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低道:“听说她上个月去缴叛党王世充,竟也赢了一战。将王世充逼退了洛阳数十里。”
李秀宁?她去攻打王家军,为什么?
脑中突然一个激愣。
一阵疼痛。
一番撕裂的苦楚。
难道。
她是为了哥舒亚吗。
哥舒亚死在了瓦岗的战场,死在了瓦岗和王家军的箭下,她是为了他吗?
指,就这样僵在了长枪上,许久,才有泪一滴一滴的滑落,落到许久不曾哭泣的脸颊。李秀宁,曾爱过哥舒亚的女子,为了他,她都可以那样的勇敢,而我,现在的我在做些什么,怀了哥舒亚的孩子,却嫁给了宇文成都,只是名义上的父亲,但对哥舒是不公平的。
我不应该惧怕自己的伤痛,而向孩子隐瞒他的爹是个英雄。
或许,那一时的决定错误了。
永远也不要回长安去,再也不要看见宇文成都。
我也要——和李秀宁一样。
变成一个女人中的英雄。
失去了哥舒,我没有再做柔弱女子的权力,我只能做回那个坚强的自己,那个天不怕地不怕敢与死神抗据的自己。
尽管怀着孩子,我也要勤练他们的武艺。
终有一天,杀了王世充,杀了李密,杀了王若蝶,为我的哥舒报仇。
终有一天…
四十九
手上已经冒出了细细的汗,在阳光下飞舞着手中的长枪,孩子在体内成长着,可以感觉它慢慢的变大。
腹部有些遮不住了,这天,柯沁就要离开漠北。
她看着我,有些担忧:“月容姐姐,你怀了身孕,不可以这样的拼命。”
“没事,我相信孩子会和我一样的坚强。”
我和哥舒的孩子,不会是一个那么没用的小生命。
吃过了午饭,将柯沁送出了城门。站在太阳正升起的漠北城楼之上,遥望着那一片天空,那天空是金黄色的,云朵亦是厚厚的金黄,仿佛有许许多多的希望在云层照耀一样,在那片云里,我看到了哥舒温柔的笑脸。
他在对我说,月容,你要坚强,你不会有事的。
是的。哥舒,我不会有事。
在没有为你报仇之间,我不会让自己死去,更不会让孩子出事。
孩子是我爱过你唯一的证据,是我活着的唯一希望。
静静的看,直到城楼下有遥远的驼铃声传来,直到城楼下方有了小小的动乱,那些女子的惊呼声里,我看到了骑着黑色的战马,行走在最前端的男子,他静立在城楼之下,看着我,就那么看着。
然后,如一个幻觉,迎空飞来,落到了我身边。
他手中有碧绿的东西在阳光下闪烁。
血一样的残红。
不声不响。
不声不响。
他没有说话。
我亦没有出声。
只是静静的看关他。
而他也静静的看着我。
他的手向我伸了来,递过蝴蝶钗,不言不语…
而我,转过了身去,下楼。
离去的脚步很轻很轻,直到——
“杨月容,我可以原谅你的出走,但绝不原谅你虐待自己。”
“你想要的是什么,江山,还是整个世界。”终于转身,站定,看着他,那一天,在臣相府,他们所说的话我听得清清楚楚。
“我已经不再是宇文家的人。”他冷然,沉道:“这次,我一个人来。我是宇文成都,不是天宝将军,再也不是臣相公子。你再意的是什么,我没有了英雄的名号,你就想逃了吗?”
“我不是。”心,被什么重重撞击了一下。
这才看清城楼下的一切,果然,一匹黑色的战马,除了它,便什么都没有了。没有随行,更没有其它的人前呼后拥,和第一次相较,区别那么的大,且,他身上一向华丽的黑袍褪了去,穿着普通的黑衫,看起来,真的像一个普通男子。但,他天生的冷傲和那英雄的脸庞,注定了,是孤独的英雄,是一个奔波的战者。
在人群里,依旧这样显眼。
看城楼下的人目光全都吸引了来。
他们在看着我们。
“对不起。”
“我要的不是你的对不起,如果你后悔了,一纸休书,我给你。”他自怀中掏出了黄色的书信。展开。果真是一纸休书。
他站在我面前,眉宇淡定:“我来照顾你,放心,只当你是我妹妹,不再是其它。”
妹妹…真的是妹妹吗…
五十
宇文,不要骗你自己了,你不可以做到的。
但…分明是想拒绝的,为什么我的心软了,看着他,许久,终于道:“好!”
寂静的小院,他在那里洗衣服,是我换下的衣服,简单的素白裙,他将洗好的衣服一件件挂到了竹竿上,打开了院门,将院外载种着的白菜放在院中晾晒了起来,这样的日子,真的很温磬,也很宁静。
他做好了饭菜,唤我:“月容,吃饭吧。”
那语气淡淡,真的像一个哥哥对妹妹般。
可是,那深遂的眼底,到底隐忍了多少的东西。
宇文,对不起…
低下了头去,将饭扒到嘴里,却有泪滑落到了碗中。
“又在想他了吗。”他将腰侧泓白的刀抽了出来:“这是他的东西,我现在还给你。因为,在你眼中,我或许还不配拥有。”
“不。你拿着吧。”不知为何,觉得,那把刀和他已成了一体。
放下了碗,强迫自己吃下的东西在胃里不停的翻涌,终于,止不住的翻江倒海全都吐了出来。吐得人有些发晕。将我扶到了床边,他奔出了院门,再过不久后回来,身后跟了位老大娘,替我开了药,把了脉。
腹中的孩子没有大碍,只是我的身体太虚弱了。
需要吃一些有营养的东西补一补。
可是,所带的银子根本不多,已经没有了。
而他净身出了臣相府,亦两手空空。
“月容,你等着。”不知道他要去哪里。
再回来的时候,手中拎了两只鸡:“我炖些鸡汤给你。”
热腾腾的香味在房间里弥漫,看着他手上的伤痕,问:“怎么了?你去了哪里?这是哪来的?”
