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越千秋已经摆脱了乍听消息时的惊愕,冷静地打断了小胖子的话:“但他要混进内院,李代桃僵之后,再借着飞贼进来的借口行刺,反而比混在你身边行刺更难。不说别的,所谓飞贼出没的消息,是此人发现并散布的吗?如果不是,恐怕晋王府还有个内应。”

“说得没错,所以按照千秋的意思,在晋王府这种地方出现这种事,我这个晋王的嫌疑比谁都要大些,毕竟,苦肉计虽然拙劣,向来是屡试不爽。”

听到萧敬先这话,小胖子顿时脸色一黑,可看向越千秋的眼神却不见怨怒,反而有几分彷徨,分明是在征询——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求证。

而越千秋没好气地呸了一声:“我有说过是你指使的吗?你自己是不是觉得自己如此英明神武,竟然不是幕后黑手,所以心碎了一地,硬是要抢个黑手来当当?”

足足良久,他没等到萧敬先的继续抬杠,这才意兴阑珊地继续说道:“我倒是觉得,幕后指使的人好像刻意想凸显出晋王你来,不论好坏,都让大吴君臣全都注意到你,不想让你继续做一个富贵闲人。”

小胖子刚刚那张绷紧到显然有些紧张的脸,此时此刻终于稍稍回复了一些。他当然不希望满腔亲近却被人当成驴肝肺,甚至被人利用。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用尽量镇定的语调说:“那个失踪的侍卫,娶的是裴氏女,虽然已经是旁支,人也死了,现在是鳏夫……”

听到这里,越千秋只觉得之前和东阳长公主的那番猜测,已经越来越鲜明。

最近这每一桩每一件事,全都指向了裴家,就好像裴家现在突然成了千夫所指,万恶之源一般,要用这一系列事件,将这个曾经花团锦簇,烜赫一时的家族打到彻底不能翻身!

难道真的要按照幕后人的推手,把裴家彻底打落到无底深渊吗?

想着这些乌七八糟的事,不知不觉之间,越千秋把自己今日白天盘点铺子,而后又去对皇帝禀报的那件事,完完全全忘得干干净净。

第559章 深夜来客忙

尽管已经过了子时,但越府鹤鸣轩的灯却依旧还亮着。

这并不是常见现象,因为越老太爷之所以在早年间吃过很多苦的情况下,这些年却依旧老当益壮,精神矍铄,靠的就是吃得下睡得香,大多数时候都早早就寝养精蓄锐,以备第二天在朝会以及政事堂中那些劳心劳力的场面。

所以,这么晚越老太爷还不睡,各房自然都派人来打听,生怕老爷子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又或者身子有什么不好。二房三房派来的人,越老太爷直接吩咐越影三言两语撵了回去,可长房那边却是大太太亲自过来,他就不能把人拒之于门外了。

见了长媳,见她并没有探问外间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他心情又稍稍转好了几分,少不得多说了两句。

“我不碍事。虽说一大把年纪了,但这点不要熬夜的分寸我还是有的。你也去见一见那几个大惊小怪的,让他们少琢磨我的心思。前方大事在即,后方不能出差错。”

只听大事在即四个字,大太太便忍不住心中一跳,暗想今天自己把诺诺留在身边过夜竟是做对了!她竭力保持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说道:“既如此,可要厨房那边备着宵夜吗?”

越老太爷摇了摇头,毫不在意地说:“让其他人都歇着,今天晚上小影陪着我等就好。横竖攒盒里有点心,我这儿也有单独的茶房,不用其他人陪我熬。你回去之后,也早点歇息,不用记挂我这儿缺什么。放心,我心里有数,就是等千秋回来。”

大太太可不觉得越老太爷单纯是宠孙子宠到天上,第一反应就是越千秋恐怕会带来什么不得了的消息,所以身为一家之主的老太爷才不顾此刻时辰已晚,自己又人老体衰,硬是要这样等着。她默默点了点头,再也没有多说什么废话,行过礼后就悄然退下。

而她这一走,越老太爷方才对越影颔首道:“小影,换点滚烫的热茶来!年纪大了,这还真有点困了,不喝点东西竟然就是熬不住。那个臭小子,说什么今晚应该不回来,他要是真敢不回来,回头看我不找他算账。”

越影知道越老太爷也就是嘴里说说,实则根本不相信越千秋会不回来——事实上,当他得到某些骇人听闻的消息之后,让周霁月去跟着越千秋,就是因为知道一直勉强还保持着表面安定的金陵城这一次恐怕要乱了。只不过,和一直互通有无的东阳长公主府比,晋王府明显不是那么容易打探的,他也无意去触及萧敬先的逆鳞,那就只能靠越千秋了。

因此,他点头答应一声便出了屋子。平日鹤鸣轩里做事的人,此时此刻已经全都被越老太爷撵了去睡觉,只有厨房里守着一个他亲手带出来的护卫。这会儿他到了灶上取热水,又从怀里拿出越老太爷往常并不太喝的某种提神茶叶加进茶壶,泡好一壶之后,又吩咐人看着火,方才转身出去。

然而,越影这一次次忙活了三回,越老太爷整整灌了三壶茶,上了净房两次。眼看上夜的梆子声敲到了四更天,都有些迷糊的越老太爷方才听到了越影的声音:“老太爷,有人来了,没走正路,应该是九公子。”

越老太爷一个激灵惊觉过来,紧跟着方才醒悟到越影说的是没走正路,他不禁笑骂道:“没走正路就是千秋,万一是飞贼呢?”

闻听此言,越影便认认真真地说:“咱们府里不是吴府,也不是别的地方,如果是飞贼摸进鹤鸣轩,那么我唯有自尽谢罪了。”

原本只是开个玩笑的越老太爷顿时悻悻:“什么自尽,呸呸呸,尽说不吉利的话!我这不是随口打趣一句吗?你就是这点不好,凡事太认真,也不知道跟着我老头子说个笑话!”

对于越老太爷这点小小的郁闷,越影当然是只当完全没听见。他露出了一个别人很少能看到的笑容,却是大步走到门前,一把拉开了门。几乎与此同时,一个人影正好窜到了门前。两厢一打照面,他就只见来人猛地后退了两步,随即按着胸口倒吸了一口气。

“影叔,你吓死我了!怎么这么巧你开门出来?”

