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为什么不是多派赏钱留住那些人手,原因更是非常简单,省经费呗!当然,省下来的这笔钱,毫无疑问被众人兴高采烈地举手表决用在过节加餐上。虽说每一个人都知道,年后就会回归武英馆的越千秋是个大户,可谁都没想到要去宰那个大户,然后吃香的喝辣的。

可看门、扫地、烧火、打杂之类的活计可以拈阄,唯有一样事情,所有学生全都一致同意绝不能拈阄,那就是——做饭。

毕竟,会不会做饭是一回事,会不会做好吃的饭又是另外一回事。

尽管大多数门派这些年来都事事亲力亲为,节俭惯了,娇生惯养的弟子很少。饶是如此,周霁月挨个问过去,会做饭的只有六个,而自认为做饭很好吃的只有两个。

其中,自告奋勇又自吹自擂厨艺高明的宋蒹葭,只是到厨房做了一顿饭,一大群食客们几乎都是泪流满面吃完的,最终一致通过将宋小女侠永远开除出厨房,免得把他们吃死。如此一来,厨艺过硬的也就有且只有一个,而那个人非常出乎众人意料。

正是沉默寡言却非常可靠的庆丰年!

在厨艺上头,武英馆中绝无仅有的几个女孩子,从周霁月到宋蒹葭,到峨眉三姝,再到令祝儿……甚至就连母亲情况稳定,不时到这儿来混个脸熟的萧京京,总共七个人全都加在一块,也及不上一个帮手不用,自己在厨房里忙活一个时辰,最终能上齐一桌子菜的庆丰年。

这位曾经神弓门弟子倒是不曾对此自吹自擂,可慕冉等几个师弟们却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纷纷表示,从前神弓门生活艰苦的时候,多亏庆丰年自己磨制箭头,然后上山打猎给他们加餐。没错,庆丰年贴心到承包了连打猎到炮制猎物到做成美味佳肴等所有工作。

此时武英馆的那间餐堂里,总共八桌人眼看饭菜上齐,随着一声开餐的吆喝,一时筷子犹如雨打芭蕉一般朝盘中美食落去,那速度正是和他们此时的饥肠辘辘成正比。

踏进这儿看到这一幕的庆丰年非常确信,如果不是他在厨房里给自己留了一份,等他落座,只怕就什么都不剩了。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正准备回厨房去收拾一下,就只听坐在最靠外头那一桌的小猴子突然嚷嚷了一声:“庆师兄,有人偷溜去了厨房,你的饭菜要不保了!”

随着这句话,一时也不知多少双筷子忿然拍在桌子上。因为会做饭的人需要优待,所以这些正在长身体,胃口一个比一个好的半大少年们,一早就全体举手表决同意庆丰年可以在厨房独享,而不用在饭桌上和他们争抢。

可现如今竟然有人直接跑去厨房,不遵守规矩,是可忍孰不可忍呢!

随着第一个人气势汹汹地站起来,大步往外走去,好几个人捋起袖子紧随其后。可就在第一个人伸手去打帘子的时候,却只听背后传来了周霁月的声音。

“刚刚饭桌上一个人不少,哪有谁偷溜去厨房?小猴子你耳朵是不错,居然听到了有人进来,可你说话是不是只说了一半?外头已经锁门了,这时候能够翻过武英馆的高墙,还能跑到厨房里去的,多数就只有一个人。”

听到这话,趁着其他人往外冲,自己高高兴兴吃了个不亦乐乎的小猴子发现一大堆人倏然回头,目光全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他那飞快舞动的筷子一下子停了下来,随即尴尬地挠了挠头道:“唔,我只是听见有人进去了,又没说那是谁……”

尽管小猴子拼命抵赖,可看到他那张桌子赫然是杯盘狼藉,谁不知道他是什么居心,一时间同桌好几个人朝他扑了过去,掐脖子,扳肩膀,甚至还有扭住手脚的,把小猴子折腾得哇哇乱叫。至于其他人,则是忙不迭各回各桌吃自己的。

面对这情景,哭笑不得的庆丰年正要说话,就听到门外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厨房里的葱爆羊肉不错啊,前几天不是说厨子都走了吗?你们从哪请来了那么好手艺的人,做得那么好吃,我一时没忍住把那一盘全吃光了!”

当说着这话的越千秋风风火火冲进了餐堂时,恰只见一双双眼睛全都紧盯着自己,眼神颇为古怪。他因为平安公主的归家需要准备,再加上自己这个巡鼓卫士总不能没事就脱岗,故而他好几天都没时间上这儿来,此时不禁大觉奇怪。

刚刚离开越府时,他方才想起,白天接到讯息到码头去接人,然后再回到越府就快傍晚了,而他这么一走,势必赶不上越老太爷回头说不定亲自会过来亲亲居凑热闹的晚饭。虽说他确定平安公主应该并无大碍,立刻回转也自无不可,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先出门。

毕竟,平安公主和诺诺母女难得和越老太爷单独相处,留个地方给他们祖孙三代是应该的。他已经独占了越老太爷这么多年的偏爱,让一下位又不会让自己在越府的地位有什么真正的影响。至于吃饭嘛……正好去武英馆约小伙伴们一块吃!

