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马车内,一身蓝色宫装的冯后无力的靠着车壁,发髻微乱,形容更是憔悴,往日月盘似的莹润脸庞此时事那样蜡黄无光,神情是绝望而恍惚。但一见她来,黯淡的眸子一下有了生气,迸发出烈焰般的恨意,“你倒是好命,齐萧这样心狠的男人,竟对你百般相护!”

切齿的话语甫一撂下,冯后许是觉得没趣,她气息低了下来,嘴角勾起讽刺的笑意,“不过这又如何?齐萧不过三千亲卫在京,要对付京城十万禁军,哈哈”话未说完,已经疯狂大笑,笑得眼泪落出,笑得满眼悲凉的望着已然隆起的腹部:“倒时,你也和我这个弃妇、人质一样的下场,哈哈…”

不知何时雨势骤大,哗啦如注,悲怆的笑声渐不可闻…

第一百五十七章 终战(上)

前世读史,每当天下大变,皇朝更迭之时,天必有异象以示警。

也许这并不是史官的杜撰,也许这只是一个巧合,七月初三这天一反常态的下了整整一日,到了晚上风骤起,一时风雨交加。

而此时,京郊十里外的韩家乌堡内,丝毫不见雨势的影响,正一派灯火通明的忙乱景象,驻防军士步履匆匆的往返,连夜修筑工事,弓弩手不断地向乌堡外三丈宽的沟渠上射出燃烧的箭矢,后防兵则不时投放飞石,间或注有油的布袋,油袋落入沟渠,油上火箭,猩红的火舌立马熊熊燃起,沟渠外的敌情尽收眼底,欲以过渠的禁军跌入火海。这番腥风血雨的情形,已不是傍晚时分的战情可比,连长安一役时的两面夹击可比,今夜已是一场死战,必要决一死战。

窗外一片火光通天,昼夜难分。但时间正一分一分的流逝,从府中来此已经整整四个时辰了,即使有齐萧早有准备,另有兵马二千,再加上韩家所有的男丁,也不过区区六千人,如何抵挡数万禁军?

“韩夫人求见。”思绪间,守卫兵的门外禀告道。

张曦君蹙眉,从窗外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看并头睡在一起的双生子,满目温柔,她对一旁的阿杏道:“不许任何人接近他们,我去看看外面的情况。”说罢,带着英秀走出为帷幄外。

甫一跨出房门,就见回廊上立着一个近四十的中年妇人,一身青色常服。发髻低挽,十分端庄,一看就知是大家的当家主母。只是此刻一脸焦急,眼中有强压下的恐惧与惊慌。

“夫人!”她一见张曦君主仆。眼睛一亮,低呼唤道。

尾音未落,只见守在门外的十二个守卫兵齐齐低头致敬,慌忙意识到自己方才情急之下的失礼之态,连忙俯身行礼,告歉。“臣服莽撞,请夫人恕罪。”说着便要匍匐而下。

“韩夫人,不用多礼。”张曦君抢先一步,拉住韩夫人,“韩家于王爷有功,此又非常时期,不用虚礼。”

见张曦君不见怪,语序不徐不疾,端是温声细语,心下一安。方有心思向张曦君看去。廊柱上的灯火明亮,张曦君的神色清晰的映入眼帘,年轻美丽的容颜上不见丝毫惧意,仿佛完全不见此刻的大军压下,依然那样的从容不迫。不由想到自己这般岁数,竟然如此的惊慌。又想起下午时分,自己从夫君那得知,夫君竟为了搏那富贵,投靠摄政王齐萧,可摄政王现在已是败军之象,心中愤愤不平,初见这位摄政王的最宠爱的女人,又是这般年轻,再闻她将齐萧长子生母逼得退位让贤,心中更是轻视。岂料。竟是自己太过先入为主了,比起她,自己实在…也罢,权倾天下的摄政王宠爱的女人,又岂会寻常。而自己不过一个三流世家的主母而已。

“韩夫人,何事?”

感慨间,听张曦君询问,韩夫人再无心念其他,连忙回道:“夫人,皇后娘娘她…她要自尽!”区区几个字,声音里已满是颤抖。

张曦君苦笑,她苦苦寻求生机,却有人如此轻言放弃。

可是这个时候,绝不能让她死!

