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晋声只是不做声,握着经卷的手紧了又紧,说道:“你们先退下吧,我理会得。”

那些将领仍旧不甘心,可是看虞晋声面无表情眼神犀利,一时不敢逼得他太紧,纷纷退下了。

营帐内,虞晋声坐在桌几前,将握在手中的经卷搁置在桌上,提笔往经文之上画了个圈,静望了片刻,才合上经书,扔在一旁。

而傅锦画坐在帘后的床榻上,屏住气息,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任何声音来,只觉得心里有股劲使不出来,憋闷得很。

正在挣扎犹豫间,便听见虞晋声淡淡地说道:“刚才的话,你也听见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傅锦画乍一听他的话,突然松了口气,也不再别扭地干坐着,掀开帘子走了出来,斟了杯热茶递给虞晋声,意味深长地说道:“那些人是疯了,这样逼你,难道是想要逼着你反了不成?”

虞晋声微怔,旋即站起身来,走近傅锦画,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终是没有说出什么来。

傅锦画心里却是五味杂陈,如果仅仅是清阅经卷茶盏在握的虞晋声,又怎么会在几年内传来声名赫赫?他必定藏着什么,可是自己一时还看不到。

第十章 擒龙令

傅锦画长舒一口气,

坐下来,

自斟了一杯热茶,

还未等举杯入口,

便听见几声闷哼,

眼前黑影一闪将手中茶盏夺了去,

傅锦画大骇之下未等出声,

便被那人紧紧拥住。

两人待在一处直到过午,傅锦画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再留下,说道:“晋声,你已经一天一夜未睡了,现在战况未定,你更要小心爱护着自己的身子。”

虞晋声握过她的手,含笑应了声,将她送回营帐才折回来小憩了片刻。

伍仇和甄扇一直候在帐内,说道:“公子,军中这几天有些风声传来,说耶律楚际做了太子,那些不安分的老臣都在撺掇…”

虞晋声一挥手,蹙眉问道:“我想知道,济阳王和钟寻泽回到皇宫后,皇上是如何处置的?”

甄扇急道:“公子,都是火烧眉毛的时候了,你还是先顾着边关将士和殇离朝的安危,再来关心傅姑娘的事吧。”

虞晋声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你懂什么?皇上到底有多么精明,你不晓得。他不追究此事也就罢了,如果他要较真,那么你觉得我这十万大军中还能藏得下她吗?”

一向愚钝的伍仇,这会儿却像是突然开了窍,说道:“公子心思我伍仇明白了,可是即便皇上猜得出事因,在这节骨眼上,他也不会为难公子吧?他殇离朝的江山,还需要公子在边疆镇守呢。”

甄扇微怔,看向虞晋声的眼神也有了些变化,虞晋声苦笑,拍了拍甄扇的肩膀,说道:“想必你猜得出个中玄机了,唉,伍仇终究是个少根弦的人…”说罢,便出了营帐。

伍仇一把拉住欲跟过去的甄扇,急道:“怎么回事?难道我伍仇猜得不对?公子平白就说我少根弦,我不服。”

甄扇略带鄙视地瞅了他一眼,说道:“皇上与公子交好,自是有一份情谊在,可是君臣自古便有云泥之别,济阳王对公子的诸多刁难,难道你觉得只是济阳王胆大妄为吗?”

伍仇瞠目结舌地望着甄扇,眼睁睁地看着他远走,才心有余悸地低声说道:“人心深似海,帝王心那就更不是我伍仇这样的粗人能够揣测得了的,只是可怜公子了…”

虞晋声走出营帐,来到各处巡视,见有些将士交头接耳眼光闪烁,心下一沉。在众将士操练之时,有意无意间却站到了箭靶附近,众人不敢射箭,在虞晋声再三呵斥下才拉弓射箭。

突然,有一个士兵却脱了靶,箭身歪斜朝虞晋声处**过来,众将士大惊失色,追随而来的甄扇面色惨白,朝虞晋声扑了过来,却仍晚了一步。

虞晋声纹丝未动,不慌不忙地挪了一步,那箭身擦着他的衣角处斜斜刺进旁边泥土中,连根齐没。

甄扇迅疾闪身朝那士兵冲了过去,捏着他的脖颈吼道:“狗日的,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拿箭朝着公子射?”