“你影叔那是顺风耳,听到你来了特意去迎接你,结果你小子居然还说被吓着,真是不识好人心!”

听到越影背后传来了越老太爷的声音,越千秋连忙冲着很少开玩笑的越影做了个鬼脸,随即从他身边一溜烟跑进了屋子。他不用多问都知道爷爷是一直在这里等自己,因此长话短说,先把晋王府那边刚刚了解到的那些情况挑明了,随即就要说东阳长公主府那儿的情形。

结果,越老太爷却摆了摆手:“你师父他娘那儿是怎么个情形就不用说了,我心里有数。”

越千秋之前就大约猜到越老太爷应该已经知道了长公主府的闹剧,所以故意先说晋王府那档子事,此时爷爷果然止住了他,他便没有继续解释,而是咳嗽一声道:“长公主让我捎话给您,裴家也不知道得罪了哪个狠人,竟然用这样的连环计让裴旭下台。既然是避免不了一番震动,那就做好完全的准备,要做就要把事情做绝!”

越老太爷虽说已经通过越影,知道了长公主府发生了什么事,可东阳长公主让越千秋带的这番话,相当于在他本就有决意的心里又加上了一块重重的砝码。

“这还用说?都已经是仇人了,难不成这次放过他,他下一次就会放过我?”

心里虽然对东阳长公主的态度非常满意,但越老太爷嘴上却还是不肯服软。可就在这时候,越影突然开口问道:“千秋,霁月不曾遇到你吗?”

一说到这事,越千秋登时一拍巴掌:“我都差点忘了,爷爷,霍山郡主萧卿卿的女儿萧京京也到金陵了。今天半路上遇到她,我差点以为是刺客,多亏霁月把她截下来,问清楚之后她竟好像是怕了她娘惩罚她,硬要赖在武英馆,我把她扔给霁月带去天宁客栈见她娘了。”

此话一出,越老太爷顿时轻咦了一声,随即侧头看了越影一眼:“小影,你倒是会差遣人,让堂堂白莲宗宗主去给千秋当保镖?亏你想得出来!”

越影却眼睛都没眨一下,仿佛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金陵近来多事,不是霁月,我不放心。若不是她,千秋也没那么巧把萧京京拿住。”

“这倒是,小丫头一直都是福星。”越老太爷眉开眼笑地捋了捋胡子,随即唏嘘不已地说,“小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太倔,当年叫我爷爷叫得好好的,现在却又生分客套了,不是越老大人就是越老太爷,拿自己当外人,不好!”

越千秋知道越老太爷口中的小丫头是谁,那当然不是指的今天老人家才第二次听说的萧京京,而是周霁月——哪怕那已经是独当一面的白莲宗宗主了,但是在爷爷眼中,那仍旧是当年初见时痛哭流涕,彷徨无措的武门孤女。

所以,他聪明地没去接话茬,可紧跟着,就只见越老太爷冲他一瞪眼道:“把萧京京扔给霁月带去天宁客栈,你就能放心了?虽说萧卿卿那儿一直都有刑部总捕司和武德司的人看着,可那个女人是什么角色?她是北燕先皇后的闺中密友,曾经运筹帷幄的谋士,又在南边不动声色经营起了一个红月宫,你不觉得让霁月一个人去,那是羊入虎口吗?”

越千秋顿时一愣,随即意识到,因为萧卿卿在武英馆那次露面之后就一直深居简出,甚至只见过一个萧敬先,又没什么别的动作,久而久之,自己竟是真的忽略了这个不但魅惑众生,而且在心智和武艺上都相当可怕的女人。

他之前只想着把萧京京那个缠人的小丫头送回母亲身边去,忘了周霁月这才是第二次见萧卿卿,万一那个女人翻脸不认人,凭萧卿卿自身的武艺再加上带来的那些手下……

心中后悔的越千秋立时说道:“爷爷,我去天宁客栈看看……”

这一次,他依旧没能把话说完,因为轮到越影把他的话打断了。

一向话不多,表情变化更少的影子在做了个手势打断越千秋后,嘴角竟是不知不觉露出了一丝少有的笑容:“老太爷,您和千秋说的人已经来了。”

咦,这么巧,说曹操曹操就到?

越千秋心里一突,连忙拔腿就冲了出去。他这一走,越老太爷顿时捋着胡子笑道:“这傻小子,刚刚不点破他还不知道担心,觉得人家小丫头武艺高强,那就大胆使唤?亏得北燕那个小公主居然因为惦记着他一路追到了金陵来,这就是个不解风情,傻乎乎的愣小子!”

对于老太爷又是傻小子,又是愣小子的评判,越影没有接话茬,可嘴角那分明的笑意却表明,他确实很赞同越老太爷的话。真要说适合今天晚上去跟着越千秋当护卫的人,庆丰年也好,小猴子也好,其实都可以,他却独独去拜托了周霁月,自然有他的那一重用意。

以超绝的耳力,他须臾就捕捉到了风中传来的说话声。

“霁月,你没事儿吧?我正想去天宁客栈呢……那个,对不起,丢了个大麻烦给你不说,还让你独自去对付那个妲己似的母狐狸……”

“什么妲己?萧卿卿又不是妖后奸妃,而且也没有你说得这么危险。萧京京是缠人了一点,可也还没那么麻烦……嗯,至少没你麻烦!”

越影听到这里,忍不住微微一笑,竟是没有再凝神运功,那声音也就从他耳边消失了。

而外头的越千秋听到周霁月评判萧卿卿没那么危险,萧京京没他麻烦,他不禁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周霁月好一阵子,最后竟是还摩挲起了下巴。见他这幅光景,刚刚出言打趣的周霁月不禁有些恼火地问道:“怎么,你还觉着我说得不对?”

“我在想你是不是有人冒充顶包的。否则英明神武的周宗主,怎么会沉迷美色,觉得那位当娘的不危险,当女儿的不麻烦呢?”

他这话还没说完,整个人立时就往后跳了一大步,正好躲开了周霁月那突然横扫过来的一条腿,这才嬉皮笑脸地说:“这下验证过了,能够有这样超绝身手的,怎么都不可能是人冒名顶替,只能是英姿飒爽周宗主!”

周霁月被越千秋说得又好气又好笑,却也懒得陪他不正经了,当下收起笑脸说:“我还有正事,不和你闲磕牙!快带我去见老太爷,我今天去天宁客栈,亲眼见到萧卿卿卧病在床,而且好像病得很严重,她都说出把萧京京托付给我这种话了!”

