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德郡主开心地迎出去:“哥哥。”

绝圣和弃智忙也跟上。

蔺承佑看着阿芝:“好玩么?”

“好玩极了。”

蔺承佑哼笑一声,他一整日都忙着找寻妖异的踪迹,听说阿芝从宫里跑出来,担心妹妹遇妖,急将绝圣和弃智都派过来,眼看妹妹浑然不觉得自己莽撞,他故意叹了口气:“看来你也大了,都会自己出来寻乐子了,往后不用哥带着你玩,自己找人玩吧。”

静德郡主知道哥哥怪她擅自出府,嘟哝道:“不要,我就要哥哥,别人怎么能同哥哥比。”

镇国公笑道:“郡主跟世子越来越像了。”

蔺承佑摸摸阿芝的头,抬头看向中堂:“府上老夫人在席上么,晚辈想过去给老寿星说声高寿。”

镇国公不胜荣幸:“待会世子帮犬子解完毒,若是不忙,务要赏光喝杯酒再走。”

段老夫人不敢慢怠,忙颤颤巍巍起身:“快给世子奉座。”

蔺承佑笑着行礼:“晚辈过来向老祖宗讨酒喝。”

他这一露面,席上早有几位贵女脸色泛起了红,也不知醉了还是害羞。

段家女眷自觉脸上有光,忙让下人斟酒,嘘寒问暖,好不殷勤。

寒暄了几句,蔺承佑装作不经意朝段老夫人身后的女眷席上扫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滕玉意身上,心里冷笑了一声。

滕玉意才喝完一盅酒,抬眸就碰上蔺承佑的视线,她满脸都写着“疑惑”二字,缓缓放下酒盅。

绝圣和弃智在旁看得一愣,师兄看滕娘子的眼神……好像不太对劲。

思来想去,忽然脑中一炸,滕娘子上回从他们这骗走了一包痒痒虫和药粉,师兄该不会是怀疑滕娘子干的吧。

两人狐疑地瞟向滕玉意,如果真是滕娘子捉弄段小将军,她怎能如此泰然。

而且先前在花厅里,滕娘子看着那般惊慌,分明也被吓坏了。

照他们看,段小将军之所以染毒,明明就是因为去狱中看过那个董二娘嘛。

镇国公引着蔺承佑出了门:“人在花厅,世子请随老夫来。”

蔺承佑到了厅外,突然在台阶上停步,随后屈指成环,呼哨一声。

屋檐上蓦地出现一道暗影,一跃从房梁上纵下来。

那东西行动起来风驰电掣,跃到阶前的光亮处,露出油光发亮的黑色背毛。

众人惊呼,原来是一只矫捷的小猎豹。

女眷们诧异过后,含羞交头耳语,成王世子还真是玩性不改,这东西平日狩猎时带着正好,哪有带入内宅来玩耍的。

小猎豹绕着蔺承佑的衣袍转了一圈,嗷嗷呜呜发出几声低吼,震得庭院里的花草簌簌作响,随后伏低身子,把爪子搭在蔺承佑的衣袍上。

滕玉意看得忘了手中的酒盏,不知蔺承佑怎样训练的,能叫这样的猛兽对自己俯首称臣。

蔺承佑笑着对镇国公道:“我今日身上没带药粉,赶回观里太麻烦,只能凑合让它帮着解毒了。”

镇国公点点头:“记得这是当年僧伽罗国进贡的灵兽,圣人看世子喜欢,把它送到成王府了,老夫只知道这东西灵力非凡,却不知它还会解毒。”

静德郡主从腰间取了一粒荔枝脯丢给小黑豹:“赏你的,吃吧。”

小黑豹把爪子往前一伸,很嫌弃地拨开那粒荔枝脯。

静德郡主气得跺脚:“俊奴,你怎么又冲我使小性子。哼!”

