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醒悟到在下属们面前丢了脸时,却已经来不及了。他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等突然发现马背上年轻人竟是佩戴了一把宝剑,他方才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是卑职忘记了公子也是剑术高手,失礼失礼,您请出城。”

眼看队正都慌忙低头让了路,其余将士就更加不敢阻拦。而越千秋如释重负,刚刚因为被萧敬先几句话撩拨出来的火气,一时忍不住拿出来的气势不知不觉收了起来,低下头牵着马就往城门走去。

尽管归心似箭,恨不得立时离开上京城这个鬼地方,可他还不得不放慢步伐,心里恨死了前头拖拖拉拉的车马。

就当他已经进入券洞,眼看就要通过那道上京城西门的时候,突然就只听背后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吓了一跳的他本能地想要加速往前冲,可到底还是硬生生忍住了。可让他更没想到的是,身后那匹还在缓缓行走的马竟是不动了,扭头一看,他就被萧敬先的举动气坏了。

在这种应该绷紧神经的时候,萧敬先竟然还拨马转头看热闹!这家伙心里在想什么!

“右相和两位神武大将军有令”

越千秋听到这前半句话,一颗心就几乎凉了半截。后半句难不成是立时关闭城门?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他终于听到了最重要的后半截:“若非上京道盖印的特别路引,若非三品以上官员家眷,不得出城!即日起进城人等需严密筛查”

后头的话越千秋已经没心思听了。他心里简直纳罕极了,这种放在金陵绝对要关闭城门禁止进出,然后满城大索的事,放在上京竟然如此宽松?就在这时候,他发现缰绳一松,发现萧敬先已经重新策马开始前行,他赶紧牵马向前,紧跟着就听到了萧敬先的声音。

“上京城这种地方,达官显贵占了绝大多数,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除了晋王萧敬先那个疯子,其他人总不至于把这些贵人都得罪死了。再说,就算检查再粗疏,马车里有没有多藏一两个人,看车辙印大略也能看出来。”

萧敬先仿佛是自言自语的话,却引来了后头一辆马车中一个悦耳声音的附和:“那是自然,咱们大燕和那些南蛮子不同,一年到头,这种狗急跳墙行刺大臣的事从来就不少,就是成功的很少而已。若是都大张旗鼓封锁城门劳民伤财,岂不是笑话?姐姐果然有见识。”

姐姐。

越千秋突然觉得自己眼下这滑稽的装扮一点都不滑稽了。他简直有一种爆笑的冲动,甚至直截了当地头去看萧敬先的表情。当发现那张经过化妆犹如女子一般妩媚秀美的脸上,并没有暴怒之类的情绪,反而更多的是无奈时,他简直很想为这家伙的演技点一百个赞。

“随口说说罢了,谈不上有见识。”

“姐姐谦虚了,不论怎么说,现在都是满城风雨的时候,你只带着一个童儿就敢出城,这番胆色实在是让人钦佩。你这是去哪?若是愿意,不妨上车同行说话如何?”

越千秋只觉得自己因为忍笑,肚子已经快受不了了。如果是平时,萧敬先被人这么连叫两次姐姐,他完全可以想象这喜怒无常的家伙会是什么反应,可现在,故意这么装扮的萧敬先却不得不忍受。更何况,谁让萧敬先刚刚为了在他面前装什么百事通,说那些话?

“多谢姑娘好意。我不是去狩猎,也不是去别庄,要去南边的新乐,走得有点远。”

“那还真是遗憾。我还想着难得能一睹霍山郡主芳容,也许能亲近亲近”

当终于离开城门区域,和后头的马车和随行的人拉开了距离,继而渐渐上了大路,越千秋开始加快步子,权当健步热身,而萧敬先骑着的那匹马也开始渐渐小跑,因此假装主仆俩的二人不多时就甩开了那些拐往各处别庄,速度很慢的名门车马。

当发现路上前后左右已经没有别人,越千秋才忍不住笑了起来。奈何刚刚这一口气就疾走了十里,稍稍有点小喘,因此他没笑几声就笑岔气咳嗽了起来。

“再笑的话,别怪我不客气!”

离开了上京城,越千秋才不怕萧敬先,此时便嘿嘿笑道:“霍山郡主你可别吓我,我又不是吓大的!话说来,我还以为你会在出城之后气得拆了人家马车的!你也不怕头正好碰到真人,被人家拆穿了。”

“我现在重伤之下连个花架子都使不出来,怎么去拆人家马车?”萧敬先刚刚话说得挺凶狠,此时表情却是不气不恼,“再说了,这世上没有人能拆穿霍山郡主,因为已经没这个人了。”

越千秋那笑容这才顿时僵在了脸上。他头看了一眼萧敬先那怅然的表情,脑补出了无数相爱相杀,因爱成恨,又或者其他狗血的戏码。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下一刻,萧敬先就策马来到了他的身边,非常顺手地摸了一下他的脑袋。

这下子越千秋顿时不乐意了:“别没事摸我的头,我又不是小猫小狗!”

他那气恼的抗议没有任何的效果,因为萧敬先不但没收敛,反而又顺着捋了两下。

“少想这么多,霍山郡主早就亡故了,那是当初连姐姐都几乎要认了当妹妹的小丫头。她年纪轻轻却很有才华,给姐姐出了不少主意,染病去世之后,姐姐不希望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故去,所以常常在微服出宫之后就顶着霍山郡主的名义行走。除了我,就连皇上都不知道,大概也就是秋狩司那三个死了的人有点数。”

看到越千秋若有所思地皱着眉头,又看到了额头那熟悉的天柱纹,萧敬先不禁哑然失笑。

要引开这小家伙的注意力,还真是异常简单。

严诩等人出城应该不会遇到太大麻烦,因为他给他们调去了相当好用的帮手。反倒是接下来甄容能否在晋王府打好最后一仗,那才是个未知数!