敛下心神,张曦君对韩夫人道:“圣上被王氏囚禁,现在生死未卜,皇后娘娘身怀皇嗣,我等决不能让她出事!”

“皇上被王氏囚禁…?”韩夫人闻言一愣,不是摄政王逼宫,劫走皇后娘娘?

即使现在胜败难料,甚至众人心里清楚事情真伪,但是逆谋造反的罪,齐萧不可以背,更不能背。

张曦君目光一沉,一字一顿道:“王爷与韩大人,此刻正在为皇上与王氏逆贼生死搏斗,我等虽身为内宅妇人,可也不能堕了夫君的名!”说完,见韩夫人脸色一白,已然已明白其中意味,她收回目光,淡淡道:“韩夫人,你随我去看看皇后吧。”

一到韩家,冯皇后便被“请”到了韩夫人所居的正院,由韩夫人陪同。

一路向正院走去,内宅没有外面的战火纷飞,若果不是到处可见熊熊燃烧的火把,以及不时来回穿梭的巡逻兵,这里一切与平时无异,不见一丝凌乱的迹象,甚至比平时更加一丝不苟。

还未走近冯皇后所居的正院,就听见冯皇后仿若疯魔的嘶吼,“把簪子还给本宫!?你们不是想本宫死么?本宫死了,皇上就后继无人了,你们这些乱臣贼子高兴了吧!”一语未了,忽又想到瑾瑜公子给凿帝备好的王氏女,眼中猛然迸出骇人的恨意,“齐萧,你狼子野心!若不是你劫本宫出宫,王氏他们即使想让王氏女取代本宫生子,本宫也还是皇后!”说着忽又狂笑。“哈哈哈,报应,谁叫你不娶凌云的,谁叫你被权势迷昏了眼,竟敢让大军离开京城!值了,有权倾天下的摄政王给本宫陪葬,值了,哈哈哈!”

女人绝望而悲戚的笑声,越来越清晰地从正房内传来,越来越多的辛秘也随之入耳。

韩夫人脸色越发苍白,额头渗出层层细汗,她双唇也不禁抖动着,“夫人,这…”

不能再让她这样说下去了,张曦君吩咐道:“这里不用人伺候,我会留人看着的,你先带这里的侍人离开!”说罢,也不等韩夫人回应,径直拾阶而上,推开囚禁冯皇后的正房。

正房内一片狼藉,冯皇后被王府的两名内侍紧紧抓着,一旁的地上落着一根尖利的凤钗。许是因为挣扎,冯皇后衣衫凌乱,高高的假髻已散落一半,披头散发的模样再无一国之后的风华,仿佛一个疯妇一般。

本在嘶喊怒骂,挣扎不停,却见张曦君主仆突然而至,冯皇后一怔,随即更加疯狂的哈哈大笑:“怎么,要和本宫一起赴黄泉?也好,算来你我还是表姊妹呢!”

张曦君冷冷地看了一眼冯皇后,俯身拾起地上的凤钗,走到冯皇后跟前。

察觉张曦君要将凤钗还给冯皇后,英秀唯恐已陷入疯狂的额冯皇后对张曦君不利,她心中一紧,连忙跟上去随侍一旁,眼睛死死的盯着冯皇后的一举一动。

张曦君却并未将凤钗还给冯皇后,只见她拿着凤钗的手一紧,随即一把扯住冯皇后发髻,迫使冯皇后仰起脖颈,然后便是拿着凤钗在冯皇后白皙的颈脖处一划,顿时划开一条猩红的血口。

“啊!”颈脖处一热,随即疼痛传来,冯皇后忍不住痛叫一声,看着眼中迸现杀机的张曦君,眼中露出惧意。

张曦君却是冷冷一笑,“叫什么?你不是想死么?既然我们可算是表姐妹,那我就成全你好了。”说着,拿着凤钗的手微微使力,再次抵上冯皇后颈脖处的肌肤。

刺痛随即传来,冯皇后紧张大叫:“你要做什么!?”感到凤钗在一分一分刺进肌肤,她的呼吸陡然急促,恐惧袭满全身,“你要做什么!?啊,放开本宫!放开我!”

