知道你一定急了,自己好好看吧!”

刘琦连忙谢过,取过信展开一看,当头便是几句教训的话,顿时让他心中一凛。细细看去,前面大多是一些老话,无非是让他在京城不要惹事生非,凡事皆听童贯安排就好,面圣的时候切忌骄躁,更不可四处显摆武艺。总而言之,几乎全都是往日教训的翻版。看到这里,即便他心智再成熟,也禁不住暗自撇了撇嘴。

然而,最后几句话却让他立刻郑重了起来。果然,对于童贯竭力撮合的这段婚事,刘仲武心中也颇有意动,毕竟,高俅重武这一条在武将之中并非新闻,先前已经有种种旧例摆在那里。从最初的举荐王厚西征,到后来的推荐种师道种师中兄弟两人,而姚麟王恩这先后两位殿帅,和高俅都是关系非凡。因此,在对方也有此心的情况下,刘仲武便索性将此事完全交给了童贯打理。

身为人子,刘琦自然不可能对此提出什么异议,看完之后便点头对童贯道:“父亲的意思我明白了,但请童叔为我做主。”

“好!”虽说刘仲武答应,但是,童贯亦不希望刘琦对此有什么抵触的情绪,此时便笑道,“三日后便是大比之日,只要你能够在圣上面前露脸,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对了,此番不比往日,圣上会将宫中那些皇子和公主都带过去,高家那位千金多数也要到场,你到时可别露怯!”

自打娘胎里刘琦就不知道什么叫做露怯,因此,即便站在一堆比自己大上一倍的军官当中,他的脸上仍旧是那种自信满满的表情。尽管知道旁边这个小孩子是西北刘仲武刘帅的幼子,但是,生性高傲的禁军军官仍然在那里肆无忌惮地议论纷纷——西军和禁军之中的不合由来已久,尽管自哲宗和赵佶登基以后,数任殿帅全都是用的西军宿将,但那些中下级禁军军官往往仍旧是出自那些禁军世家,对于西军子弟,他们心中那股抵触情绪自然难免。

“屁大的孩子就来参加大比,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呢?”

“嘿嘿,到时候在御前出了丑,别说自个,就连刘帅的脸面也得丢尽了!”

“就是,大比是好玩的么?到时候比骑术比箭术,就是硬朗的汉子也不见得能全都撑下来,何况一个小孩!”

尽管耳边尽是各色各样的鄙薄,但这种情形刘琦当日在军中早就听得多了,并不十分在意。西军中那些将门子弟往往都是军中出身,自小便在军中效力,冲杀的时候和普通士卒更没什么两样。他虽说家学渊源,但甫一上阵的时候也同样没有区别待遇,当然,由于他年纪还小,那些最最危险的任务是轮不到的。可比起那些没有在战场上杀过人的禁军军官而言,他在心理上仍旧占据着优势。

“圣上驾到!”

在一连数声的呼喝之后,浩浩荡荡的天子官家一行人便渐渐近了,所有的军士和军官纷纷倒身下拜,场中顿时响起了山呼海啸似的万岁声。

尽管以往也曾经亲临过这样的场面,但那已经是赵佶刚刚登基时的事了,那时候天下还是一个烂摊子,辽国心怀叵测,西夏虎视眈眈……而现在却是另一番景象。因此,在看到底下那些军容齐整的彪悍之士,他打心眼里生出了一股自豪。

这便是朕的国家,朕的大宋!

赵佶在中间的宝座上坐定之后,便有郭成和童贯上来,由郭成报说了今次大比的各种景况。当然,这位老将亦没有忘记说明小小年纪的刘琦此番也在参加的军官之列。

“这刘九郎原本就承袭了保义郎的职衔,所以也算是军官,只不过,他今年才十三岁,禁军大比还从未有这么年轻的军官参加,也算是一大奇事了!”郭成说着便得意地捋了捋胡须,他生性豪爽,在禁军之中人缘极佳,和刘仲武昔日也有些交情,对于同僚有这样一个儿子,在惊叹之外自然还有几分欢喜,“到时候圣上也可看看他的本事!”

