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对庆丰年甄容和小猴子还客气地点点头,对严诩和越千秋却是一板脸道:“跟我进来,好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知道越大老爷这一路上就没少训斥过严诩和越千秋,当那位威严深重的正使大人气冲冲入内,严诩和越千秋交换一个眼色后赶紧跟上时,小猴子忍不住拉了拉庆丰年的袖子,低声问道:“庆师兄,要是让越大人知道我们在皇宫里翻墙,他一定会发火吧?”

庆丰年看到前头越大老爷的肩膀一下子僵了一僵,他顿时非常无奈地瞥了旁边这多嘴的小家伙一眼。都这么久了,你难道就不知道那位正四品的老大人耳朵和练武人似的很好吗?

果然,当那三人消失在了正房之中,哪怕两扇大门已经关上,每一个人都能听到里头犹如疾风骤雨一般的数落:“翻墙?你们竟敢在这北燕皇宫里翻墙?在金陵城里飞檐走壁还没闹够吗?要到人家这皇宫里来展露你们的武艺?严诩,千秋年纪小,你怎么也胡闹!”

就连甄容也忍不住被越大老爷的大嗓门给震得吓了一跳,等想到今天自己肩膀上那刺青曝光,他忍不住心想自己会不会也被拎进去教训一顿。然而,当他瞥见门前有侍者张头探脑,而越大老爷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甚至还传来了严诩的求情声,他不禁有些愕然。

听动静,越大老爷不会是已经气得直接拿出长辈的架子追打越千秋了吧?可越大老爷从前没那么过火啊,莫非是做给人看的?

正当他这么想时,就只见大门突然敞开,紧跟着,他就只见越千秋一溜烟出来,到了他面前不由分说抓起他往屋子拽,等到了门口,人把他往门内一推就立时三刻关上了门。

目瞪口呆的他就只听越千秋在外头扯开喉咙说:“大伯父,你有功夫也教训一下甄容,他今天比我会惹事,那可是老大的麻烦。”

房门外头,见小猴子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越千秋便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祸水东引,没见过吗?”

小猴子赶紧摇头,仿佛还有条尾巴在摇:“什么叫祸水东引?就是找人顶包吗?九公子你有空千万教教我,我从前被师父抽的时候,只知道哭喊求饶,其他啥办法都没有。”

“我的办法,你学不来。”越千秋耸了耸肩,心想他哪能告诉小猴子,因为他的靠山是越大老爷都奈何不了的越老太爷,所以越大老爷也就是嘴上喷一下而已——更何况,现在就连这嘴上喷也是大多做给外人看的,让甄容进去挨两句不是什么坏事。

不但无害,反而有利于纾解心理,想也知道,甄容这种性格的人,在青城派肯定是乖宝宝一个,平日师长绝对不会冲其动辄发火。而面对北燕皇帝那诡异的态度,甄容眼下肯定心乱如麻,还不如让越大老爷好好喷一下,毕竟,他那大伯父的训斥,也不是谁都有资格听的!

因此,自己摆脱了听训命运的越千秋三两步窜到门口,见几个刚刚还张头探脑的侍者立时各归各位,做认真洒扫状,他就当没看见他们之前的小动作,笑吟吟地招手叫了其中一个过来,随手丢过去一枚黄澄澄的金钱。

见人顿时直了眼睛,他就开口说道:“我问你,上京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如果是打听什么犯禁的消息,那侍者也许还会犹豫一下,可听到越千秋竟然问如此低级好回答的问题,他立时紧紧攥着那枚金钱,满脸堆笑地说:“有郊外的西山,有古战场上的黄金台,有能俯瞰西城的五雁塔,有十金一盘珍馐的天青阁……”

越千秋饶有兴致地听着,随即还吩咐人一样一样说得详细一点。见其他侍者一个个都盯着自己,他突然随手从腰里抓了一把金钱撒了过去,见人先是迟疑,随即就立时蜂拥去抢,他就非常促狭地拍了拍手。

“我其他没有,就是有钱,我还想知道,上京哪儿的酒最好喝?哪儿的姑娘最漂亮?哪儿的坊市最热闹?哪家店的毛皮药材最好……能盖下其他人的都有赏!”

眼看越千秋的问题从哪里的酒最好喝,哪里的点心好吃,哪里的姑娘最漂亮……渐渐到问哪个公主最漂亮,哪个皇子最风流,侍者们最初虽说还有些犹疑,可禁不住越千秋出手实在是太大方,问的又都是些关于那些金枝玉叶的鸡毛蒜皮问题,最终都得到了回答。

就在越千秋慷他人之慨,拿着从秋狩司赢来的金子,仿佛败家子似的收买一些根本无足轻重的小消息时,北燕皇帝的最新决定飞一般地传遍了各处。

和午后突然撤换禁军三将军的消息比起来,皇帝突然要接见南朝使者接受国书,这听上去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结合上午晋王萧敬先和兰陵郡王萧长珙联袂带着几个吴人去见皇帝,大多数朝贵都把矛头指向了那两人。

明明已经准备南下出兵,萧敬先和萧长珙这是想干什么!

至于当事者本人,萧敬先表现得懒洋洋仿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越小四却忍不住在书房中团团转了一大圈,到最后就一拍桌子叫了一个随从过来。

他这么多年在北燕,如今位高权重,身边随从虽多,可随着南边的武林群豪渐渐离开,他如今身边是一个知道他底细的都没了。

“去,给我备马,我要去天青阁喝酒。”说到这里,越小四还加重了语气说,“然后把我去天青阁的消息给我泄露出去,我倒要看看有多少人跑来挑事。我很久没动手了,今天正好痛痛快快出气!”

他娘的,皇帝能轻轻巧巧把接见使节这种锅扣到他头上,就不许他寻人出气?

反正妻子女儿都不在了,眼下他是光棍一个,想干什么干什么,否则他怎么会刚回京就敢在皇城里直接踏马踩死那个庸碌无能,却偏偏心思狠毒的陈国公主驸马!

