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渝不以为然“你方才下楼出现时,据我所观,楼下的所有男子都在看你。”

玉纤阿摇头“不一样。”

她习惯了男子看她的眼神,但是她感觉到的那道目光,不一样似对她充满了势在必得的觊觎,让人心头发寒,忍不住想逃。

玉纤阿决定相信自己的感觉,吩咐成渝“你不要离开我半步。”

但她才嘱咐完,就有小厮气喘吁吁来报“外面打起来了好似有细作闯入,薄家和公子湛的人都在对付那个细作”

成渝立时握刀,身担重任,他怕人伤害到玉女,即刻就要出去镇压这乱象。

玉纤阿想了一下,便跟上成渝。她也分外好奇,她都已经自囚丹凤台了,难道卫天子和王后还不对她放心这细作,到底是哪方人马

姜湛和薄宁的人,都是来送礼的,派来的武功高强的卫士并不算太多。范翕被他们围在其中,气势如滔,也丝毫不落下风。

且他手腕狠极,每每过招,直掐人咽喉,一针见血。

薄家的人他会出手轻些,毕竟他还在和薄家合作;姜湛的人,抢他未来妻子,他自然压根不手软了。时间久了,两方人马都看出来了。姜湛那方的侍卫怒道“薄家还不承认此人是你家的他对薄家处处手下留情”

薄家人被冤枉得一口血要喷出“放屁”

三方仇视,三方对打,局势乱得不得了。

玉纤阿和成渝赶到时,便看到一场混战,说不清谁和谁为敌,所有人都在对打。

成渝拔刀入局“放肆都住手”

玉纤阿立在人外,看成渝提刀杀向那个搅局的陌生青年。玉纤阿观望着那人,见那人避开成渝的刀,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成渝一眼。但打斗混乱,那陌生人的一眼看得极快,场中人都没有看清时,又有人从后向那青年杀去。

风徐徐吹,吹拂玉纤阿的裙裾帛带。

女郎站在旁边观战,战局中没人想伤害这个女郎。但是打斗中,刀剑不长眼,玉纤阿只立在旁边观看,从人群中蓦地飞出一柄小刀,被打偏后,飞向了玉纤阿。玉纤阿反应不及,那飞向她的小刀后迫来一人。

那人斜刺里纵出,扑向玉纤阿。他一把搂住玉纤阿的腰肢,将女郎扑倒在地,躲过了那把小刀。

玉纤阿被人紧抱住,她尚未反应过来,已被人扑倒,脸颊撞到了那人的胸腔。

身后成渝急声“玉女”

他怒极“放开我家女郎”

“砰”成渝拔开人群,手中的刀,切在了扑倒玉纤阿的青年郎君的肩头上。

抱住玉纤阿的人一声冷哼。

他微微抬起脸,放开怀中的玉纤阿。玉纤阿仰头看着他,清水般的眼眸与他对视。

范翕盯着玉纤阿,他搂她腰肢的手臂微微发抖,他眼底一点点发红,他的眼神灿亮又克制顾不上身后两拨人马分出道路,顾不得成渝架在他颈上的刀。他伸出手,颤颤地想摸向玉纤阿的面容

姜女从旁侧扑来“放肆不许碰我们女郎”

范翕被成渝控住,姜女将玉纤阿从他怀里拉出来。姜女胆战心惊地将玉纤阿上下看一番,见玉纤阿没受伤,才松口气“吓死我了。你要是受伤了,公子那个疯子,他会杀了我的。”

公子翕安静地立在旁边看着姜女和成渝“”

还有被他们呵护的玉纤阿。

成渝指着乔装打扮后的范翕对玉纤阿严肃道“此人正是那细作,我先将人关起来,审问出来再告知女郎。”

玉纤阿揉着自己的手腕,她低头有些敷衍地应了一声,便被姜女推着转身回屋。

玉纤阿回头,向那被成渝按着手臂不能动弹的陌生青年看了一眼。

被那人扑倒的一瞬间,她有心思恍惚的感觉。

那人那一撞,好似飞花入怀,撞入她心口一般。

她当时抬头看那人眼睛

玉纤阿停下了脚步。

那人打斗时,喜直接掐人脖颈;那人看成渝出手时目露不可置信色;那人在第一时间抱住她玉纤阿喃声“掐人脖颈,看我的眼神,还有成渝那是公子。”