赵佶今日摆驾前来,一来是要看看禁军景况,二来也是想看看这位童贯赞口不绝的少年小将究竟有什么本事,此时听郭成这么说,自然也是莞尔一笑,顺势便点了点头:“朕亦想一观他的英姿!唔,时候不早了,让他们尽早开始吧!”

天子发话,郭成当即下去安排,而童贯便自然而然地站在了赵佶身边,眼睛却朝一旁瞟去。这一次赵佶带来的阵容着实庞大,除了皇太子赵桓以及嘉王赵楷之外,还有其余几位皇子,就连几位年长一些的公主也换了男装打扮出现在人前。而在秦国公主赵芙的身边,赫然是一身骑装的高嘉。

只见这位小丫头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下面演练的军阵,眼睛中除了好奇,还闪动着一丝别样的光芒。

第十章 校场炫技威武扬

既然是大比,少不了军阵演练以及步骑冲杀这一类的比试。这些活动尽管炫耀武力的成分居多,但是,在台上那些很少有机会见到这种场面的皇子公主来说,仍然是难得的体验。耳听那响彻云霄的喊杀声以及兵器撞击声,胆子小的几个公主已经吓得花容失色,纷纷躲在几位兄弟背后,而几个小不点皇子则同样是面色发白。只有赵佶左右两边的皇太子赵桓和嘉王赵楷表现稍好一些,然而,若是有心人去看他们的手,便会发觉他们全都紧紧攥着拳头。

倒是高嘉和赵芙两人胆大,尽管下面尘土飞扬喊杀震天,但是,两人却全都凑到了前面聚精会神地观看,时不时还交谈几句。后面的赵佶看两个丫头这般模样,原本想让她们收敛一些,待到看见自己的几个女儿都是吓得什么似的,不由摇了摇头。

“嘉儿,芙儿!”

听到背后这声叫唤,赵芙方才转过身来,见旁边的高嘉仍旧在那里探头探脑,她便一把将其拽了回来,笑嘻嘻地来到赵佶跟前。

“官家,真是难得看见这样的场面,真不知道战场上是什么样子!”赵芙心中还在感慨姐姐赵婧今天没来,但转念一想对方嫁的就是姚平仲这样一个百战将军,脸上也就释然了。“这战阵演练完之后,接下来是不是一对一的比斗?”

高嘉却有些心不在焉,眼睛一直在往下头瞟。前两天母亲已经对她说了,父亲高俅很有可能在近期将她的婚事定下来,而人选很可能是自己上次见过的那个刘琦。虽然觉着对方小小年纪就能够有一身武艺很是不凡,但是,事关自己的终身大事,她却很有些烦恼。人是长得仪表堂堂,也不是什么纨绔子弟,应该也有大志向,但问题是,婚姻大事又不是这些就能作准的?

真讨厌,自己为什么不是男孩?

听到赵芙发问,童贯又瞥见高嘉面色有异,哪里不知道这位小姑奶奶在想些什么,心中不由暗笑。此时,他连忙上前一步解释道:“秦国公主,今日接下来便是诸般武器的比试,还有马术和箭术等等。其中若能拔得头筹或是得到优等,则会得到恩赏,圣上若是看中更会亲自拔擢为禁卫军官。总而言之,今儿个只不过才开场呢!”

赵芙闻言大为意动,眼睛更是大亮。她平生最喜看热闹,以往最初的时候全都被那些繁文缛节拘束住了,自打遇到高嘉之后,活泼好动的性子显露无遗。此时,她便重重拍了一下旁边的高嘉:“嘉儿,听到没有,今天有的是热闹好看!”

高嘉冷不防被这一下拍了个踉跄,好半晌才茫然抬起头来,那幅神态让赵佶也觉得有些奇怪,更不用说深悉小丫头秉性的赵芙了。见座上的天子把眼睛望向了旁边,赵芙便一把将小丫头拉到了旁边,急不可耐地追问道:“喂,嘉儿你怎么心不在焉的?从刚刚开始你就一直往下头张望,难不成底下有什么要紧的人?”