他倒无所谓甄容真正能拖住多少时间,只希望这个性格和越千秋迥异的小家伙能在那大乱之中真正立足,也好保全那些跟他多年的侍卫。但更重要的是,萧长珙能履行承诺!

至于皇帝的反应他另有计较。

第405章 茕茕

夜幕之下的上京城并不平静。从武陵王别院这城中一角蔓延开来的争斗,已经影响到了城中各处。平民百姓紧闭大门的同时,恨不得钉死窗户。而达官显贵们也无不提起十分警惕,所有的侍卫和下人全都严阵以待,以防祸及家门。

在这时不时传来阵阵喊杀声的夜色中,当一前一后两骑人疾驰拐进了晋王府门前那条人烟罕至的小街时,恰是惊起了隔壁废园之中的宿鸟,一时满是扑棱棱拍翅膀的声音以及难听的叫声。

当两人来到晋王府门前时,后头那个戴着斗笠的灰衣人就勒停了马,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高高的围墙,随即就瞅了一眼身上血迹斑斑的甄容。

“甄公子,晋王殿下不好说话,我就送到这儿了!”

甄容看着头戴斗笠的二戒,心想刚刚一路上都有萧长珙派来的侍卫跟着,如今那些侍卫都守在街口,可如今又已经到了晋王府门前,他完全没有机会和二戒说话。

因此,面对这语带双关的告辞,他回忆起今日在武陵王别院那场险恶的拉锯拼杀中,二戒救他的情景,之前压在心里的那些不甘不愿,渐渐都烟消云散。他肃然拱了拱手,沉声说道:“请代我谢谢兰陵郡王,多亏了他,这才洗清了大吴使团身上的嫌疑。”

“这本来就是他应该做的。”二戒说这话的时候,只觉得异常理所当然。他没有再多啰嗦,冲着甄容笑了笑,随即就拨马转身离去。当他疾驰到街口时,冷不丁回头望了一眼,就只见那少年依旧策马站在晋王府门前,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那一刻,他不禁叹了一口气,心里不由得想起当初云霄子遍邀武林名宿,商量那个襁褓中的孩子应该如何教养的事。一晃十几年,昔日婴儿已经长大成人,虽说一度也曾经行止有差,可至少大节无亏。然而,这身世两个字,只怕永远都是甄容最难摆脱的心魔。

谁像越千秋那小家伙,明明知道自己身世成谜,却满不在乎没事人似的。这些天甄容也多亏有那样一个没心没肺的小子做伴,否则只怕早就受不了了!

甄容一直伫立到二戒和秋狩司那些人汇合,随即离开街口,这才去叩响了晋王府的大门。

大门原本只打开了一条缝,可借着灯笼的微光看清楚他的头脸,那门房立时把门开大,满脸堆笑地说:“甄公子回来了,快进来,今天听说上京城一团乱,大家都担心死了,殿下和九公子让人问过您好几次。”

尽管晋王萧敬先喜怒无常,但晋王府的几个门房却都是颇圆滑的人至少在甄容面前如此。甄容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等进了大门,几个围上来的门房看到他这周身血迹,无不围上来问可有受伤。甄容受不了这热情,敷衍两句就逃也似的往里走。

晋王萧敬先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内眷,甚至连宠爱的婢女也没有,自然也就不存在严格意义上的内院和外院。当然,甄容也知道北燕男女关系素来随便,也许没有妻妾的萧敬先只是完全不在乎。他没有先回自己那边去换衣服,而是直奔畅游阁。

才刚到畅游阁外头的院子门口,他就只见一个侍卫迎上前来。交谈两句之后,得知萧敬先竟是把两个大夫给撵了走,哪怕早就知道人乖戾,他还是不由得摇头叹气。径直往里走时,他自然没有发现那个侍卫看他背影时那有些复杂微妙的眼神。

等到了畅游阁门前,看到里头点着灯,窗口依稀能看见有人影,他就敲了敲门。听到里头没什么回音,他不禁有些奇怪,当即伸手推门。果然,门只是虚掩的,一推就开,他跨进门槛之后,习惯性地掩上了门。等熟门熟路来到萧敬先的寝室,他却呆住了。

早先以为的影子,不过是衣架上的一件衣服,屋子里并没有整理过,还留着人匆忙离开时留下来的凌乱衣物,仿佛还有那两个人的气息。

甄容木然站在那儿,突然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苦笑。

这不是人家早就和自己说好的吗?事到如今,他又有什么好难过又或者沮丧的?

