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九公子毕竟也看了人家好一会儿,周大哥你为什么不受影响,你就不爱美人?”

扭头看见发问的人是白不凡,而好几个武英馆中有名的刺头也全都围拢了过来,宋蒹葭顿时眉头大皱:“白不凡你这话什么意思,周大哥没迷上她还不对了?周大哥才不像你们这么没出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不是应该的吗?我和紫瑕姐姐她们也一点事都没有!”

“这和泰山崩于前根本没关系好不好,你这比方怎么打的!”白不凡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再说,你们四个是女的,女人看美女,不羡慕嫉妒恨就不错了,怎么会颠倒迷醉?可男人看到那种美女,那总是难免有点反应,”

“什么叫女人看美女,好啊你白不凡,你敢说我们丑!”

周霁月正在暗自回忆自己听说过的那些媚功之中,哪种有这么厉害的勾魂夺魄效应,没想到白不凡竟然已经和宋蒹葭扛上了。等到峨眉三姝和白不凡身后几个少年渐渐竟也加入了争执之中,回过神来的她不禁哭笑不得。

她当然知道自己刚刚那一声喝虽说把一大帮人拉了回来,可回过神的人们除却如释重负,羞恼甚至羞怒却是难免。想到那天跟着越老太爷去见十二公主时发生的事情,她微微沉吟了片刻,就突然出声喝止道:“都不要吵了,我刚刚之所以不受影响,自然是有原因的。”

白不凡虽说也是周宗主的手下败将……之一,可和对越千秋的心悦诚服不同,他对于这个老是被小丫头们围在当中的白莲宗宗主,却不那么服气。所以,他直截了当地问道:“什么原因?”

“今日若是你们赢了,我自会把话说明白。”周霁月说着就站住了,见后头其他人也纷纷跟了上来,她就掷地有声地说,“刚刚人家说的话你们也听到了,在他们眼中,我们是只会打打杀杀的一介武夫,既然如此,就让他们看看,我们半年之内到底学了些什么!”

远远落在后头的萧卿卿听到武英馆那一拨少年们轰然应诺,而旁边那些文华馆的天之骄子们却反而有些精神不振,如今早已收敛气息的她忍不住微微颔首道:“想当初我就曾经想见一见白莲宗的这位周宗主,今日一见,将来也许真是英雄人物。”

小胖子当年是见过周霁月的,也听说过人为了重建白莲宗离开了越家,可如今周霁月不见,金陵城却来了个英气勃勃的白莲宗宗主周霁云,越千秋却和人好似故交似的,甚至还和五行宗那位愚蠢到觊觎周宗主妹妹的钱少宗主做了一场,他冷眼旁观了这么久,哪里还会不知道怎么回事。

因此,他斜睨了越千秋一眼,突然嘿然笑道:“周宗主可不是英雄,说是英雌还差不多!因为她是巾帼,不是须眉。”

好久没拆你的台了,看你怎么应付!

此话一出,李崇明登时大吃一惊。见越千秋神色如常,仿佛根本不在乎小胖子那揭穿,而萧敬先只是微微挑了挑眉,好似早就猜到了,至于那位今天才第一次见的红月公主萧卿卿,则是若有所思,仿佛也不太意外,他不由得懊恼自己在消息灵通上又输给了小胖子。

可是,当看到三皇子那张脸上满是震惊,他就立时平衡了。虽说他这个嘉王世子也就是个名头好听,可相比出使大吴都能被副使抛下的三皇子,他的境遇总算要好一点。

“当年白莲宗武品录除名,又被刑部总捕司逼得无处容身时,周家就四分五裂了,若非越老相爷为周家孤女鸣冤,又替她找回了叔父和兄长,就不会有如今的白莲宗。从前我就觉得很奇怪,周家孤女的叔父早年潜伏在那个吴仁愿身边也就罢了,可她兄长若在,何至于让妹妹颠沛流离鸣冤求助?怪不得周家兄长和妹妹从来不曾同时出现,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说到这里,萧卿卿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道:“其实何必这么麻烦,峨眉也有内外两门,回春观亦是女子当家,周宗主就算是女子出掌白莲宗,那又如何?人言可畏又怎么样,若真有雄心壮志,就不该畏惧人言!”

“阿姐这话听上去没错,其实却太偏颇了,无论官场还是民间,重男轻女本就是常态。周宗主叔父尚在,如果周宗主是男子,属于嫡系,自然就是名正言顺的宗主,可如果她以女子掌管白莲宗,哪怕她的叔父愿意,她和她的叔父又关系再好,别人却会质疑。要知道白莲宗上溯那么多代,不曾出现过女宗主。周宗主能做出现在这番局面,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而她的女扮男装,便是人和中最重要的一步。”

听到萧敬先侃侃而谈地反驳萧卿卿,越千秋忍不住干咳一声说:“我说各位一个个全都是皇亲国戚,金枝玉叶,这样在背后议论人,是不是不太好?英雄不问出处,难不成现在还要问男女?女扮男装也好,男扮女装也罢,这世上不得已多了!”

见越千秋说着就瞅了自己一眼,那目光中分明隐隐带着警告,萧敬先哪里不知道那是威胁自己再啰嗦就彻底把那事儿对所有人抖露出去,当下就耸耸肩,真的闭嘴了。他不说话,萧卿卿自然懒得再说。至于小胖子,那是想说却没人理他,更不愿意降格去和三皇子搭讪。

李崇明倒有心想去和三皇子套近乎,奈何三皇子多年困苦,警惕心极重,问他三句都难以回答一句,到最后,李崇明懒得兜圈子了,突然单刀直入道:“听说北燕越国公主如今也在国信所,她今日怎么没来?”

“她私入国境,如果不是南吴皇帝陛下宽容,再加上晋王又为她求情,她早就被问罪了,自然不能随随便便抛头露面。”三皇子从萧卿卿刚刚的口气中就知道那是个强势的女人,因此生怕对方误会,立时补充道,“而且,她不日就要和我一同归国,如今正在整理行装。”

“我差点忘了,她今日倒是托我捎话给九公子……”三皇子突然笑眯眯地看向了越千秋,仿佛完全不觉得之前不说却拖到现在说有什么不对,“她说昨日种种都是她的错,请你宽宥她年少无知。她这次回到大燕,一定会让你看看,什么叫鲲鹏展翅!”

越千秋立时哈哈大笑道:“那我可就等着她日后涅磐重生,凤舞九天了!”