高嘉原打算不说,却耐不过赵芙的锲而不舍,最后便无奈地将事情始末小声解释了一遍,然后才警告道:“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千万别到外头胡说八道!这都是我爹和我娘的主意,我可没打定主意呢!”

要是换作别人家的女儿,刚过十岁的年纪别说情窦初开,只怕就连什么是情爱都不知道,而赵芙和高嘉整日里混迹于后宫嫔妃之间,对于这些自然也分外早熟。此时,赵芙的眼睛中闪动着奇怪的光芒,突然噗嗤一笑道:“我早先还以为你肯定是要嫁给太子或是嘉王的,谁知道你爹和你娘竟然中意别人。那个刘琦就真的那么好么?”

“我怎么知道!”高嘉没好气地丢过一个白眼,目光又朝下头扫去,嘴里却犹自嘟囔道,“他的箭术很好的,听说骑术也相当了得,不知道今天上场比什么!”

赵芙见高嘉这幅患得患失的模样,不由暗地吐吐舌头一笑,然后便悄悄转头看了看赵桓和赵楷。发觉这两兄弟全都在那里争先恐后地向赵佶说些什么,她便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从小长在宫中,十四岁的年纪已经足以让她懂得那些差别了。对于大宋的皇子而言,太子和亲王之间的分别实在太大了。而即便是如今名分已定,只要赵佶还在位,赵桓和赵楷两兄弟之间的暗斗就会一直持续下去——毕竟,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万一的,大宋也不是没有废立太子的先例。

高嘉还有父母为她做主,那自己呢?

此时此刻,看台上那些大人物的心思刘琦全然没有时间去考虑,眼见已经快要轮到他出场,他的全副精神都放在了身下骏马以及手中弓箭上。所谓骑射,骑和射两个字便不能分开考虑,能在纵马飞驰的时候击中目标,方才能够算得上是第一等。而那一次在高府之中射中静止的箭靶,根本算不得任何本事。

当然,他之所以能够自小练习骑射,是因为那时大宋已经对西夏取得了优势,而辽国却开始困于内乱,所以中原获得的河西良马以及契丹马渐渐多了起来。否则,对于大宋的西军而言,普及弓弩的反而是步卒。在和西夏大战多年之后,大宋西军步卒战力远震西北,但是,这样的声势在西军诸将领看来却是分外无奈的。谁不想要骑兵的机动力和冲撞力,但是,没有马还能怎么办,自然只可能最大程度发挥步兵的战力了。

当看到掌旗官用力一挥那杆小旗的时候,他立刻用力一拍马股,一人一马立刻如利箭一般飞驰了出去。待到场中时,他猛地勒住缰绳,双腿紧夹马腹,而身下仿佛和他融为一体的骏马长长嘶鸣一声,竟用两只后蹄点地,然后滴溜溜地旋转了一圈。

尽管先前也曾经有过人用这样的方式出场,然而,论动作舒展好看,再论马上骑手的年纪,自然谁也及不上刘琦的这个出场动作。此时,看台上响起了阵阵喝彩,而周围那些禁军也情不自禁地大喝了起来。只有几个同样是轮到这一场献艺的军官阴沉了脸,谁也不会忘记,他们刚刚是怎样嘲笑刘琦的。

刘琦当然知道自己这一场上来不是为了炫耀马术的,因此只是浅尝辄止。纵马在场中渐渐跑了两圈之后,他渐渐熟悉了速度,而那匹跟随他多年的黑马亦开始渐渐加快速度。眼见快跑到场东头的时候,他突然拈箭取弓,轻轻松松地将其拉至满月,然后一个回身朝场东头那边的箭靶射去。

嗖——

就在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站起身看结果时,东头箭靶两边的禁军全都大声呼喊了起来。此时,人们方才看到一支利箭稳稳扎在红心上,而那尾端的箭羽还在一阵阵摇晃。