蔺承佑蹲下来揪了揪俊奴的尖耳:“阿芝喜欢你,你就赏光吃一粒吧。”

小猎豹一双碧目微微眯起,无限依恋地蹭了蹭蔺承佑的掌心,等它转过头来,依旧不肯瞧那颗荔枝脯。

蔺承佑道:“喂,阿芝可是我妹妹,你这样我很没面子啊。”

俊奴嗷呜一声,这才凑近嗅了嗅荔枝脯,慢吞吞吃了。

镇国公看俊奴准备好了,趁势引着蔺承佑往前:“方才有人说宁远是被某位小娘子染上的,此话当真荒唐,犬子与那位小娘子素无交集,无缘无故怎会染上?何况犬子虽无状,但也不是那等不知轻重之人,依老夫看,只能是从别处染的。”

蔺承佑脚步一顿:“国公爷这是什么意思?”

镇国公叹息:“就怕有歹人为了栽赃犬子,故意做出鬼祟之举。老夫斗胆问一句,青云观最近有没有丢过毒虫?”

滕玉意不紧不慢放下酒盅,她早把一切都提前想好了,就算蔺承佑故意把她扯进来,她也有法子应对。

绝圣和弃智的心却一下子蹿到了嗓子眼,如果师兄把滕娘子弄虫子的事说出来,滕娘子可就说不清了。

好在阿芝郡主已经派人去京兆府了,只要确认董二娘身上的毒虫不在了,那就说明段小将军身上的毒虫是从董二娘身上染的,那些人怎么还不见回来,真让人着急。

两人一会看看外头,一会看看蔺承佑,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蔺承佑余光瞥了瞥席上,突然笑了一下:“国公爷小瞧我们青云观了。就算有人想偷虫,也得能进我青云观的大门不是?最近我们观里可是一只虫都没丢。”

镇国公脸色一僵。

蔺承佑率先往前走:“先给尊夫人和段小将军解毒再说。”

一行人刚要去花厅,被派去京兆府的那帮下人回来了。

领头的宫人径直走到静德郡主跟前:“郡主。”

“瞧好了吗?”静德郡主好奇地问,“董二娘身上的毒虫还在不在?”

众人纷纷将耳朵竖起,段老夫人和段文茵屏息凝神,惟恐离得太远听不真切。镇国公停下脚步,肃容看向那下人。

下人摇了摇头:“不在了,董二娘晚间喝了一大碗粥,精神好了许多,也没再呼痒了。”

阿芝又问同去的各府下人:“你们也去瞧了,果真如此么?”

“回郡主的话,确认过了,董二娘身上的毒虫的确不在了。”

静德郡主满意地点点头,蔺承佑意味深长瞟了眼滕玉意。

席上的人眉来眼去,段小将军和董二娘的事他们早有耳闻,只是拿不出确凿的证据,这回看段家还有什么可说的?这虫子厉害归厉害,却只有亲密接触过的人才会染上,这边段小将军刚发作,董二娘就见好了,段小将军的毒虫从何处来的,还用猜么。

段老夫人和段文茵脸上表情像裂开了似的,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镇国公身子凉了半边,怒不可遏道:“这孽子!”

作者有话要说:前一章有段作话忘了贴,今天贴上(作话里的字是不算晋江币的):

前几天,我看到了一些关于本文主角的争议,作为本文作者,我有必要说说自己的想法。

这一两年我没有开新文,一方面是因为忙工作的事,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写文进入了倦怠期,再动笔的话,想写个完全不同的故事。

我受够了写循规蹈矩的主角,也受够了写一帆风顺的感情线,这次动笔写攻玉,两个主角都很不守规矩,感情上的摩擦和火花也远超过于他们的父辈,习惯了《花重锦官城》那种人设的老读者,一时难以接受,甚至一直不能接受,这都是正常的,我也很理解。

但如果此文继续延续花重锦官城的人设和感情线,就不是我想写的《攻玉》了,那叫《花重锦官城》复制品,当然这样写我会轻松很多,但我偏偏不想这样。

说实话,这本书在最开始存稿的时候,写得不大顺手,因为要推翻旧有的塑造人物的手法、情感套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我还是坚持写下来了,庆幸的是后期越来越顺手。