面对这两人如此浮夸的演技,小胖子顿时嗤之以鼻。虽说没有狠狠教训那个死丫头未免有些遗憾,可想到今后能够不用再见,他还是挺高兴的,当下就对着李崇明嘲讽道:“没瞧出来你竟然对北燕越国公主这么感兴趣,要不要我回头上奏父皇,给你早点把亲事定下来,省得你惦记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四叔说笑了。”李崇明刻意加重了四叔两个字,随即就若无其事地说,“四叔比我年长,辈分也高,您都尚且没有纳妃,我身为侄儿,怎么会着急?就好比今天皇上让我们带朋友来,听说四叔孤身来,我也不敢呼朋唤友,倒是让这儿少了几个观众。”

“哦,你的意思是,如果不是碍着我的面子,你就会带上十个八个狐朋狗友过来?千金易取,良友难求,我不像你,阿猫阿狗都能带来当朋友!”

越千秋眼见小胖子被李崇明暗讽得眼露凶光,反唇相讥,他二话不说一把拉过三皇子,又对萧敬先和若有所思瞧着两人的萧卿卿颔首笑道:“咱们既然来看热闹,快走两步如何?”

先拽了三皇子快走几步,越千秋又反身去推了看热闹的萧敬先赶紧走,等到见萧卿卿也丢下那对叔侄走了过来,他转头看了小胖子和李崇明一眼,见李崇明飘忽的眼神中隐现阴鹜,小胖子那桀骜之下则流露出几分狡黠,还在那针锋相对,他哪里不知道两人全都是故意的。

这对叔侄不和人尽皆知,这也是皇帝人为造成的,小胖子既然能跑到萧敬先去那和人抵足而眠,安知今天不是故意让萧敬先看到他的“可怜”?至于李崇明,何尝不是让人看到他有抗衡小胖子的一定本钱?

就在这时候,越千秋发现前头那批人已经全都进了英华堂,少不得加紧了脚步。等他刚到门前,就听见里头传来了周霁月的声音。

“今日这场交流,既然文华馆早就提出要比诗词歌赋,赌注是哪一方输了就带队绕着金陵城跑三圈,题目则是归我们出,那么为免有人说是我们事先准备好的,你们来了二十个人,我们也出二十个人。梅兰竹菊四君子,以每一种为题,诗词歌赋均可,不限韵,如何?”

第491章 读书功利论

二十对二十!

门口的越千秋脸色纹丝不动,心想这简单粗暴的题目,对方绝对不会拒绝。果然,那边厢钟小白身边的一众文华馆的学生们先是议论纷纷,随即就跃跃欲试,一时全都围在钟小白身边挑唆他答应。

题目很简单,要求更简单,但既然是二十首,比的是集体能力而不是个人能力,他们怎么可能输?就算人家是事先准备好的,一两首好办,十首八首佳作兴许还有可能,二十首根本就是痴心妄想!这么简单的题目,他们往日习作也有无数,甚至不用现想,挑好的就行了!

在这种群情激奋之下,钟小白想都不想地应道:“好,就依你!”

而越千秋还没来得及跨过门槛进门,就听到背后传来了萧卿卿那淡漠的声音:“你就是让我来看这种才子吟诗作赋装腔作势的猴子戏?”

去过一趟北燕,越千秋知道那儿并不像南边的儒生心目中那样,全都是些茹毛饮血的野蛮人,恰恰相反,除却政治斗争残酷了一点,那边的文人墨客一点都不比北边少,皇亲国戚当中也有非常爱好文学的雅士。

就连十二公主这种嚣张跋扈的金枝玉叶,也绝不会随随便便去找文官的茬。而文官之中吟诗作赋,结社赏玩,那从来都是相当普遍的现象。

所以,他没想到萧卿卿竟然会把诗词歌赋贬得这么低,当下不禁惊讶地问道:“宫主难不成小时候就没读过诗经楚辞汉乐府唐……隋诗吗?难不成你从来就只看孙子兵法、太公兵法……嗯,各种兵法?”

萧敬先看到萧卿卿被噎得面色一青,从来没见过她如此表情,他还不能笑出声来,顿时忍得颇为辛苦。而三皇子却不知道萧卿卿到底是何方神圣,却还衔恨于之前她竟敢挟持自己,此时忍不住接口道:“九公子,就算是在大燕,家中有条件的孩童少时启蒙之后,诗经楚辞也常常是必读的。”

“我确实读过诗经楚辞,但过目即忘。人生如白驹过隙,时间宝贵,哪里能把有限的光阴都放在毫无用处的诗词歌赋上!”萧卿卿并没有降低她的声音,见刚刚听到她前头那些话的少年们,不少人目光之中都流露出了惊怒,她就哂然笑了一声。

“太公六韬,我倒背如流。孙子兵法,我亦倒背如流。《阴符》、《将苑》、《孟德新书》……这些古往今来的兵书,《春秋》、《史记》、《战国策》……那么多正史野史,一样样我要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哪里还能费神去记那些除却伤春悲秋之外毫无作用的诗词歌赋?”

三皇子之前只见萧卿卿风仪出众,气质高华,哪怕那冷若冰霜的面孔摆在那,那可疑的魅惑力亦是让人望而却步,却没想到人吐出的论调竟然如此惊人。

他扫了一眼面色微妙的萧敬先,想到从前大公主不外乎就是仗着他的势方才欺压自己,再看到英华堂内,那些文华馆的少年学子们无不义愤填膺,他就顺势刺了一句。

“晋王对诗词歌赋的看法不会也这么功利吧?”

萧敬先还没来得及回答,钟小白便已经怒道:“越千秋,你这是请的什么捣乱的客人!你若是不想交流,之前就可以拒绝,就算是现在你没把握也可以认输,说这些离经叛道的话,你是想挑衅我大吴所有文人墨客吗?”

此时此刻,越千秋不用看萧敬先也知道,那家伙脸上必然是一副你自作自受的表情。尽管他现在确实非常后悔,之前竟然会对皇帝提出召见萧卿卿这样一个馊主意,可既然是自己惹出来的祸,硬着头皮也要挺,因此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干脆昂首阔步地跨过了门槛。

“钟小白,客人是我请来的,但红月宫主觉得史书和兵法远远胜过诗词歌赋,那是她的意见,不是我的。就我自己来说,我不完全同意她的意见,可她也有表达意见的自由!要我说,读书自然可以挑自己喜欢的读,却也没必要觉着自己读的有用,别人读的就没用!”