傍晚时分,天青阁前面的长街上人山人海,全都是围观看热闹的。议论纷纷的人们眼看着又一拨人狼狈不堪地跑下楼来,为首的锦衣中年人鼻青脸肿,而后头的随从们则更是狼狈,有的连滚带爬,有的捂着胸口,有的一瘸一拐,忍不住又爆发出阵阵喧哗。

“韩王殿下竟然也打……兰陵郡王今天真是疯了。”

“现在都已经动静小多了,一开始那才叫疯,看看上头那窗子,一开始他直接丢了两位侯爷下楼,人都快摔掉半条命!”

“是不是这年头封了兰陵郡王的,全都会变成这不管不顾的样子?这不是下一个兰陵妖王吧?算一算他今天这是打过几拨人了,这加在一块,他吃罪得起吗?”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兰陵郡王早就不管后果了,否则他当初会刚回京就踩死一个驸马?陈国公主亲自去告状都没奈何得了他,你们还不知道皇上的脾气,只要真看中的人才,那叫一个护短,根本不管别人说什么!”

人群后头的一家小茶馆里,看着外面那里三层外三层的观众,一个茶客仿佛是苦恼地被堵在了这儿回不去,只能唉声叹气。他三十出头,看上去人魁梧高大,这会儿正在撕着两只卤兔腿,忍不住吐了一块骨头,嘴里就骂骂咧咧了起来。

“不要让我单独碰到那小子,否则我非揍得他满脸包不可!”

茶馆的掌柜同样苦着脸,仿佛是因为这么多人看热闹,却没有人到这茶馆里坐坐,以至于只有这么一个孤零零的茶客。他叹着气来到了这魁梧茶客的对面坐下,这才挠了挠下巴:“这天底下就是有人跑到哪儿都会带出无数的事情,你来之前就应该做好心理准备的。”

“放屁!我来之前,他家里那个小子是让我把他老子完完整整带回来,结果呢?”

魁梧高大的茶客用力一拍桌子,满脸气急败坏:“结果其他人我都接着了,可他自己竟然飞黄腾达又回来了了!这还不算,他那小子自己也跑来了,还捎带一堆人,这不是添乱吗?”

“可他也没让你到上京来啊。”嘴里说着这话,掌柜对着对面的人微微一笑,“是你自己非要来的,还千辛万苦通过付柏虎找到了我这儿。现如今这上京城除了我之外,能够自由活动的就只剩下了你一个。你不帮他,谁帮他?”

“说得简单!”

本能地伸手去抓脑袋,可手抓到的却是满头假发,二戒和尚顿时恨得牙痒痒的。他此时此刻分外羡慕能够在对面酒楼上任性妄为,拳打脚踢找茬者的越小四,因为他连日以来都快憋疯了!

尽管如今他和越小四就只隔着这条满是人流的大街,可别说看不到人,就是看到了又能怎样?面前这位在这上京城里开了十几年店,作为越小四唯一联络渠道的老前辈,可人家却告诉他,自打这次越小四回到上京城后,就主动切断了这条与外间的联络线。

就在这时候,二戒和尚只听到外间喧嚣的人群突然一下子完全安静了下来。这种从热闹到寂静的转变非常突兀,他不由得心中一动。紧跟着,他就听到了一个不高不低的声音。

“长珙,你闹够了没有?喝醉了就回家去躺尸,别怪我没告诉你,我那些外甥女都往这里来了。后日南朝使臣递交国书,皇上刚刚定下,届时你也得出席,所以你最好别一不留神马失前蹄,在这节骨眼上把你那张招蜂惹蝶的脸给毁了。”

说到这里,那声音一顿,突然问道:“咦,这街上怎么这么多人影?”

几乎只是一眨眼,二戒和尚就只见茶馆外的人流一哄而散。再过了一会儿,偌大的长街空空荡荡,只剩下策马而立的萧敬先和几个侍卫。下一刻,对面天青阁上一个人影从天而降,稳稳当当落在萧敬先的面前,可不是越小四?

第318章 暗语和猜谜

从二戒和尚坐的位子向越小四望去,总共也不过十余步。因为萧敬先和那些侍卫全都背对着自己,他非常轻松地看清楚了自己一直要见却见不到的那个人。

如果不是他和越小四实在是打过太多次,彼此印象太深刻,就凭对方那和其他北燕权贵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的打扮,他兴许都会认不出人来。

毕竟较之当年大了十几岁,蓄着胡子的那小子瞧上去多了几分稳重,可刚刚毫无顾忌痛打了那一堆上去挑衅的人,这举动已经证明,那就是和当年一模一样,盛气凌人的混蛋!

可恨的是,无论他怎么盯着对方瞧,人却就是仿佛没发现似的不往他这看。直到越小四和人说完话,接过一匹坐骑缰绳上马时,那两道目光才似乎不经意似的往他这边射来。

两边目光一碰即收,二戒却从越小四那眼神中看出了一丝嫌弃,等人和萧敬先那伙家伙一块扬长而去,他顿时火冒三丈:“这该死的小子,他那眼神什么意思!敢嫌弃我,当初就别送那种可怜巴巴的信来!”

“他又没让你到上京来。”老掌柜低低嘀咕了一句,也不看二戒和尚那张瞬间发僵的脸,施施然站起身来。

他先是到自己的小茶馆门口张望了一下,见人都走光了,大街上却还因为刚刚那位晋王路过而萧条冷清,他就来到天青阁门口,对着熟识的一个伙计开起了玩笑。

“兰陵郡王今儿个这一闹,你们这天青阁可要火上一阵子啊!”

“你老就别嘲笑我们了。别说火,被他这一闹,回头指不定有多大麻烦!真是瞧不出来,从前那么一个和蔼可亲,好打交道的驸马爷,如今变成兰陵郡王,竟是这么不讲道理!难不成真像是别人说的,兰陵郡王这个封号不好?要出气上别处,干嘛在咱们天青阁大打出手?”

“怎么,难道他打烂了东西,没赔钱?”

“赔是赔了,钱还不少,可他今天在咱们这儿打了那么多人,这其中有亲王,有郡王,有侯爷……掌柜和东家都已经快愁死了,哪个都是咱们这小本生意惹不起的!”