姜女正让梓竹帮着找药箱,没听清玉纤阿的喃喃自语“你说什么”

凉风过廊,万物息声。玉纤阿蓦地转头看向身后,耳畔发丝擦过她玉雪脸颊。

发抖着,玉纤阿一下子站了起来,心跳加快“那是飞卿是飞卿绝不会有错的”

她立时掀开帘子出门,迫不及待地下楼。她走得太快,被自己脚下一绊,扑在楼梯扶拦上。玉纤阿顾不上这些,目中清亮,水光在眼中流转。女郎全身发麻,她急急地下楼

范翕那个疯子

那是他

那只能是他

他来看她了,她就知道他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他不会不来见她的公子她的公子来了

却被她这样对待。

玉纤阿眼泪掉下来,姜女从后追上,看玉纤阿又哭又笑。玉纤阿胡乱地擦掉眼中的水渍,唇向上翘,她眸子亮得清明,流光溢彩,口上又薄嗔“讨厌死他了”

看她就看她,又搞这么多手段真是烦死了

☆、第131章 1

范翕现在乔装的普通侍从形象,目前他自认为还没有崩。

虽然被成渝在肩上切了一刀, 但只伤了皮肉, 没有碰过筋骨。范翕被关在屋舍中, 活动了下筋骨,他的心情尚且可以。

虽然成渝对他动手, 姜女也敌视他, 然这恰恰说明他们非常认真地执行他的命令, 将玉纤阿视为最重要的。这正是范翕想要看到的。

范翕沉着面坐在独自一人的屋舍中, 他起身环视了屋舍一圈,抚着下巴沉吟, 想先试试成渝, 等入了夜, 他再溜出去,查探查探姜湛那边是如何想的。姜湛还觊觎他的玉儿的话, 他不介意给姜湛找些麻烦, 让姜湛没空想玉儿还有他的玉儿。

范翕垂下长睫, 兀自抿唇。心想虽然现在丹凤台的人太多了, 好像不太方便, 但是在他离去前,他起码要好好地看她一眼。

他如今的样子,如今自甘堕落的模样他并不想让玉儿看到,但他想好好地多看看玉纤阿。多看她几眼, 好维持三年的思念。因薄宁不可能天天娶妻, 他自然无理由来南方。燕国距离楚国, 实在是太远、太远了

范翕沉思时,耳朵一动,听到了门外的开锁动静。他即刻长身一掠,以一副颓然的模样坐回了凭几旁,并咳嗽几声,掐了下自己的脸。当门锁开了,舍门打开,范翕抬起面容时,他便是以憔悴苍白的形象面见门口的玉纤阿。

玉纤阿怔盯着他抬起的脸,她仔细观察他。

现在这个郎君的面容非常陌生,为了不在人中显眼,他已刻意用妆容将脸改得分外普通。就如他此时可怜兮兮的仰脸动作,换做他自己的脸,玉纤阿必然满心怜爱,三分气起码要下去两分。但换做一张陌生而普通的男子脸作出一副憔悴的模样,玉纤阿心中想的便是——

该。

让你乱折腾。

范翕看到竟然是玉纤阿出现在门口、而不是成渝,他有些惊讶地挑了下眉头,心脏控制不住地狂跳。她立在日光近处,长袖交横,络绎飞散。她如月下神女般,让范翕像个毛头小子初见美人一般,热意上脸。

但也不知是因她长大了些,还是因他太喜爱她,他看她一眼,便觉得她比几个月前更好看了些。

像是传说中的巫山神女。

范翕心里小声念叨。

但是神女从不入他的梦。

范翕心里又小声抱怨。

玉纤阿观察着范翕,虽面容陌生,但他到底没有如以前那般有“人.皮.面具”的遮掩,范翕看她一眼就低下头,他眼中光的变化玉纤阿走到他面前,忽然蹲下,伸手拉住他放置在膝上的手。

范翕愕然,猛地抬头,惊怒地瞪她:什么意思?乱碰一个陌生男子的手?!

她怎么如此轻浮!