越千秋一面说,一面转过身来,坦然直视萧卿卿:“腹有诗书气自华,红月宫主既然喜欢读史读兵法,那你读完一段诸葛武侯传,也许会留点评论吧?那时候是干巴巴地掩卷叹一声可惜鞠躬尽瘁却徒劳无功,还是低吟‘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见萧卿卿顿时露出了几分讶色,他就耸了耸肩道:“看到留侯张良功业一生,最终从容而退时,是啧啧说他全身而退,还是感慨‘汉业存亡俯仰中,留侯当此每从容。固陵始议韩彭地,复道方图雍齿封’?”

掉了两句书袋,他就立时打住,上前在周霁月用眼神指给他的位子上大马金刀地坐下,笑眯眯地说:“诗词歌赋相比史书兵法,确实看上去只能怡情,但并不像你说得那样没用。

你能从小纵览史书兵书,大多数孩子们不能,可多背几首诗,他们的眼界也能多开阔一些。他们不像你,落地就是金枝玉叶,也许一辈子都走不出自己所在的村子和县城,可他们却能够从口耳相传的那些诗词歌赋里,领略到这大好山水,人杰地灵。”

一口气说到这儿,越千秋方才笑眯眯地说:“我是个不会作诗的武夫,可我从来不会小瞧那些真正的大文豪大诗人。当然,只会作三两首歪诗,只会夸夸其谈纸上谈兵,却成天自命不凡,以为天下尽在掌握的酸书生,那我就敬谢不敏了。”

前头越千秋反驳萧卿卿的那些话,不论武英馆还是文华馆的少年们,不论读书多或少,都不禁颇为赞同,可听到最后,越千秋那酸书生三个字以及前头的大段形容词,却一下子刺痛了好些个人,钟小白就第一个想到之前在国子监冬会时被讽刺得体无完肤那经历。

他气得拍案而起道:“越千秋,你想影射谁是酸书生?”

“谁心里有鬼,我就影射谁!”越千秋见钟小白气得直发抖,反而是刚刚被他噎住的萧卿卿已经恢复了过来,此时根本无视那些少年的目光,施施然走进了英华堂,

直到这时候,刚刚一直看热闹的周霁月方才笑着拍了拍手道:“好了,今天千秋只是来看热闹的,别让他把风头都占全了!文华馆的各位,你们要是不服气人家说诗词歌赋没用,如果不服气千秋说酸书生如何如何,那就用自己的佳作反驳他好了!”

钟小白这才压下了心中那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懊恼的情绪。眼看纸笔送上来,自己这边已经有人忍不住捋起袖子提笔蘸墨,奋笔疾书了起来,而周霁月那边的少年郎却都在那指指点点,嘻嘻哈哈的根本没有一点紧张感,他顿时有一种不那么妥当的感觉。

他甚至鬼使神差一般生出了一个念头——幸亏那时候有文华馆中自信心过剩的学生说,赌注应该定为输了的人脱光上衣绕着金陵城跑三圈,他立时怒发冲冠地斥为斯文扫地,否则万一输了,那岂不是丢脸丢一辈子?可这念头刚生出,就被他死死掐灭了下去。

还没比就先言败,那也太没出息了!

可是越千秋刚刚还说自己是不会作诗的武夫,为什么吟的那两首感慨诸葛武侯和留侯张良的诗,他却全都从未听说过?莫非真的是越府那才华横溢的幕僚团所作,还是鹤鸣轩中藏书远远还没有见底……那今天这二十首吟咏四君子的诗……

随着己方有人一蹴而就做完了一首诗,趾高气昂地交卷,随即又有早就精挑细选出来的大嗓门将这一首洋洋洒洒的律诗给吟诵了出来,文华馆这边顿时一片欢腾。

而随着这一首率先完成,接下来就是第二首,第三首……出身,又自觉在文华馆中大有进益的少年们充分发挥基本功扎实的特点,诗词歌赋一首首不断写成,花样繁多。

当又一首乐府长诗终于洋洋洒洒写完之后,钟小白见对面还没有开始的意思,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周宗主,你们还要拖到什么时候才开始?”

周霁月不禁笑了一声:“我可不敢当钟公子这一声周宗主。再说,武英馆中大家都是同门,没有什么周宗主,我年纪最大,大家常常更喜欢叫我一声周大哥。你如果不介意,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至于打头阵的人么……”

她看了一眼左右,却对宋蒹葭道:“宋师妹,就从你开始如何?”

宋蒹葭顿时喜上眉梢。她摇手推拒了纸笔,昂首挺胸上前一步后,直截了当地说:“那我就先抛砖引玉,来一首卜算子咏梅——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她摇头晃脑念完,随即就朝后头的峨眉三姝勾了勾手道:“白葭姐姐,红葭紫葭,我的这首咏梅完了,你们上!”

越千秋压根没想到宋蒹葭竟然连装都不会装,简直不忍直视这些蹩脚演员们,突然干咳起身道:“我先去方便一下。”

他也不看其他人是什么表情,立时开溜。他前脚刚从英华堂后门闪出去,就看见墙头徐浩飘然落下。这是并没有约好的碰头,因此他一愣之下连忙迎了上去。

“九公子,刚得到消息……”徐浩上前附着越千秋耳边低语了几句,见这位九公子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他不好在这武英馆的中枢地带英华堂附近多留,立时原路退出。

而越千秋站在那儿盘算着这个消息,却是忘了里头的比试时,他的身后传来了萧卿卿那冷淡的声音:“你不觉得,让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念什么‘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实在是很不着调吗?”

第492章 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越千秋没想到萧卿卿追出来,不是和他做诗词歌赋有没有用这种争论,而是一剑封喉地指出,宋蒹葭这么个傻乎乎的小丫头念那首卜算子咏梅很不协调。

他抓了抓脑袋,正发愁是不是该说宋蒹葭也许只是拈阄拈到的那一首,当然演技也太差,可转念一想,他就觉得根本没解释的必要。

他理直气壮地一摊手道:“那你该去问宋姑娘,这是她的诗,又不是我的!”

“回春观宋蒹葭,今年十三,要等回头过了年才十四岁,天真烂漫,合药和医术确实是回春观嫡传,但几本药书都是她的师父追在后头用棍棒才逼着她背出来的,更不要说其他的经史典籍,你说别人知道她这样的经历,会觉得这是一个能做出刚刚那首咏梅的人?”