存稿前我曾经跟另一个写网文的朋友交流,她说她写文很容易会受评论区的影响,读者们一吵着男女主进度慢,她就会不自觉地加快进度,等她过后再重新看前文,才惊觉男女主陷入爱河前,起码少了十万字的铺垫和转折,缺乏层次感,缺乏矛盾和转折,是一件速成品,品起来不够有滋味。现在她为了不受读者的影响,基本不看评论区了,因为被读者影响出来的故事,很有可能背离作者的创作初衷。

对她的遗憾,我深有同感。

这次我存了四十多万字才开文,关于阿大和阿玉的感情如何推进、如何经历波折、如何相爱、【攻】玉又如何顺利成章的变成【佑】玉,我都有自己的详尽计划。

但我必须说,本文构造有点复杂,如果觉得男女主进度慢,可以试着囤文,但是,不要觉得我故意在拖延进度,我也写过结构简单的短文,比如17年的拙作《冬至》,连同番外才26万字。此外我也写过男女主进度很快的文,比如《谁动了我的听诊器》,那是一篇根据自己专业背景写的偏行业文的现言,如果能看下去的话,那篇文男女主好像30多章就在一起了。(怪不好意思的,又厚着脸皮给自己打广告了hhhhh。)

我深知我笔力有限,可能你喜欢我某篇文,到这篇就不喜欢了,或者就算喜欢这篇,到下一章就不喜欢了,这都非常正常。

基于此,哪怕我写攻玉的时候态度足够认真,写出来的东西也不可能让所有读者满意,能有幸吸引到一小撮读者,我就非常非常荣幸了。

而作为读者,你看了我的文觉得不满意,发表差评、恶评我能理解,每个人的审美不同,某个角色让你不喜欢,故事让你不喜欢,你因此表达自己的想法,这是读者的权利(这段话不包括看盗文的,你们对别人的心血没有基本的尊重,就别指望能获得别人的尊重了。)

思想的火花,有时候需要靠辩论来碰撞,能让读者有交流的愿望,这是我作为写作者的荣幸,有几位老读者担心我看了差评会心情不好,我想说不会,人在慢慢成熟,心境也会产生变化,对我来说,写文期间唯一会影响心情的一件事,就是卡文。

我希望写攻玉的时候能少卡点文,我希望我能在笔力范围内写出我自己想写的故事,我宁愿写得慢一点,也不想再粗糙应对了。

其实写文对我来说,始于一个很偶然的契机,学习和工作太苦闷了,我的思想和心灵都急于找个宣泄口,无意中发现了晋江,我就来了,我就开始动笔了。

写文之初全凭直觉,现在也想遵从本心。一个业余写作者,能保有创作的渴望,是一件弥足珍贵的事,我现在还有故事想写,我真的异常珍惜这种状态!!!我常想,我的文字曾经能够打动过一些人,或者激励过一些人,或者仅仅只是帮人打发过一段无聊的时间(哪怕后来不喜欢了)这都叫缘分啊。

说到最后,补充一点,阿大和阿玉是绝对的HE!!!

第 25 章

镇国公和蔺承佑一走, 中堂再次热闹起来,客人们忙着推杯换盏,想借此掩盖宾主之间的尴尬。

鼓声急如骤雨, 胡人们在阶前跳起了胡旋舞, 舞步妖娆绚丽, 渐渐旋转如飞, 可惜无论主人还是客人,都无心赏鉴眼前的美景。

诸人心里百味杂陈,段家今晚是收不了场了, 段小将军欺人太甚, 明明有婚约在身,背地里却与董二娘绸缪缱绻,而且为了不让董二娘受苦,情愿把毒虫引到自己身上。此事传出去,别说滕绍这等国之重臣,哪怕寻常门第都会觉得是奇耻大辱。

女眷席有不少人同情地打量滕玉意,滕玉意脸色奇差,黯然放下酒盏,默默以手支额。

杜庭兰痛心道:“阿玉, 是不是不舒服?”