闻听此言,越千秋刚刚那戏谑调侃的好心情登时无影无踪。他不假思索地说:“好,爷爷正好之前因为等我还没睡,你跟我去见他!”

周霁月正要答应,冷不防越千秋一把伸过手来拽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就急匆匆往前走去。尽管这种程度的拉拉扯扯在当年根本就是家常便饭,那会儿严诩刚开始教越千秋,没少让她对越千秋演示某些打斗的招式,可如今时过境迁,越千秋又故态复萌,她只觉得两人又好似回到了那懵懵懂懂的孩童时代。

可这一丝遐思来得快,去得更快,因为到了鹤鸣轩门口,越千秋就已经主动松手,仿佛刚刚只是一时急切,她也就暗笑自己是忘了越千秋是何等急性子,竟然会以为他有什么别的心思。果然,跟着越千秋一进鹤鸣轩,她就只听人三言两语把她的话复述了一遍。

相对于越千秋,越老太爷却笑眯眯地先审视了周霁月好一会儿,这才仔细问了一番她见萧卿卿的经过。得知周霁月把萧京京留了下来侍疾,还承诺会请回春观的宋蒹葭过去给萧卿卿瞧瞧,他就赞许地点了点头:“你这一番处置非常好,面面俱到。”

周霁月对于越老太爷的盛赞倒是淡然处之,然而,越老太爷紧跟着的一番话,却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北燕这位霍山郡主当年便是一个身体孱弱的人,哪怕习武,也没有完全改变她的体质。这些年来苦心孤诣,细腻多思,就是换成身体再好的人都经不起折腾,更何况是她?如今金陵城中这一乱,可算是遂了她的心愿,她就是大病一场,想必也是心甘情愿的。”

周霁月毕竟是外人,不好立刻发问,面色大变的越千秋却是立刻问道:“爷爷的意思是说,如今这一大堆事情,都是萧卿卿的手笔?”

话音刚落,越老太爷还没有回答,他就听到了越影的声音:“今天好热闹,又有人来了。”

随着越影这话,外间传来了阵阵大呼小叫:“越九哥,越九哥,出事了,出大事了!喂,你们别拦着我,赶紧放我进去呀,再迟就来不及了!”

第560章 单刀直入

几乎是直跳脚的小猴子很快被越影布置在鹤鸣轩院外的护卫给放了进来。只不过是耽搁了这么一小会,这位太过跳脱的铁骑会会主关门弟子就已经抓耳挠腮急得不得了,一进屋子甚至顾不得和一个个人打招呼,急急忙忙地直奔越千秋。

“越九哥,裴家出事了!”

除却萧敬先丢包袱似的那点麻烦之外,近来发生的事情或多或少都和裴家有关,越千秋听到小猴子又来了这么一句,他只觉得烦躁极了,眉头顿时打成了一个结。好在小猴子并不是卖关子的人,只是停下喘了口气就连珠炮似的说了起来。

“我和庆师兄还有令师姐一直都守在裴家左右,都好几天了压根没什么动静,本来都想走了,可令师姐是个执拗性子,硬是说都这么多天了,没点收获就回去的话太憋屈,所以我只好舍命陪他们两个。幸好我留了,今天晚上东阳长公主留了裴家那位姑娘过夜的事情传到裴家之后没多久,她爹住的院子就起火了!”

前面是让这里三个人全都无语的废话,后面最重要的话却没头没脑,越千秋听在耳中,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然而,小猴子好容易才说到重点,他要是在这时候把人打断,指不定这小子回头还要说多少无关废话,因此他只能耐着性子等待人继续往下说。

周霁月虽说并不那么清楚小猴子的性格,可这些年来练就的审慎让她没有贸贸然开口。而越老太爷和越影那就是更加沉得住气的人了,别说是裴家着火,就是皇宫烧起来了,两人忍上一时半会却还是没问题的。

而没人打断小猴子,干瘦少年再次平复了一下呼吸之后,就气急败坏地说:“那火是噌的一下冒出来的,烧得非常大,我还听到了一个非常难听的笑声,人笑得和夜枭似的,就仿佛和裴家有什么杀父夺子的不共戴天之仇。整个裴家一下子都被惊动了起来,有的去扑火,有的去抓那个怪笑的人,乱成一团。庆师兄见势不妙,就让我先回来报信,他在那儿看着。”

越千秋一听就明白了,之所以不是庆丰年回来报信,而是小猴子,一来当然是因为后者长于轻功,二来则是因为,庆丰年压根不放心自己那个冲动的师妹。当然,和裴家突然这起火相比,那些就都是细枝末节了。

他少不得再追问了小猴子一些相关细节,发现这小子颠来倒去就是那么一点,待得知是火起之后没多久,就被庆丰年打发了过来报信,不知道更多的,他就看向了越老太爷。

“爷爷,这事儿……”

“嗯,小袁,得劳烦你再去跑一趟了。”越老太爷笑着对小猴子微微颔首,气定神闲地说,“你回去告诉那一对,退远些看着,别露头,别逞能,只要你们把点点滴滴看清楚就行了。救火也好,裴家也好,不用担心。不过呢,如果裴家跑出可疑人,分一个去盯一盯。”

小猴子对越老太爷这口头称呼有些不习惯,可也能听出里头的亲近之意,挠了挠头后,他还是看了一眼越千秋,见人点了点头,他这才放了心,连忙答应道:“老太爷,我这就去,绝对不会放跑任何一个可疑人!”

看到小猴子拔腿就跑,而越老太爷呆了一呆,越千秋不用想都知道小猴子把老爷子的重点给弄错了,少不得连忙追上前去,出了门就一把揪住那冒冒失失的少年。

“抓不到可疑人不要紧,要紧的是别乱冒头,知道吗?你不想让人觉得裴家的火是你们放的吧?还有,出门小心点,你们可以盯着裴家,别人当然也能盯住越家。”

小猴子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等看到越千秋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样子,他这才渐渐明白了过来,不禁觉得这到处都要斗心眼的金陵分外讨厌。直到越千秋按了按他的肩膀,说了一句都交给你了,他这才恢复了少许活力。

“越九哥你放心吧。别的事我不行,潜踪匿迹,还有甩掉盯梢的,没有谁比我更能耐了!”