越千秋不在乎萧卿卿的反讽,可是,她竟然能将宋蒹葭的年龄性格擅长全都说得头头是道,他不禁心中一跳,当即若无其事地呵呵笑道:“宫主真厉害,只怕上至朝堂,下至乡野,你应该积累了一屋子各式各样人物的卷宗了吧?”

萧卿卿根本不会把越千秋这反讽放在眼里,那张清冷的脸上根本连一丝一毫表情变化都没有。

“你不用把我和楼英长混为一谈,我和他不一样,他是想要控制,或者说挟制某些人,我只是很自然地搜集信息。不只是在南吴,我在北燕也有同样的习惯。因为只有了解那些该了解的人,我才能如鱼得水。你不要岔开话题,我只想问你,刚刚用那样的理由驳了我,道是诗词歌赋并非无用,可现在却又让宋蒹葭玩弄这种小把戏,岂不是自相矛盾?”

“怎么矛盾了?宫主刚刚应该听到了,我刚刚说的是大诗人大文豪的那些名篇,不是那种自命不凡却成天挂在嘴上的歪诗。要是这世上只有正儿八经的史书兵法,诗词歌赋统统没有,那多枯燥乏味。只有百花齐放,百家争鸣,那才是一个精彩纷呈,鲜活闪亮的世界。”

说到这里,越千秋侧耳倾听,就着里头传出来的武英馆那些各派少年弟子的声音,他就好整以暇地跟着念了起来。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这是咏梅。”

“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这还是咏梅。”

顺着里头那琅琅吟诵的声音,念完几首咏梅的诗,他又词锋一转。

“寻常诗思巧如春,又喜幽亭蕙草新。本是馨香比君子,绕栏今更为何人。这是咏兰草。”

“珍重幽兰开一枝,清香耿耿听犹疑。定应欲较香高下,故取群芳竞发时。这也是咏兰。”

“清风摇翠环,凉露滴苍玉。美人胡不纫?幽香霭空谷。这还是咏兰。”

见里头已经停顿了下来,仿佛还能听到文华馆那些少年们的大声喧哗,越千秋就笑眯眯地说:“就像宫主你说的,武英馆之中大多数都是和宋师妹一样,重武轻文的人,可钟小白带人过来要比诗词歌赋,那么,武英馆就只好比咯?等过一阵子,我自然会让人知道,这些诗词歌赋来自哪儿。”

“至于出什么题目既然归武英馆想,那现在这局面自然很正常。可惜,还有人不肯认输,你听,钟小白已经气急败坏地提出比三十首。”

这一次,萧卿卿也不禁挑眉问道:“难不成你还真的预备了三十首?”

“不止。我直接预备了五十首。”越千秋直接伸出了一整个巴掌,“既然要赢,那么不妨多预备一点存货备着,毕竟,写的人当然不如背的人来得快。”

越千秋满口胡说八道,可竖起的耳朵却已经听见,武英馆这边又是三首咏菊诗一拥而上念完,里头的比试根本就已经告一段落了。钟小白下头的那些少年们已经翻了天,纷纷指责武英馆的人作弊,场面赫然激烈到一触即发。

“这就是你请我来看的热闹?如果这不是猴子戏,什么是猴子戏?”萧卿卿终于再也没兴趣了,不耐烦地皱眉道,“我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在这儿虚耗。”

“不不,眼下这根本不算热闹,接下来还有好戏,比如说,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越千秋一面说,一面重新走回了后门口,仿佛丝毫不担心萧卿卿拂袖而去,而是自顾自地说,“之前晋王殿下曾经提过,北燕有个英华殿。我之前去北燕没能见识一下,心里其实是挺遗憾的,可这几天我在心里想想,又觉得不像他说得那样美好。”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北燕英华殿目标这么大,怎么可能像他说得那样干净?现在大吴的国子监也一样,因为相比从前只有一个学堂,现在什么国子学、太学、算学、武英馆、文华馆……各学林立,大家之间难免要掰掰手腕,竞争一下资源。而我要做的事情很简单,那就是让人不敢当武英馆是软柿子!”

哪怕为此掏光肚子里所有关于梅兰竹菊四君子那些诗词歌赋的存货!其实他压根没背出五十首那么多,只要像模像样的有十几首,那边不闹腾才怪!和青史留名的大诗人比作诗,你还是省省吧!

反正他又不打算去考状元,更不打算去当大文豪,哪天肚子里的存货清完了也无所谓。

说完这话,越千秋就重新从后门回了英华堂,觉察到萧卿卿并没有走,竟是转身跟了过来,他不禁轻舒一口气,暗想人如果走了,今天这趟偶遇他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哪怕他现在已经后悔竟然对皇帝提出了那样作死的建议,可人都来了,他总得利用到底。

所以,重回英华堂,眼见两边剑拔弩张,他就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好整以暇地挑眉说道:“我这就是出去一泡尿的功夫,怎么看上去就像要打起来?难不成诗词歌赋不比了,接下来要比武?”

“越千秋!”钟小白终于火冒三丈。他一个箭步窜了过来,厉声叫道,“你们耍诈!你们绝对是早有准备……不对,早有预谋!”

“比试诗词歌赋,那不是你们提出来的吗?只不过具体题目归武英馆出而已。而且吟咏梅兰竹菊四君子的诗,我相信像你们这些人长这么大,不说十首八首,三五首总是做过的吧?从那些里头挑你们自认为最好的拿出来比试,这题目难道不是本来就有利于你们?”

钟小白被越千秋反驳得更加窝火,忍不住咆哮道:“可谁知道你们会狡猾到找人代做!”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武英馆的各位兄弟姐妹们找谁代做了,你说个清楚明白!”

口不择言地指责代笔,却遭到这般反驳,钟小白顿时哑然,随即想到从前鹤鸣轩流传出那一首首诗词歌赋之后,也不是没有过利欲熏心的人想要揽在自己身上,说是自己作的,结果无一例外身败名裂。他的脸色渐渐变了,旋即沙哑着声音问道:“你是故意的?”

“应该说你是故意,或者说,你们是故意的才对。”

越千秋抱手扫了一眼那些文华馆的少年们,见义愤填膺的他们全都怒瞪着自己,仿佛在看一个大反派,他不禁冷笑道:“钟小白,上次国子监冬会,你吃的亏还不够多吗?这次也是,你明知道武英馆才刚成立了半年,大家也全都才只上了半年的课,你跑过来挑战什么诗词歌赋,你拍拍胸脯,好意思吗?”

没等钟小白说话,他就怒喝一声道:“你们怎么不说来找武英馆的人比武!”