滕玉意恹恹地:“喝醉了有些头昏。”

杜夫人沉着脸起了身,上前搀扶滕玉意:“好孩子, 我们走。”

段老夫人和段文茵猛然回过神来,杜夫人和滕玉意这一走,两家再无转圜的余地, 今晚席散后,段家必定迎来满长安的议论和指责。

段老夫人颤动着抬起手,冲身旁的段家女眷道:“快、快劝住杜夫人和玉儿。”

段家女眷强打起精神,纷纷围上去抚慰道:“夫人先别急着走,玉儿喝醉了酒,这时出门难免呛风,不如到旁室歇一歇,等酒醒了再走。”

杜夫人冷笑道:“不必了,玉儿高高兴兴来给老夫人贺寿,怎料一再受辱,她是个心善的孩子,受了委屈也不肯说,先前为了顾全两家体面一再隐忍,无奈有人欺人太甚!!!”

她忍着气冲席上敛衽一礼,掷地有声:“今晚的事各位可做个见证,待明日玉儿的阿爷回来,一切当有个公断。”

众宾客心里都明镜似的,哪怕不能公然附和,也都暗自点头。段小将军做出这样的事,任谁都没法替段家圆场。

段家女眷拦不住,灰头土脸看着杜夫人离席。

杜夫人领着滕玉意和杜庭兰走到段老夫人案前,恭敬道:“老夫人保重。玉儿身子不适,晚辈也还未大好,叨扰了一整晚,这就带孩子们告辞了。”

段老夫人颤巍巍推开婢女,亲自拽住杜夫人的手。

“夫人且按耐,大郎的品性如何,做长辈的心里都清楚,今晚之事乱如丝麻,其中说不定有误会,何不等大郎解了毒让他亲自向玉儿解释?要真是他犯糊涂,老身绝不姑息,一定亲自打死此獠!”

她泪光闪烁,语调轻颤:“老身病痛难捱,早盼着这两个孩子结亲,今晚就这样散场,两家难免遭人议论,并非老身要护短,只是天造地设的一桩姻缘,错过了何处再寻?真要退了婚,对两家都没有好处。”

杜夫人暗啐一口,都到了这地步,还指望玉儿委曲求全。

“老夫人这话,恕晚辈听不明白。”她含笑道,“何谓‘对两家都没有好处’?犯错的是段小将军,又与滕家和玉儿什么相干。今晚高高兴兴来给老夫人贺寿,没想到一再公然受辱,原本一直抱着一丝希冀,只盼着其中有误会。如今事实摆在眼前,还有什么话可说?说实话,滕杜两家都是厚道人,一向做不出瞒心昧己的事,今晚做到这地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老夫人偏疼儿孙没错,但自家孩子的错需自家担待,外人不想担待,也担待不起。外头风大,老夫人请留步。”

段老夫人和段文茵被这话活活哽住,眼睁睁看着杜夫人带着两个孩子离席。

这边杜夫人刚到门口,男宾席上也有人离席了,到阶前的灯影中一站,却是杜裕知父子。

席上的宾客神色一凛,杜裕知虽然脾气孤拐,但素有清高直谏的好名声,诸人纵是不喜他的臭脾气,也不得不承认此人正直敢言。

杜裕知领着儿子过来给杜老夫人道:“老夫人,杜某本该陪席,眼下却不得携妻孥先告辞了。另有一言,想请老夫人转告段小将军。君子行走世间,当俯仰无愧。行差踏错不怕,改恶从善即可,最忌毫无担当,一味掩过饰非!”

说完这番话,杜裕知叉手作揖:“言尽于此,老夫人保重。”

杜绍棠面无表情冲老夫人磕了个头,起身随父往外走。

段老夫人张嘴望着杜家人离去的背影,突然捂住心口,软软地往后一倒。

女眷们大惊失色,惶然拥上前:“老夫人!”