话音刚落,突然感觉身后传来呼啸箭声,迅疾到甄扇不敢闪躲,那箭身擦着甄扇头顶寸许处直钉入那士兵的头盔顶上。

那士兵手里握着被射中的头盔,浑身抖得就跟打筛一般,失魂落魄地朝魏应伦处看了一眼。

虞晋声将手里的弓箭扔给魏应伦,冷冷扫了全场一眼,一言不发,朝外走去。

甄扇紧跟其后,急道:“公子,就这样放过他吗?公子平时对他们太过纵容了,所以他们才会这么嚣张起来。不如趁这个机会立威…”

虞晋声若有深意地笑了笑,不理会他。

远处,傅锦画逶迤而行,走到虞晋声的跟前,才朝甄扇说道:“刚才如若你家公子杀了那个人,也只不过是让人有些震撼而已。杀个人算什么?关键是要如何杀,怎么要他们闻风丧胆不敢心生妄念。杀人要有杀人的价值…”

甄扇微怔,愣愣地看着傅锦画,还在琢磨。虞晋声却意会地看着傅锦画,眼神脉脉,上前挽过她的手,并肩朝大营外走去。

“小四,你果然聪慧,我的心思你总是猜得到。”

虞晋声的声音温润低沉,傅锦画默默咀嚼了片刻,却心生苦涩,意有所指地说道:“该让我瞧见的,我都记在心里,不叫我看见的,我一概都不知道。”

两人在大营几十丈远的山坡上小憩,虞晋声指着远处说道:“你看,那就是耶律楚际的大营。他们这次用的大营是牛角筋结丝纺成,既坚韧又抗风沙袭击,他们的刀枪用的是冷石锻铁,也比我们将士用的长枪短矛好些。他们的士兵乃是名副其实的精兵,而我殇离朝号称有十万精兵,其实不过就是滥竽充数罢了。你说,这场仗又是如何的战局?”

傅锦画望了望他坚毅的嘴角,低声说道:“打胜你没有把握,可是你也不至于会轻易落败,对于你来说,能拖住他几日就是几日的胜利。”

虞晋声用力握了握傅锦画的手,苦涩笑了下,说道:“你果然是了解我的,虽然你有时却看不清自己…”

“此话差矣,如果这世间连我也看不清自己,那么谁还能看清我?只不过有时不想那么认真跟自己较劲罢了,本身就已是疮痍满目,又何必非要扒开血淋淋的内里看呢?”

虞晋声微怔,凝神蹙眉,傅锦画本以为虞晋声恼自己说话唐突,后听见虞晋声扬声说道:“既然耶律太子甘愿纡尊降贵,亲自来我营探听动静,又何不现身一见?”

傅锦画心下一沉,这才知道虞晋声意有所指,顺着虞晋声眼神方向看去,远远地有一人影绰约而至,华冠锦服,眼利如刀,扫了傅锦画一眼,傅锦画只觉得浑身如冰水浸过一般,往虞晋声身旁移了半步才觉得心安。

傅锦画飞快地看了虞晋声一眼,只见虞晋声并无异状,朝傅锦画暖暖地笑了笑,傅锦画情不自禁地上前扯着他的衣袖,而虞晋声却更是热切,反握住她的纤手,说道:“别怕,一切都有我在。”

“我不怕,如果一定要说怕什么,那么我只是怕不能长久地陪在你身边。”傅锦画扬头,微微笑着,夕阳落日下烟霞漫天的余晖落在她的身上,顿时绽放出无尽的神采。

耶律楚际的眼神却更加阴戾,几近是漆墨沉沉,良久才忍不住讥讽道:“好一场风雅情事,一位是镇守边关的虞大将军,一位是当今圣上的画妃,不知道百年之后,会不会有人写诗撰文来为二位传颂?”