他这一声运足了中气,武英馆的这帮人个个都会武艺,在发觉端倪之后不是捂耳朵就是运功护耳,而文华殿的那些少年们就惨了,一个个被他这如同狮子吼的声音震得头昏眼花。再加上之前已经被周霁月震过一次,竟是有人腿软到一屁股坐在地上。

而越千秋的临场发挥,这才刚刚开始。他痛心疾首地瞪着眼下受到音波暴击伤害,真的变成了小白脸的钟小白,一字一句地说:“不好好读圣贤书,想出风头,美其名曰交流,你敢说不是故意挑衅好显摆你们的文采?你们怎么不去国子学,找英小胖他们叔侄比试诗文?”

看热闹的小胖子没想到越千秋突然捎带上了自己,顿时气坏了:“越千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就好欺负不成?”

“就是因为你不好欺负,武英馆看上去好欺负,他们才会来‘交流’,不是吗?”越千秋说着就呵呵笑了一声,可那笑声却没什么热乎气,反而显得有些凶狠,“既然是来‘交流’了,那就愿赌服输,眼瞅着踢到铁板上了,眼看要输了赌注,就想耍赖栽赃,输不起就别比?”

“你……”钟小白气得仿佛血管都要爆了,偏偏越千秋一根手指点过来,他想要躲闪却根本躲不开,竟是眼睁睁看着那根手指戳在了自己的胸口。

“上次国子监冬会你跳出来没落得好处,你于心不甘,跑到我面前吹嘘你上书成功,弄出了个文华馆,我理过你吗?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走你的独木桥,大家各走各的,每次都是你来招我惹我,当我越千秋好欺负不是?你也不想想,国子监已经有了太学,已经有了国子学,为什么还要文华馆?还不是因为有个武英馆!没有武英馆,文华馆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再有,用自己的长处去碰人家的软肋,这叫交流?这叫自欺欺人!你们一个个都是将来的国之栋梁,满腹诗书不用在该用的地方,却跑到这借着交流演猴子戏,简直是自甘堕落!”

李崇明之前在国子监冬会上已经见识过越千秋与当时的国子监祭酒周大康尚且能够一时激辩,此时见钟小白这些同龄少年果真不是对手,小胖子又摆明了作壁上观,他哪里还会贸贸然站出来解围,只想着如何事后接触一下。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就在越千秋毫不留情地劈头盖脸痛斥了钟小白之后,外间竟是突然传来了一个阴沉的声音:“果然是承袭了越老相爷的辩才无双,只不过,武英馆本来就是读书之地,如果书都读不好,那耗费国家的钱粮岂不是徒劳无益?”

“更何况,武英馆好歹也是国子监下辖的重地,你说动皇上招了女学生也就罢了,什么时候外头来的女子也能随随便便进来这里,这成何体统!”

第493章 简单粗暴的一剑封喉

在之前上门半真半假地向越老太爷讨要经费时,周霁月不是没有猜测过,隐藏在文华馆此次交流背后的人。绰号白鹦鹉的钟小白虽说辩才无双,在国子监亦是赫赫有名,可因为并没有太深的城府,之前才会在国子监冬会拦着越千秋挑衅,这次又带着大批文华馆的少年们来“交流”。所以,理论上钟小白是个只要一点就炸的炮仗,谁都可以是他背后的指使者。

所以,当那个出声的人走进英华堂时,她见那赫然是个四十五六,面色阴鹜,身材瘦削,即便一身便袍也遮不住久居上位气息的中年人,对照刚刚那番话,立时意识到那一定是位朝廷高官。可是,听到钟小白脱口而出的那一声,她还是吃了一惊。

“叔叔?”

听到这一声称呼,英华堂上顿时一片哗然。就连小胖子和李崇明,也全都意外得很。钟小白那只是人家给这位余杭钟氏杰出子弟的绰号,而原名钟灵的钟公子,他的叔父就是余杭钟氏在朝中官阶最高的兵部侍郎钟亮!

竟然是钟亮亲自出马!

一时间,也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看向了越千秋,还有那个神秘到一度让所有人都差点挪不开眼睛的冰雪女郎。众目睽睽之下,越千秋却气定神闲地笑了笑,非常随便地拱了拱手。

“原来兵部钟侍郎是特地给令侄来讨公道了吗?”

此话一出,刚刚钟亮兴师问罪那番话造成的轰动一下子给削减了大半。尤其是武英馆那些从前最讨厌朝廷官员的少年们,听到越千秋这称呼,得知人家是兵部侍郎,可堂堂兵部侍郎竟然跑过来替侄儿撑腰,他们这眼神里顿时就流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鄙视。

还什么,世代名门呢,打了小的出来老的!

钟小白被这些讥刺的眼神看得简直想吐血,对于钟亮这出场相助顿时怨念了起来,可到底不敢开口说什么,毕竟,叔父也是为了帮他。而文华馆的那些人刚刚被越千秋一通骂得抬不起头来,如今见强援登场,免不了有人趁着钟亮的登场想要找回场子。

“越千秋,你别岔开话题,钟大人问你话呢!”

听到这声音,越千秋循声望去,见那赫然是一个脸上有几颗麻子,身材微胖,放在大街上根本连点存在感都没有,此时在文华馆那些人之中也明显是最边缘人物的少年,他不禁嘿然一笑,鄙视地瞅了对方一眼。

“如果我的记性没错,这武英馆的山长是晋王殿下,而且今天来观摩的还有英王和嘉王世子,北燕三皇子。钟侍郎一不是管辖武英馆的国子监祭酒,二不是对天下学校都有管辖权的礼部尚书侍郎,既然如此,没有事先知会悍然直闯,对我刚刚提到的那四位视若无睹,已经很失礼了,还咄咄逼人反客为主地问我话,我凭什么回答他?”

此话一出,见那第一个跳出来的少年一时面色惨白,而钟亮则是瞳孔猛地一收缩,仿佛想要解释,他却根本不给对方这机会,竟是更加提高了声音。

“武英馆是读书的地方,但该学什么课业,该怎么考核,之前的武英馆办学可行性报告里,我早就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否则朝廷也不会最终批复下来。就算是武英馆有什么问题,那也自有该管的人管,用得着钟侍郎你操什么闲心?”

钟亮压根没想到,越千秋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一口咬准了他没有相应的管辖权。而且,他刚刚一时情急之下现身,没有先和那四位身份特殊的人相见互礼,这从表面上看不过是小事,毕竟大吴的皇族并不像北燕那边有那样高的特权,和士大夫相处时更是大多用平礼,更何况萧敬先和三皇子是北燕人,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可李易铭和李崇明叔侄却不一样。

至少这两个人当中,绝对有一个会入主东宫!