“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吃吧。”
第二日,照样的出了门,照样的带了同样的东西回来。
这天,终于可以下床了,跟随在他的身后,转过了街角,许久,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在嘶喊着,那个人群层层围观的角落,他脱掉了身上的衣,胸口放着巨大的石块,那个人的锤子正举起,就要碎石——
“住手。”飞奔上了前,难以置信。
看着身上布满了伤痕的他。
竟然,胸口碎大石。
疯了一样的推开他身旁的那个男人,将他扶起。
他的目光坦坦荡荡,没有一丝一毫隐藏,轻声道:“我说过,我的每一个铜板都是干净的。”
“这不是你做的事。”天宝大将军,怎么可以街头卖艺。
“我愿意。”轻轻三个字。
令我僵在了原地。
他伸手将我带到了一旁。
穿上了衣。
拿过一旁的红樱枪,双手微拱道:“各位父老乡亲,在下接下来要表演的,是一套枪法,请看好了。”
额上已有了颗颗汗珠,俊朗的身形在阳光下飞风起武。
那些百姓扔出了一个又一个铜子,一阵又一阵喝彩的声音传入我耳中。
站在人群里,怔怔的看,怔怔的看,许久,转过身,飞奔而去…
眼泪不停的流。
宇文成都,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
为什么,突然之间要对我这么好。
若是一直像第一眼遇见那样,不冷不热,该有多好。
至少,我的心不用再为你疼,不用这样的愧疚…
五十一
“月容。”他很快的追上了来,抓过我的身体:“你有身孕,不可以跑这样快,若摔到孩子怎办?”
“不关你的事,我的一切根本与你无关,你为什么要这样照顾我,你可以回去,继续做你的天宝将军,将来有一天,隋朝要灭亡,你可以和李世民一争天下,你可以做你的英雄,为什么要为了我变成这样。”看着他,泪如雨下:“我不需要你的爱怜,我不需要你的同情,知不知道,看着你这个样子,我的心很痛,我很难过,很内疚,知不知道。”
“我知道,全都知道。”他的指,拈过我的泪:“但,我必须照顾你。”
“我不需要,真的不需要。”
“你需要,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他反驳。
“不管怎样,从明天开始,我不会再吃你带回的任何东西,你也不要再到街头卖艺,那不是你该做的事情。”转过了身,奔进了院里,将他关在了门外,尽管门边没有响动,没有敲,但,隔着一扇门,我知道,可以感觉,他就在那里。
夜很快便来临了…寂寂的。
天亮了…
露珠滴下了叶隙。
这一次,他似真的不在了。
打开了门。
门边空空的,没有一道人影。
只有一张便条:或许,你是对的,我走了,照顾好自己,保重。
“哟,月容姑娘吧。”慈眉善目的老奶奶出现在自己面前,她手中擒着一个篮子,篮内有些针线,道:“你会做针线活吗?”
“我。”怔住。
“或是不会我可以教你,是这样的,我要给远方的客人赶制一批针线,每绣一张有一两银子的回报。”老奶奶笑道。
“一两银子。”这么多。
“是啊,你若可以帮我,到时候我每日与你一结帐。”她将手中的篮子不由分说的推到了我怀里,笑着离去:“我就住隔壁,叫我王奶奶就好。”
雪中送炭吗?
这个奶奶,真的很可亲。
坐在院中,一点点,认真的学。
练完了枪后,再练针法。
竟觉得心中的伤痛慢慢平复。
而宇文成都自那一日起不再出现。
只是隔壁的院子。
偶尔会有人吹笛的声音。
奶奶家里或许还有其它的人。
那笛声,悠远长绵。
久久的,竟居了我的一种习惯。
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孩子一天天的大了。
奶奶的针线活似乎永远也做不完。
而那笛声,亦由生疏变得熟练,越来越好听了。
渐渐,这宁静的一切洗净了我的灵魂。只是,心中的信念从来没有停止过,那就是,生下孩子,将它暂交给好心的人,替哥舒亚复仇,杀了王世充,再回到这里,将孩子抚养长大,告诉他,他的爹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曾是漠北所有子民的骄傲。
天亮了,天又暗了,天暗了,天又亮了…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
记不清过了多久,只知道,这一天,腹中有了微微的疼痛…
坐着,已不能方便的起身。
唯有老奶奶每隔一时辰便会到我院中来,渐渐,已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人一样。
五十二
孩子,终于出世了…在老奶奶的怀里,张大了嘴,不停的哭着。
只是一眼,不过一眼,便心,揪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