“好!”赵佶带头站起来大声叫好,脸上尽是欣喜的笑容。当然,如果刘琦今天不是第一个出场,假如赵佶不是事先就对他留下了几分好印象,仅仅这一箭无论如何都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然而,在童贯处心积虑的安排以及刘琦的完美表现下,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天子亲自叫好,旁边的那些军官自然也不能闲着,自郭成以下,人人都站起来高声喝彩,自然带动着全场禁军喝声如雷。此时此刻,即便刘琦意志再坚定,忍不住也感到几分豪情,可是,当他瞥见场边根据童贯的布置奔出来四个人时,心中顿时犹如冰雪一样冷静。

最最出彩也最最惊险的一刻到了!

那四人从不同方向奔出,一人背了一个箭靶撒腿就跑,那速度简直可以媲美受惊的兔子。刘琦一夹马腹猛地向其中一人的方向追去,待到快要接近时又是转身怒射,嗖嗖嗖三声,几乎是一气呵成,三支箭先后从弓上发出,犹如风驰电掣一般向那三个人影呼啸而去。当大多数人都发出了阵阵惊呼的时候,却只听三个沉闷的声音随之响起,再定睛看时,那三支箭都已经牢牢钉在了箭靶红心之上。

此时,刘琦背后扛着箭靶的那人已经是跑得远了,刘琦自然少不得拍马去追,在距离五十步时又是一箭射去,自然,结果又是正中红心。

这些人都是童贯自禁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事先许好了二十贯钱,全都是胆大心狠之辈,又有万一出事五百贯钱的承诺,因此全都拍了胸脯应承。此番一个个见了箭靶上那红心,不由连连咂舌。想当初童贯吩咐下来的时候,他们还以为这位新任殿前都虞候是开玩笑,如今看来,那马上少年还真有本事。

该表现的已经都表现完了,刘琦便滚鞍下马,三两步上前俯伏在了地上。而看台上的赵佶早已看得心头大振,此时便命内侍传令让刘琦上来,然后继续比试。而这一幕看在众多军官眼中,无疑是羡慕十分。

第十一章 天子谋国有远虑

“拜见圣上!”

上了看台后,刘琦少不得再次俯伏下拜,而赵佶不待他行足大礼,便立刻示意他起来。他前次就已经觉得刘琦仪表不凡,此刻又见了这样的技艺,自然更觉满意,仔细打量之下不由生出了一个念头。

“刘仲武有子如此,平生亦可无憾!”他赞叹了一句之后,忍不住又好奇地问道,“看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身手,当初习练的时候一定吃了不少苦头。你这箭术练了几年了?”

刘琦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闻听问话立刻肃手答道:“回禀圣上,小子自六岁开始习练弓箭,起初用的是粗制小弓,之后随着气力渐涨,便换成了大弓硬弓强弓,至今已经有七年了。刚开始练箭的时候确实耐不得辛苦,却为父亲教训战场上杀敌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技艺深处便可以保全自身,所以不敢懈怠。小子不过初有小成,更不敢当圣上谬赞。”

“你倒是谦逊!”见刘琦小小年纪就能不骄不躁,赵佶更觉得难得,眼睛突然瞥见了一旁的赵芙,突然生出了一个主意,“你可曾婚配?”

听到这句话,不单单是刘琦呆若木鸡,就连一旁的童贯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最会察言观色,怎会没有看见刚刚天子官家朝秦国公主赵芙看过去的那一眼?可是,这个节骨眼上他这个身份又不好插话,而旁边还有大批殿前司军官看着,一时间,饶是他往日百般聪明,此时亦只有眼巴巴地看着刘琦。

正当刘琦琢磨着该怎么回答的时候,一旁突然传来了一个清亮的声音:“官家,他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本事,真是了不得!再等几年,少不得又是一个战功赫赫的将军!”

赵佶循声望去,见是秦国公主赵芙,便招手将其唤了过来,笑吟吟地道:“当初朕将陈国公主许配给了姚平仲,如今又有一个不逊色于他的少年英杰。芙儿,你觉得他如何么?”