所以,他立时把态度放端正了,却是不理会越千秋,上前郑重其事地揖礼相见道:“见过英王殿下,嘉王世子,见过晋王殿下,三皇子。”

称呼过后,他就立刻说道:“下官今日来,确实有些越权,但武英馆乃是奉圣命方才新建起来的,之前却动不动就闹出师长要退出的事,近来又突然把一些根本没有教过学生的人,被越千秋擅自引入其间,如此管理混乱,我这个当初首倡改革国子监的怎能作壁上观?”

说到这里,钟亮脸上露出了无比痛心疾首的表情,针扎似的目光突然射向了伫立在后门口的萧卿卿:“更何况,今日越千秋还随随便便邀了女子进来,又声称是什么贵客,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要我说,武英馆乃国子监重地,本来就不该让女子入学,如今再让一介身份不明的女子在其中闲逛,传扬出去,士林会怎么看武英馆,怎么看国子监?”

“哦,原来钟侍郎是觉得自己当初上书建言过国子监改革,所以才觉得,自己有资格对武英馆指手画脚。那是我错怪你了,原来国子监祭酒和礼部尚书侍郎都不如你这个首倡改革的名正言顺。早知道这样,你从兵部调任礼部侍郎,又或者直接当这个国子监祭酒不正好?”

说出这话的时候,越千秋照旧笑眯眯的,见钟亮登时面色巨变,他就知道这一刀戳得挺准。紧跟着,他又不慌不忙地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钟侍郎说我随随便便邀了女子进来,声称是什么贵客,我必须要反驳你一下。我不是随随便便邀请,而是深思熟虑邀请。人也确实是贵客,而且是皇上委托我邀请的贵客。我原本以为不日之内要启程,揣着皇上的征书满天下奔波去找人,谁知道能刚巧碰上。

所以邀请人到我大吴最高学府之一武英馆,来同时观摩一下武英馆和文华馆的交流,这不是一举两得?”

“当然,贵客邀请着了,结果却观摩了一场输了还耍赖的闹剧,在皇上下征书召见的贵宾心目中是不是留下了不好的阴影,这就不能怪我了。要怪也只能怪有人耍赖,有人耍横。”

越千秋没理会四周围那些形形色色的目光,又竖起了第二根中指:“第二,钟侍郎说士林会怎么看武英馆,怎么看国子监,莫非你觉得自己一个人就能代表整个士林?”

“我听说,我不在的这半年,武英馆平均每月要迎来三四拨人或旁听、或参观、或考察,而且每次都是存疑而来,满意而去,钟侍郎是不是觉得这样事先约好的来访看不到你想看的,所以才来个突然袭击?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我只想说一句,若人人都像你这样,刺客无疑也能大摇大摆地进来,今天来了好几位贵客,其中英王殿下和嘉王世子,还有北燕三皇子,那都是安全一点都容不得出问题的贵客,你这么悄无声息不经通报,万一被刺客混进来了,你能负责?”

见钟亮那张脸已经露出了猪肝色,越千秋这才好整以暇地竖起了第三根手指头:“第三,你想要借着武英馆挑我爷爷的刺,那就直说。不就是想要和我爷爷争在皇上面前谁更有话语权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挑唆你侄儿到武英馆来捣乱,你有没有想过你侄儿的形象和前途!”

如果说前面的第一第二,那还只是循序渐进的反击,那么第三条,便是让偌大的英华堂上完全鸦雀无声。无论是小胖子和李崇明叔侄,还是萧敬先和萧卿卿,又或者北燕三皇子,甚至是那原本泾渭分明的武英馆和文华殿的少年们,全都陷入了深深的呆滞之中。

小胖子那张嘴更是张得老大,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越千秋真敢说!他居然直接撕破脸把那最不能放在台面上的事给直接揭破了,而且还挑拨离间……不对,这根本就不算是挑拨离间,越千秋根本就是指着钟亮的鼻子骂他挑唆侄儿冲锋陷阵,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简单粗暴……但确实一剑封喉,真爽快!

越千秋这话还没说完呢,四周围那些呆若木鸡的人哪里可能阻止得了他那张利嘴。

“不就是想踩着我爷爷下去,自己当另立山头当老大吗?行,我现在给你当众挑明了!从明天,不,从现在开始,钟侍郎你不用振臂一呼,瞧不惯我爷爷的人肯定会蜂拥投到你麾下,这不是正好遂了你的心愿?”

钟亮简直气得整个人都在哆嗦。什么是政治,台面上云淡风轻,你好我好大家好,背地里合纵连横,尔虞我诈,这才是政治,哪有像越千秋这样蛮干的?

他气得鼻子都快歪了,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把这该死的臭小子撕成碎片的念头,怒喝一声道:“你这是胡搅蛮缠,血口喷人!”

“你说我胡搅蛮缠也好,血口喷人也好,随你高兴,总而言之,你要是不服,那就去皇上面前辩论辩论,我保管奉陪!”

越千秋一面说,一面满不在乎地冷笑道,“但今天文华馆的各位,是不是还要把这场诗词歌赋交流会继续比下去?说到这儿,其实我正想请求皇上,国子监各学可不能教出一个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废物,赶明儿武英馆打算上文华馆国子学太学等处交流一下骑射武艺!”

第494章 落空的杀手锏

钟亮来得气势汹汹,此时却显得狼狈不堪。

他是算准了今天越老太爷不在,萧敬先哪怕在北燕再怎么手段狠辣,到了金陵之后就是一条龙也得盘着,至于李易铭和李崇明叔侄,一个和越千秋不和,另一个和越千秋也走得不近,至于北燕三皇子更不值一提。谁知道越千秋竟是以力破巧,他的杀手锏都没来得及用。

什么武英馆的学生管束不严,考核不紧;什么越千秋竟然把外头的女人随随便便带进来观摩,甚至他之前还没提的,萧敬先说什么要把北燕英华殿中当过老师的人引入武英馆,这不合规矩……他的本意根本不在于指摘这些小细节!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怒喝一声道:“巧言令色!越千秋,我问你,你之前竭力推举,顶替你担任武英馆这第一任理事长的白莲宗宗主周霁云,他是个什么来头?”