玉纤阿手搭在他手上,指尖磕在他手上微凸的骨节上,她指尖轻轻一滑,这陌生男子耳根蓦地一红,然后看她的眼神更为忍怒他哑着声开口:“女郎,你我素昧平生,你此举不妥。”

玉纤阿不动声色。

她拉住他的手,便确定这是范翕的手了。他再目欲喷火地瞪视她玉纤阿就确定他是范翕了。确定他是范翕后,再看他那张陌生的脸,隐隐约约还是能看到范翕本人的轮廓的。

可看范翕这模样,似不准备表明身份?

玉纤阿心中古怪,想他怎么总是如此?总是有这种奇奇怪怪的爱好?

于是为配合他的古怪趣味,玉纤阿并不揭穿他。美人只是垂睫婉声:“郎君随我来,有些东西我想让郎君看看。”

说罢起身让位,她松开了握他的手。与他手骨分开时,二人手指都控制不住地颤了下,想要再握回去,但又努力克制。

范翕看玉纤阿让开位置,他心中有点儿奇怪,仍然改变声音说话:“我好似是细作吧?你竟不怕?”

玉纤阿含笑:“我自有成算,不劳郎君费心。”

范翕起身撩目,看到屋外成渝若隐若现的身形,便了然,以为玉纤阿所说的“成算”,是有成渝在。他微微心里舒服了一点儿,想玉纤阿在陌生男子面前也没有那般托大,还算是个聪明的女孩儿。

出门前,玉纤阿将一瓶药丢给他,背身道:“郎君为肩上的伤上点儿药吧,我见不得血。”

范翕接过女郎扔过来的药瓶的手一顿。

又因她对陌生男子太好而不高兴了。

原来玉纤阿对陌生男子这么好,难怪那么多男子心慕她!一个又一个,赶都赶不走,烦死了!

范翕再出来时,玉纤阿便发觉他态度冷淡了很多。她不知短短上个药的功夫,他身上又发生了什么。然范翕冷冷淡淡,玉纤阿只好当做不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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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渝还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中,不知玉女为何将那个关起来的“细作”带出来,还一副要出去山谷间转悠的模样。成渝本能跟随,姜女却将搞不清状况的他拉走。姜女眼神复杂地回头看一眼那和玉女在一起的“陌生男子”——

公子真是会玩儿。

有公子在,成渝就不要跟去打扰二人好事了。

现在丹凤台的客人这么多,玉女和公子见面的机会这般珍贵,无关人就不要多事了。

范翕自然发现成渝没有跟上他和玉纤阿,他脚步一顿,目色暗下去,若有所思。见他脚步停了,玉纤阿回身疑问地看过来,范翕才故作无事地跟上。但他多敏,此时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只不说。

范翕以为玉纤阿要让他看什么呢,结果玉纤阿真的只是带他一路登山。范翕察觉玉纤阿的意图后,有些不情愿。他对丹凤台心中充满阴影,这里是他的噩梦。每每午夜梦回,他想到丹凤台,就肝肠寸断,五内如焚。

若不是为了见玉纤阿他绝不愿意再登丹凤台。

然本以为只看眼陌生的阁楼就可以了,玉纤阿竟还要带着在山谷间转悠范翕心中煎熬,满脑子都是当日丹凤台发生的事,都是天露台上的火,父王明明保证他会救母亲,却再不回来;泉安义无反顾地借着“公子翕”的名号,和所有龙宿军的人陪齐军一起战死。那燃烧一切的大火,他深陷其中

范翕的手冰凉一片。

他心神模糊时,袖子被玉纤阿轻轻拽住,扯了扯。

玉纤阿手指一个方向:“你看那边。那是什么?”

范翕看过去,他看到的,是当日一个死士死在那里,他连停留的机会都没有。整个丹凤台埋遍尸骨,可是为了保密,一座坟都没有父王母亲,还有泉安,若有魂魄,那魂魄必然飘荡在天地间,无法入轮回。

这都是他的错。

玉纤阿柔声:“那是一个衣冠冢。”

范翕怔然,看向玉纤阿。

玉纤阿背对着他,目视着她来到丹凤台后才和成渝几人一起建的衣冠冢:“我夫家死了些亲人朋友,碍于局势无法让人入土为安,我只好偷偷做了这个衣冠冢,等日后我夫家回来了再祭拜。郎君,你说我做得对不对?”

