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镜的目光又落在顾见骊耳垂上那粒小小的耳洞。

她不是很怕疼吗?在耳朵上刺穿个洞出来, 不疼吗?怎么扎的?直接用针戳出来的?那这可比在后背穴位运针疼多了。

姬无镜歪着头, 用耳朵蹭了蹭肩膀。

他忽然也很想扎一个耳洞出来玩玩。

姬无镜捏住顾见骊的耳垂扯着,将耳洞扯大一点,他眯着眼睛,从小小的耳洞望过去。

嘿,真的能透过小小的耳洞望过去。

好玩,有趣。

这下真的把顾见骊扯疼了,她不安分地胡乱抬手推着,一巴掌拍在姬无镜的脸上。

姬无镜呲了呲牙,反手就是一巴掌。巴掌将要落在顾见骊的脸上时,又停在那里没下得去手。瞧着顾见骊那张吹弹可破的脸,他真怕这一巴掌直接将她的脸像豆腐一样打成了豆腐花。

算了,跟个孩子计较什么,还是个梦游的孩子。

姬无镜重新看向顾见骊没有佩戴耳铛、耳环的耳垂,他后知后觉的发现顾见骊全身上下只在发间戴着一支鲜红海棠簪,再没别的首饰。姬无镜拆了她的海棠簪,将她挽起的长发放了下来。

她的眼泪湿了鬓角的发,姬无镜修长的手指挑起她鬓角那绺儿湿发,凑过去舔过发上的泪。她的发上不仅是眼泪的咸甜,还有淡淡的香。

玩够了,姬无镜审视着顾见骊轮廓美好的侧脸,略沉思。

这几年,他借助长眠式的修养让体内的蛊虫吞噬两种毒,放任自己的意识时有时无,只要不影响到他的生命安全,身边发生了什么,他都不太在意。

家里要给他抬进来一个媳妇儿这事儿,长生在他耳边说了一嘴。彼时他半睡半醒,没当回事,也没在意。

娶了就娶了呗。

安生的,就留着。实在烦人了,就弄死。

多大点事儿。

一个女人不值得他从沉眠状态里醒过来拒绝,影响他的解毒治疗。

可姬无镜没想到是个这么麻烦的。

他第一回醒过来是被赵奉贤的“呲尿”论气醒的。赵奉贤之后,左一个送信江学子,右一个地痞赵二旺。如今连他侄子都不要脸不要皮地光明正大跟他要人。

啧,不就是长了一张祸水脸,有那么抢手吗?

姬无镜不屑地瞥着顾见骊的脸。有那么好看吗?比他好看吗?

姬无镜嗤笑了一声,忽地生气了。他直接站了起来,偎在他怀里的顾见骊滑落在地毯上。屁股磕到地面,疼得顾见骊睡眼朦胧醒过来,她半睁着眼,迷茫地望着姬无镜,不知身在何处。

鸦色云鬓散落,衬得她肤白如雪。哭过的脸上水润莹红,半睁着的凤目迷离如醉。暗白色的小袄向一侧滑落,露出傲横的锁骨,还有些许奶白的肩。

姬无镜窒了一瞬,重新俯下身来,将她抱了起来,一步步往拔步床走去。

怀里的顾见骊迷茫呆怔地望着他。

他垂目,对上她的眼,狠戾地瞪了她一眼,声音沙哑阴翳:“闭眼!”

顾见骊骇得身子轻颤,惧怕让她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姬无镜又瞥了她一眼,将她放上了床。他立在床侧一阵轻咳,胸腹内微微痒痛。他皱眉,狐狸眼里勾勒了几分厌烦。

顾见骊颤颤睁开眼望着他。

姬无镜冷声:“睡觉。”

他转身放下勾起的床幔,沉重床幔放下来,遮了光,架子床里漆如暗夜。

顾见骊慢慢合上眼,脑袋里很沉,意识也有些迷糊。她隐约看见立在床侧的姬无镜也上了床,他的身影罩了下来,将她揽进了怀里。顾见骊蹙眉,不喜欢被姬无镜当成枕头抱着。可是她又不敢直白拒绝姬无镜。她心里想着等姬无镜睡着了,她再把他推开。然而她没等到姬无镜睡着,自己先睡着了。

等顾见骊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她是饿醒的。昨儿中午满怀心事吃得很少,下午被姬无镜抱上了床一直睡着没吃上晚饭。此时肚子里叽里咕噜。

姬无镜并不在身边。

她起身下床,刚刚站起,屁股好疼。她揉了揉屁股,想起昨天的事儿来,眉头揪了起来。

后来?后来都发生了什么?