裴家都能着火,东阳长公主府和晋王府都能跑进去刺客,如果眼下说皇帝在宫中也遇到了行刺,越千秋都一点不觉得奇怪。所以,哪怕越府有越影这样一个定海神针在,还有众多他知道不知道的,久经训练的精干人手,他依旧不敢太过轻松,一直把小猴子送到门口。

而目送着人进入黑暗之后,他站在大门口却还笑了两声:“这大冷天的,在我家附近帮忙守卫的各位辛苦了,如果不介意,门房随时供应热茶和点心,算是酬劳各位连日尽忠职守。”

撂下这话,他就径直转身往回走。而几个门房却不知道这会儿该不该关上那扇侧门,直到越千秋在进了门之后突然窜上了高高的门楼,他们方才吃了一惊。奈何再惊世骇俗的事,越千秋也不是没干过,他们只能在下头仰望这位奇怪的九公子,直到许久之后人终于跳下地。

“看来我的好意人家不领情,那就关门吧。不过炉子上的热水是现成的,谁若是敲门要,记得给人沏碗茶就是。”

见几个似懂非懂的门房连连称是,越千秋也不解释,笑着随身腰包里抓了一把钱赏给诸人,随即这才真的往里走了。刚刚嚷嚷那番话,他也就是看看能不能乱了外头那些监视着的心情,也好分辨一下到底有几号人,果然这突兀的话有点效用,他至少发现了五六个人。

至于站在门楼上……他能说是为了震慑一下可能去追小猴子的人吗?

然而,当越千秋匆匆回到鹤鸣轩时,他方才发现自己的谨慎完全没必要。因为越老太爷对于越影的消失只是轻飘飘地解释了一句:“小影不放心你那个小伙伴,跟上去了。”

得,有越影当保镖,他还担心小猴子什么?就算是有人打闷棍,也会被反敲一顿吧?

越千秋才刚咧了咧嘴,就看到周霁月丢了个你自求多福的表情,不由心中一凛。

然而,周霁月却没解释,而是非常知情识趣地提出告退,谁知道越老太爷却笑着摇了摇头:“你先别急,一会儿小影回来,护送你回武英馆,再陪你和那位宋小姑娘去天宁客栈。那地方之前千秋这不懂事的小子让你去孤身犯险就算了,我老头子可不能和他这样使唤你。”

被爷爷这话说得哭笑不得,越千秋却还不好回嘴。待见周霁月从善如流,倒是反客为主地提出,先到他那亲亲居客房去歇一会儿,他更是生出了她是见势不妙先溜的错觉。果然,周大宗主在出门之前,又斜睨了他一眼。

这一次,那眼神就显得更加意味深长了,仿佛在说,留下地方给你们爷孙俩说话。

没了可以缓冲的外人,当越千秋看到越老太爷对自己招了招手,他上前时自然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爷爷?”

“说吧,今天你神神秘秘去求见皇上,又是为了什么事?”

越老太爷正等着越千秋的回答,可话音刚落,他就只见越千秋猛地跳了起来,随即竟是使劲拍了拍额头:“坏事了坏事了,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实在是层出不穷,我竟然把这事儿给忘了!完蛋了,萧敬先一定会觉得我是故意不说……他绝对不会觉得我是忘了!”

一听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越老太爷顿时忍俊不禁:“急什么,忘了就忘了,他萧敬先还能怎么找你算账?好好说,一会儿我让小影和霁月先陪你去一趟晋王府!”

“都这么晚了,我还要不要睡觉啊!”

见越千秋凄惨兮兮地哀嚎,越老太爷不禁笑骂道:“就因为你这记性不好忘了事,你跑过去那边也一样要睡不成,你还好意思说你惨?赶紧如实招来,你都对皇上说了什么?”

越千秋这一番哀嚎,一方面是因为他之前在晋王府确实完完全全忘了自己转手把那些产业以萧敬先的名义献给皇帝,而皇帝又答应下赐的事——他当然相信,这位在某些方面非常靠谱的皇帝是不会贪婪到昧下这些东西——但另一方面,他却也是想留出时间思考怎么说。

毕竟,萧敬先的信物跟随他已经足足许久,他却一直都隐瞒着这一点,既没有对严诩说,也没有对爷爷说,这是他对两位最亲近的长辈从来都没有过的状况。直到现在,他仍然觉得有点心虚。

所以,趁着这功夫整理好心情,他就干脆省略了时间:“萧敬先送了我八间铺子,大概四五十万两银子的产业,让我帮他找外甥。我觉得太烫手,再加上他这新开府的需要钱,我就干脆对皇上说,我已经盘点了,用萧敬先的名义献上去,然后请皇上还赐给他。”

越老太爷当然听说了白天越千秋闹出来的大动静,对于萧敬先这样一注非同小可的横财换取越千秋帮忙找外甥,他却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没有太大的意外和惊怒。而对于越千秋这处置,他却似笑非笑地上下瞅了小孙子两眼。

“就算是萧敬先的亲外甥,看到这么多钱恐怕也会想着先搂到口袋里再说,没想到你倒是沉得住气。”

这亲外甥三个字,顿时又激起了越千秋那另外的记忆。他知道昨天在玄武泽的那档子事,有越影在,越老太爷一定知道所有内情,因此略过此不提,只说了小胖子气咻咻回晋王府后,和萧敬先的那一番对话,着重点出了舅舅这两个字。

越老太爷早听越千秋说过,英王李易铭很羡慕越千秋和萧敬先的亲近,可此时听到小胖子竟然会称呼萧敬先舅舅,他还是遽然色变,竟是比之前听到萧敬先送巨资给越千秋找外甥还要更震惊一些。然而,这样的情绪却只是在他脸上维系了片刻,随即就无影无踪。

“真是想不到,皇上这许多年来一直都想让那孩子独立一点,他却想找个倚靠,而且还找到萧敬先身上。”

仿佛是寻常感慨孩子不懂事的一声叹息过后,越老太爷见越千秋正瞪大眼睛看着自己,他知道小孙子最最敏锐,便淡淡地说:“怎么,你难不成会相信皇上和北燕皇后有染吗?”