环目四顾,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妆台抽屉上那露出的小小一个白角上。他心中一动,连忙快步走上前去,等拉开抽屉一看,果见是一封写着阿容亲启的信静静地躺在抽屉里。

他下意识地想要打开,可随即还是沉下心来,仔细检查了一下封口。待确定封口完整,并没有被打开过,他这才从靴子里抽出防身的匕首,小心翼翼地划开了信封。当取出信笺之后,他拿着那薄薄的两张信笺,竟是觉得重若千钧,久久方才将其打开。

那是一封很简短的信,没有文绉绉的字句,全都是犹如闲话家常似的大白话,而且抬头也一如萧敬先在信封上对他的称呼,带着丝丝亲切的阿容二字,却和萧敬先往日待别人明里带笑,实则远如千里的态度截然不同。

“阿容,见此信时,千秋已挟吾离开。晋王府素来为众矢之的,上京城既乱,兵马必接踵而至,如何坚守,如何分派,悉听尊便。府中内外侍卫,吾已令听汝节制,生死全凭君心。想来以汝赤诚忠义,当为彼等留一生路。”

当看到最后萧敬先留字这五个字落款时,甄容忍不住紧紧攥着这信笺,恨不得将其捏成一团扔开,可最终还是将其轻轻放下。

萧敬先的意思,他已经完全明白了。萧敬先和越千秋两人金蝉脱壳,却留下了满府侍卫给他,如果接下来晋王府要面对乱军侵攻,那么,只要他能够率人抵挡住,那么在正主已经跑了的情况下,他自然而然就能收拢人心。

凭萧敬先的手段,即便如此一走了之,侍卫之中依旧肯定留着他的心腹,关键时刻也会帮他。而他在事后能否在皇帝的盛怒之下保住这些侍卫,才是真正的关键!

否则就算萧长珙真的愿意继续之前的招揽,他“认贼作父”,可手下没人,哪怕是世子也是空头世子,有什么用?

“我该说,你真瞧得起我吗?”甄容叹了一口气,把信笺重新塞回了信封,照旧放进了那抽屉里,这才转身来到门口,打开门后沉声说道,“来人!”

眼见之前进来时见过的那个侍卫匆匆而来,到面前躬身行礼,甄容看了他一眼,随即淡淡地吩咐道:“看好门,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任何人进门!”

“是,甄公子请放心!”

面对如此干净利落的回答,甄容哪里还不知道,这绝对是王府中人里少有的知情者,至少知道一部分内情。可他没有追问什么,而是径直出了院子。

当他找去使团其他人的临时住所,发现一间间屋子里全都点着灯,人却一个都不剩,他本来觉得自己会一颗心一点点往下沉,可当确认了最后一间屋子的状况时,他却诡异地觉着整个人极其轻松。

原来……真的都走了。除了他之外,全都走了。

二戒长老在送他回来晋王府之前,知道这件事吗?他又会不会留下来?

心里转着这些念头,但当甄容重新回到畅游阁时,他却收起了所有杂念。看着忠心耿耿守在门口的那个侍卫,他低声问道:“还有多少人可能知道内情?”

“卑职不知道。”见甄容皱眉,那侍卫连忙解释道,“晋王殿下做事素来高深莫测,我们这些属下从来不敢妄自揣测他的意思,所以着实不敢确定。殿下只说过,若他不在,凡事听甄公子分派,不得违令,相信其他不少人都得过相同嘱咐。”

“那好,这里的事情暂且瞒着,送进去的一日三餐都由你负责,怎么处理也是你负责。”

说到这里,甄容就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现在下去传令,把所有管着重要职司的人都叫到正堂议事,不许少一人。等传令之后,你就来这里接替我。”

眼见人二话不说应命而去,甄容抬头看了一眼乌云满天看不见任何一颗星星的夜空,突然就这么直接在屋前台阶上如同孩子一样坐了下来。他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过着接下来应该如何应对,可脑海中却杂念丛生,无法集中精神。

越千秋和萧敬先……此时到哪儿了?他们是不是也在仰望同样没有星星的夜空?

然而,当他和传令回来的那个侍卫彼此换班,仍然穿着那身血迹斑斑的衣服,走入晋王府正堂时,甄容却是满脸肃然,看不见一丝一毫的彷徨。眼见没有一个人坐着,全都站得如同钉子一般,他走到正中央之后,就转过身来看着众人。

“武陵王别院今日几乎被一把火烧成了白地,而起因一是因为徐厚聪之子被掳劫到了那儿,二来则是因为晋王殿下对十二公主明言,行刺之事乃武陵王所为。我随着徐厚聪之女徐雯去了那儿,一番拼杀之后,救出了徐厚聪的儿子徐光,但这仇怨也算是彻底结下了。”

“对武陵王来说,不管他是不是承认掳劫徐光,他如今一朝权在手,绝不会放过如此奇耻大辱。秋狩司的线报说,他扣留了两位神武大将军,挟制神武营,打算拥立咸宁郡王。只怕最早今晚,最迟明日,报复就会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提高了声音说:“晋王殿下有伤在身,留了九公子在一旁照料,所以晋王殿下命我接管防务。这王府内外,你们比我熟悉,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命令各位的。我能做的,不过是当有人来攻时,和你们一块杀敌,保住这最后的家园!”

这最后十几个字一时激起了众人强烈的共鸣。顷刻之间,就只听一众人等轰然应喏。

“谁若敢犯晋王府,让他们来得去不得!”

第406章 汇合

相比越千秋和萧敬先在离开上京城时,有惊无险地遇到了城门戒严,只许三品以上官眷出城,严诩因为要等庆丰年汇合,出城时几乎卡在了城门关闭的那个点上,自然而然更是迎头碰上了需得三品以上官给予出城凭证这道门槛。

然而,萧敬先把包括陈绍刘宽在内的其他人送去和他汇合的时候,还给打包送去了两个向导。就是靠着这么两个神奇的向导,能说一口流利北燕语,分成两拨出城的他们竟是挂在了两位名声不大响亮的官员门下,没有遇到半点留难,顺顺当当离开了上京。

深夜时分,悄然进入一处山边僻静的别庄,一路上神经绷紧的一行人全都舒了一口气。严诩则更心急,直截了当地对前来迎接的一个侍者问道:“萧公子他们那两位到了吗?”