她也只隐约记得自己失了分寸地偎在姬无镜怀里任性哭了一场,再后来被姬无镜抱到了床上去。其他的,倒是不记得了。

她低下头检查了身上的衣裳,皱皱的,不过仍旧是昨日那身。她匆匆换了身衣服,走出房。推开房门,她不由被外面的大晴天惊艳了一瞬。最近几日阴雪沉沉,难得这么个艳阳天。

院子里没有人。

顾见骊诧异地绕过宝葫芦门,走到后院去。

姬无镜懒洋洋坐在后院正中央晒太阳,姬星澜规规矩矩站在他面前,摇头晃脑地背诗。

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姬星漏一边跑着,一边放一排小鞭。

认真背诗的姬星澜吓了一跳,姬无镜大笑着捂住她的耳朵。姬星澜忽然就不怕了,她仰着小脸望着父亲,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姬星漏没想到吓到了妹妹,停下来,不好意思地看向姬无镜。

姬无镜点点头,说:“玩你的。”

姬星漏挠挠头,开心地跑到一旁的石桌又拿了一盘小鞭,噼里啪啦放了起来。

听着爆竹声,顾见骊慢慢反应过来,原来今天是大年三十,是今岁的最后一天,明日又是一个新岁。

姬无镜偏过头,望着立在宝葫芦门旁的顾见骊,拖着懒洋洋的腔调:“醒了啊——”

顾见骊怔了一下,对上姬无镜似笑非笑的狐狸眼,她的屁股又疼了起来。脸上迅速攀上绯红,她扭头就走。

“父亲……”姬星漏鼓起勇气站在姬无镜面前,“我听说她要跟别人跑了?”

“她要是敢跑,我敲了她的腿。”姬无镜嬉皮笑脸。

傍晚,顾见骊慢悠悠地对镜理云鬓。今晚要守岁,肯定又要到堂厅去。不过好在她平时并不需要请安,只过年这两天硬着头皮应付。她由衷希望这个年快些过去。可又一想,过了年,宫里可能将要重新降罪,她又不由担心起父亲。

因想起父亲,顾见骊的情绪低下去。直到晚上和广平伯府其他人聚在一起吃团圆饭,她的情绪也仍旧是低落的。

广平伯府请了戏班子,咿咿呀呀地唱戏。

几房聚在一起听戏,只要是没成家的今日都成了孩子,由着性子嬉闹。小郎君们放着鞭炮,引得小姑娘们娇笑连连。

顾见骊听着整个永安城几乎没有停过的鞭炮声,不由想家。她并不想留在这里,和一大群陌生人一起守岁。她多想回家去,和家人在一块。旁人越是喧嚣热闹,她心里越是凄苦无依,想念渐浓。

一阵风吹过,将顾见骊的思绪吹回。她回过神来,侧首望向一侧的姬无镜。姬无镜一直望着远处独自玩鞭炮的姬星漏,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虽然白天暖和,可现在毕竟是夜里,有些凉。顾见骊目光落在姬无镜身上单薄的衣裳,想吩咐人回去拿一件披风来。

林嬷嬷寸步不离盯着姬星漏。

季夏跟在姬星澜身边,此时也不在身边。

顾见骊开口:“五爷,我回去拿件衣裳。”

姬无镜以为是她冷,随意应了一声,目光仍凝在小小的姬星漏身上。

顾见骊起身,避开玩闹的孩童,匆匆往回走。她穿过抄手游廊,刚下了台阶,忽然从暗处跳出一道人影。顾见骊吓了一跳,不由向后退了一步。身后是台阶,她险些被台阶绊倒,手腕及时被拉住。

“当心些。”姬玄恪压低了声音。

顾见骊一怔,见来人是姬玄恪,忙挣脱着被他握住的手腕。然而姬玄恪牢牢握住她的手腕,没松开。

“放手!”顾见骊亦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警告。

姬玄恪看了一眼远处的下人,避开视线,紧紧握住顾见骊的手腕,拉着她走过拐角,进了门房。

门房是下人夜里守门时住的,如今府里主主仆仆都在外面守岁,里面没人,漆黑一片。

“请三郎注意些分寸!”顾见骊终于挣脱开姬玄恪的手,疾步往外走。

“囡囡……”姬玄恪轻声呢喃。

顾见骊推门的手便僵在那里。

姬玄恪慢慢转身,望着顾见骊的背影,红了眼眶,他喉间微哽,语气带着祈求:“就几句话……”

叶云月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外,小心翼翼推上门闩,嘴角露出得逞的微笑。

第27章 第027章

第27章

姬月明心情不太好, 她不喜欢听戏, 又觉得弟妹还有赵家的几个孩子闹腾得太凶, 她耳朵都疼了。可等下还要守岁离不开,她只好带了个丫鬟远离吵闹, 沿着树下的小路散步, 无聊地瞧着夜空中时不时出现的烟花。

远离人群没多久, 她隐约看见前面两道争执的身影。

她略偏过头问身边的丫鬟:“那两个人是谁?”