范翕静静望着她。

他颓然又释然,他一心悲戚,满心荒草。那荒草间,却有春风袭来,三月花开范翕垂目,轻声:“对。”

玉纤阿便扯着他袖子,带他继续登山路。

浓雾覆山,八月气闷。阴沉的层云,在天穹投下浓重的阴影。

山中潮闷。玉纤阿背对着范翕,拉着他的袖子。一路行走,松针落在二人的衣上、肩头,细柔得如动物皮毛一般,珊珊可亲。

这条路,曾经她第一次来丹凤台时,范翕带她走过。那时他分外兴奋,对她又抱又搂,带着她参观他幼时生活过的地方。一泉一水,一草一木,都是他的家。曾经他有多喜欢这里,现今就有多排斥这里。

他曾说过丹凤台风景好,日后想要与她来这里常住可是现在,范翕连看都看不了,更罔论常住了。

玉纤阿目中发酸。

她始终没有与范翕一同经历过丹凤台出事的那几日,范翕将她保护得很好,她始终无法感同身受他那几日所经历的折磨。可是那必然是极痛的,痛到他为此疯魔她在洛邑时那般对他,虽有自己原则无法为他放弃的缘故,但想来,也是因为她并未如范翕一般,亲身经历过丹凤台事变。

没关系,她是没有经历过,但她可以努力熨平范翕的心,帮他走出来。

范翕在后面走得很排斥,玉纤阿便耐心地随他一起放慢脚步,柔声指着草木介绍:“那是我新植的柳树,想来这几年就能长好。”

“那里的泉水枯了,我正在想法子引活水来。丹凤台潮湿,水总是不少的。”

“这边一排植的都是榆树,我记得以前这里就是榆树”

范翕淡淡开口:“槐树。”

玉纤阿怔忡,看向沉默了一路、突然开口的范翕。范翕目光平直地望着她手指的方向,那里植遍新的树苗,尚是幼小。整座山,看着还是干枯突兀。

范翕语调沉慢:“这里原本种的是槐树。百年古槐,翠叶陆离。每到春夏日时,树叶零落欹斜,风过如潮动。每每行人走在树下,都要惊疑向上看,疑心是潮水将从天上来。幼小的孩子为此不安,疑心潮水要吞覆整个丹凤台。后来听习惯了,便觉大自然之旷远浩渺,叶落如潮,这是何等壮丽景观。人在这些面前,何等渺小。”

玉纤阿怔怔地看着他。

看范翕回过身来,垂目面向她。偶一瞬,他那张陌生的脸上,浮起公子才会有的那种零落孤寂一般的笑容。他恢复了他本来的声音,说:“你认出我了,对不对?”

玉纤阿久久望着他。

看着他那羸弱而使人心碎的笑容。

她眼中涩然潮湿,心口如被堵塞。她上前,一言不发,却投入他的怀中,抱住了他的腰。她咬着唇不吭气,紧紧搂抱住他。抱到他的一身嶙峋瘦骨,她只觉得心中更痛,又更为欢喜。

欢喜让她哽咽不能言。

只默然垂泪。

范翕伸手抱住她,手轻轻地搭在她肩上,抚摸她束于腰下的乌浓长发。他怜道:“才分开了半年不到啊。”

他又怅然道:“自古来巫山曾入襄王梦,你却总是不入我的梦。你总不来入梦,我只好来找你。”

他目中潮湿,清亮如喜。风声吹遍整座山谷,但这里早已没有了如潮声那般大的树叶飘动声。范翕站得笔挺,眼睛已经看不到昔日的风光,他的泪意在眼中潋滟不落,唇角却轻轻翘起:“你是不是又在哭?你总是哭得没有声音,怪让人心疼的。”

玉纤阿仰脸,泪眼濛濛:“然而世间谁会怜我?只有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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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纤阿仍拉着范翕在山谷间转悠,一一告诉他自己做了哪些改变。她柔声:“待三年后公子再来,这里说不得和昔日的丹凤台就没太大差距了。”

范翕笑了笑,不语。

他再不喜欢丹凤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