“九公子正在萧公子那儿。”那侍者客客气气地躬身行礼道,“小人领您过去。”

严诩对其他人略嘱咐了一声,随即大步跟了上去。他这一走,之前武陵王别院那一场混战时躲在一旁看热闹外加打黑拳的小猴子,立时忍不住小声对庆丰年问道:“之前来汇合的人里就没有甄容,现在严掌门问的也是两位,难不成甄师兄还在上京?”

庆丰年当时在武陵王别院和甄容碰过头,然而却没来得及说几句话,再加上他身份立场尴尬,甄容和徐雯都担心徐厚聪又或者别人对他不利,救出徐光之后就催促快走。

想到自己和严诩汇合之后,还勉强赶上了城门关闭之前那最后一点时间,甄容若是走得晚,还确实是来不及出城,他不禁生出了一丝不安。

环目四顾,他就来到陈绍和刘宽等人面前。他们是分两拨出城的,因为严诩在,他也没来得及问他们是怎么离开晋王府的,是否知道甄容的下落。然而,此时他把问题问出来,就只见几个人面面相觑,最终无不苦笑。

“庆兄弟,也不瞒你说,咱们这些人这趟到北燕,纯粹就没干什么!之前九公子早就吩咐大家做好准备离开,所以该烧的文书烧了,该准备的行李早就准备好了,尤其是九公子上次从长乐郡王府库顺……咳,拿来,这次交给我们带着的药材和黄金。今天午后突然有人找我们,说是九公子那儿已经得手,让我们马上走,结果我们糊里糊涂就进了密道……”

之前汇合的时候,人人都还沉浸在猝不及防的懵懵懂懂中,此时陈绍提起之前离开晋王府的情景,只觉得这稀里糊涂四个字最完美地诠释了那会儿自己的心情。不只是他,其他几个人也心有戚戚然地点头,以至于庆丰年和小猴子也听得呆住了。

敢情他们比人家还要幸运些,他们至少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不像这些人完全是被萧敬先和越千秋耍得团团转!

“至于说甄公子……”这次插嘴的却是刘宽,他微微踌躇了片刻,最终低声说,“我觉得甄公子最近一直心事重重的,常常会莫名其妙走神,说不定是他有别的安排,又或者九公子和晋王殿下对他说了什么。”

既然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众人也只能随着侍者的安排,各自先回住处息。虽说人人都是归心似箭,恨不得日夜兼程插翅飞回金陵去,可今天一根弦绷得太紧,若再不松弛一下,接下来一路万一熬不住,那就容易出大问题,因此回房后,听说还有大浴室,所有人就都去了。

好好泡一泡解解乏,轻松一下!

而严诩却来不及换下那风尘仆仆的行头,直接一路进了别庄深处的一座寝堂。

当跨过门槛进了屋子,穿过两道帷帐,最终见到萧敬先和越千秋时,他却第一时间被托腮坐在榻前椅子上的越千秋给镇住了。要不是他和徒弟实在是朝夕相处太熟悉,而且也见过越千秋当年黄发垂髫的样子,此时看到那发式以及憨憨的眉眼五官,简直不敢认人!

知道越千秋最讨厌别人将其当成小孩子那般看待,他不用想也知道那必定是萧敬先的鬼主意,因此立时朝躺在软榻上的那家伙瞪了过去。然而,往日常常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萧敬先,此时却对他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而且双目紧闭,面色苍白。

而直到这时候,严诩方才发现,萧敬先的形貌也和他曾经见过的有很大差别。

从前的萧敬先只能说是俊美,但现在的萧敬先看上去却明显五官阴柔了许多,尤其是那比从前妩媚的眉眼,再加上此时卧床养伤,让人不由自主感受到的那种纤弱气质,更是连他都看得不禁一呆。若不是颈部喉结非常明显,他都险些要认为萧敬先多了个孪生姐妹。

严诩一进来,越千秋就已经知道了,之所以没出声,只不过是因为他那一点点恶趣味发作,想让师父看看萧敬先这一面。为了这个,之前一到这里,他没有给萧敬先时间化妆,直接用了点小手段,让这位透支过大的晋王殿下昏睡了过去。

而他的理由那也是振振有词的,萧敬先太累了,需要更多的休息!所以,他不但当着别庄管事的面,亲自给萧敬先喂了一碗参汤,还亲自给萧敬先换了一身衣服,又换了药。

“千秋,他这是……”

越千秋笑着站起身来,对严诩耸了耸肩,一本正经地说:“师父看到了吧,这应该就是萧家一脉相传,无比强大,能把男人几乎变成女人的化妆术。今天出城的时候,萧敬先还被不明就里的哪家千金大小姐叫过姐姐呢!”

严诩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随即为之释然,少不得揉了揉越千秋的脑袋:“怪不得,我刚刚看到你这样子简直吓了一跳!”

越千秋这才呆了一呆,随即想到自己只顾着让萧敬先出丑了,自己的头发也好,脸上也好,都没顾得上收拾!幸好只有严诩看到,否则他不是丢脸丢大了?