段文茵急声道:“祖母素有心疾,这是犯病了,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尚药局请余奉御。来,快把老夫人扶到内室去。”

中堂里顿时乱成一锅粥,杜绍棠和杜夫人原本走得决然,谁料老夫人说犯病就犯病。

杜夫人心里暗恨,万没想到段老夫人为了给自家圆场,连这一招都使出来了,想是打算用这手段拖住她们,再软言好语劝玉儿打消念头,料着玉儿年轻皮薄,糊弄起来也容易。只要玉儿肯原谅段宁远,外人自然不好再多事。

只恨她明知如此,偏生又走不得,老夫人高寿,眼下突然发病,若是不顾离去,未免太糊涂失礼。

正不知如何是好,滕玉意松开杜夫人的胳膊,作势要过去探视段老夫人,不料还未上台阶,她脚下一趔趄,一下子也昏了过去。

“阿玉!”杜庭兰急趋上前。

杜夫人忙也冲上去搀扶:“玉儿!”

望见滕玉意惨白的脸色,杜夫人吓得心直抽抽:“我的好孩子。这是气血逆行昏过去了,凶险得很,快备车回府。”

杜裕知父子急得跺脚,混乱中找来肩舆。

一时之间,女眷们忙得不可开交,顾了这头又去顾那头,比起段老夫人那红润的气色,滕玉意才像真患了病,诸人七手八脚着将滕玉意搬上肩舆,段老夫人那头反而无人问津了。

段老夫人躺在榻上哼哼,但众女眷的注意力一下子都被转移到滕玉意身上去了,除了段家自己的小辈,几乎没人顾得上老夫人。

段文茵执意拦着滕玉意的肩舆:“夜风甚紧,回去这一路玉儿的病情恐会加重,已经去请奉御了,何不先让奉御给玉儿看过再走。”

“多谢夫人美意,不过不必了。”杜庭兰面色淡淡的,一味催促下人起轿,“阿玉这几日的药都是现成的,不便临时改方子,刚才急怒攻心昏过去,急需回府服药,玉儿的面色夫人也瞧见了,再耽搁下去恐会变重。”

段文茵有心再拦,陡然察觉周围投来的复杂目光,只好硬着头皮笑道:“这话也是,快送阿玉出府。”

上了犊车,杜夫人忧心如焚,一边替滕玉意掖被子,一边仔细察看滕玉意的面色,哪知犊车刚启动,滕玉意就一骨碌爬起来了:“姨母,阿姐。”

杜夫人瞠目结舌,杜庭兰扑哧一声笑出来:“阿娘,阿玉是装的。”

杜夫人半晌才回过神来,狐疑地搓了搓滕玉意的脸颊:“装的?”

滕玉意笑嘻嘻道:“搓不下来的,得用专门的药粉洗。”

杜夫人回嗔作喜:“你这孩子,吓死姨母了。这是何药?你从哪弄来的。”

“我让程伯弄的,饮酒的时候趁人不注意抹在脸上,不然怎么装病。”

“装得这样像,连姨母都哄过了。”

滕玉意摆摆手:“欸,哪比得上段老夫人,她老人家白眼说翻就翻,谁见了不得信以为真。”

杜庭兰忍笑道:“想是不甘心段宁远名声有污,浑身解数都使出来了。你们没瞧见段家那些女眷的脸色,个个像开了染坊似的。”

杜夫人啐道:“段家世代功勋,外头瞧着体面,谁知里头已经如此不堪,要不是玉儿准备周全,退婚的过错全都推到玉儿身上去了,今日请的人又多,士庶勋贵都有,这一出闹得这样大,我瞧段家怎么收场!”

***

滕玉意筹谋了这几日,终于了却了最大的一桩事,当晚回到滕府,睡得极其酣甜。

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她躺在床上不肯起,嘴里却没闲着:“春绒、碧螺,什么时辰了。”

春绒和碧螺喜气洋洋进来:“过了午时了。”

滕玉意霍然睁开眼睛:“你们怎么不叫我,阿爷回长安了吗?”