“曾经的画妃已死…”

耶律楚际对傅锦画苍白的辩驳不置可否,嘴角带着淡淡的讥讽说道:“既然如此,等到虞晋声铩羽回朝之时,让你们殇离朝的皇上亲自为你们指婚,岂不是又促成了一桩佳偶天成之事?”

虞晋声始终平和,不为耶律楚际的话所动,淡淡说道:“这场仗还未打,你如何料定晋声会输?不过,也要请耶律太子放心,你带兵亲征用意太过明显,晋声一定会多加配合,你看可好?”

话音看似谦和,却是句句讥讽,不曾留有一寸余地,耶律楚际如何不恼,冷笑道:“本太子要如何,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话音未落,耶律楚际便伸手朝傅锦画探来,虞晋声揽住傅锦画的腰身旋转退避,怎知耶律楚际却步步紧追,迅疾扯住傅锦画的衣袖,只不过轻轻一带,便将傅锦画从虞晋声身侧牵离。

耶律楚际扯着傅锦画迅速朝后退去,口中兀自狂笑着,仓皇之间傅锦画只远远地看到虞晋声落寞而悲凉的身影,眉间隐约带着忧愁,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如一抹黄沙,随时都会掩去。

傅锦画张了张嘴,却始终没有说出什么话来。或许有些话已经不言而喻,心里清楚却始终不能说出口。

元熙朝大营前,耶律楚际遥指着北方,说道:“你看,那边就是元熙朝大都,总有一天我会成为元熙朝的主人,会成为这天下的主人…”

他神态狂傲,一派自信的口吻,傅锦画听在心里却另起波澜,脑海中却浮现出另一个人的影子,那个人也曾被自己的一句话道穿心思。

他想要的也是天下?

耶律楚际扯下衣衫一角,给傅锦画遮住脸,眼神魅惑,在她耳边低声道:“如果不将你的脸遮住,只怕本太子那些姬妾容不得你这么个千娇百媚的人…”

原来,就在这随军大营中,耶律楚际也是姬妾如云,元熙朝尚武,那些姬妾大多都是身怀武艺的人,平日里随着大军浴血杀敌,到了夜里又会承欢身下娇吟声声。

是夜,耶律楚际在军帐中设宴,傅锦画在军帐的一侧角落抱膝而坐,眼看着众姬妾环伺其中,漫漫清音,媚态尽出。

杯盏倾倒,酒菜狼藉,耶律楚际随手挑了一个媚眼如丝的姬妾留下来侍夜,其余女子则愤愤不平离去。

耶律楚际斜倚在榻上,朝那名姬妾招了招手,说道:“花梨,你过来…”

那叫花梨的女子立即如风一般贴了上去,她柔软的腰肢扭出惑人的妩媚,如玉手臂缠绕在耶律楚际的脖颈间,耶律楚际不动声色地回应着,手在花梨的腰间揉捏着,另一只手挑着她的下巴吻了下去,肆虐而沉吟。花梨服帖在耶律楚际怀里的娇躯略有些颤抖,身上的衣物冷不防被耶律楚际扯开了去,露出令人刺目的白皙。

傅锦画清楚,耶律楚际这样做无非就是想折辱自己,将自己脸上刻意流露的清傲一分分打消。她甚至感觉到耶律楚际在做这一切的时候,眼睛未移开自己身上半寸,她心里不屑,眼角处的轻蔑自然更明显了。

花梨讨好地在耶律楚际的脸颊上吻着,一声声唤着“太子”,那声音中有情欲初涨的暧昧。可是花梨却越来越有些疑惑,眼睛顺着耶律楚际一直出神在望的方向看去,赫然发现了倚在角落的傅锦画。

“太子,她是谁?难道是太子的新宠?”花梨疑惑地问道。

耶律楚际用手指缠绕着花梨的墨丝,慵懒道:“花梨,别去招惹她…”

因了耶律楚际的话,花梨眼神中陡然升了敌意,她跟随耶律楚际已久,了解他的脾性,知道他最不喜欢唯唯诺诺的女子,所以有时违逆反叛还能更得他的喜爱。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太子的营帐内?”