这样直截了当的问话让童贯心中一惊,但转而想到这是天子的临时起意,而且刘琦尚了公主并没有什么不好,高俅那里也不好完全怪了他,一颗心便渐渐放了下来。即便如此,他的心中仍然不可避免地生出了懊恼的情绪,毕竟,这一条路子是他好不容易才想出来的,如果真的出了这种事,以后要想修复和高俅的关系,还得另想办法才行。

然而,赵芙的回答却让所有人大吃一惊:“我又不是一心想要嫁名将的姐姐,再说,他还比我小一岁!”她一边说一边偷眼朝高嘉瞥去,见小丫头蹑手蹑脚地想溜,登时嘿嘿一笑道,“我倒觉得,他和嘉儿很是般配,年龄又相当,官家找错了人呢!”

秦国公主赵芙虽然只是赵佶的侄女,但是,这却是如今宫中最年长的公主,在陈国公主赵婧出嫁之后,又深得赵佶宠爱。因此,那些皇子公主听到这些话依旧是笑嘻嘻的,反倒是一旁的太子赵桓和嘉王赵楷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全都默契地转过了目光。

小丫头是很好,比那些名门闺秀好多了,但问题是,他们即便自己抢不到,也不能便宜了对方。与其让自己那位父皇因此而生出什么顾虑,还不如让她嫁给别人的好,也省得自己每每担心。话虽如此,两个人还是同时感到了一阵惋惜。

赵佶全然没有料到赵芙会说这种话,愣了半晌之后便情不自禁地朝高嘉瞧去。这一看不打紧,只见高嘉已经蹑手蹑脚地退到了看台边缘的楼梯处,再有两步就要下楼了。见此情景,他又好气又好笑,干脆喝了一声:“嘉儿,你往哪里去呢?”

高嘉本想溜之大吉,听到身后传来了这个声音,只得无可奈何地转过了身子,期期艾艾地挪了过来,满脸不得劲地叫了一声圣上,然后便嗫嚅道:“我身子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了!”

“呃?”赵佶被这句话噎得一呆,随即竟哈哈大笑了起来。好一阵之后他方才止住了笑声,见小丫头脸色微红,不由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朕还以为你从来就不知道脸红两个字怎么写,偏偏这一次就让朕看到了!看来,芙儿说的事情朕得好好考虑!”

他说着便回头看了看刘琦,见这位面如冠玉的少年亦是面色通红,不禁微微一笑。他确实曾经考虑过把高嘉配给皇子,但问题在于,眼下不是有一个合适,而是有两个。高俅代表的政治意义对于他那两个儿子而言都是不言而喻的,而他亦不想因为一桩婚事而给人们一种偏倚的感觉,因此一直都没有下决断。而此时横空跳出来一个刘琦,未必就不是好事。

只是,比起高家如今的门庭来说,刘家还是稍稍逊色了一些。而且,大宋历来文武分界严明,皇家公主虽然屡屡下嫁将门子弟,天子也常常迎娶将门出身的皇后,早年还有宰相将军之间相互联姻的事,但随着享国日久,文臣地位越来越高,武将地位却在走下坡路,大臣中间的文武之配就渐渐少见了。如今若是真能撮合眼前这一对,只怕是利大于弊。

高嘉哪里知道天子官家在一瞬间转过了这许多念头,见赵佶不说话,她便转头打量着面前的刘琦。那一晚只是远看了一会,没看多大分明,如今这么一瞧过去,她不由觉得这个少年和那些京城官宦子弟大不相同。

而刘琦还从来没有被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孩这样看过,再加上堂堂天子便在跟前不远处,此时不禁一身燥汗。将门之中,当父亲的以军法治军之外,有时还会以军法治家。他父亲刘仲武虽然算不得极其严苛的人,对他的教导却十分严谨,因此他武艺心志极坚,在这种事情上未免就有些后知后觉了。

这小丫头还真胆大!