“你不想死么?”见已差不多,张曦君收回凤钗,冷冷问道。

本以为必死无疑,未想到张曦君突然收手,冯皇后一怔,随即像用光全身力气一般,瘫软无力,若不是两边内侍在旁,早已跌坐在地。

“放开她。”见冯皇后站住脚,张曦君对左右内侍吩咐道。

内侍应声松手,冯皇后踉跄几步,扶着帷幄缓缓滑落在地,怔怔地摸着颈脖处的伤口,一脸失魂落魄。

张曦君目光划过冯皇后已然隆起的腹部,她右手一甩,只听“哐啷”一声,凤钗被扔到了冯皇后跟前。

冯皇后此刻再无先前的勇气,看见扔在面前的凤钗,她仿佛看见了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吓得一脸苍白,惊慌失措的望着张曦君,似生恐这凤钗又将刺入肌肤,那感觉是那样的冰冷、疼痛。

张曦君看着冯皇后的眼睛,一字一顿道:“齐萧早已让统万城那边调兵过来,你认为身经百战的边城军士,和出身京城各大世家的的禁军比起来,谁输谁赢?”最后看了眼一脸复杂神色的冯皇后,张曦君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道:“王氏谋反,皇上已被王氏所‘杀’,你腹中的孩子是皇上唯一的血脉,无论齐萧以后如何,有天下人看着,这孩子就会长命百岁的活下去!”只是,无论男女,都永远不可能有孩子。

将最后一句在心中默念,张曦君推开房门,留下英秀在此候着,她独自向外宅走去。

一路畅通无阻,直至走到望楼下,她被拦在外。

“夫人,您怎么来了?”接到通报,徐虎连忙下楼。

张曦君仰头看向乌堡内最高的地方——望楼,道:“王爷在上面么?”

本欲劝退,却听张曦君直言问道,他到底在张曦君身边保护过,又想起张曦君也经历过不少战事,心中便是一犹豫,再开口,已无法拒绝,只退后一步道:“王爷在上面,夫人来了也好,外面的情行…”话未说完,只低声一叹,从旁为张曦君带路。

登上望楼,一眼就看见齐萧站在那里,依旧披甲佩剑,银盔红缨,与两名将领瞭望战况,商讨对策。

第一百五十八章 终战(中)

(都是他两的对手戏哦)

——

“何人!?”见状,恐打扰到齐萧议事,忙示意徐虎不要出声,随她静静伫立在不远的角落里,不想刚驻足而立,一个粗犷的声音便向这里暴喝道。

齐萧目中寒气森森,如锁喉的利剑向过看来。

“你怎么来了?”看清来人,齐萧眼里诧异一闪,随即杀意褪去,目光淡出笑意。

张曦君缓步走出,微微施了一礼,又向一旁的两将领颔首示意,便低眉敛目的侍立齐萧身侧,缄默不语。

齐萧仿佛知道张曦君不会回答,而他也确实只是下意思的随口一问,并不打算在属下面前与张曦君谈话,他只对两名将领交代道:“就按刚才所得办,你们退下吧。”

二人领命,行礼告退。

徐虎知道张曦君必有话与齐萧言语,他也不在此碍眼,默默地转身退到楼梯间。

一时间,望楼上人去楼空,只剩她和齐萧相视而立。

四下雨声交杂着厮杀声,熊熊火光映红黑夜,也映在他们身上。

张曦君忽而轻声一笑,弯腰将手中还在滴水的伞靠着楼墙放置。

甫一走近楼边上,瓢泼大雨顺着夜风飘入。

鬓间的发丝随风乱拂,混着雨水沾湿在脸上。

齐萧上前一步,带着张曦君的肩膀一转,挡住了飘落进来的雨水。

“怎么不加件风氅过来?”感到湿意从手下的肩膀传来,他眉头微蹙,一边拂开贴在张曦君脸颊上的碎发。一边声音略显低沉地问道。

责备之意不言而喻,言语中却不掩关切。

张曦君心中一暖,也许是如此情形下,他还这般关切着,也许是这样的绝境下,她还有人可以依靠,来时心中的焦灼、担心,竟不可思议地被这区区几字的话语浇熄了一大半。她仰起头。看着背光而立的齐萧,看着逆光下他有些模糊的面容,毫不吝啬的扬眉一笑,笑若夏花般灿烂。

“笑什么?”齐萧蹙眉。

张曦君不语,双手却环上齐萧的腰间,头也靠上了那宽厚的胸膛,而后。轻轻地唤了一声“齐萧”,方望着不远处的纷纷战火,徐徐说道:“有谁会想到呢?权倾天下的摄政王,在殊死一战的战场上,竟关心我会不会受凉?这会让天下多少女人羡慕呢?”说着环在齐萧腰腹间的双臂紧了紧,头更加的贴着胸膛,甲胄的凉意随之传来。她却莫名的感到阵暖意,她仰起头,望着齐萧道:“身为女人,我这一辈子也该值了,对么?”