花梨虽然惧怕耶律楚际,可是凭仗着他平日里诸多的娇宠,倒也有几分放开了手脚,于是慢慢从耶律楚际身上滑落,就这么**着半个身子来到了傅锦画面前。傅锦画脸上虽然还遮着面纱,可是手脚却未曾被绑缚,她对于花梨这样的姬妾一直不屑,于她刚才的媚态也有些憎恶,于是便扭过头没有理会她。

花梨发怒,喝道:“你为什么要蒙着脸?难道见不得人吗?”

话音未落,花梨便上前扯开了傅锦画的面纱,登时有些怔住了,若非那双眼睛里有太多的孤傲不屑,那么此刻的她定是绝世孤鸿。

耶律楚际一直冷眼相看,此时才上前,说道:“花梨,是不是本太子对你太过纵容了?还是你根本不将本太子的警告放在心上,她的面容,你看不得…”

说罢,耶律楚际迅疾抽出腰中软剑刺入了花梨的胸口,花梨仓皇落地,至死都是用不可置信的眼睛望着傅锦画,或许在她心里,仍旧存着解不开的疑惑,不过又是一个新欢,任凭如何绝世秀美,也不至于一定要杀死旧爱吧?

耶律楚际用帕子擦拭着软剑上的血渍,斜睨了傅锦画一眼,说道:“你看,我为了你,连我最心爱的姬妾都杀了…”

傅锦画悄声叹息,不忍多看,低声说道:“这又何必呢?你就算是要营造声势,也没必要杀了她,换种方式不一样吗?”

耶律楚际笑道:“你果然聪明,知道我这么做,就是要将消息散布出去,让世人都知道,我这元熙朝大营中藏了一名女子,那么他肯定会找来的。只不过,你说要我换种方式…”耶律楚际靠近傅锦画,低低抬起她的下巴,近乎贪婪地盯着她,说道,“难道是要我折辱你?不过,我当真有些舍不得呢,怎么办?”

傅锦画扫开他的手,站起身来,走至军营主座前,取过一盘没有动过的点心吃了一口就皱起眉头,说道:“你们这蛮夷粗食,我吃不惯,去准备些精软细食过来。我在这大营一天,你就好生伺候,否则哪一日我活腻了,你不是一点儿好处都捞不到?”

耶律楚际失笑,颇有些意味地说道:“活腻了?是怕济阳王不肯来还是伤心虞晋声刚才…”

“住嘴。”傅锦画匆忙喝住他,努力做出冷静镇定的模样,可是那微蹙的眉头和凌乱的气息却掩盖不住内心的不平静。

耶律楚际脸色不变,冷笑着走了出去,可是傅锦画却分明看到他压抑不住的得意。

果不其然,元熙朝大营风传骇人听闻,他们的太子耶律楚际为了一个神秘蒙面女子将一直宠爱的姬妾给杀了,连主帅大营军帐都让给了她居住,并且命厨子精心准备细食,那女人食用之时只是眉头一皱,他们的太子竟然让人将那名厨子活活打死了。

一连几日,傅锦画都在耶律楚际的授意下,一直蒙面示人深居简出,而且从服侍在她身边的丫鬟那副战战兢兢的神情中,也知道耶律楚际此举颇有成效。如今的傅锦画俨然早已成了“元熙朝太子军营秘闻”中的主角。

傅锦画将耶律楚际拨过来服侍自己的丫鬟遣了出去,她不喜欢她们的眼神,那份伪装成敬畏的敌意。

这几日耶律楚际并没有过来,似乎是刻意的冷落,可是在外人看来仍旧是荣宠无双。傅锦画独坐军帐中,有些心绪不宁,耶律楚际此举的目的何在她自然是十分清楚,先前在进宫之日将自己掳走就是为了威胁济阳王,可是谁能想到局面早已是物是人非。

耶律楚际扬手掀开帐帘走了进来,眼神邪魅,说道:“我元熙朝大营可好?如果不是牵涉大业,我倒是真想事成之后带你回宫。”

傅锦画轻叹,平静道:“耶律太子也不像是糊涂之人,可是为什么在这件事上顾虑不周呢?”