严诩一看到越千秋那先是呆滞,继而郁结,然后抓狂的表情,就知道徒弟刚刚才意识到犯了什么样的错误,顿时为之莞尔。

见床上的萧敬先还没醒,他就招呼越千秋到外间,眼看越千秋一把拆了头发,随即令人打水来,三两下洗干净了脸,照旧是一个清清爽爽的俊俏少年,他就更笑了起来。

“师父别笑了,我已经被人耍得团团转了!”越千秋老大不高兴地抱怨了一句,见自己披散着一头长发,他只觉得异常麻烦。都已经这么多年了,他依旧不喜欢这年头男子也得留长发的习惯。当严诩上来帮他绑头发的时候,他少不得抱怨了一番萧敬先的雷厉风行。

“我原本以为还有机会和甄容告别的,结果倒好,萧敬先好歹还写了一封事先准备好的信,我却根本没想到这么快就走,连一句话都来不及留……我就怕甄容万一扛不住,恨透了我们,那时候就不是留帮手,而是留仇人了!幸好我之前给他多留了一些人参放在他房里,还有二百两黄金,不知道他会不会去看,可别便宜了别人!”

“甄容应该不是那样的人,而且我让人留了一封信给他。”

因为隔墙有耳,严诩没有具体指谁会给甄容送信,给越千秋束发之后,这才若有所思地说,“看萧敬先的安排,恐怕是想在上京城彻底乱起来之后,甄容据守晋王府,建立一定的威望,到时候谁都知道他是被我们丢在上京城顶缸的,甄容再留下就不会多一个叛逆的名声……可这件事风险也很不小。”

“是啊,谁也不知道北燕皇帝知道小舅子跑了,到时候是个什么态度!”

越千秋苦恼地吐槽,随即溜过去拉开帐子看了一眼那边厢软榻上的萧敬先,见其还在昏睡之中,他这才退了回来,压低声音对严诩说了之前萧敬先遇刺时的情形。

说到萧敬先明明伤势极其严重却还死撑时,他眉头直接打成了一个结,可下一刻,他就只见严诩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他的眉心。

“师父?”

“以后别皱眉。”严诩也不管越千秋是何等莫名其妙的表情,自顾自地斥道,“年纪轻轻学那些老家伙没事皱什么眉头,小心未老先衰!”

他想到萧敬先之前硬是把越千秋和北燕那位先皇后联系在一起时的强词夺理,只觉得自己这亡羊补牢的提醒犹未为晚。紧跟着,他就干咳道:“走,再去看看萧敬先伤势如何。我好歹也被你师娘耳提面命熏陶了这么久,手头正好有几个非常不错的外敷内服伤药方子。”

严诩一面说,一面拽了越千秋再次进入里间。可这次一掀开那薄薄的帷帐,他就不由得一愣。因为刚刚越千秋确认时,分明还没醒的萧敬先,此时却分明醒得炯炯的,见他们师徒进来,还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越千秋也同样吃了一惊,随即就沉下脸道:“好啊,原来你又骗我!”

“刚醒而已。”萧敬先微微一笑,稍稍动了动脑袋,目光下移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和左右肩膀,随即开口说道,“你下手的力道太克制,我又是受过特别训练的,自然不可能睡那么久。倒是你,居然给我换了衣服上了药?真是亲外甥也没你这么贴心。”

“呸呸!”越千秋只觉得萧敬先真是自己的克星,“我只是看你受伤可怜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习惯性逗了越千秋两句,萧敬先才收起笑容看着严诩:“接下来的一路再不会有眼下的悠闲了。我们不能这么多人一块走,兵分两路。我带着千秋通过我的渠道走,你带着剩下的人通过南朝的渠道走,如何?”

严诩一点都不想把越千秋留给严诩,当即皱了皱眉。萧敬先看出了他的不情愿,慢条斯理地说:“难道你放心让我一个人走?又或是把你们南朝的秘密渠道暴露给我?”

见越千秋叹了口气后冲自己点点头,严诩只能当机立断地说:“好吧!”

眼见严诩答应,萧敬先这才似笑非笑地看着越千秋,直到把人看得发毛,他这才似笑非笑地说:“小千秋,我都尚且不得不忍气吞声被人叫姐姐,接下来一路你也委屈一下吧!”

闻听此言,越千秋简直后悔自己刚刚暗示严诩答应萧敬先分头走的建议,他已经想反悔了!见严诩先是脸色一僵,随即便忍俊不禁,他顿时更气坏了,眼珠子一转便没好气地说:“就我一个治不住你,我要加人!”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要丢脸的话大家一起!

第407章 艺高人胆大

这座小城在京城东南面,相隔八百里,虽说日夜疾驰两日可到,可又并非在紧急军情的驿道,也只是无关紧要的一座小城。因为有八百驻军,主管民政的县令大多数时候不得不看军营脸色,连城防营亦是握在驻守本地,号称吴将军的那位校尉手。

此时此刻,从进城的一拨旅人手讹诈了一串钱,一个矮个军士曾兴高采烈地在手里扔着玩儿,突然只见不远处有一行车马过来,顿时眼睛大亮,打了个呼哨道:“肥羊来了!”

然而,他话音刚落,后脑勺被人狠狠拍打了一下:“给我闭嘴!蠢货,擦亮你的眼睛,看看那跟车的都是什么人!”

那矮个军士使劲揉着后脑勺,正在腹诽那队正的倚老卖老,可看清楚来人之后,他不由得收起了那点贪婪的小心思。随着那一行车马的渐渐靠近,只见统共两辆马车,前头一辆是清油车,后头一辆则是黑油车,而随行的则是二三十个汉子。

寻常商队也常常会有那么多人,可怎么也不可能人人骑马跨刀!更何况,马骑手个个体格骠悍,精神十足不说,连那一匹匹马亦是膘肥体壮,分明都是一等一的军马!