越千秋直接瞪大了眼睛。他和严诩私底下猜测北燕那位皇后是不是偷天换日把儿子送进大吴皇宫,这设想就已经够大胆够疯狂了,现在越老太爷竟然丢出这样一个更加让人不可思议的反问?他只觉得头皮发麻,立时干笑道:“爷爷,你别和我开玩笑……”

“当然,也可能是北燕那位皇后自知身体不行了,于是心想北燕皇帝不是长情的性子,东宫又有一位太子,小皇子要是丢在北燕,说不定将来她不在,那孩子连芦花袄子都穿不上,所以就把人送到南边来,趁着皇上一直膝下无子悄悄谋划之际,偷梁换柱,也不是不可行。”

“还有一种可能,比方说,皇上也不是不知道某些破绽,于是事先就做好了万全准备。事到临头将计就计,人家换过去之后,他又换回来,这也未必可知。”

“又或者说,那位北燕皇后本来就多年没有生育,这所谓的小皇子之说就是她放出来的障眼法,却成功让南北两国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见越千秋那眼睛已经瞪得如同铜铃,脸色倒并不是一片雪白,而是照旧红润有血色,越老太爷不禁赞许地点了点头。要是别人,在身世存疑的情况下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猜测,早就方寸大乱,甚至瘫倒了,到底是他养了这么多年的孙子,心志坚强,只是吃惊而已。

当下他就把那高深莫测如同神棍似的嘴脸都收了起来,笑眯眯地说:“总而言之,英王和萧敬先之间怎么叫都没事。一个终究得过这孤家寡人的一关,另一个也需要让人明白他真正的立场。皇上既然能放心把英王放在晋王府,就有他的把握,你不管就是。”

爷爷你不说我也希望别管这档子闲事!

越千秋心里这么想,随即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开口问道:“爷爷,我只想问一件事,我背上到底有什么玩意?”

此话一出,刚刚震惊失色也好,莫测高深也罢,至少一直都很好控制着自己情绪的越老太爷,终于神色完全变了,那种骤然弥漫的冷意根本遮掩不住。

“谁看到了?萧敬先,还是晋王府的其他人?”

“是英小胖,一大早在晋王府泡澡的时候。”越千秋尽量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

“一大早我泡完澡出来,他拿凉水浇了我一身,我和他吵了几句,又跑到池子里泡了一会儿,出来的时候他就大惊小怪说在我背上有什么血红的东西。我故意和他大吵大闹,耽搁了一会儿再让他看,就什么都没了,他只当自己是眼花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这才干巴巴地说:“爷爷,我记得当初你摆出两面镜子,让我对照着看自己背上什么东西的时候,那只有指甲盖大小的一块,我根本看不清是什么。可按照英小胖当时说的话,那应该是鲜红夺目,他一眼就能看到的!”

第561章 知道和不知道

屋子里的气氛凝滞得仿佛结了冰一般,爷孙两个人静静站着,四只眼睛大眼瞪小眼,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越老太爷方才叹了一口气,脸上流露出一丝无奈之色。

“长大了就一点都不可爱了,认死理!唉,我还以为能瞒你一辈子,谁知道你从北燕来去一趟就大半年,这事情居然就捂不住了。没错,当初你去北燕之前,我告诉你背上有刺青的时候没说真话,那看上去指甲盖大小的一丁点,是我随手造了点假。”

越千秋顿时又好气又好笑,简直觉得自己那会儿受到的惊吓实在是太冤枉了。

“爷爷,你用得着吗,把话说清楚就行了,我又不是吓大的!当初在金陵你要是把话说开,在北燕老爹对萧敬先出那馊主意,说让我不妨装一下北燕小皇子的时候,我说不定直接和他翻脸,才不会陪他们玩火,以至于背了一身的嫌疑,差点陷进去出不来!”

“你知不知道,那次我和师父被北燕皇帝留在皇宫里,我洗澡的时候,师父随口说了一句我背后一颗痣都没有,结果屋顶上还猫着个北燕皇帝身边的尚宫康乐,半夜三更她跳下来,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要不是我这个人心大,说不定真的就留在北燕当驸马了!”

见越千秋满脸愤愤,但中心意思却只有一个,那就是怪他不早说,早说就没事了,越老太爷虽说早就想过有这样一个可能,可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他才歉意地说:“当时我看你那反应,就觉得自己想多了。可有些事儿,总得循序渐进,我哪知道你不是满不在乎,万一你耿耿于怀,想着怎么找你亲生父母呢?”

“我亲生父母是谁,我真没那么在乎。”越千秋这话对北燕皇帝都说过,此时再次解释一遍,说实话他觉得自己都有些无奈。他真的不在乎生身父母是谁啊,为什么别人不相信呢?

这世上有些被养父母疼了一辈子的人还在孜孜不倦寻找遗弃他们的生身父母,在他看来那才叫不孝!如果是失散和拐卖也就算了,遗弃孩子的父母根本就不配叫父母,那是畜生!

虽说他现在还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是被遗弃,还是和父母失散又或其他,可是,他又不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可怜婴儿,他是两世为人了,对于血缘哪里会那么纠结?

因此,略顿了一顿,他就认认真真地说:“爷爷,相比父母,我更在乎背上这东西怎么来的,显露和消失到底什么道理,否则以后再有像英小胖这样的人看到,又或者康乐那样的人潜入想要确证什么似的,让我怎么应付?不是我每次都能运气这么好搪塞过去的!”

见越老太爷面露错愕,他就趁热打铁地真心实意恳求道:“爷爷,我求你了,告诉我行不行?你可千万别再说,这和甄容肩头那玩意是同一个人的手笔,是我小时候你看着人纹上去的。别的孩子也许小时候的事记不清了,但我却记得清清楚楚,绝对没有这么一件事!”

斩钉截铁的越千秋甚至不惜加重了语气:“就算我那会儿太小,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可纹身之后背上总会有些不舒服,哪怕上了麻药也是一样!我那时候已经有记忆了,不信的话我说两件小时候的事给爷爷你听听?”

越老太爷不可置信地看着小孙子,心中突然想起一件曾经旧事。

自己两三岁时的事情,反正他是一点都不记得——他也没工夫去回忆那在田埂上恐怕连裤子都穿不起的孩童时光——然而,他在地方任官时,据说乡间有个神棍,能够说清楚自己孩童时经历的每一件事,见过的每一个人,甚至连当时言语都活灵活现。

他没有和别的地方官那样只当是奇闻就放过去了,微服私访亲自调查,得知那神棍竟然真的几乎记得过往每一件事,甚至能将十余年甚至几十年前所见所闻说得栩栩如生,一时叹为观止的同时,却也重重敲打了这个神棍,以防人和匪类勾结,以异端邪说诱骗无辜乡民。

天赋异禀的人,确实是存在的。难不成他收养的越千秋,也是这样的孩子,所以方才在年纪幼小时便那般聪慧?