“此话怎讲?”耶律楚际挑了挑眉,坐在傅锦画的一侧,伸手挑过傅锦画的一缕墨发把玩着。

傅锦画斜睨了他一眼,站起身来,淡淡说道:“当日济阳王肯受制于你还有些顾念。可是如今时局不同,早已是物是人非,我既不是宫中宠妃,又无一技在身,你想济阳王凭什么肯为了我而受制于你?耶律太子,我奉劝你,拿我做筹码是你妄想了。”

“是不是我妄想,你心里清楚得很。他会来的,他一日得不到你的消息,定会心急火燎。也是,即便当初没有深情厚谊,可是凭空见自己喜欢的女子被别的男人掳去,又怎么会甘心呢?”耶律楚际说到这里,像是再次要挑起傅锦画的痛楚,漫不经心地说道,“不过,说不定也有例外,譬如虞晋声…”

果然,傅锦画的脸色骤变,眉目一横,怒瞪着耶律楚际,可是没过多久,又被眼中的湿意逼得垂下了头。

她怎能不知晓呢?她怎会看不出个中究竟呢?

凭着虞晋声的武功,让耶律楚际在三招之内将自己掳走是多么令人匪夷所思?

除非,是他心甘情愿地放开了手。

傅锦画不敢细想,只能苦笑着麻痹着自己的痛苦。这几日萦绕在心头的疑惑乍然被耶律楚际这么挑开,仍是有些吃不消。

她不怪他这样做,她相信他这样做有他的缘由,只要他先前曾对她有那么少许的暗示,那么她为他身先士卒做事又何妨?不甘心的是她,傅锦画。

突然,军营内外传来阵阵擂鼓号角之声,耶律楚际脸色一凛,喝道:“来人…”

军帐外有人应命,踏步进来之时,傅锦画才发现此人正是齐将军。齐将军乍见到傅锦画,也是一怔,脸上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才正色朝耶律楚际说道:“太子殿下,我军大营西南后方粮草起火,东北角处奇兵来袭…”

耶律楚际不敢大意,马上嘱咐几个侍卫守在营帐内,喝道:“你们几个务必保护她的安全,如若她有一丝闪失,你们的下场便可预见。”说罢,看了傅锦画一眼后,便带着齐将军匆匆而去。

傅锦画本想问那几个侍卫军营之中出了何事,可那几个侍卫只是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不言,就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傅锦画有些紧张,握起书桌上的书卷翻动了两页又有些心烦意乱地掷下。此时偷袭元熙朝大营的人,究竟是谁?

傅锦画长舒一口气,坐下来,自斟了一杯热茶,还未等举杯入口,便听见几声闷哼,眼前黑影一闪将手中茶盏夺了去,傅锦画大骇之下未等出声,便被那人紧紧拥住。

猛然间撞入这熟悉的怀抱,傅锦画只觉得眼眶酸痛热泪袭来,突然耳朵吃痛不已,却是被那人重重地咬了一口,耳边是他略显低哑的嗓音,“这个时候,你还有闲情逸致品茶?我早该知道你一直就是这么没心肝的女人…”

傅锦画奋力挣脱开他的钳制,顾不得擦拭泪珠,抬起头辩驳道:“那也看拜谁所赐,如果是你济阳王,那么我自然要有这份闲情逸致,否则只是唯唯诺诺哭哭啼啼,岂不是让你失望?”