能有这样一行随从,前头那辆看似只是寻常清油车里坐着的主儿,摆明了非富即贵!

看都不看其他进城出城的人,队正已经是一溜小跑迎前去,可他还没到马车前,被头前一个侍卫横刀拦住。他连忙满脸堆笑地说:“卑职是城防营第三队队正,如今天色已晚,城门关闭在即,所以为免耽误贵人的功夫,特意来迎候……”

还没等他说出下一句话,车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把路引给他。”

闻听此言,那队正方才如释重负。在城防营这种地方,最怕的是某些骄横跋扈的贵人仗着身份根本不出示路引,出了事情却要他们这些小人物顶缸。如今这车人既然还讲道理,那好办多了。眼见那拦路的护卫拿出路引面无表情地递了过来,他慌忙伸出双手接过。

可入目才扫了一眼,他便面色大变,原本略躬着的背,此时此刻更是完全佝偻了下来,弓得犹如一只大虾米。

“原来是霍山郡主路经燕子城,卑职立时让人清道让路……”

“不要太兴师动众,快点让我们入城才是正经!”

“是是是……”

车发话的越千秋长长舒了一口气,非常庆幸不用打起车帘和人说话。最恨坐车的他现在恨不能一整天窝在车里别出来,免得多一个人看到他眼下的尊容。别说是他,连一贯窜下跳最是活络的小猴子,这几天也完全蔫了,整日哭丧着脸。

他再次瞥了萧敬先一眼,只见人一眼看去仿佛淡妆素抹,看不出任何修饰痕迹,眉眼精致如画,女子的纤弱阴柔展露无遗。要不是他这几天已经看惯了,真的认不出来。

他甚至很怀疑越小四如果站在这里,是否能认出这家伙来。萧家人的化妆功夫实在是太恐怖了!那么几个瓶瓶罐罐的东西,媲美后世整套整套的化妆品!

最重要的是,萧敬先身一件石青小袄,脖子是一条貂皮围脖,下头穿着盖过了鞋面的雨过天青色百褶裙,仿佛一点都不别扭,他简直打心眼里服了这个疯子。

天底下有几个人能猜到,大名鼎鼎的昔日妖王,现如今竟是女装出行?

可你女装癖别拉我啊,我这一身都快穿得要发疯了!

小猴子扯了扯袖子,终于忍不住结结巴巴地叫道:“郡……郡主……”

萧敬先微微一笑,见小猴子满脸可怜巴巴,他这才淡淡地说:“忍着点,习惯成自然。”

习惯你个头,这种事如果能习惯,天底下没有不能习惯的事了!

越千秋气得随手拿了个橘子朝萧敬先扔了过去,结果人轻轻松松接住不说,还慢条斯理地说:“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我大燕虽有橘子,但不好吃,这是和南朝互市才有的一等品,要扔扔别的,别糟蹋了好东西!”

听外头的人声,知道如今已经正式进了这座燕子城,越千秋纵使有千般气恼,也只能暂且憋在心里,此时索性**地问道:“进城住哪?又是和之前一样,包下一整座客栈,生怕别人不知道霍山郡主到了燕子城吗?”

“没错。”萧敬先微微一笑道。

越千秋一看人那脸满满当当写着你懂的三个字,顿时闭了嘴。

他们已经出来五天了,每天清晨出发,傍晚投宿,算下来一天要走一百多里,除却在算准前方没有城池的时候才会露营,已经算是很快了,但和日夜兼程赶路还是没法。

然而,京城那边估计能瞒住三五日顶天,这会儿肯定已经捂不住消息了,只要京城六百里加急通知各处交通要道,他和萧敬先的图像很快会和严诩他们一样撒遍各处。

严诩等人也是因为那些影子图形的关系,走不了太快,毕竟这又不是在南边的大吴,没有驿站可以给你随便换马,大白天在官道不要命地打马疾驰也极其惹眼,所以这注定了两拨人都只能用隐秘安全却又缓慢的渠道南归。

在这种情况下,一路缓缓而行,踪迹有案可查的霍山郡主萧卿卿,最不容易惹人怀疑。

可明白归明白,当马车最终停下来的时候,越千秋也不知道给自己打了多少勇气,这才做好了下车的准备。而小猴子速度快,一骨碌爬起来先钻下了车去,等他下车时,却还非常殷勤地举着手打算搀扶他。他有心没好气地拍开那只手,可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扶了一把。

稳稳落地的他扫了一眼四周,见侍卫们已经守住了这家客栈的出入通道,他这才抬头看了一眼,却见这座其貌不扬,只不过看去还算齐整的客栈,挂着的牌匾赫然是百年客栈四个字。心情本来糟糕的他不禁没好气地说:“口气天大,这么个地方,也敢号称百年?”

话音刚落,他只听到身后传来了萧敬先那清冷的声音:“小千,别吹毛求疵,这在燕子城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地方,百年两个字只是招牌,并不是说真的开了百年。”

“是是是,小姐慧眼如炬。”迎出来的掌柜本来被这偌大的阵仗给吓得直哆嗦,此时听到这话,他不禁如释重负。可他才刚轻松下来,转瞬间只见那位年纪丁点大却气派不小的小侍女朝自己冷冷看了过来。只不过目光一次碰撞,他忍不住低下头去。

乖乖,这看去顶多十一二的小侍女怎么眼神这么凶?

“什么小姐?这是我家霍山郡主。”越千秋瞅了萧敬先一眼,着重强调了这家伙“霍山郡主”的身份,见掌柜果真更加惶恐,他瞥了一眼小猴子,干咳一声说,“小袁子,还不赶紧带人进去换铺盖换摆设?”