春绒笑道:“老爷连日行军,天不亮就回了府,叫婢子们别吵娘子,用过早膳就去镇国公府退亲了。”

滕玉意怔了怔,赶忙掀被下床:“把程伯请到中堂,我有话要问他。”

梳洗完往中堂去,程伯穿着一身簇新赭色团花短褐,脸上隐有喜色。

滕玉意边走边打量程伯,程伯虽不像端福那样常年面无表情,但一贯老练沉稳,突然这样高兴,定是因为阿爷回了长安。

“娘子起了。”程伯满面春风迎过来,“老爷早上回了府,娘子估计知道了。”

滕玉意故作惊讶:“程伯,你该不是为了迎接阿爷,特地换了身新衣裳吧。”

程伯低头看了看,笑呵呵地说:“杜夫人早上令人送来的,说娘子托她们给老奴和端福做衣裳,只因不清楚老奴和端福的身型,先送了一套过来让老奴试试,老奴试了颇合身,听说是娘子的意思,便穿来给娘子瞧瞧。”

滕玉意笑着点点头,程伯办起事来,方方面面都想的细致周全。

新衣裳一上身,她这个主人高兴,送礼人高兴,阿爷回来看到府中下人精神焕发,自然也高兴。

“很好,很好。”她笑得合不拢嘴,“还是鲜亮的颜色更衬我的程伯。”

程伯心知滕玉意心里高兴,笑着摇头道:“娘子,你就别打趣老奴了。”

滕玉意坐到石桌边,含笑问:“段家有消息么?”

程伯正了正脸色:“昨晚之事闹得满城风雨,坊闾街曲都在议论段小将军和董二娘的事,今日老奴出门打听,连百戏的本子都写出来了。”

“哦?”滕玉意益发来了兴致,“都写的什么?”

“不过是些浓词艳曲,说出来怕污了娘子的耳朵。”

滕玉意啧啧摇头,长安城落第的儒生多,为了维持生计,常编些艳曲志异来售卖,估计这帮人正愁没有现成的才子佳人来编故事,段宁远与董二娘这对苦命鸳鸯就跑出来现世了。

兴许过不了多久,这些人便会以段董二人为原型编出十套八套百戏出来,到那时候街衢巷陌,茶余饭后,处处有人传颂这段佳话。

她兴致勃勃:“接着说。”

“今晨京兆府正式开审董二娘的案子,不巧狱吏又在董家的管事娘子身上搜出了一些物件,一查都是段宁远早前买的,加上昨晚的事,两人有私情可谓板上钉钉了。早上镇国公上朝,本来要奏请段小将军册封世子的事,因为出了这样的事,镇国公自觉颜面尽失,也就没好意思再提。今早老爷上门退亲,镇国公当着老爷的面把段小将军绑起来重重打了一顿,听说骨头都打断了,任凭老夫人和夫人哭天抢地,也不许医工上来诊视。”

滕玉意道:“阿爷怎么说的。”

“老爷一言不发,在堂前看着镇国公打完段小将军才说话,退了与婚书,还要回了答婚书,末了连盏茶都未喝就走了,镇国公说自己无颜面对老爷,一路送到府外,还说好好的一桩姻缘,硬叫孽子葬送了。”

滕玉意想了想又问:“董明府听说也不是什么贤善之辈,女儿名声尽毁,董家难道就没有半点动静?”

“怎会没有。今早董明府带人去镇国公府闹了一场,董家的老夫人也在其中,董明府只垂泪不说话,老夫人却当场闹将起来。说她家二娘一向规矩懂礼,定是段小将军纠缠二娘污人名声,还说镇国公府若不给个交代,董家老夫人便要吊死在镇国公府的门前。”

滕玉意差点没笑出声,董二娘还在狱中,受过杖刑双腿必定留下毛病,眼下她与段宁远的事又传得满长安皆知,来日出了狱,自是无法再攀扯中意的婚事。董家好不容易养出个才貌双全的女儿,又怎甘心多年心血付诸东流,必定缠死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纵算想挟权倚势,但董明府也有官职在身,况且此事世人皆知,国公府如果不想让段宁远再背上个始乱终弃的恶名,便不敢随意处置此事。