这是他眼下唯一的念头。不是么,天子就在不远的地方,而且又是再谈她的事,换作寻常女子早就低头羞羞答答了,她居然还在看他!他曾经被父亲带着去一些将领家中做过客,即使是那些将门千金,在家里也是被养得只知道女训女德,在外人面前的表现大多千篇一律,哪里像她!真是怪了,这明明是一位宰相千金!

他越想越觉得心头憋闷,最后干脆抬起头回瞪了过去。这一下可好,天子官家沉吟不语,下头照样还在大比,而这两个少男少女则如同斗鸡一般互相瞪着。看到这一幕,郭成几人差点没有笑出声来,场合所限,他们在面上不得不装出了一幅郑重的表情,心中却笑开了花。

虽说神宗哲宗都曾经锐意开边进取,但只有在如今赵佶任上,武将的地位才有了真正的提高,尤其是他们这批西军之中功勋卓著的武将!最最重要的是,他们不必再为了朝中那批文官的互相倾轧而打仗或是退却。昔日数次取河湟又弃河湟,牺牲了多少将士?可对于那些朝廷中的大臣却不过是动动嘴皮子而已!

把浴血奋战得来的土地拱手让人,转而又突然花费更大的代价夺回来,然后再送给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这样的往事,谁的心里不是憋着一肚子火气!幸好,如今这一切已经都结束了!

天子开疆,那他们就听命开疆!无论是西征湟鄯还是攻取西夏抑或是西征西凉四州,每一次的战斗都结结实实地打了下来,每一块地盘都收入了大宋的疆域,每一个将士都得到了应得的犒赏!武将浴血杀敌,不就是为了搏一个封妻荫子万世太平么?

陈国公主嫁给姚平仲,这已经是一个莫大的信号。这一次秦国公主和刘琦的婚事虽然似乎没戏,但是,倘若高俅那位千金和刘琦的婚事能够成功,那也不错啊!谁不知道高俅对于武将最是敬重,把他拉下水准没错!

这些殿前司高级将领虽然不参与政事,但个个心里都如同明镜似的透亮清楚。天子是不会忘记旧情的,更不会在今后闲置高俅。如果这样,将相之间建立更紧密的联系,无疑对于武将集团是一件好事。至少,现如今枢密院为难前方武将的事情已经越来越少了。换作从前,用血战换来的功勋不被承认,反而还要遭到申饬降职可是常有的事!

最后,赵佶并未做出决断,而是只封赏了刘琦官职——进忠训郎,封阁门宣赞舍人。这比当初进封阁门祗侯又要高了一层,毕竟,阁门宣赞舍人有定员的。当然,若不是因为刘琦现在年纪太小,赵佶的恩赏只怕更重。

相形之下,这一日大比的胜者之中,从进一等到进三等不止,还有调入御前班直的,便显得有些无足轻重了。对于习惯了权衡利弊的大臣而言,有的时候,某些暗示无疑比官职更加重要。

第十二章 东风渐起人心拂

尽管是为了自己的事,但是,高嘉回到家里还是添油加醋地将这天发生的情景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连她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她花了相当长的时间赞美了刘琦那震惊众人的箭术,而这一点听在高俅英娘伊容白玲耳中,便有几分相当奇特的感觉。

小丫头似乎有点长大了!

高俅歪头端详着自己的女儿,见其眼睛一闪一闪,一副极其兴奋的模样,便知道她眼下还没有体会到其中的意思。也难怪,小丫头如今还不到十二岁,当然还不解情事。就算这桩婚事真的成了,要成婚至少还得等个四五年——他可不准备让两个尚未长成的少男少女去过洞房花烛!

当然,今天险些出了岔子,要不是秦国公主赵芙的那一句话,只怕刘琦就成了皇帝的侄女婿了,还好事情最后转过来了。

见英娘三人在高嘉说完之后,将小丫头拽过去一个接一个地教训了一顿,高俅顿时露出了一个笑容。如今他有三个儿子,却只有小丫头这么一个女儿,因此物以稀为贵,并非高嘉生母的白玲和伊容全都把这个小丫头捧在了手心里,相形之下,反倒是英娘管束得更严一些。真快啊,当初那么一丁点大的小丫头,如今就已经快要出嫁了!