“你们还小本生意,我那不就等于摆地摊?”

老掌柜袖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人聊天,直到那挺话痨的伙计被叫进去收拾,他这才不慌不忙地又往天青阁门内走了几步,就只见四处狼藉,桌椅东倒西歪,还有被砸了的盘子。

作为一个称职的看热闹人,他还少不得以过来人的姿态,安慰了几个小伙计以及某个欲哭无泪的掌柜两句,叹息了一会儿后还在人家店里转了一圈。因为他从前就是常来常往的人,又在对面开了多年的茶馆,因此哪怕多了一个人四处转悠难免碍事,别人到底都不好说什么。

当老掌柜最终蹒跚转回来时,在二戒和尚对面坐下时,手中却多了个纸团。

二戒那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这是……”

“他回来这么久之后,这是第一次传出的讯息。”

老掌柜轻轻挪开手,避过了二戒的抢夺,这才淡淡地说,“他身份不同,虽说之前那趟去金陵,已经让该知道的人知道了他的身份,可往南边的消息渠道,却只走我这一边,大吴的任何一个谍子都不知道他的存在。而就是我,也很少在上京城和他正面接触,大多只能靠这样的迂回,所以你该知道,这条渠道维系有多难。”

见二戒立时敛去了刚刚那埋怨恼火等各种负面情绪,人虽说还软趴趴地坐着,可神情终究是变得无比专注,他这才将手中的纸团缓缓铺平。

看似在店门大开,他和二戒却明目张胆地在这儿看信,这行为嚣张到了极点,可他知道,不但自己,就连二戒也是自始至终在分心二用倾听着大街上的任何一丝动静,因此丝毫不虞有人窥探又或者乱闯。

当两人几乎先后把纸团上的字看完之后,老掌柜不等二戒反应过来,就一把抢过,将其重新揉成团,动作迅疾无伦地塞进了嘴里。面对他这动作,二戒先是一愣,随即就恼火地低喝道:“你就不能等我再确定一遍吗?还居然是北燕文字写的,幸好我特意学过!才这么几个语焉不详的字,怎么看得懂啊!”

“你以为他还能在这小小的字条上长篇大论?在遇到突发状况的时候,只要一眼就要全都牢牢记在心里,这是在异域他乡生存的法则。至于看不看得懂,他的天书我看多了,连猜带蒙就行了。”

没好气地瞥了哑口无言的二戒一眼,老掌柜这才若有所思地说,“刚刚天青阁闹那么大,各种嚷嚷已经把信息都泄漏了,北燕皇帝留使团在宫里住,后日就召见收国书,这是不用写的。而秋天,如见小黄……大概,可能,也许是说,皇帝看到越家那位千秋公子,就想到当年皇后的小皇子。”

二戒和尚的一张脸已经彻底僵住。那六个简单潦草到犹如孩子涂鸦的字,竟然能够大概可能也许地联想到这么遥远?他娘的这是算命先生解卦吗?

他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不可置信地问道:“我听说,暗语之类的东西,不应该是用隔五隔七之类的隐语来读……”

“你要知道,在天青阁这种大庭广众之下藏东西,被人发现的危险时刻存在,随便涂几个字,也许别人会当成孩童涂鸦,可你写太长,是想人家把东西送进秋狩司严严实实地用各种法子查?我和他打了十几年交道,他的思路我最清楚。”

没好气地教育了一下那个瞠目结舌的新人,老掌柜这才用指甲轻轻敲着面前的桌子。

“别问为什么不是把信送去其他僻静的地方,那当然也是有的,但只有他的家书才会那么送,因为不能用隐语,容易被人识破,送一次我和付柏虎费老大劲了。他从前是驸马,现在是郡王,都挺惹人注目。他现在这么高调,一是因为既没战友,也没亲人牵挂,二是因为情势需要。当然,他没料到从金陵又来了一群要他牵挂的人,所以做事不得不更加小心。”

发现自己确实不适合搞这种隐秘勾当,二戒只能苦笑着揉了揉太阳**,随即咕嘟咕嘟痛灌了一气茶下肚,这才低三下四地问道:“那剩下几个字呢?您老给指点指点?”

“真……斯文……”老掌柜这次终于微微皱起了眉头,突然十分突兀地问道,“你这次过来,可有青城的人什么消息?除了你是否还碰到过武林同道?”

对于这跳跃度极大的话题转换,二戒险些脑子没转过来。可他好歹之前已经被教训了好几次,此时终于隐约觉得老掌柜问的和之前那三个字有关,只能以平生最认真的态度答道:“我走的时候,武品录还没重修完,所以不知道青城的动向。但我在到这里的路上……”

他顿了一顿,低声说道:“我看到过疑似青城云霄子的人。当然,是疑似,因为实在太不像了。他混在一位北燕官员随从里,大家就彼此看了一眼,然后……就没然后了。至于其他武林同道,我之前拿着那个付柏虎给我办的路引到中京时,好像瞥见了铁骑会彭会主。”

一连两次,都只是疑似,老掌柜却仍然听出了其中的玄虚。二戒是秘密潜入北燕,至于那两位同样算得上是南边武林名宿,甚至都称不上年轻的老人,当然也同样是怀揣着自己的秘密悄悄进入北燕。如果在路上遇到,除了装成素不相识,难道还能把酒言欢吗?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随即若有所思地说:“真这个字,很可能是指青城派的甄容,至于斯文,我只能姑且用我对那家伙的了解猜一猜。斯通丝,丝文便是一个纹字,甄容和纹……莫非他身上有北燕权贵常在孩子身上刺的纹身?难不成甄容是北燕人……还是反间计?”

他没理会已经快把眼珠子瞪出来的二戒,冷冷说道:“事关重大,你最好不要再呆在我这里,去老参堂。那是从白山黑水那边崛起的一家药行,卖的全都是来自于深山老林的好药。”

“那老参堂难不成是那家伙开的?”