她话音刚落,远处站在阴影里的两个人中一个人朝另一个甩了一巴掌, 另外一个人立刻跪了下来。

小丫鬟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 说:“好像是叶姑娘和她的丫鬟。”

姬月明点点头,心里觉得有些诧异。印象里的叶云月温柔和善,很少对下人动手。唯一干的一件不和善的事儿,就是当初气势汹汹要退婚。难道她人前人后两个模样,还会苛待下人?姬月明最喜欢看热闹了,当然得走过去挖苦一番。

姬月明带着丫鬟走过去, 隐约听见叶云月训斥:“谁让你善做主张?我们如今是什么身份你知不知道?你怎能干出这样糊涂的事儿来!如果事情闹大了,你这蠢奴让我如何自处?”

“叶姐姐, 你这是怎么了?小丫鬟做了什么事儿把你气成这样呐!”姬月明皱着眉, 脸上装出一副关切的样子。

叶云月吓得一哆嗦,她向后退了两步, 目光有些躲闪。

姬月明觉察到了不对劲,她笑着朝叶云月走去, 亲昵地拉住叶云月的手, 说:“叶姐姐, 如今正好过年,府里各房都忙着呢。若是有什么怠慢的地方,你可得多包涵。家里是绝没有轻视之意的。如果你有什么难处,又不方便与长辈说,与我说说就好。”

叶云月眸光转动,纠结犹豫。

瞧着她这个样子,姬月明更好奇了。这一看就是有秘密啊!像有一只爪子在姬月明的心上挠了一爪子,真真是好奇得心痒难耐。

叶云月终于下定了决心,反握住姬月明的手,言辞恳切:“月明,你可得帮帮我啊!”

“什么事儿,你快说啊!”姬月明急不可耐。

叶云月埋怨地瞥了一眼跪地啜涕的丫鬟,终于开口说起:“我这丫鬟瞧见三郎和五夫人鬼鬼祟祟去了门房。”

“什么?”叶云月一下子变了脸色。关于顾见骊的?她心头跳了跳,爬上几分窃喜。

叶云月皱眉点头,她叹了口气,愁声道:“你知道的,我年纪小的时候做了一回混事儿,居然在五爷病重时悔婚。真真是落井下石,不讲道义。后来,虽然我嫁到了裴家,心里却一直对五爷愧疚着。可到底是嫁了人,也不方便再和五爷有一丝一毫的牵连。”

叶云月又叹了口气,继续说:“婚后这几年我才知道嫁错了,我主动和离这是亡羊补牢。没了为人妇的身份,我这次才敢跟着舅母过来,为了幼时不体面的莽撞之举,郑重地给五爷、给你们家里人赔不是。”

姬月明表面上认真地听着,心里却焦急得不得了。她听叶云月说了这么多,忙开口问起最关心的事儿:“你刚刚说我三哥和五婶?”

叶云月点头,说:“这几年我将心里的愧疚藏起来,别人不知道,可我这丫鬟知道。刚刚她无意间撞见府上三郎和五夫人进了门房,她觉得五爷如今已经这么惨了,五夫人此举实在对不起五爷。所以悄悄将门闩横上,想要为五爷出一口气。”

“门闩上了?”姬月明的眼睛亮了起来,就差高呼一声“太好了”!

“这丫鬟糊涂啊!是,我是觉得对不起五爷。想找一个机会跟五爷赔不是。除此之外,我并没有别的想法了。她这般做,让外人瞧见了,竟像是我还想着五爷似的。”叶云月脸色尴尬,“我主动退了和五爷的婚事,又将事情闹得那么大。我更是嫁过人的,怎么还敢胡思乱想呢?再说了,五爷如今身体那般差,若是让他知道五夫人对他不忠不贞,他身体怎么受得住?”

叶云月悄悄看了一眼姬月明的脸色,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所以我打算折回去将门闩打开,这事儿啊,我就当不知道,也不敢参与!”

叶云月说完便转身,姬月明急忙拉住叶云月的手腕阻止了她。姬月明说:“叶姐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既然知道顾见骊是那样不要脸的货色,对不起我五叔,怎么能装成什么都不知道?”