“嘉儿,过来!”

他这一招手,高嘉便乖乖地转了过来。他摩挲了一下女儿的脑袋,笑着问道:“你说了这么久,你不累我们也累了!现在爹爹问你,你对爹娘给你找的未来夫婿还满意么?”

英娘闻言哑然失笑,就连伊容和白玲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不是白问么,这么小的孩子哪里懂得那么多事?

“算他合格了!”高嘉老气横秋地撇了撇嘴道,“至少比太子和嘉王好!”

所幸此时四周无外人,因此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不虞有外人听见。然而,旁边的四个大人却生出了另一重心思——今天赵桓和赵楷全都在场,得知这样一件事,那两位心中会不会存下疙瘩?

他这里安之若素,那边蔡攸却是暴跳如雷。他好容易想出这样一个法子,又通过刘正夫让父亲蔡京也接受了这个主意,谁知道竟横插出来一个刘琦!只要高嘉和赵楷的婚事能成,他就能立刻通过那些大臣想出一千个一万个借口再也不让高俅有翻身的机会,如今居然被人这样破坏了,他怎么能够不火冒三丈?

“来人,给我去找,找童贯来!”

蔡攸并不知道此事还有童贯在背后穿针引线,但是,他却仍旧把此事怪在了童贯身上。要不是童贯让刘琦那个小子大出风头,怎么可能冒出眼下这种事?因此,等家人把童贯带进来之后,他立刻沉下脸斥道:“道夫,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明知高伯章的女儿我另有用处,偏偏还带那个小子出来搅局!”

对于蔡京的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童贯心中大为恼火,然而,他却不想这么快就和蔡攸真正翻脸,因此不得不做做表面文章,当下便苦着脸说道:“蔡学士,并非我故意生事,我和刘帅交好,所以想提挈一下他的儿子,便向圣上引荐了他。昨儿个的事情谁也没料到,毕竟,圣上最初的意思是让他配秦国公主的,谁知道最终会闹成这样。说实话我才是第一个该懊恼的,若是让他尚了公主,刘帅指不定怎么高兴呢,唉!”

蔡攸根本没想到是童贯从中捣鬼,想想也觉得有理,毕竟,尚公主对于将门子弟来说是无上的荣耀,童贯又得了自己的好处,没道理反而撮合另一桩婚事。因此,他的脸色便渐渐缓和了下来,却仍然带着几分警告的口气:“道夫,如今朝堂局势你应该看得明白,该如何抉择不必我教你。高伯章已经是日暮西山不足为惧了,而我却是宠信正隆,就是我爹也已经垂垂老矣,那个位子也坐不了多久。这个时候,你可千万不要站错队才是。”

童贯冷不丁被蔡攸拍了两下肩膀,连忙欠身称是。之后蔡攸又说了几句别的,也没有开口留他。等到他出了蔡府上马离得远了,方才重重冷哼了一声。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蔡攸以为他童贯是什么人?

宠信正隆?蔡攸大概忘了,他如今同样是宠信正隆,却不敢在天子官家面前有任何差错,在外更是规行矩步,在任何同僚面前都是谦逊相待!

“就算蔡相公真的去位,别忘了还有一位名副其实的小蔡相公!”他在心里恶意地猜测了一句,心中充满了一种复仇的快意。如今蔡攸爬得越高,将来跌下来的时候就越惨,到了那时,还怕自己不能报复回来?想当初蔡京给他设置了那么多障碍,害得他几乎一辈子没有出头的机会,现如今蔡攸还想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门都没有!

他童贯虽然是个残缺不全的阉人,但唯独不缺心眼!