见二戒满脸微妙,老掌柜就淡淡地说:“他从前只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驸马爷而已,哪能周顾这种利润丰厚的产业?从前,辽东那些辛辛苦苦的参客,都是只能被收购的商人盘剥,可这些年来,一批实力雄厚的参客联合了起来,虽然辽东的商人们竭力打压,可架不住这些参客武力高明,北燕权贵又不可能发兵到深山老林,最终让他们站稳了脚跟。”

二戒有些狐疑地挑了挑眉,随即恍然大悟道:“莫非那是南边……”

“我没有接触过,但我看到过疑似杜白楼的人进过那里。上京城就算再多秋狩司的谍子,至少不会像我这样和杜白楼打过好几回,他化成灰都能认出来。”

见二戒和尚眼睛发亮,老掌柜就下了逐客令:“总之,老参堂那边,你可以去蹲着。也许能等到那对身份非同小可的师徒。至于我这里,你以后就不用再来了。难不成你还指望那家伙再来天青阁的时候,和你打一架吗?”

“我这就去!”二戒和尚随手从荷包里抓了一把钱丢在桌子上,随即报了抱拳,“今天承蒙老掌柜指点,我受教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眼见这和尚与来的时候风风火火一样,走得亦是急急忙忙,老掌柜一个一个数着桌子上的铜钱,心想当年要隐退的时候被越小四拉到这儿来开了这么一家店,现在想想幸好答应了。

怪不得读书人说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世,小隐隐于野,他这些年隐于这北燕上京,市井朝堂之间的热闹风光,那真的是见识很多了!

第319章 下药和黑锅

和两日前跟着萧敬先进宫见皇帝时不同,正式递交国书这一天,没有甄容庆丰年和小猴子什么事,而越千秋却从前一天开始就被越大老爷硬逼着斋戒沐浴,这天一大清早,穿上自己那身繁复的官服行头,哪怕天才刚蒙蒙亮,他就不得不出门。

他唯一庆幸的是,北燕的早朝并没有南边的邻国那么早,最重要的是,得位不那么正的北燕皇帝不喜欢那种繁复的规矩,所以宁可召开小规模地议事,也不愿意把宝贵时间浪费在上朝的礼仪上。如这一天突然接见南朝使节的大朝会,就是这几个月来的第一次。

可如今已经入了夏,太阳升起得早,即便是在初升的朝阳底下晒了一会儿等着上殿,越千秋就已经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燥热。虽说他是武人,可练的又不是冰魄神光玄阴**这种传说中能让人凉快下来的逆天神功,也就只能苦逼地运功让背后那湿漉漉的衣服快点干。

至于完全蒸干……严诩也许能办到,他却还没那么厉害的功夫……

这时候,他反倒羡慕起了不用出来充当站桩柱子的甄容他们了。可又等了好一会儿,眼看之前说好的时辰应该差不多了,他眼角余光突然瞥见越大老爷身体晃了晃,不禁有些愕然。紧跟着,见旁边的严诩突然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了越大老爷,他这才大惊失色。

他也顾不得理会到时候会不会被挑刺的北燕官员指责失仪与否,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稳稳扶住了越大老爷的另一边胳膊。

“大伯父,你这是……”

听到越千秋直接把家里称呼拿出来了,要是平时,越大老爷必定半真半假训斥他两句,可此时此刻,他只觉得额头上一阵阵虚汗直冒,却是没有力气浪费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严诩看了看天,皱眉问道:“越大人莫非是中暑了?”

越大老爷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虽有些颤抖,却还是竭力一字一句地说:“应该不是中暑……比这更热的天气,我在金陵也经历过。更何况我就只站了这一会儿,就开始头昏腿软。”

“难不成是早起饮食有问题?”越千秋立刻开始浮想联翩。可要是这样,他和严诩为什么没事?

“也许……我早饭后要饮茶,这是多年习惯,一路上在驿馆住时都都要过热水泡茶。但今天因为顾虑上朝,只喝了两口而已。若是喝得再多一些,恐怕站不住……严大人,我恐怕撑不到殿上,一会恐怕要靠你了。”

此话一出,越千秋和严诩对视一眼,同时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虽说是出使敌国,而且是马上就可能南侵的敌国,有什么样的危险都很有可能,但现在他们住的是皇宫,不是之前的南苑猎宫,而且是在皇帝的安排下,如果这尚且还能让人下药,这代表什么?

这难道日后还要一个人每盘饭菜吃过,每一口水都喝过之后,他们才能入口吗?

而且,昨日徐厚聪来时,还说是秋狩司假借皇帝旨意去检视马车的人被统统撸掉了,明明已经杀鸡儆猴却还出现这种状况,这是单纯地想让他们出丑,还是对皇帝的示威?

越千秋深深吸了一口气,怒火熊熊燃烧的同时,看到严诩一把扣住越大老爷的腕脉,似乎在皱眉判断着什么,他倏然冷静了下来。

此时此刻,北燕的大朝会已经开始了,晋王萧敬先也好,兰陵郡王越小四也好,人都不在这里,徐厚聪这个神箭将军也因为皇帝表示恩宠而随侍御前,身边那些禁卫全都是素不相识,那么能做的选择只有一个。

“脉象很乱,我只是和十柒学过一点粗浅的诊脉,只能判断不像是寻常风寒风热之类的病,没有太好的办法。”说到这个,严诩就有些后悔。娶了个出自回春观的媳妇,他怎么就不顺便好好学学医术呢?