两家官司还有得打。

滕玉意心情益发见好:“阿爷什么时候回府,让人准备些酒食,我要给阿爷洗尘。”

程伯惊讶万分,打从扬州回来,他就觉得娘子对老爷的态度隐约有了变化,虽说依旧很少提起老爷,但偶尔提到时,至少不像从前那样冷漠生硬,这回娘子居然要主动给老爷接风洗尘,更叫人喜出望外。

他赶忙藏好眼底的喜色:“圣人把老爷叫到宫里去了,老爷头先令人送话回来,说今晚不知何时能回府,叫娘子早些歇下。”

滕玉意有些失望:“好吧,干脆令人备车,用了午膳我去杜府。”

“对了,这是早上静德郡主让人送来的。”程伯拿出一份泥金帖子,“郡主要在成王府举办诗会,邀娘子和杜娘子赏光前去一聚。”

“静德郡主?”滕玉意奇怪,今生阿芝与她连句话都未说过,怎么突然想起来邀请她了。

程伯道:“静德郡主的下人说,昨日郡主就想结识你,哪知镇国公府临时出了乱子,郡主也就没顾得上相邀。”

滕玉意接过那份帖子,帖子上的字迹大概是阿芝自己写的,秀雅归秀雅,但力道仍有不足。

不知是纸还是墨里羼入了香料,帖子一展开,清冷异香幽幽浮上来。

滕玉意对香料也算有些心得,一时也闻不出这香的来历。

程伯道:“听说静德郡主小时候憎恶诗文,诗会是成王妃替郡主张罗的,请了国子监的老夫子在场,几乎每半月就要举办一回,都是些善诗文的小娘子和小郎君,清雅有趣值得一去。娘子,你初回长安,往后免不了与各府走动,既是静德郡主相邀,娘子不便推却。”

滕玉意嗯了一声:“不知这诗会要办到什么时辰。”

万一阿爷早早回府,她却不在府中……

她想了想道:“先不急着回贴,去宫里问问消息,看阿爷大约何时能出宫,顺便帮我打听这回去诗社的都有什么人,最好尽快弄份详尽名单来。”

程伯应了,下去安排。

滕玉意自行回到内苑,坐到桌前展开一幅卷轴,令春绒研了墨,提笔写写画画。

程伯过来回消息的时候,滕玉意刚画好一幅画。

“回娘子的话,这次诗会邀的人不少,除了喜欢诗墨的各府千金,还有好些久负盛名的文豪才子。”程伯说着,令春绒把一卷名册交给滕玉意。

滕玉意接过,一眼就扫到排在前列的三个字,卢兆安。

没想到阿芝的诗会竟邀请了这个小人。

“你派人去卢兆安处取阿姐的信件,可取到了?”

程伯忙道:“小人派人跟了几日卢兆安,本来要下手,可就在昨晚,突然有另一拨人也开始盯梢卢兆安,下人尚未弄明白对方底细,决定先按耐一两日。”

滕玉意狐疑道:“会不会是蔺承佑派去的?姨父昨日才把阿姐去林中见卢兆安的事告诉了蔺承佑。”

“老奴暂不敢确定。”

滕玉意沉吟,阿芝郡主的诗会突然邀请卢兆安,会不会与此事有关。

“好,这诗会我去定了,今日先去会会那个卢兆安。备车备车,去杜府接表姐,端福骨伤未愈,让霍丘跟着吧。”

“娘子不等宫里的消息了?”

“明日再给阿爷接风也使得。”

滕玉意边说边思量,这诗会既是在成王府举办,为了防止蔺承佑找她麻烦,最好再多做些准备。

“对了,成王府不会准许外人带护卫进府,霍丘太高壮,你在护卫里挑两个骨骼纤细的,让他们扮作我的随身婢女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