想歪了的越老太爷仔仔细细端详着自己的小孙子,再次叹了一口气,神情温和了下来。

“没错,给你纹那东西的人不是我请来的,而是另有其人,我也不知道是谁。我一次在鹤鸣轩亲自给你洗澡时走神弄错了水,这才无意中发现的。之后,我就一直都严格挑选你身边的人,毕竟这血狼的纹身太过诡异,被人看见了不得。小时候,那巴掌大小的纹身占据了你大半个脊背,但现在你大了,也就是在你背心那块地方,不如从前大得显眼,但终究还在。”

看到越千秋满脸苦色,他就莞尔一笑道:“我之前在你去北燕之前,捅破了这一点,是为了让你小心一些,尽量不要赤着上身站在人前,以免万一露出破绽。就和你说的一样,当初你这刺青不知道是用的什么药水,一旦先热再冷再热如此循环刺激,这才会显露出来,但须臾即退。谁想到你在北燕倒是没什么事,竟然回了金陵会在晋王府被英王瞧见!”

“爷爷,你早说我就会更当心啊,这次真是被你坑死了!英小胖那小子嘴紧不紧真是说不好的事,我虽说一时半会把人糊弄过去了,近几天发生的事情又多,可万一他嘴快告诉萧敬先呢?萧敬先那厮是最最联想丰富的,天知道他会歪到哪去!”

真的确定背后有东西,越千秋抓着脑袋气呼呼地一坐,实在是觉得自己有够倒霉的。

“再说了,万一英小胖他对皇上也多嘴说那么一句半句的,皇上对我背上那玩意也动了……嗯,姑且就说好奇之心吧,那时候同样是麻烦得不得了……”犹如忧心小媳妇似的一阵抱怨之后,越九公子突然问道,“我师父是不是知道我背上有东西?”

因为越千秋在那郁闷地抱怨连连,越老太爷不禁一面想旧事,一面思量这事情该怎么善后,此时就心不在焉地答道:“我对他说过……”

这五个字之后,越老太爷一下子惊觉了过来,立时抬起头来看向越千秋。见小孙子嘿然一笑,刚刚的自怨自艾和忧心忡忡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嬉皮笑脸不正经,他顿时笑骂道:“好你个臭小子,竟敢套我的话!”

“我不套话,爷爷你还和我装蒜呢!”越千秋丝毫没有被越老太爷的吹胡子瞪眼给吓倒,笑嘻嘻地说,“至少我现在知道,除了爷爷你之外,还有师父也分享了这个秘密。”

越老太爷揉了揉眉心,只觉得有这么个太聪明的孙子,自己真是要时时刻刻提高警惕,否则就和那些外人一样被骗了。等到放下手来,他就淡淡地说:“除了你师父,还有你影叔也知道你背上的东西。当然了,你师父只知道东西,你影叔知道你的身世。”

他之所以说这话,也是想看看越千秋对追寻身世究竟是什么意图,却只见小孙子只是耸了耸肩笑道:“爷爷你真狡猾,知道师父肯定会一个忍不住对我说,影叔却是嘴和缝上了似的紧,所以尽偏心。得啦,您不想说就不说,我不问就是了,就当这是为我好。”

越千秋说着就往外走,到了门口时方才笑嘻嘻地说道:“怎么能让英小胖忘了我背上那东西,不多嘴多舌去对萧敬先,还有皇上提起,那就得靠爷爷了。只要让这场风暴来得更猛烈一些,事情多到让人眼花缭乱,那就应该行了吧?我去找霁月,回头等影叔回来再出发!”

不过是微微一愣神,越老太爷就只见越千秋一溜烟跑出门,须臾没了踪影。那真是叫都叫不住,更不要说拦了。然而,他却最终笑了一声,脸上露出了欣慰却又无奈的微笑。

“你以为我知道,我也以为我知道,可现在这一团乱麻似的,我也摸不准,我知道的,是不是人家希望我知道的,又怎么能随随便便说出来让你不安?”

犹如拗口令似的喃喃自语了几句,越老太爷不知不觉又叹了一口气,只觉得今日一天比一辈子叹气的次数都多:“到底养了你十多年,一直都是当孙子看的,你又见过小四和他媳妇,叫了老爹,叫了娘,就算你的身世真有什么问题,我又怎么能把你往火坑里推?”

用几乎无人听得到的声音叨咕了好一会儿,越老太爷最终站起身来,脸上流露出了在家里很少有过的冷酷之色。

“萧卿卿,你既然想替大吴把朝堂扫荡一遍,那我就如你所愿,只不过,你别后悔!”

越老太爷到底是怎么个打算,越千秋大概心里有数,但越老太爷将怎么打那一仗,他却无从得知,也不打算去管。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长处和短处。这些年他这位越九公子在金陵城也算是一霸,可他除却经营好玄刀堂那一亩三分地,又抛出一个武英馆来吸引眼球,时不时通过秦家兄弟丢出点新鲜玩意,和韩昱齐南天之类朝廷中坚关系很好。可是,他并没有极其庞大的根底。

同一个阶层的同龄人里,他只结交了刘方圆和戴展宁,外加一个白不凡,前两者是同门师弟,后者是武将子弟中唯一的朋友,可他也没随随便便把人拉到麻烦里。

从这一点来说,自打知道自己的身世很麻烦,又好死不死混得非常打眼,越千秋就非常注意圈子问题,没事坚决不把小圈子往外扩张,否则被人盯着的他早就翻船了。

此时此刻,踏入亲亲居正房的他看到自己那小圈子里最核心的一个,便干笑道:“霁月,你不是说到我这来好好休息吗?怎么干坐着?”

“那不是为了留地方给你和老太爷说话,找个借口而已,你还当真了?”

周霁月笑着打趣了一句,见越千秋心情很不错,她自然不会打探爷孙俩究竟说了什么,而是若有所思地说:“千秋,我今天再见萧卿卿,觉得她的病恐怕不是普通的风寒发热之类的小病,而且,萧京京对于母亲这一病的态度也显得很不寻常。按照老太爷的意思,如果之前那些事情都是萧卿卿策划的,会不会她是……临死前的疯狂?”