没等半吊子的严诩自怨自艾,越千秋就直截了当地冲着越大老爷伸出手去:“大伯父,国书给我。”

此话一出,别说越大老爷呆了一呆,就连严诩也吃了一惊。后者几乎不假思索地说:“这怎么行,你大伯父是正使,我是副使,要去也是该我去。”

“师父,只要大伯父不能去,你这个副使就算去,别人也必定会千般找茬,我就不一样了。年纪小有时候是有特权的,更何况殿上还有晋王和兰陵郡王在,而那位北燕皇帝陛下,看上去是个不愿让人糊弄的人。而且,你留着照顾大伯父,比上殿去和人吵架更合适。”

越千秋说着就一把拽住了严诩的袖子,随即咧了咧嘴说:“师父,你别担心了。你忘了,晋王到底提过那计划。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我就大大方方站出去让人好好看看。”

严诩一直都恨不得把那馊主意忘掉,此时听越千秋主动提起,他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而越大老爷尽管从感情上很想拒绝侄儿的提议,可从理智上来说,他深知这是现在最好的选择。然而,让未成年的越千秋**去面对那么大的压力,他却实在是过意不去。

见师父和大伯父显然都在犹豫,越千秋就诚恳地说道:“再说了,两天前我们豁出去闹了那一场,想来得罪了很多人。今天的事情如果就这么算了,岂不是之前的强硬全都白搭?你们放心好了,我知道怎么做的。”

越大老爷眼睁睁看着越千秋轻轻巧巧从自己的手中取过国书,想到越千秋倒是通晓两国文字,他唯有暂且撇开心头那不安和歉疚,低声说道:“一应礼仪你都是最明白的,记住,不要冲动,有礼有节。”

“大伯父你就放心吧。等我上殿,大伯父你记得别死撑了,赶紧晕过去。”越千秋一面说一面握拳在越大老爷手背上捶了捶,随即又和严诩伸出来的拳头碰了碰,当听到远处传来了宣南吴使节的高亢声音时,他就笑了笑说,“师父,你陪大伯父在这等着,我去了!”

大殿上,难得上朝的北燕皇帝同样觉得冗长的礼仪又烦人又累赘。然而,今天的事情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再说他好歹是坐着,那宝座也并不像南边一样非得两头和后背都靠不着,而是一张高大舒适的扶手椅,因此他就这么支着脑袋坐在那儿,遍览底下群臣百态。

当宣见吴朝使节的喝声传下去之后,不一会儿,他就发现殿外仿佛起了一阵喧哗。紧跟着,他就看到一个孤零零的人影径直进了大殿。不是他尚未正式照过面的那位正使越宗宏,也不是之前两天见过的严诩,而是那个让他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履历的少年。

皇帝觉得心中惊疑,越小四就更加惊怒交加了。虽说越千秋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回金陵之后总共也就只和人接触过两次,一次他差点被撒了满脸面粉,一次他嬉皮笑脸对人捅破了金枝记的事,可不管如何,老爷子给他弄出来这么个便宜儿子,他都是认了的。

这个儿子纵使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又非常喜欢惹是生非,可今天这样的场合,越千秋绝对不敢随随便便就把正使的职责独自揽上身,外头肯定有什么突发事件!

越小四想到的事,也是萧敬先想到的事。哪怕并不是那么了解越千秋,可他至少知道,这个慧黠少年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冲动。因此,他轻轻用指甲刺了刺掌心,快速动起了脑筋。

而在这时候,已经有一个身材魁梧的官员站出来发难:“南吴使节呢?怎么就只有这一个**臭未干的小子!”

越千秋仿佛没听到这话,旁若无人地直接冲着这个官员走了过去,当到人跟前时,见人高昂着脑袋满脸倨傲地俯视自己,不闪不避,他也同样不闪不避,就这么径直撞了上去。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就是这一撞,那个年岁至少是他一倍多,比他高一个头的家伙,却被他撞得踉踉跄跄一连退了四五步。

而越千秋却顺势上前几步,等路过那个已经让出路途的家伙身边时,他方才笑眯眯地说道:“对不住,没想到这位大人看着魁梧,其实却身体有点虚,如果撞到哪了,我赔礼。”

没等那满脸羞怒的官员反应过来,他就非常没有诚意地点了点头,轻轻巧巧又往前走了数步,随即方才抱着那卷国书行礼道:“外臣大吴正六品上朝奉郎越千秋,见过皇帝陛下。”

看到刚刚那个被越千秋一下撞开的蠢家伙竟是蹬蹬蹬追上来,仿佛就要在这大殿上和越千秋理论甚至厮打,皇帝顿时沉下脸喝道:“姬迅,给朕退下!”

听到这个名字,觉察到身后那接近的人一下子停步,随即悻悻退下,越千秋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首先跳出来针对自己的人是谁。越小四当初带他们闯宫的那天,正好提到过和禁军左将军姬迅有仇。而在那天之后,这个倒霉蛋应该就被罢职了。

可既然还能够出现在这上朝的地方,不是此人后台硬,就是身上应该还兼着其他的职司。

心里转着这些念头,越千秋却须臾就直起腰来,还径直扭头看了一眼那个愤愤归列的姬迅,这才复又面对皇帝,理直气壮地拱了拱手。

“皇帝陛下,刚刚这位大人问为什么只有外臣一个,那是因为,原本应该是正使越大人和副使严大人联袂献国书,外臣只不过是当个跟班看个热闹而已。只没想到树欲静而风不止,所以到最后不得不由外臣这个六品芝麻官上殿送国书。”

皇帝之前领教过越千秋那气死人不赔命的嘴,因此他根本无意在大殿上再来一场争吵,一捶扶手制止了那些有可能争相跳出来展露口才的官员,他就又好气又好笑地问道:“树欲静而风不止?你倒是会用成语夸大事实,又出什么状况了?”

“有人对我朝正使越大人下药。”

越千秋一开口就是下药,紧跟着在满殿官员尽皆哗然之际,他这才泰然自若地说道,“之前在南苑猎宫时,有人矫诏抄检使团的马车,而今天早上又有人在我大伯父饮食中下药,看来有很多人不希望我朝国书送到皇帝陛下面前,为此宁可让皇帝陛下背黑锅!”

如果说下药两个字,已经让不少北燕官员又惊又怒,那么,当越千秋说出背黑锅三个字时,一股阴风顿时横扫了偌大的金殿。顷刻之间,这里就陷入了一片沉寂。

每一个人都想到了御座上这位天子当年夺位的过往,一时间,也不知道多少张脸瞬间发白。究其根本,当年北燕皇帝之所以会篡位,不就是因为还是魏王的他被人诬陷对太子下毒,差点要背黑锅吗?

结果那一次,怒发冲冠的皇帝干脆真的来了一次政变,最终那位昏聩的先皇也好,演苦肉计的太子也好,甚至于献计的家伙也好,一个个都如同秋风扫落叶似的被横扫一空!