听到这一声小袁子,小猴子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宁可听人家叫自己一百声小猴子,也不愿意听到这一声小袁子。

可之前严诩把他留给萧敬先,说是给越千秋当帮手的时候,萧敬先给他的是两个选择,要么扮侍女,要么装宦官,没有第三条路可走。奈何他干干瘦瘦,其貌不扬,又不像唇红齿白的越千秋,站在身材颀长容貌出众的萧敬先身边极其不般配,顿时傻了眼。

他之前听说越千秋一度扮成书童,不禁讨价还价,声称自己可以扮成越千秋之前陪着萧敬先出京时那个书童的样子,结果萧敬先只是简单地两个人身高和块头,他立刻蔫了。

而萧敬先的理由也非常充分,萧家在京城外的别庄里,确实有那么一个憨憨的小书童,只要说出城之后霍山郡主嫌人太憨傻把人丢下了天衣无缝。反而他要扮演的那个宦官,在那座曾经的兰陵王府,后来的霍山郡主府是有底子可查的。

于是,那时候小猴子反驳不能,只能接受事实,委委屈屈答应了。

此时,他不用装哭丧着脸应了一声是,随即叫了几个侍卫去后一辆装行李的黑油车搬东西。而那掌柜哪敢在此耽搁,虽说有打前站的早到一步,给了他一整锭白银让他腾屋子,可他到底还没完全备办妥当,还有几个客人并不肯搬,此时他少不得慌忙跟着入内。

当一阵鸡飞狗跳,所有客人尽数搬走之后,他笑容可掬地把这一行人迎了进去。

这家百年客栈统共二三十间客房,安置这一行三十余人绰绰有余,至于最好的一明两暗三间房,则是留给了萧敬先和越千秋小猴子。

当萧敬先和越千秋先后进了屋子时,只见一应铺盖已经都换了自带的那一整套东西,喝茶的茶具都换了新的,至于醒目处的瓷器摆设,也全都换了一遍,乍一眼看去竟多了几分雅致的气息。对于这样的做派,在燕子城这种地方没怎么见过贵人的掌柜自不免咂舌。

而小猴子其实根本没怎么动手,刚刚完全是两个侍卫在前后忙活,他也是打个下手。此时见萧敬先四下一看微微颔首,仿佛还算满意,他忍不住长长舒了一口气。

萧敬先摆摆手吩咐那掌柜先行退下,等到掌柜点头哈腰地离开,还带了门,他冲着小猴子打了个眼色,见人立刻老老实实到门外去监视四处动静了,他才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旋即看着越千秋道:“知道我为什么要来燕子城吗?”

“知道才怪!”越千秋才懒得听萧敬先卖关子,“赶紧说,否则难道让小猴子这月黑风高的天一直在外头吹冷风?”

萧敬先微微一笑,随即说出一句让越千秋大惊失色的话。

“算算日子,皇也许会从这儿过。”

第408章 灯下黑

我真想把这世界上所有的脏话都一口气骂出来……

越千秋这会儿简直觉得自己如果一张口,能飞出一大堆不重复的脏话直接喷萧敬先脸上。然而,在他的怒视之下,萧敬先却笑吟吟地往床上一坐,完全一副女子的做派,让他看着既觉得毛骨悚然,又觉得这人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皇上现在正好在距离燕子城顶多三百里的新乐,当然,这消息只有寥寥几人知道。在这节骨眼上,附近出现霍山郡主这样的人物,十有八九名字会传到皇上那儿。名字在皇上耳边一过,皇上也许召见,那时候我就请辞不见,皇上和萧卿卿有旧,应该不会硬来。当然,不召见就更好。如此剩下的一大半路就不会有人质疑我们的身份。这就是,灯下黑。”

萧敬先说到这里,见越千秋神色一松,他就知道,自己这说辞被采信了。只不过,更深层次的缘由,他却不愿意现在说出来。

尽管高悬的心这一刻方才稍稍放了下来,可越千秋还是觉得,和这么个妖孽的家伙混在一块,还真是每时每刻都要担心得心脏病。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不要暴跳如雷。

“你确定能混得过去?”

“那是自然,难道我还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

越千秋看了萧敬先一会,最后大步走到门前,一把拉开门。他这动作实在是太突兀,刚刚正靠着门的小猴子一下子没稳住身子,整个人往后头一倒,直接靠在了越千秋身上。

手忙脚乱的小猴子好容易站稳,可刚刚在外头瑟瑟寒风中站了这么一会,他只觉得鼻子痒痒,冷不丁打了个喷嚏。这一个之后,他就打了个没完没了,一时眼泪鼻涕齐流,最终被越千秋拖进了屋子,递了一沓细纸过来。

好容易他收拾干净了自己,想起刚刚在门外听了萧敬先的话,先是吓得瞠目结舌随即又如释重负的经历,不由得偷眼去看萧敬先,只觉得这人可怕极了。

叛逃这么大的事,平常人不都是小心翼翼潜踪匿迹,哪像萧敬先这样招摇过市?

小猴子正在那心有余悸地想着萧敬先的惊人计划,脑袋就冷不防被越千秋轻轻拍了一下:“我去让人送姜汤和热水来,都是某人神神鬼鬼惹的祸,看你,果然是被凉风一吹就打喷嚏了吧?喝完姜汤你好好洗个澡,赶紧去睡!”