这样在背后谈论一个非同小可女人是不是会死,周霁月还是第一次,心里也觉得这样的猜测有些刻薄,可她却禁不住往这方面去想。然而,越千秋接下来的回答,却安了她的心。

“你也觉得萧卿卿快死了?哈,那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我虽说今天没见过她,可我也觉得,她能让你看到她那病恹恹的样子,然后托付萧京京,还真是一副好似就要死的架势。她这种连诗词歌赋都能当成累赘的人,与其说性子孤高,还不如说现实。

就好比我吧,北燕皇帝和萧敬先都还没事和我开开玩笑,觉得我兴许是北燕小皇子,她却根本对我不假辞色,因为她根本不信。既然不是,那么我就是没有价值的,所以她就懒得理我。这样一个现实的人,怎么会没事托付女儿给这才第二次见面的你?”

周霁月虽说觉得越千秋这样的评价有些犀利刺人,可想想萧卿卿敌我莫辩,她自然不会帮一个今天才第二次见的人说话,只是有些感慨地说:“不过想想,萧卿卿也未必一定是将死之人,兴许只是借着露出病弱之态,让人放松警惕。可不论如何,萧京京那丫头却可怜。”

“咦?”越千秋突然轻咦了一声,随即笑嘻嘻地问道,“之前宋蒹葭和峨嵋派那三姐妹都对霁月你心服口服,哪怕你最终暴露是女儿身,她们也没动摇过。我看萧京京那架势,好像也挺崇拜你,你难道是有兴趣把她收为宗主亲卫队的一员?”

“去你的,尽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周霁月对于这样的戏谑早就不在乎了,可下一刻,越千秋的问题却把她问得眉头大皱。

“不过说起萧京京,你有没有想过,萧卿卿这个女儿是哪来的?她这样眼高于顶,连北燕皇帝都看不上的女人,有哪个男人能够入她之眼,让她甘心情愿为他生猴子……咳咳,生孩子?萧京京的父亲是谁?或者说得更加惊悚一点儿,有这样一个父亲吗?萧京京是她亲生的吗?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那才是北燕先头那位皇后的亲生骨肉?”

越千秋越是往下说,自己的思维也越是活跃,越是发散,到最后竟是在屋子里团团转。

“嘿,有没有可能北燕那位皇后就是因为发现生了个女儿,所以意兴阑珊,不想把她留在北燕被人欺负,索性把人交托给萧卿卿。然后呢,也许她自己得了产后风之类反正很麻烦的病,却又孤注一掷跑到南边布局谋划,觉得要死了就干脆玩一把大的……”

说到兴起的越千秋扭头看了一眼周霁月,就只见小伙伴没好气地看着他,一脸你真会猜,我服了你的表情。可看到她并没有反驳自己,他就笑吟吟地说:“大胆猜想,小心举证,这还是我从爷爷那儿学来的,他之前也说了一大堆足以把我吓了个半死的可能性。”

他突然停了一停,随即郑重其事地说:“世上是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也有欲使其灭亡,先使其疯狂。足可见临死之前大闹一场是人之常情,总之,你一会儿带宋师妹过去的时候,哪怕有影叔在,也千万小心。”

面对这毫不掩饰的关心,周霁月不禁笑了起来,那原本因为常穿男装而显得俊朗阳光的五官轮廓,此时此刻竟是柔和了几分:“放心,我不是圣人,自然先顾自己,再顾别人!”

第562章 深夜里的悄悄话

五更天的时候,越千秋在周霁月和越影这两个高手的护送下,再次来到了晋王府门外。

他在两人的目光注视下,硬着头皮敲响了晋王府的门,随即在门房惊诧至极的目光中入内。自然,在这时候,越影和周霁月已经隐去了身形。两人是先送他过来的,还要再绕一大段路去接宋蒹葭去天宁客栈,

对此,越千秋虽说抗争过先后问题,却被越影轻飘飘一句话给打了回来。

“至少在目前,你还不是周宗主的对手,所以是我们俩保护你过来,而不是你和我保护她和宋小姑娘去天宁客栈。”

走在晋王府里,想到刚刚居然被越影取笑了,越千秋顿时黑了个脸。他承认,这段日子因为东奔西走,确实没有好好练武,业精于勤荒于嬉,回头是得把闲心放一放沉淀沉淀,可现在这不是他不找事,事来找他吗?多亏在北燕的时候还杀过两回人,否则武艺非退步不可。

之前晋王府中已经是外松内紧,此时越千秋再次夤夜造访,就发现这里的防卫比之前来时更加森严,甚至还有年轻侍卫看见他时快步走来,仿佛想要盘查又或者阻拦,可却半道上被年长的同侪给一把拦住。面对这样的情景,他不由生出了一种极其恶劣的猜测。

总不可能就在他离开的这段时日,晋王府又出了刺客吧?

他没有多问,而是自顾自地往征北堂走,可耳朵却竖了起来。隐隐约约的,他那极其敏锐的耳朵就捕捉到了那两个侍卫嘀嘀咕咕说话的声音。

“聂儿珠都死了,那还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你居然还敢拦越九公子,是不想活了吗?”

“可这都什么时辰了,听说晋王殿下才刚睡下没多久……”

“那也不用你去出面,看看那么多人,怎么就没有一个拦的?晋王殿下说过,但凡这位九公子来,甭管是征北堂还是其他地方,他想去哪去哪!说句不好听的,你就把这位当成正经主人看,准没错。我是觉得,晋王殿下找什么外甥,这明明已经把人当外甥……不对,当祖宗了!”

越千秋听得额头青筋都爆起来好几根,心想这到底是年长前辈教训晚辈,还是根本就说给自己听的?萧敬先把他当祖宗?呸,萧敬先能对他把话说清楚,他就要烧高香了!

全都和他爷爷一个样,说话说半截,神神秘秘鬼鬼祟祟,他都快被折腾疯了!

当越千秋来到征北堂外头时,就只见里头灯火昏暗,也不知道萧敬先是睡下了却留着灯,还是干脆点着灯在想事情。因为门口连个候在那儿的人也没有,他不知道自己去而复返的事有没有人对萧敬先通报,于是等到了门边上,他索性咳嗽了一声。

可屋子里紧跟着传来的声音,却让他愣了一愣。

“谁在外面?”