第320章 招驸马

眼见皇帝做了简简单单一个手势,身边一个近侍模样的中年人匆匆行礼退下,知道人这是立刻去确认南朝那位正使的情况了,原本就沉寂的大殿上,也不知道多少文武大臣全都陷入了震惊和呆滞之中。

按照常理,就算这个根本不像是南朝正式使臣的少年出言指斥,大殿上怎么也应该争吵一阵子才会出结论,可皇帝却出乎意料制止了其他人发言,等到越千秋说出最要命的一句话后,更是直接把身边人派了出去,他们这些呆在大殿中的高官挪动不得,连消息也送出不去。

这不过是一桩小事而已,难不成生生要闹成天大的事?

直到这时候,越小四方才品出了越千秋这言行举止的深意,忍不住暗赞老爷子教得好。

要不是越老太爷,越千秋这小小年纪,怎么会知道如今这位北燕皇帝最忌讳的东西?皇帝背黑锅……这几个字真是绝妙!要知道当今北燕皇帝最恨的就是背黑锅,否则之前跑到南苑猎宫抄检马车的那些秋狩司谍子怎么会如此倒霉?

本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思,越小四立刻横跨一步,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列。

他是谁?原本的平安公主驸马,现在的兰陵郡王,这一站出来顿时迎来了众所瞩目。而他开口说出的话,更是让众多人简直气急败坏。

“皇上,南朝使臣住的地方是长缨宫,如果真的有人胆大包天下药,那么无疑表示,皇上也可能遭人谋害!神箭将军临时掌管禁军才两天,下头军将未必都听他的,此事自然不能归在神箭将军头上。皇上若是允准,臣愿意主动请缨去查!”

萧敬先一下子就听出了这言下之意。萧长珙哪里是真的要揽事上身,这是故意挑事,看满殿官员有谁跳出来!

当下,他没等别人反应,立时也轻轻咳嗽了一声,随即慢吞吞地出列:“皇上,兰陵郡王毕竟在边境呆了挺长时间,之前也不怎么管事,这宫闱内务剪不断理还乱,皇上如果信得过,臣出马更妥当。”

这两个人先后主动请缨,大殿上顿时如同炸了锅似的。刚刚才因为呵斥越千秋被撞,连气都没出成却被皇帝呵斥的姬迅,此时忍不住第一个跳了出来。

“你们这是贼喊捉贼,分明是南朝使臣和你们两个勾结!”

越小四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更不要说回头了:“姬将军……哦,现在你手里已经没兵了,也就是个光杆将军。你说我贼喊捉贼,那你呢,难道不是做贼心虚?我倒忘了,如果不是你被罢职,原本这十天都是该你轮值宫中的,这事儿和你没关系吧?”

发现自己点的这把火已经瞬间烧旺了,越千秋干脆抱着如今根本没人在意的国书,好整以暇地站在一边,满脸无辜地看着这场大戏。

看了一会儿,发现这争论有点低水平,而且语速太快,他这北燕语渐渐有些招架不住,只能分辨出掺和进来的人越来越多,萧敬先和越小四反而全身而退,也和他一样到旁边看戏去了。于是,瞅了个空子,他冷不丁也朝皇帝身边的徐厚聪看了一眼。

见这位表情非常勉强,他还朝人非常友好地笑了笑,等发现皇帝竟看着自己,他才有些惊讶。可他本来就是胆大包天的人,此时一点都没有害怕,反对这位天子做了个大胆的鬼脸。

见对方怔了一怔,他就没事人似的侧身继续看着这场难得一见的朝堂吵架,眼见卷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他暗中肚子都快笑破了,心里觉得畅快极了。

嗯,坐山观虎斗的感觉真好!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觉察到身旁有人接近,等扭头一看,发现是徐厚聪,他顿时有些意外。而徐厚聪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低声说道:“越九公子果真好手段……皇上请你过去。”

这前后两句话根本就不搭界,显见,一句是徐厚聪自己的感慨,一句是皇帝的吩咐,可越千秋却并不在乎。他毫无畏惧地跟着徐厚聪往上走,等到了皇帝御前三步远处,他才主动停下。他心里一边寻思在这距离暴起行刺的成功率,一边非常潇洒漂亮地再次躬了躬身。

“皇帝陛下叫外臣过来有何吩咐?”

“国书拿来。”

越千秋没想到下面吵成一锅粥的情况下,北燕这位皇帝竟然还有兴致看国书,可这本来就是他的目的,因此他没有迟疑,立时双手呈上国书,却是非常谨慎地先交给徐厚聪,等这位转交给了皇帝,他这才后退了两步。

而就是他这样的小动作,皇帝却也看在眼里,等拿了国书之后不忙着先看,而是问道:“为什么不直接上来给朕?”

越千秋愣了一愣,随即一本正经地说:“外臣怕人怀疑意图行刺,当年荆轲不就是借着献地图暴起行刺的吗?身在异域他乡,避嫌总归是要注意的。”

皇帝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越千秋竟然振振有词说是怕人诬赖行刺,不由只觉得秋狩司副使楼英长在越千秋卷宗上的评语实在是中肯极了。

师承越太昌,奸猾天成,狡诈似狐,危险等级——高!

要知道,南朝那么多官员,能归到高这个等级的总共也才没几个人……

如果越千秋知道,之前他照过一面的楼英长竟然会给予自己这样的评价,那么,他一定不会觉得有什么荣幸。毕竟,之前那几年他挺低调的,也就是这次国子监改革,神弓门叛逃,武品录重修,他稍微做了一点点贡献而已。

见北燕皇帝一心一意地浏览着两国语言对照的国书,他就继续好整以暇地端详着徐厚聪。眼见徐厚聪显然都对他那视线有些吃不消了,他才诚恳地说道:“徐将军之前特意跟着秋狩司正使汪大人过来招揽庆师兄,那天又推荐甄师兄,皇帝陛下是求贤若渴,你却是举贤若渴,实在让人佩服。只不过,庆师兄和甄师兄都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人,倒都教你失望了。”

徐厚聪没想到越千秋突然说这个。想到那一日只有他们两个人得知的密谈,他不由心中一动,随即竟是当着皇帝的面似笑非笑地反问道:“他们都不愿意弃暗投明,那越九公子你呢?”