如果说刚刚钟亮和越千秋的交锋,已经让两边的少年们看得目瞪口呆,那么此时此刻,钟亮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就更是让不少人都惊咦出声。尤其是周霁月是那边的宋蒹葭和白葭红葭和紫葭,更是齐齐扭过头来,满脸疑惑地看着她们一贯仰慕的周师兄。

而白不凡虽说之前才和白莲宗那位周宗主有过小小的冲突,此时听到钟亮这样矛头直指,却义无反顾地站在同学这一边,斜跨一步大声质问道:“钟大人这话问得不是好笑吗?周宗主就是白莲宗宗主,咱们武英馆的第一任理事长,他还能是谁!”

“白莲宗宗主周霁云……呵,周霁云这个人,这世上原本存在吗?”钟亮死死盯着自己唯一的那个突破口,目光犀利得仿佛能在对方脸上剜出两个小洞来,“吴仁愿当年公报私仇,围剿白莲宗,周家死伤无数,除却早就叛离的一个周家老七,就没剩下两个人了。如果真正的周霁云还活着,七年前他怎么会任由自己的妹妹千里迢迢赴京?”

周霁月没想到还真会有朝廷高官查访自己的身世,沉静的脸上终于渐渐有些发白。然而,她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越说越起劲的钟亮。

“更何况,当年和越府有渊源的,和越相以及越千秋关系亲近的,是周霁月,可如今周宗主你一到金陵,便是越千秋亲自带人去接,而后又直接安置在石头山上玄刀堂,这用你妹妹当初和越家的渊源来解释,似乎说不过去。更重要的是,越千秋去北燕,却把武英馆交给你,而不是他这七年来一直都很信任的师弟刘方圆和戴展宁,这更是可疑。”

一口气说到这里,钟亮看到除却默然不语的越千秋,其他大多数人都在互相交换眼色,议论纷纷,他自觉已经占到了绝对的上风,终于一锤定音,说出了最后的结论。

“所以,所谓的周霁云根本就不存在,那不过是一个捏造出来的人而已!自始至终存在的,就只有当年的那个周家孤女。白莲宗宗主不是周霁云,而是周霁月!”

最后这五个字便犹如旋风一般,瞬间席卷了整个英华堂。哪怕今天给叔叔当马前卒,带着文华馆这么多人来“交流”的钟小白,亦是瞠目结舌,更不要说武英馆的大群少年们了。尤其是之前还因为峨眉三姝和宋蒹葭一直都围着周霁月转,心中不忿的白不凡,更是呆了。

然而,反应最大的却不是他们,而是宋蒹葭。回春观最受欢迎的小师妹宋蒹葭几乎是下意识地扑了上去,一把抓住了周霁月的双臂,用一种异常焦急的口气问道:“周大哥,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我确实从来没听你提过你妹妹……”

见峨眉三姝看向自己的眼神异常震惊,见越千秋对自己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想到越老太爷早就把她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对十二公主说了,想到自己还答应了白不凡,回头只要他们赢了,就把之前为何不受萧卿卿魅惑影响的原因说清楚,周霁月终于笑了起来。

“没错,根本就没有什么白莲宗宗主周霁云,有的就只是周霁月。”

周霁月随手摘了头上那顶束发的头巾,满头青丝瞬间垂落,柔顺地披散在肩膀上。见四周围众人有的倒吸一口凉气,有的惊讶得瞠目结舌,也有的则是露出了羞恼,她就镇定自若地说:“当年是七叔说自己叛门在先,没资格接任宗主,却又怕我一介孤女被人小觑,更有小人会上窜下跳挑拨离间,所以才和我商定,让我女扮男装担任宗主,这一扮就是整整六年。”

这时候,整个武英馆中年纪最小的张无庸和蔡眉儿终于忍不住了。

两人是白莲宗从前那些离散弟子的遗孤,被周霁月收入门下才只三年,却是眼看师父殚精竭虑维持门派,同时刻苦修炼,因此,哪怕也从来不知道师父竟是女子,两人还是想都不想站在了师父这一边。

生怕宋蒹葭羞怒之下做出什么,他们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死命去拉开宋蒹葭。

“不管是男是女,师父都是最好的师父!”

“没错,师父这几个月一面要管白莲宗的事,一面还要管武英馆的事,她每天都睡不满三个时辰!宋姑娘你难道就因为师父是女人,就把从前她帮你的那点情分都忘了吗?”

相比周霁月这一男一女两个小徒儿,周霁月的两个师弟,也是她那七叔的两个弟子蓝成和骆云,反应就和其他人一样瞠目结舌。

面对四周围那些同学异样的目光,骆云嬉皮笑脸地挠挠头说:“其实我和师兄也是才知道,师父从来都没说过,宗主是女的,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宗主能把白莲宗治理得欣欣向荣就够了……”

蓝成知道师弟一贯没个正经,生怕别人不信,慌忙解释道:“我们之前真的不知道,但师父和宗主叔侄情深,又致力于恢复白莲宗的基业,所以这肯定都是不得已的……”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只听宋蒹葭突然一声娇喝:“我才不会忘了周大哥……不对,是周姐姐对我的情分,怪不得你指点我武艺的时候那么温柔细致,原来你也是女孩子!太好啦,之前我还担心以后会不会和峨眉三位师姐闹矛盾,现在不用担心了!”

越千秋眼见得宋蒹葭说完这话就动作迅速地甩开张无庸和蔡眉儿,直接扑进了周霁月怀里,那腻歪的样子简直不忍直视,他只觉得自己仿佛被雷劈了。

之前还一直都想看周霁月的笑话来着——毕竟四个各具特色年少女侠都围着这位白莲宗周宗主转,他总感觉他日会有一场不伦之恋。结果现在……他刚刚这么想,却只见峨眉三姝竟是同样坚定不移地往周霁月跟前一站,挡住了兵部钟侍郎的视线。

“武林儿女不分男女,只要有担待,有胆色,那就是豪杰!周宗主是女人又怎么样,武英馆本来就有我们四个女学生,多一个有什么关系!”

“对对,都已经有四个了,多一个周宗主有什么关系!”白不凡仿佛被打了鸡血似的,扯开喉咙叫道,“钟大人你吃饱了撑着来管我们这种小事!”

白不凡一打头,一群武英馆的少年们仿佛恍然大悟,七嘴八舌都加入了进来:“太多管闲事了!周宗主是女人有什么关系,我恨不得像周宗主这样的再多十个八个,那才有意思!”

钟亮顿时冷笑道:“简直是笑话!堂堂国子监下辖的武英馆,收女学生也就罢了,如果让一个女子窃据高位,我大吴岂不是成了笑柄!”