京城中的诸多风云自然避不开蔡卞,身在北地重镇大名府,他就是不想听这些也不行,更何况他原本就在密切关注朝堂上的动态。对于蔡攸突然自立门户,他也有一种措手不及的感觉,毕竟,在他的眼中,蔡攸虽然圣眷不错,但终究是不学无术的出身,底子又薄,不可能有什么大作为,谁知道天子官家竟然会让其出任宣和殿学士!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蔡京没有看出来的门道,他却隐隐约约看出了一点,心中既佩服天子官家的手段,却又惊惧因此殃及池鱼,毕竟,他也是蔡家的人,想当初,小蔡相公四个字同样是天下皆知,没有人认为他逊色于蔡京。

“真是老了,现如今还有谁记得我蔡卞?”他长长叹了一声,饶有兴味地看了对面的年轻官员一眼,微微笑道,“少蕴当初避开京城那是非圈子,着实是聪明透顶!”

蔡卞的对面赫然坐着叶梦得,此时,他悠然品茗,脸上尽是轻松写意的神情,就连蔡卞的这句赞语也没能让他的表情浮动半分。直到口中的茶水品味完了,他方才放下了茶盏,点头大赞道:“蔡大人果然好茶!”

见蔡卞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叶梦得便无可奈何地一摊手道:“蔡相公执掌权柄时间长了,我起初为他谋划还好,但是,一旦涉及自家人,他的判断难免会有偏差。我早看出居安心性狡诈野心勃勃,他日兴许会父子相疑,再者我一介微末之身,留在京城也于事无补,所以方才请郡出外,倒没有多少别的意思。蔡大人这聪明透顶四个字,我可承受不起!”

蔡卞自然不敢小看面前的叶梦得,出知定州之后,叶梦得在修建城防和整饬军队两方面都做得井井有条,就连当初郑居中宣抚河北的时候也没能找到半点错处,最后更在上奏的时候大大赞扬了一番。如今,眼前这位俨然是年轻一代地方官员中的杰出代表,将来若是再入中枢,前途必定无可限量,就是拜相亦有可能。

“少蕴,这么说来,你这一次入京述职不会耽搁很久?”

叶梦得点了点头,事实上,他亦是有自己的考量,方才特意绕了一点路前来大名府探望蔡卞,须知他当年和蔡卞可没有多少交情。

“蔡大人,如今蔡相公颓势已现,要知道,这君臣之间一旦相疑,便不是一时半刻能够解决的。而且蔡相公秉政太久,很多事情都做得过头了。倒是蔡大人在大名府期间政声卓著,河北百姓无不叫好,若是朝中有事,只怕圣上会召蔡大人回朝,我在此就先向大人道喜了!”

蔡卞自己也想过这个可能,只是并不确定,现如今叶梦得如此有把握地说出来,他不由心中一动,却不肯直接接口,而是宛转地笑道:“那就承你吉言了。此番回京,你代我探望一下大哥,他如今身体不好,让他少操心,当然,只怕他亦不肯听这句话。”他微微一顿,突然意味深长地道,“不久前,我写了一封信给高相公,他倒是豁达得很,如今在京城的日子很是逍遥,大大胜过大哥的劳心劳力。”

叶梦得闻言一愣,转而大笑了起来。看来他操心太过了,蔡卞当年出道比蔡京还早,闻达之日更在蔡京之上,这样一个人自然是老而弥坚,怎么可能连这点事情都看不明白?倒是自己曾经被人认为是铁杆的蔡党,此番回京不免要好好安排一下才是。他的心愿是想要做一番大事业,可不能陷身于党争里头动弹不得。

“蔡大人放心,你的口信我自然会带到,至于你的心意我领会得。”他说着便站了起来,郑而重之地拱拱手道,“我到时也会去拜访何大人,他乃是蔡相公多年挚友,有些事情别人劝不得,他也许可以分说几句。只是,蔡居安那一头就只能任他去了。”

“人各有命,强求不得!”蔡卞轻叹一声,亦站起来点点头道,“如今北地局势渐渐有变,朝廷也该尽早决断,眼下这种纷争不可再拖下去了!”

两人会心一笑,其中的深意不言自明——若是再拖下去,他们便再也没了建功立业回朝高升的机会。

第十三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