尽管皇帝状似专心致志地看着国书,仿佛根本没听见这就在眼皮子底下耳根子底下的私话,可他却没有放过两人之间对答的任何一字一句。毕竟,之前越千秋叫了徐厚聪带路,委实不客气地在宫里转悠了一大圈,他早就得到了不止一个人的告密。

越千秋不假思索地嘿然笑道:“我在南边虽只是一个六品小官儿,而且还没有正式名头,可刚刚开张的武英馆已经内定了归我管,英小胖虽说是皇子,也不能拿我怎么样,有爷爷和师父两个人当靠山,有皇上凡事给我撑腰,我在金陵可以横着走,徐将军倒请告诉我,我这样一个没有多少才能的纨绔子弟到北燕能干什么?皇帝陛下能让我横着走吗?”

皇帝这是第二次听到越千秋强调自己是纨绔子弟了,这次终于不在自己已经看完的国书上虚耗时间了。他抬起头来,看也不看底下都快打起来的官员们,没好气地说道:“你都已经拿下过一个刑部尚书,一个刑部侍郎了,还说自己是没有才能的纨绔子弟?”

“那只是小时候不懂事,狐假虎威而已。”越千秋谦虚地笑了笑,随即又瞅了瞅徐厚聪说,“至于如今,我也就是假借徐将军这件事提升了一下自己的正面名声,仅此而已。既然没其他才能,总得名声好一点,如此将来才不会被那些正义感爆棚的人行侠仗义替民除害。”

原来提高名声不是为了好做官,是为了没人会当你是纨绔然后替天行道替民除害?

徐厚聪根本不信,皇帝也忍不住轻哼一声:“朕听说你爷爷虽说出身寒微,却是一等一的雄辩之士,没想到你倒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过你刚刚问朕能让你当什么官,是否能让你在上京横着走,朕可以给你一个很明确的回答。古人尚且可以千金买马骨,朕有何不可?”

越千秋这才呆了一呆,心里有些后悔自己不该把话说得太过头。

怎么就忘了这是个凡事不按常理出牌,神(经病)程度和萧敬先不相上下的皇帝?

总算他经历过大风大浪不少,此时仍旧表现得挺镇定。可当皇帝下一番话砸下来,他就实在是淡定不能了。

“朕其他的没有,女儿多得很,从小十二到小十六,总共五个女儿,年岁从十四岁到十岁,都和你算是相当,你可以五个里头选一个,然后留在北燕给朕当个驸马。”

“咳……咳咳咳咳咳……”

突然之间发出惊天动地咳嗽声的,不是越千秋,而是徐厚聪。饶是这位神箭将军在最初被引荐给北燕皇帝之后,就得到了从来没想到的高官厚禄,如今甚至一度总揽宫城防戍,可他实在没想到,皇帝竟然愿意对越千秋抛出这样的招揽条件。

这真的不是开玩笑?就为了招揽越千秋,皇帝竟然愿意直接嫁个公主过去?

就在徐厚聪发现殿上渐渐安静了下来,自己一下子成了众所瞩目的焦点,于是拼命平复呼吸,想要停下这呛咳的时候,他却只听到一旁的越千秋冷不丁开口说道:“徐将军,皇帝陛下又不是要你当驸马,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第321章 恕不敢当

当刚刚听到皇帝在那数女儿的时候,越千秋就已经有一种不妙的预感,等到皇帝果然大方地表示可以嫁一个给他,让他留在北燕当驸马,他第一反应就是骂娘。

看看越小四如今的处境就知道,除了越小四应该是真正喜欢,所以还生了一个女儿的平安公主之外,其他那些公主都是什么人啊?越小四那样彪悍的性子都敬谢不敏,更何况是他?不说别人,大公主和十二公主那根本就是行走的母老虎好不?

怪不得皇帝的女儿也愁嫁呢!把那种女人招惹进门,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吗?

然而,哪怕越千秋心里已经是气得破口大骂,可出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调侃徐厚聪。见这位一愣之后,咳嗽止住,可却打起嗝来,一个接一个响亮得不得了,他不得不强忍住才没笑出声,随即无视了那些投向自己的惊疑目光,一本正经地微微躬身。

“皇帝陛下好意,外臣实在是惶恐之至。只不过金枝玉叶虽好,却不是外臣所愿,这驸马二字,恕不敢当。”

皇帝没想到越千秋竟然拒绝得如此直接,顿时沉下脸来:“莫非你是觉得朕的女儿配不上你?”

这时候,下头的一大堆官员们方才恍然大悟。正在争吵的他们刚刚因为徐厚聪连声咳嗽方才暂时停下来,本以为是皇帝对他们争执得忘乎所以表示不满,可没想到转眼间就听到越千秋冲着徐厚聪来了一句又不是要你当驸马的揶揄,紧跟着的这两句,更是让他们瞠目结舌。

他们耳朵幻听了吧?皇帝似乎看中了这小子要许配公主,这小子还拒绝了?

而面对目光犀利,脸上已经明显流露出不悦的皇帝,越千秋却不慌不忙地说:“皇帝陛下应该知道,外臣的师父是此次的副使严大人。他是东阳长公主之子,可终身大事却一直拖到六年前才解决,还是外臣这个当徒弟的撮合的。看着师父和师母夫妇和谐,外臣就下决心,将来也一定要找个武艺上能胜得过的,否则就一个人舒舒服服过,干嘛找累赘?”

越千秋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想,幸好老爷子至少调查过一点,北燕公主里头至少没有绝顶高手。譬如像十二公主那样自以为能耐的,要赢他是做梦!

如果越千秋这话是在大吴朝廷上说这话,一定会被无数礼教的卫道士喷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是你说想要什么样的媳妇就娶什么样的媳妇?可在这北燕朝堂上,其他官员暂且不提,晋王萧敬先却觉得这话听着极其顺耳。他这么多年单着,不就是为了别找累赘?