小胖子?今天晚上小胖子又睡在征北堂和萧敬先大被同眠了?越千秋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咚咚咚敲了三下门,没好气地说道:“我。没睡着我可就进来了!”

片刻的寂静之后,屋子里就传来了小胖子的嚷嚷:“这么晚了,越小九你又跑来干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你不睡我还要睡呢!”

越千秋顿时为之气结:“你以为我想来啊,我这会儿上下眼皮子都快打架了,要知道昨天晚上我也没睡好!要不是之前被你们这儿闹刺客的事搅得稀里糊涂,我怎会忘了正经事?”

“什么正经事不能明天说!”

越千秋隔着门都能听到里头那小胖子说这话时的愤愤,当听到人趿拉鞋子出来开门的脚步声时,他突然心中一动。如果萧敬先在里头,没道理听到他的声音却任由小胖子答话啊!然而,还不等他发声再问,大门已经在面前被一把拉开了,露出了小胖子发黑的脸。

狠狠瞪了一眼越千秋,小胖子就昂起脑袋说:“有话快说,我还等着睡觉呢!”

越千秋往室内张望了一下,透过那昏暗的灯火,他只见床前帷帐半垂,看不清里头是不是有人,当下干脆直截了当地问道:“晋王呢?”

一听这话,小胖子那张黑脸就更黑了,下一刻就气急败坏地冲着越千秋吼道:“你找晋王不知道问一声吗?晋王丢下我在征北堂,一个人出去了,也不管今天晚上就我一个人住在这是不是胆战心惊!我好不容易才合眼睡着,又被你吵醒,我怎么招你惹你了……唔!”

小胖子还没来得及把所有不良情绪都宣泄干净,就被越千秋一把捂住了嘴直接拖进屋子,顿时气得直哆嗦。他拼命踢蹬了两下腿,奈何根本扛不住越千秋的大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越千秋用脚后跟把门踢上。他倒是想过咬人,可越千秋手劲太大,他连嘴都张不开,更不要说动用那口小白牙了。

正当他都快气哭的时候,却只听越千秋在他耳畔低喝了一声。

“有点出息好不好?晋王把你扔在征北堂,四周围还留着那么多侍卫,不都是为了保护你?他那些侍卫谁都没对我说晋王走了的事,足可见很可能只有你知道,这种信任还不够?”

刚刚还满脸戾气的小胖子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哪怕是越千秋松开了手,他也没有趁势反击,而是在呆立了好一会儿,这才瞅了一眼越千秋:“你来找晋王干嘛?”

“有关系到他日后养家糊口的重要大事。”越千秋四下里一看,发现铺着厚厚皮褥子的软榻空着,他直接去小胖子那床上捞了一条毯子过来,随即往软榻上一坐,没好气地说,“等他回来我就告诉你!现在睡觉。你不是说不敢睡吗,我陪你!”

小胖子刚刚还气得发疯,可被越千秋这么一说,又看到人要在这儿和衣而卧陪伴自己,他那一肚子恼火顿时散得干干净净。不再发脾气的他蹬蹬蹬走过去关上了房门,随即坐回了床上之后,却是再没有半点睡意。

“喂,越小九,你说晋王上哪去了?”

“他都没告诉你,怎么会告诉我?”卷着毯子的越千秋有些不耐烦,再加上此时实在是太困,打了个呵欠的他就懒洋洋地说,“我觉得,他这个人自负骄傲,就连娶媳妇恐怕也是如此,如果不是他认为可以担负得了他心中秘密,可以和他并肩前进的,他宁可这辈子单着。”

小胖子顿时来了兴致,连忙眼睛闪闪地问道:“你也这么想?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你记得晋王之前说过,他看中了一个女人想纳妾,可生怕别人不同意,所以要和我做交换吗?你觉得,他看中的是哪家姑娘,那得多出众的美色,才能让他不惜麻烦打算把人收进房?”

越千秋本来是倒头就能睡的,可小胖子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却让他清醒了一点。他闭着眼睛思考了好一会儿,这才没好气地嘟囔。

“反正你没有姐妹,我妹妹才几岁,怎么也轮不到我们操心!就是他真看中宰相的女儿,首富的千金,只要他不抢婚,两个人彼此看对眼,那就随他去好了。说句不好听的,除了心眼多,年纪大点儿,萧敬先绝对是黄金单身汉。”

小胖子第一次听到黄金单身汉这种名词,心里觉得挺新鲜,不一会儿就嘿嘿笑道:“要说黄金单身汉,我和你也算吧?越小九,你给我老实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越千秋差点没被小胖子这跨越度极大的话题给带到沟里。这不是说萧敬先吗?怎么突然就扯到自己身上了?他才不上当,哼哼一声就把问题原封不动丢了回去。

“那你又喜欢什么样的姑娘?程芊芊那样从小受压迫,看上去规行矩步,实则心思细腻甚至到狠辣的?”

小胖子这一回没生气,他托着下巴,眼神清明地说:“我说是父皇的独子,可小时候就被冯贵妃宠坏了,啥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做过,脾气也很不好。如果后来不是因为你,说不定我早就被父皇给讨厌了。所以我选媳妇,才不在乎她有什么过去,人聪明性子好,能够帮我,而且我也看得顺眼,最重要是父皇也喜欢,那就行啦。至于我是不是喜欢,慢慢培养呗!”

越千秋完全想不到曾经暴虐冲动的小胖子,竟然能够说出这样一番通情达理的话来,不由呆了一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他一直都觉得这话有点儿夸张,可现在他面前就出现了活生生的例子。他很想说几句鼓励赞许的话,可又觉得太矫情,最终干脆没吭声。

小胖子却仿佛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我和父皇说了,他要我娶谁,我就娶谁,父皇是绝对不可能害我的。我知道父皇一直在考验我,更知道去拉拢那些朝廷官员只是下下之策,非但让人觉得我急不可待,而且事倍功半!可晋王不一样,父皇显然是乐见我亲近他的,而且,他也对我很好,提醒了我很多平常没注意到的东西……”

从娶媳妇的问题唠叨到晋王萧敬先,小胖子忍不住按照自己的观察评判了一番这位曾经的北燕贵胄国舅爷,等说到口干舌燥之际,发现越千秋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才试探性地叫了两声越小九,发现仍然没有半点回应,反而那均匀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他顿时气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