齐萧微微一怔,目光逐渐幽深,盯着张曦君略有些苍白的脸,问道:“你想说什么?”

张曦君深吸口气,依然环抱着齐萧,也望着齐萧。目中却带着一丝自己也未察觉的紧张,“齐萧,你知道么?我讨厌你!”

话未说完,只感腰间骤然一痛,齐萧的眼中已聚起风云。

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好似覆水难收一般,话开了头,便在无所畏惧。无所顾忌,她继续说,目中紧张褪去,却又添了几分莫名的复杂。“你让我害怕,让我不安,让我无时无刻不感到自己是多么的人微言轻!我还讨厌你,若不是你,我怎会受那么多委屈,饱受那么多流言蜚语,你知不知道我今生最恨就是给你为妾!”

话语间,齐萧的目光越来越冰冷,她也不知道是慑于齐萧的威严,还是太久以来的不安,让她第一次说出心声时,下意识的害怕起来,情不自禁地她又深深地埋入齐萧的怀中,仿佛是要从他身上汲取力量,又仿佛是为了不去面对接下来有可能事与愿违的一幕,她闷声道:“可是我还是心悦你。”

最难启口的话说出,张曦君瞬间如释重负一般,长长地吁了口气,语气也随之平静了下来。

她从齐萧怀中抬头,目光又一次眺望向战火纷飞的战场,目中有一丝流年,一丝不舍,更多的却是平静,“在这个世上活了二十多年,我最大的心愿,一直努力做得,就是活下去。可是现在…”说着,喉头猛地涌起阵阵苦涩,她举目四望,目之所及,尽是禁军,也不知道坚持得到明日清晨么?

心头的祈盼无人回答,只看着眼前的战火,忽然想起楚霸王乌江自刎的典故,于是苦中作乐道:“我们眼下的情行,是不是颇有几分项羽与虞姬的样子?说不定也和他们一样,将来青史留名呢!”自乐一语,不等齐萧回答,她骤然闭上眼睛,道:“可是琥儿和珠儿是那样的小,他们还没好好看看这个世间!”声音不觉哽咽,她亦再难说下去,唯有闭上眼睛,任滚烫的泪水滑脸颊。

罢了,生死有命,有他在,有孩子在,就够了!

她这辈子,虽然短暂,可是值了。

而且不是还有上一世么,累算也有五十年了,五十而知天命,真的够了!

不过,即使赴死也有赴死的骄傲,这样才不辱齐萧之名,也是他要的。

若以六千人马,能抵抗禁军五万大军,乃至王氏底下整整十万大军,也是虽败犹荣了吧?

就让她再自私一回,让韩家乌堡的所有与齐萧一起而战,战到最后的一兵一卒,让这个男人的的威名继续流传于世。

心绪如闪电,几乎不过一个念头之间,脆弱的情绪也淹没在心间,她满心只剩与他从容赴死的心。

她再次抬起头,脸上犹挂泪珠,却望着齐萧笑了,“不过没关系,只要你、我,还有孩子们一起就好。”

说完,满眼期望的凝视着齐萧,看着齐萧眼底闪动的温柔,只以为必定有类似的话回应,却不想他忽然朗声大笑,将她牢牢的圈在怀中,低头满目温柔的看着她道:“尽然拿我与项羽比,难道在你眼中,我就是一个失败者?嗯?”故意拉长的尾音,带着逗弄的意味,更带着从未有过的宠溺。

张曦君却听得大震,心中有瞬间的明了,是了,是了,齐萧一贯的喜欢出其不意,在战场上更是素喜回马枪,屡屡让对手在得意之时成为困兽,所以…所以这也是了!?

一念到这,张曦君无法在想下去,只瞪大眼睛,难掩震惊的瞪着齐萧。

一见张曦君这般神色,便知她已经明白了大半,齐萧脸上笑意深深,“明日天亮,必有大军迎我们回城,你可是欢喜?”