“我……”叶云月神色慌张,“月明,我的身份实在是太尴尬,不能管啊!”

姬月明笑了。

她拍了拍叶云月的手,笑着说:“叶姐姐说的也对,若让五叔知道了,他的身体可承受不住。只不过我刚刚过来的时候见祖母四处找你,你再往门房跑一次被下人瞧见了,难免被人怀疑。顾见骊竟然敢干这样的事儿,说不定有望风的丫鬟守着。”

“这、这……”叶云月更慌张了。

姬月明语气十分善意:“这样吧,你赶紧回席,我替你悄悄将闩上的门打开。我在自己家里散步,肯定没人怀疑!”

叶云月略犹豫,还是信了。她感激地抓紧姬月明的手,说:“那真的要谢谢你了!你可千万要小心,别被人发现呐!”

“放心吧,就算被人发现,我也不会把叶姐姐供出来!”姬月明十分讲义气。

“嗯!”叶云月重重点头,露出万分感激的笑容。

姬月明带着丫鬟急匆匆往门房去。跪地的丫鬟站了起来,脸上早没了哭相,她压低了声音,问:“主子,大姑娘可真是一把好刀。”

叶云月勾唇,神情悠闲地往戏台子去。重活一世,她才不会做冲动的刀,学会了做递刀的人。

姬月明脚步匆匆,在可以看见门房的地方停下脚步。身边的丫鬟小声说:“门闩的确带上了,奴婢回去喊人?”

姬月明冷笑:“捉奸有什么好玩的?”

小丫鬟愣住了,问:“姑娘,您的意思是?”

“你带火折子了吗?”姬月明眯起眼睛,口气悠悠。

昏暗的门房内。

顾见骊背对着姬玄恪,她垂着眼睛,难掩眼底的湿意。她曾期待过嫁给身后的这个人,像所有待嫁女儿。她也曾花前月下,畅想过平安顺遂的未来,在她的畅想中,总是有身后这个人的身影。

不过是三个多月而已,物是人非。

姬玄恪红着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顾见骊的背影,低声问:“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顾见骊心中苦涩,却笑了。等他回来?她倒是想问问他为何离开。不过她没问,因为没有必要问了。

姬玄恪向顾见骊迈出一步,再问:“跟我走好不好?丢下这里的一切,跟我走……”

姬玄恪心中钝痛,完全无法忍受他的囡囡成了他的婶娘。他做不到,完全做不到看着他心心念念的囡囡总是站在他五叔的身旁。

眼泪滑落,姬玄恪声音哽咽:“我给你带了十锦阁新做的糖,也在锦绣坊给你裁了嫁衣……”

他再迈出一步,拉住顾见骊的手腕。

“囡囡,跟我走。丢下这里的一切跟我走!”

顾见骊将姬玄恪的手一点一点推开,错开两步,问:“三郎是要与我私奔?”

“是。”姬玄恪口气坚决。

她垂下眉眼,说:“我不会跟你走的。你可以丢下你的一切,我却不能。我如今已经嫁给了你五叔,请你日后多注意些分寸。你五叔不在的时候,烦请三郎不要与我说话。”

她口气越来越疏离,眼泪慢慢落下。

“五叔……”姬玄恪脚步踉跄,“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你站在他身边!”

顾见骊自嘲地笑了。她无声轻叹,温声道:“三郎满腹诗书,亦是年少有为之人。不可将心思置于儿女情长之上。三郎如今不过是一时没想明白,再过十年,方懂今日的莽撞草率。”

姬玄恪只听懂了她的拒绝。他苦涩抬眼,问:“囡囡,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你心里还是有我的。真的不愿意和我走?”

“去哪?”顾见骊终于转过来,直视姬玄恪,“敢问三郎没了家中供给,可会赚钱养家?以奸-淫-乱-伦之罪捉回来时,三郎又当如何处置?”

姬玄恪怔怔,竟不敢直视顾见骊的明眸。

顾见骊朝姬玄恪迈出一步,忍着心中疼痛,狠心道:“你口口声声说要带我走,可你有什么资本抗衡你父母家人?你又有什么本事护我,甚至是保护你自己?”

姬玄恪再向后退,俊秀的面容一片狼狈。

见他如此,顾见骊心里难受。可她必须狠下心来,她努力压下眼泪,说:“见骊相信三郎只是年幼,再过十年,必然羽翼丰满不受制于人。彼时定然可以护住你的妻儿。祝三郎日日高升,夫妻和睦。”

顾见骊决然转身。

“见骊!”姬玄恪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喊住她,“如果我等你呢?如果日后五叔病故……”

“姬绍!”顾见骊愤然打断他的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