萧敬先见越千秋说完就气冲冲往外走,不禁莞尔,心想这小家伙最恨穿这一身和外人打交道,此时却不管不顾出去了,显见是被自己气的,等到外头一吹风,说不定心里会更恼火。可他就是很喜欢把越千秋气得面红耳赤,此时见人走了,便冲着小猴子勾了勾手指。

与越千秋和甄容不同,小猴子是这段日子和萧敬先打交道才多起来的,此时见这手势不禁头皮发麻,却还不得不一步步挪上前去,小心翼翼地问道:“晋……郡主您有什么吩咐?”

“你和小千……”萧敬先顿了一顿,最后还是把后半截问题咽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在小猴子脑门上弹了一指头,“亏他那么替你知冷知热,你也是的,吹那么一点风就喷嚏,这身体出门怎么行?下次再也不带你了!”

小猴子没料想竟然会遭到如此戏谑,顿时呆若木鸡。可他更知道和萧敬先说理是自讨没趣,当下立时一声不吭。可偏偏这会儿鼻子痒痒,他竟是不由自主又打了个喷嚏。

这下子,就连萧敬先也受不了这么个口水鼻涕乱喷的家伙杵在眼前了,用手把人肩膀一扳之后,就在人背上拍了拍。

“明天不用急着赶路,一会儿早点去睡!”

正如萧敬先所料,越千秋直到出去见到人,这才想起自己如今是什么装扮,却又不好半途而废,只能硬着头皮去把热水和姜汤都给要来了。然而,在今天已经到了火气的他往回快走到上房门口时,却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叫声,这下登时又怒发冲冠。

“小千姑娘……”

姑娘你个头……萧敬先你这个给我乱起名字的,回头你不要落在我手里!

越千秋好容易方才按捺火气转过身,可那脸色却和冰霜打过似的。

掌柜好容易经过侍卫们的重重盘查才来到这里。他本来就觉得这小侍女凶,此时虽说对着这幅欠了千八百两银子的臭脸心里发怵,可外头那个送信的人他却不敢违逆,只能陪着笑脸说:“城里的吴将军派了人来,说是求见郡主……”

“求什么见,不见!”越千秋想都不想就直接打了回去,“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也不看看我家郡主是什么身份,也是他小小一个校尉想见就见的?”

掌柜顿时面色大变。谁都知道可以说是燕子城土皇帝的吴将军据说是从上京城里左迁的,最讨厌被人称作是校尉,因此从不会犯人这个忌讳,可眼下这个霍山郡主面前的小侍女竟然如此狂妄大胆,不但叫了,还把对方贬得一文不值!

想到那个来送信的亲兵已经进了客栈,说不定什么时候不耐烦等就会直接闯过来,万一被人听到这一席话,他更是整个人都有些瑟瑟发抖。

那位吴将军的暴虐手段,燕子城上下实在是体味太深了……

然而,让他更加意想不到的是,越千秋却又对着外头的侍卫吩咐道:“去个人对那什么吴校尉的人说,我家郡主只不过临时路过燕子城,明日就走,不见外客!”

此话一出,外头传来了侍卫的应答声,掌柜阻拦不及,登时更是大大叫苦。

而越千秋看到了他的满脸苦色,也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地把对萧敬先的恼火发到了无关人士身上。虽说他现在的角色就是个刁蛮任性小侍女,可想到日后霍山郡主这个身份万一曝光,说不定会祸及客栈掌柜这些不相干的人,他微微一皱眉就计上心头。

“你不用担心我们连累你,若是那吴校尉不知好歹,我们离开燕子城之前,少不得要和他做过一场。”

越千秋用吃饭喝水似的平淡口气说了一句,随即就从腰中锦囊里掏了一块东西扔了过去,见掌柜忙不迭地接住,他就似笑非笑地说:“回头咱们的人会闹出点事来,这是预先赔偿,你到时候不妨哭天抢地和我们这些恶客撇清关系!”

那掌柜见越千秋头也不回地往里走,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手中竟然是一锭黄金!掂掂分量,确定至少有四五两重,不说别的,只要人家不是拆房子,干什么都够赔了,他不禁如释重负,心想这看似刁蛮不讲理的小侍女,原来倒还是挺周到的。

“多谢小千姑娘,多谢小千姑娘!”

快到上房门口的越千秋忍不住一个趔趄,心头登时大恼。

你叫一次还不够吗?竟然还连着叫两次!

他头也不回地直接推门进去,先去了东屋,看到小猴子正在一旁滋遛滋遛喝着姜汤,眼睛偷偷瞄了他一眼就赶紧缩了回去,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走到了萧敬先面前。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和皇帝直接撞上太危险了,与其冒那样的风险,不如另辟蹊径。我看那掌柜的样子,对燕子城吴校尉可以说是避如蛇蝎,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把人回绝了,只要这家伙真当自己是燕子城的土皇帝,肯定会找上门来,到时候直接拿人立威就好。”

说到这里,他就补充道:“这样一来,只要北燕皇帝从这附近过,肯定会听到此事。只要他亲自来见你,我们留得快一点,这一关就过去了。”

“好主意。”萧敬先从善如流地轻轻点头,半点不说自己早就探听到了镇守此地的那位吴校尉种种暴行劣迹,见越千秋好像有些意外这建议能够如此快得到通过,他就笑眯眯地说,“不过你这种故意挑事的做派,实在是太像我了。”

越千秋直接黑了脸,继而懒得与其说话,径直走到小猴子面前:“你赶紧去洗澡,你洗完我洗,洗完睡觉去,不理这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