张曦君闻言一阵,再听齐萧所言,哪怕仍不知齐萧到底如何扭转战局,也晓得他根本就是早有准备,却看着自己在那干着急,一时又气又怒,再加之先前的一番表白,心中更是羞赧难挡,再见齐萧一脸满满的笑意,她一急,便是脱口而出,“欢喜你个头!”

齐萧愕然,随即朗声狂笑。

张曦君瞬间满脸涨红,恨恨地恼怒道:“混蛋!”

第一百五十九章 终战(下)

(这章不多,明日大章)

凌晨,淅沥沥的雨势骤然加剧,一道霹雳突然划破天际,跟着只听“轰隆”一声,风愈烈,雨愈大。

一时间,大雨滂沱,雷声阵阵,电闪风驰。

决绝的厮杀声被轰鸣的雷声掩淹没,喷涌如注的鲜血被倾盆暴雨冲刷,整个京城笼罩在一片腥风血雨的昏暗之中。

皇朝的兴衰,权势的更迭,永远离不开杀戮与死亡。身处在一个王朝末年,经年的战火纷飞,没有比这个时期的人更能适应一场几乎灭绝性的战争。他们是当世绝大多数的普通人,他们自闭门户,藏着恐惧在榻上瑟瑟发抖,双目紧闭,一边听着响遍京城的杀伐之声,一边不断地在心里告诉自己,明一早就有定论了,他们只要服从获胜之人,然后他们的一切都不会改变。只有身处于这个皇城中心的人,才会惶惶不安,为了家族、为了现在的一切祈祷着,祈祷着过去的一切不变。

今夜,注定了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这是一场世家与寒门的最后争夺。

太多的人难以入睡,太多的人没想到战场竟是如此的瞬息万变,已然决定性的胜利陷入死局。

就是这时,就在韩家坞堡外,当一批又一批禁军被调遣到此。二万,三万,四万,五万!累至五万的禁军人数,已然昭示了一切,耐心丧尽,必须直捣黄龙了!

近十与一的对比,一人对抗十人,即使这一人再身经百战,在占尽地利优势,占尽时机优势,终是双拳难敌四手。

然而,就在战局一面倒的情形之下,低沉的号角从远方悠悠传来,仿佛从天而降的厮杀声陡然而至。

雷雨加交,即使是连番炸响惊雷和不曾停歇的啪啪雨声,也掩不住成千上万将士的嘶喊声,“摄政王讨伐,顺者生,逆者亡——”

“啊——”为齐萧呐喊的声音在风雨雷电中响彻之时,死亡的惨叫声在冲向乌堡的禁军群中此起彼伏地响起,那声音里是不可置信,是不甘,更是绝望!

疲惫不堪的我军,却猛地欢叫起来,韩家坞堡内爆发了雷鸣的呼声。

与此同时,停歇了不知多久的战鼓重新响起,鼓声如惊雷,如骤雨!

军心大振,此时不攻,又待何时?

齐萧从徐虎手中接过缰绳,便是一个翻身上马,胯下的战马怒骂长嘶,不待扬鞭催马,就已扬蹄欲奔。

齐萧手中缰绳一紧,战马前蹄高仰,被迫勒住原地,齐萧回头,大声说道:“等我回来!”说罢,双腿猛地往战马上一夹,抽出腰间长剑,直指堡外。

策马如电,所过之处,众人相随,口中齐呼“摄政王——摄政王——”

紧闭的坞堡大门开启,齐萧跃马而出,身后数千将士嘶喊着“摄政王”随跑而出。

先一个出其不意,再又双面夹击,战局胜负已不言而喻。

张曦君从望楼上俯瞰看去,一切尽在眼底。

楼下敌我分明,养尊处优的禁军与战场上九死一生的西北大军,毫无疑问的实力悬殊,在这一对一的厮杀之下,禁军阵不断向内缩减,一个又一个禁军在不甘中倒下。

目之所及,一派惨烈。

张曦君按住胸口,这根本就不是“顺者生,逆者亡”,而是赶尽杀绝!将各大世家子弟赶尽杀绝!

是了,这是多好的机会——斩尽世家子弟,就是斩断世家传承!让世家彻底退出历史!