“被谁笑话?北燕三皇子在这儿,从前北燕的晋王,现在我大吴的晋王这双料亲王也在这,英王和嘉王世子更在这儿,你问问他们,谁觉得周宗主是个笑话?”见武英馆这些少年郎们一个比一个激动,再看到钟亮渐渐有暴跳如雷的趋势,越千秋这才再次开了口。

没等钟亮反唇相讥,他就似笑非笑地抱着双手,一字一句地说:“再说,钟大人忘记了一件事吧?七年前在东阳长公主府的水云天,趁着我过生日,吴仁愿和高泽之这一个尚书一个侍郎被拉下马的时候,皇上可是在场的,他亲眼见过周宗主。”

钟亮顿时心里咯噔一下,紧跟着方才勉强提起精神喝道:“皇上当年见过的是周家孤女,不是现在这个女扮男装招摇过市的白莲宗周宗主!”

“什么叫招摇过市?怎么招摇了?是周宗主满世界去炫耀我是武英馆的老大,还是他像你家侄儿那样四处找人交流挑战竖牌子?钟大人之前还说窃居高位,敢问周宗主领了几品官?拿着朝廷多少俸禄?隔几天去上朝一次?她成天奔前走后忙忙碌碌,却不拿朝廷一分工钱,你把该给她的朝廷俸禄职田,该拨给的役夫供养全都先补齐了,再说什么窃居高位!”

蓄力已久的发难却被人抢白成了现在这幅光景,钟亮终于有些扛不住了。

见上首李易铭托着下巴一副看热闹的架势,根本没有下场帮他的意思;见李崇明对他露出了一个苦笑,甚至摇摇头表示爱莫能助;见三皇子满脸幸灾乐祸,神情分明有些轻蔑;见萧敬先满脸笑眯眯的,看他就仿佛看快要丢官去职的倒霉蛋;见那个神秘的冰雪美人一脸的事不关己……他终于把心一横,决定不在这儿继续做口舌之争。

“够了!越千秋,纵使你舌灿莲花,也休想颠倒黑白,你等着听参吧!”

瞅见钟大人甩手要走,越千秋没好气地刚迸出一句我又不是吓大的,紧跟着,他就只见钟亮迎面和一个如同一阵风闯进来的人结结实实撞在了一起!

只可怜瘦高个的钟大人眼冒金星地连连后退了好几步,随即竟是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时风采尽失,颜面全无。

而那个闯进来的五大三粗魁梧汉子,则是连肩膀都没晃动一下,他也没看清楚地上的钟亮,扯开嗓门对着越千秋嚷嚷了一句:“千秋,你师父让我捎信给你!”

嚷嚷完之后,他才发现,也不知道多少双目光古怪地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第495章 拖走和服输

面对这诡异的注目礼,齐南天只觉得莫名其妙。直到发现他最熟悉的越千秋视线根本不在他身上,而是从上往下看,他这才跟着往地上瞅一眼,随即就看到了那个坐在地上,眼神怨毒瞪着自己的中年人。他好歹如今是禁卫左将军,只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登时大惊失色。

“兵部钟侍郎?”

虽说不是顶头大上司,可以后自己如果要调任,兵部的脸色好歹还是要看的!敢情自己刚刚急匆匆地进来时,竟是和这位兵部侍郎撞了个满怀?要不要这么巧啊!

齐南天暗暗叫苦,可他这十几年来能够一路平平稳稳升官,又深得皇帝信任,却也是很擅长察言观色的人,须臾就发现这英华堂中的气氛有些不对头。想到门外那些越府护卫和武德司的人听说他来送信,让路的表情都很古怪,他立刻意识到他们必定了解里头发生了什么。

这些家伙,竟然给他设套!

他立刻笑容可掬地上前对钟亮伸出了手:“钟大人,刚刚走得急,实在是得罪了。”

尽管钟亮简直觉得自己刚刚犹如撞墙一般浑身上下哪都疼,可齐南天深得皇帝信赖,他哪怕将这个害自己出丑的家伙恨之入骨,却也不得不冷着脸接受了对方的搀扶。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齐南天竟是还端着笑脸在他身上拍拍打打,巨大的手劲差点没让他惨叫出声。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钟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原谅我这莽汉一回!”

瞧见钟亮那面色铁青的模样,齐南天仿佛这才刚刚意识到自己手劲太大,连忙讪讪地收回了手,却是打哈哈道:“严诩那家伙的家书竟是夹在呈给皇上的密信里的,皇上让我送来给千秋,我想着赶紧回去复命,所以走得急了些……”

钟亮顿时瞳孔剧烈收缩。严诩是皇帝的外甥之一,可竟然把给越千秋的家书夹在给皇帝的密信之中,皇帝还派禁卫左将军特地给越千秋送来,而且是专门送到武英馆来,这难道只是单纯的表示恩宠?难道不是皇帝早就知道他的私心,于是让齐南天跑一趟,以此警告他?

想到自己之前认为越家也实在是锋芒太露,皇帝既然格外礼遇萧敬先,甚至引起了裴旭那一党的不满,如今为了平衡,总得稍稍打压一下和萧敬先关系密切的越家一系,再加上越老太爷年纪太大,之前长子越宗宏和养孙越千秋不在期间,身体也没那么好,于是他才打算将武英馆和周霁月的事借题发挥,争取在帝党中竖起自己的山头,钟亮只觉额头渐渐出汗。

难不成是一直领会圣意,不动声色替皇帝分忧解难的他这次竟然错了?

在诚恳解释了两句自己的来意之后,齐南天便快步来到了越千秋跟前。递过信的他趁机附在越千秋耳边,迅速用极低的声音问道:“什么情况?钟侍郎怎么一副气恼到要吃人的样子,你怎么惹着他了?那几个你放在外头的家伙是不是故意诳我进来的?”

“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算到齐叔叔会来。”越千秋随口答了一句,自顾自撕开严诩那封口完好的信,却在看信前斜睨了齐南天一眼,没说话,但那意思却清楚明晰地流露出来。

南瓜叔叔你行啊,三两句把钟侍郎吓成那样子!

齐南天暗道我都已经撞了他,再不趁机吓唬他一下,天知道人会私底下怎么给他小鞋穿。完成了皇帝交给他的任务,他也不问严诩到底在信里写了些什么,当下又来到小胖子和李崇明跟前,笑眯眯地行礼见过,又和萧敬先和三皇子厮见。等发现萧卿卿时,他不禁微微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