济阳王拥着她,将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发丝,有些含糊不清地说道:“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与本王针锋相对?你就这么恨本王?本王只要一句温情的话,哪怕只有一句…”

傅锦画心里酸苦,回想起在清音庵时的过往,更是唏嘘不已,可是却仍旧执拗不肯流露,冷冰冰地道:“济阳王这是在做什么?难不成又想让我受宠若惊之下再为你做事?可是迟了,今非昔比,我已经不会再受你胁迫了。我傅家,大姐进宫为妃,二姐已是你正妻,你就算是为了自己怕受牵连,也会力保傅家不会出事。而我,已是一枚废棋,你即便有心利用,又如何用之?”

济阳王双目泛红,近乎发狂得再度将傅锦画揉进怀中,低叹道:“早知道,早知道先前在清音庵,我就不该放过你,那样的话就不会有后面的是是非非,而你也只是我钟华离的女人…”

傅锦画犹如被什么击中一般,窝在他的怀中良久发着呆,待到回过神来之时,才急切地想要将他推开,凄苦说道:“告诉我,你这样做又算是怎么一回事?当初你逼我进宫,你逼我随着耶律楚际走而不施手营救,在我孤苦无依的时候你身在何处?在我遭受刺杀时你又身在何处?如今,如今,我摆脱困境,就要寻到属于自己的安逸,属于自己的温情之时,你又要来告诉我,你后悔了…济阳王,一场游戏总是有始有终,你我之间该结束了…”

“你所说的安逸,你所说的温情,就是指虞晋声?”济阳王冷笑,继续说道,“如果他果真是,又如何让你被耶律楚际带到元熙朝大营来?醒醒吧,你眼中那个温润如玉的虞公子,他跟本王都是同一类人,为了目的一向是不择手段。”

“我不准你这样说他…”

傅锦画说罢用力推开济阳王,冷不防见济阳王额上渗出细密冷汗,眉目微蹙似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傅锦画心下一动,仔细察看才赫然发现他身上带着伤,很严重的伤,腰腹间有一道深入寸许的剑伤,是近几日的新伤,已经结了痂。如今被他用力之下,又挣了开来,傅锦画慌忙拿着丝帕去捂,汩汩血水迅速染红了傅锦画手中的丝帕,顺着她的指缝流下。

傅锦画只觉得被抽了魂一般,急切道:“你伤得这样重,如何是好?”

济阳王执起她的手,眉目间竟有几分压抑不住的喜悦,说道:“你终究还是关心我的,你怕我死掉,是吗?”

傅锦画只觉得有些站立不稳,眼见济阳王鲜血直流,她再也顾不得许多,又伸手去捂,按压住伤口,迫切吼道:“趁着没人发现,你快些走吧,走吧…”

“我不走,要走我也会带着你一起走,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放开你的手。”济阳王气息有些虚弱,语气却犹是坚定不已。

傅锦画用力撕下左侧袍袖来,环过济阳王的腰间,将伤口扎住止血,垂下头之时,依稀感觉到济阳王在亲吻着她的发丝,也依稀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傅锦画黛眉微蹙,不满道:“都已受了这样重的伤,还不顾性命饮酒。你做事,难道一向是这样盲目自大暴戾狂虐吗?”

傅锦画只顾恨恨说着,一直没有听见济阳王辩驳,待抬头看去,才发现济阳王目光深邃,苦笑道:“我饮酒而来,还不是怕你不跟我走,与其心里痛,不如身上痛,痛死算了…”

傅锦画呆呆地望着他,伸手慢慢触摸着他的鬓角,他仍在发热,他正受着苦痛,曾几何时,才发现自己对他竟是这么怜惜,青碧曾说过他是个可怜人,对,他就是最强势的可怜人。

济阳王显然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以为她在挣扎犹豫,于是毫无顾忌地便出口说道:“我要你跟我走,除非你要看着我死在元熙朝大营…”

傅锦画一怔,未等说话,便被济阳王牵着手走出了军帐。

军帐外,竟已有数千官兵浩浩荡荡地围堵着。

傅锦画解开自己的披风,给济阳王搭上,那一刻她委实不愿别人看到济阳王受伤被人轻视,济阳王淡淡笑了笑,傅锦画有些羞恼地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耶律楚际银色盔甲在身,身后士兵入阵,有些肆意地笑道:“师兄好雅兴,跑到师弟的营帐中卿卿我我起来。说来也好笑,这个女人师弟也看上了,师兄想要这么带走,怕是不容易吧?”