没了世家,唯有皇权。

“不!”一声凄厉的尖叫从楼下,冯皇后扑倒在倾盆大雨中,失魂落魄的望着皇宫的方向。她的身后是英秀与韩家侍女。

本追冯皇后出来,未想一抬头便见张曦君独自立在望楼之上,连忙禀告道:“您让撤了看守的人后,皇后倒也安静了,可是刚才听见外面的响动,她就趁奴婢一个不注意跑了出来。”

张曦君似未听见英秀的话,她只眼睛顺着冯皇后的目光看去,十里之外的京城火光映天,隐约可见整个皇宫已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

——凿帝殡天了吧?

第一百六十章 新始(大结局)

人生如戏,总有落幕的时候。

当沉寂的钟鸣声响彻云霄之时,凿帝的人生落幕了,这是死亡的钟声。

戏如人生,当主角退出舞台时,他主宰的一切也随之结束了。

然而,历史的长河还在继续流淌,再伟大的人也只是一个过客,最多不过留下一个存在的烙印,然后迎接下一个留下烙印的人。

雨后的天空,澄净如洗。

黎明破晓时分,一轮红日从天际升起,照彻朗朗乾坤。

天空那样的蓝,风那样的和煦,阳光那样的明媚,世间美好的仿佛新生的婴孩。

张曦君看着蔚蓝的天空,缓缓地闭上眼睛,呼吸着风雨过后的馨香,可是在清新的芳香,也掩盖不住空气中弥漫的血腥。

她睁开眼,目光终于投向了厮杀了一夜的战场。

与烈火浓烟弥漫的夜晚不同,青天白日之下,世间的一切罪恶无处遁形。

望楼之下,尸横片野。

数不清的尸体堆满了那条三丈余宽的沟渠,渠水鲜红,向两岸漫去,韩家乌堡成了人间炼狱。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一动不动。

不知是在楼上立了一夜,让她四肢僵硬的无法动弹,还因为眼睁睁看着数万条鲜活的生命逝去而惊震,她久久地难以回神。直至婴孩天真无邪的笑声在耳旁响起。

“夫人,我们胜了!”不知何时出现在望楼之上的阿杏,与英秀一起抱着双生子惊喜叫道。

听见阿杏激动兴奋的叫声,双生子只以为又是逗他们玩的,顿时没心没肺的吱吱笑个不停。

看着双生子天真的笑容,张曦君一把捂住胸口。眼中泪水闪烁。幸好,幸好输的人不是他们…

“夫人,您看!”劫后余生的激动还不及平复,一贯稳重的英秀忽地大叫。

顺着英秀指的方向看去,黑压压如铁水大军从京城的方向行军而来,一面上书“萧”旌旗高举阵前,迎风招展。

与此同时。齐萧策马驶出,矫健的马蹄踏着敌军的尸体徐步跨过沟渠。

一夜的杀戮,杀红了所有人的眼,杀怔住了我方军士,一时天明战休,他们怔愣了,怔怔地立在敌人的尸骸中。

当曾经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高抗胜利的旗帜与他们会师。看着他们的主帅,为之终身效命的西北王,迎着朝霞,踏着敌人的尸首,向着胜利的旗帜走去,他们清醒了。他们又一次从战场上生还!他们又一次胜利了!

这时,不知是谁。又或者谁也不是,而是他们所有的人。

他们所有人的脚步,像有了自己的意识般,僵缓却坚定的向着齐萧聚集,向着胜利的旗帜聚集。

不及行至,军队领头的一人,一马当先驶出队伍,在齐萧百米之处勒马下地。

齐萧亦勒住马,居高临下的看着向他跑来的人——肖先生!

一改文士的温文尔雅,已逾四十的肖先生身上多了一分刚硬,他如一个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先锋一般,走到齐萧马匹之下,取出袖中诏书,面向四周,振臂一挥,——王、谢两族勾结,煽动禁军叛变,皇上皇宫自焚,尸骨葬于火海中。圣上无子,宗室子弟唯摄政王有功于社稷,堪当大任,故传位于摄政王齐萧!

激昂的声音甫落,肖先生骤然退后一步,面向齐萧毅然下跪,双手高举诏书,“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明朗的声音传向四野,传入每一个将士的耳中。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片刻的寂静之后,四下众将士纷纷下跪,向带着他们出生入死的主帅,向着他们心中过去的无冕之王臣服,一时间,声呼万岁的声音响彻四野。

这一刻,无人质疑诏书的真假,十万统万城将士只向着他们心中的王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