而越小四更是深深舒了一口气,心想越千秋总算急智,否则他差点给皇帝的神思路吓死。

虽说越千秋不是亲儿子,可要是留在北燕也娶个公主……老天爷,就算家里老爷子再开明,听说便宜父子娶了一对姊妹花,非得气晕过去不可!

皇帝虽说没想到越千秋找了如此一个理由搪塞,可想到其坚决不肯留在北燕的态度,他原本心里足有七八分怀疑,如今却不禁少了两三分。毕竟,人如果真的有那方面的图谋,遇到他这种提议之后早就假意推辞一阵子,随即就顺杆爬了上来,哪会如此立场鲜明?

“朕的那些女儿虽说有习武健身的,但想来要胜过你这个玄刀堂掌门弟子,却也不容易。”皇帝微微一笑,随即淡淡地说,“只不过,朕这个人平生最不喜欢的就是有人拒绝朕的好意。更何况,南吴这份国书上,竟然指责朕收容神弓门叛贼。既然如此,朕还非留你不可了!”

越千秋没想到北燕皇帝竟突然如此强横霸道。可即便如此,他仍是不打算妥协。

他嘴角翘了翘,同样非常强硬地说:“当初刘静玄戴静兰将军回归大吴,皇帝陛下还不是一样派使团抗议,如今神弓门叛入北燕,我朝不过是循北燕的旧例而已!皇帝陛下如果要因此留下外臣,当然是很容易的。可是,与其牺牲任何一位说不定早就心有所属的公主,还不如把外臣撵去北海学苏武牧羊!”

这小子疯了!

越小四心头大惊,几乎忍不住要跳出去先把越千秋骂一顿,省得这小子变本加厉。可是,当他接触到皇帝那极其幽深的目光时,却又硬生生将那念头打消。

要知道,萧敬先对越千秋提过他那个馊主意后,越千秋隔天就见到了皇帝,似乎从那次初见开始,皇帝就对这小子越来越在意,如今这又是招驸马,又是一定要把人留在北燕,明显很不正常!

可他只不过随口出个便于让越千秋和他接触的主意而已,萧敬先却一口答应不说,皇帝也表现得和往日如此大相径庭……不会真的被他这张乌鸦嘴给说中了吧?

那一刻,这十几年来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生死考验的越小四突然陷入了极致的茫然之中。他甚至在考虑,有朝一日能够功成身退回金陵时,他要不要去开个铁口直断的算卦摊。

见越千秋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和皇帝对视,底下在最初的死寂之后,立时有人跳将出来叫嚣立时对南边出兵,其中最大声的,自然便是那个最倒霉的前左将军姬迅。

“皇上,北燕有的是大好男儿,何必高看了这等中看不中用的南蛮子!”

当背后那相当激烈的指责和谩骂突然变成了姬迅一个人的叫嚣时,越千秋施施然转过身来,昂首挺胸地扫了一大群人一眼,没好气地瞪着这位前左将军。

“我和贵国皇帝陛下说话,关你什么事?我自认为没本事当驸马,可我不能当,不代表就轮得到你和你家里人。北燕是有的是大好男儿,但不代表你家里那些是!但凡你家里那个儿子有你说的那么优秀,何至于被大公主休了?”

想到姬迅的长子正是大公主的前前任驸马,越小四这一次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一时大笑出声。他这一笑带头,但凡和姬迅不对付的人,全都立刻哄笑了起来。

这下子,已经因为越千秋的缘故吃了好几次亏的姬迅只气得眼睛通红,顿时忘记了这是在御前,大吼一声就朝越千秋扑了过去。

可他根本还没接触到越千秋一根毫毛,上头就有一人跃下横拦在他的面前。认出是徐厚聪,他想到此人也是南蛮子,更顶了自己的位子,一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下意识地抬手就打,可当他那挥下的手被徐厚聪架住时,他就听到上头传来了越千秋那清亮的声音。

“大殿之上怒冲御座,殴打身兼护卫之责的神箭将军,这算不算冲撞御驾,图谋行刺?”

“若是这都不算行刺,怎么才算行刺!”越小四心花怒放,几乎零等待地大声接口道,“姬迅,我看你是怨望刚刚被解职,竟敢图谋不轨!”

没说图谋行刺,而说图谋不轨,这意思含糊了,可罪名却放大了。一时间,殿上一团混乱,有为姬迅解释和求情的,也有落井下石控诉添乱的……总而言之,偌大的殿中完完全全一团乱,而皇帝看着横挡在自己身前,竟更像是个御前护卫的越千秋,心情简直乱七八糟。

当已经完全懵了的姬迅被萧长珙不由分说摁倒在地,萧敬先则是上前来仿佛要说些什么,皇帝终于一点说话的兴致都没了,用力一捶扶手道:“都够了!姬迅罢去一切官职,给朕滚回家去好好反省。朕还没问你之前玩忽职守和今日下药的事,你就上窜下跳,以为朕瞎了吗!”

他说着就站起身来,再次扫了一眼殿上密密麻麻的官员,冷冷说道:“晋王和兰陵郡王,还有秋狩司汪卿,尽快把人选给朕报上来,神箭将军今日护持有功,赏弓矢!”

见该答应的答应,该谢恩的谢恩,唯有越千秋照旧背对着他一点表示都没有,皇帝只觉得心烦意乱,最后没好气地说道:“神箭将军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子带上,朕还有话要另外问他!”

徐厚聪没想到今天自己竟然阴差阳错又得了赏,等听到皇帝竟然并没有因为越千秋的不识好歹而当堂雷霆大怒,他只觉得不可思议极了,但还是立刻答应。当他眼看着群臣恭送了皇帝背手离去,越千秋却这才慢吞吞转过身,上前两步走到他身边,他忍不住暗自苦笑。

可他与其说是押送还不如说是陪同越千秋出了大殿之后,他就看到越千秋突然侧过头来。四目对视之间,越千秋却是对他咧嘴一笑:“徐将军,我们打个赌如何?今天推荐禁军三将军人选的那三位,至少会有一个人推荐你,你相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