济阳王神色不改,说道:“一别经年,你倒是又多了几分心机。不过,师兄奉劝你,有这份心思还是跟当年那些与你作难的大臣们斗斗,如果你非要硬碰硬与师兄相斗,难道不觉得欠缺了什么?”

“那些老东西师弟我还没放在眼里,只要师兄交出擒龙令来,师弟立即放行,这个女人嘛,师弟也舍爱让你带走,如何?”耶律楚际扫了傅锦画一眼,颇有些无奈,像是失去什么珍贵的物件一般。

傅锦画猛然听见擒龙令三个字,心下大惊,看向济阳王之时,却见他仍旧神色不为所动,说道:“师弟,擒龙令乃是先古遗物,并不是人人可以得之,即便此物与你元熙朝曾有渊源,师兄也想将它长埋于地下,永不见天日。”

“师兄,这样说来,是否有些不太公平?擒龙令在你手里已有多年,现在只凭你空口说它是不祥之物,师弟我就会相信?”耶律楚际眉目之间有了些不耐,望着济阳王腰腹间露出的斑斑血迹,挑了挑眉毛有些按捺不住的杀气。

傅锦画心里有些发颤,眼见跟随济阳王而来的侍从已经横死,只剩下济阳王孤身挽着自己的手,她如何不紧张心慌?

“我自有办法拖延一段时间,你趁机走。”傅锦画附在济阳王耳边,低声说道。

济阳王看了她一眼,似是在怪她多事一般,回道:“到了如今这种局面,你也不肯跟我走?”

傅锦画眼见耶律楚际等人齐齐上前踏了几步,急道:“钟华离,从前的事我都不会恨你了,现在我只想看着你平安离去,你不能就这样死在元熙朝大营中。听我的话,待会儿一定择机离开,我只能拖延得了一时,不过也足够你能走出大营了。”

傅锦画说罢正想朝耶律楚际开口,便听见济阳王笑了起来,笑声有些轻狂也有些欣喜,他紧紧地环住傅锦画的腰,说道:“看来,本王是不虚此行。”

耶律楚际脸色显现出阴霾之色,言语之间不禁有了几分挑衅,说道:“师兄独闯大营,为的不过就是一名女子,明知凶险却仍旧趋之若鹜,看来在师兄眼中此女子最为重,江山次之,既如此,师兄何不将擒龙令拿出来,也成全师弟的这份雄心壮志。当年师父曾教习你我帝王大业之道,原不该重美人轻江山的。”

济阳王摇了摇头,有些悲悯地说道:“你我虽然同为江山,却不是殊途同归,我要的是天下清明,你却只想一雪幼时苦痛之耻,你要天下人归属在你的朝国,你要元熙朝老臣跪伏在你脚下后悔当年放逐你出宫的行为。我来寻她,为的只是一份感情,与美色无关,即便今**容颜尽失,我也只会心痛、遗憾,却不会厌弃她,世人都说我嗜杀孽重,却不知那只是斩杀的各路人马的耳目眼线。说到雄心,我钟华离才配称得上雄心两字,而你只不过是野心,犹如歪门邪道一般,随时都会走火入魔的野心。”

傅锦画的心如同被尖利的锐刺划破,埋藏在心底许久的压抑之事,突然像是找到了一个决堤的缺口,似一股暖流汹涌而来,无力抵抗。在数千敌兵前,听济阳王侃侃而谈及对自己的感情,对人生的抱负,那一刻的情景,化作刻骨铭心的墓碑竖立在自己心中,墓中埋葬的是对济阳王的恨与不满,墓外是满满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