可想着找小伙伴吃饭的他,看到这餐堂里人头济济却又对他虎视眈眈的样子,只觉得有什么不对。下一刻,他就只听到令祝儿没好气地说道:“厨房里的菜是留给庆师兄的,他天天给大家做饭,忙得连练箭的时候都没有,这下可好,连吃的也被你抢了!”

此话一出,虽说因为越千秋这九公子人望不错,没人附和,但那么多火辣辣的目光,越千秋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不得不立刻对庆丰年举手道歉。

“对不住对不住,刚刚闻到香味就直接钻到厨房去看看,结果被那些色香味俱全的佳肴给吊得馋涎欲滴。这样,我一会请庆师兄你夜宵,纯当赔罪!”

“就是一盘菜而已,若要那么认真算,我们这些人能够在这里学文学武,衣食无忧,还不都是九公子争取来的?就连我自己,之前和令师妹一时不慎落在武德司手里,险些脱了一层皮,还不是你敲登闻鼓把我们捞出来的?”

庆丰年却是把越千秋的玩笑话当真了,说到这里,难得话多地又补充了几句:“从神弓门的事情开始,我承了九公子你很多恩情不曾还,你能看得上我这点手艺,那我就再高兴不过了。”

“啊,原来菜都是庆师兄你做的?”越千秋实在不想在这种随便的日子纠缠在过去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上,惊诧地叫了一声后,仿佛这会儿才刚醒悟过来这个问题似的,“那看来我以后真的要常常过来蹭饭。不过我今天可不是空手来的,我在金陵城有名的那家喜羊羊订了三只烤全羊,估摸着等上大半个时辰就能送来……”

嗯,幸好他之前拐去了他和秦家合伙开的饭馆,就当自己照顾自己生意了。

他这话还没说完,刚刚才因为打岔偷吃犯众怒的小猴子终于逮着机会,大叫一声越九哥万岁。这下子,刚刚还狼吞虎咽的众人顿时后悔不迭。眼前那菜虽说好吃,可慢点吃留着胃口,一会儿还能继续大快朵颐吃羊肉,那不是更好?

而眼瞅着令祝儿在庆丰年的提醒下有些尴尬地赔礼,越千秋连声道是不妨事,随即顺手解救了小猴子,这才来到边角上全都是女孩子的一桌。

自从周霁月恢复女儿身之后,女孩子们的这一桌就渐渐热闹了起来,不但又加入了令祝儿,前几天还有不时过来旁听凑热闹的萧京京。只不过,敢在这种吃饭的时候公然凑过来的男人,却只有越千秋一个。

他仿若未见峨眉三姝那意味深长的目光,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先是对周霁月点点头,随即笑吟吟地对宋蒹葭说:“你们知道的,今天我娘刚回来。她瞧着身体不太好,能不能请宋小女侠帮个忙,明天去给她诊个脉看看情形如何?太医署那些老油条说话太活络了,实在是让人信不过,我又不好随随便便去惊动师娘,她都快生了。”

之前东阳长公主和苏十柒都说过要来给女孩子们讲课,虽说最终因为一个太忙,一个身怀六甲无可奈何,在武英馆露面的机会少之又少,但终究来过,而且很得弟子们爱戴,故而此时越千秋这么说,谁都不觉得越千秋不找苏十柒来找宋蒹葭有什么问题,就连宋蒹葭自己,那都是立时跳将起来,一副兴高采烈有人来找她看病的表情。

“好啊好啊,我随时都能去,晚上也行!话说回来,京京她娘的病实在太诡异了,我实在没办法,那可不怪我医术不精!”

“是是,你放心,我娘可不像萧卿卿那样难治!”

每个人都知道,大大咧咧的宋小女侠只是没病人可看手痒痒,更讨厌太医署抢了她一个病人,而不是对金陵城尽可横着走的越九公子有什么企图。可听到她甚至愿意晚上去,一时起哄仍然不断。面对这种局面,宋蒹葭非但没有任何害羞的情绪,反而使劲拍了一下桌子。

“全都给我闭嘴,否则你们日后有个头疼脑热跌打损伤别来找我!”

顷刻之间,偌大的餐堂鸦雀无声,尽显宋小女侠淫威。这时候,宋蒹葭方才豪爽地说道:“既然九公子你订了送烤全羊给我们,眼下一块坐下来,尝尝庆师兄的手艺呗?都是令师姐小气,要是她早点说,我们早就吃上好吃的了!”

周霁月终于忍不住打趣道:“你这么一说,就好像在庆师兄掌勺之前,武英馆虐待了你似的,得陇望蜀!吃你的吧,我也差不多饱了,千秋,我有开支上头的事对你说。”

开支?户部尚书李长洪且不用说,叶广汉之前还欠了他莫大人情呢,之前早就答应了给资源给历练机会,哪怕人已经不当兵部尚书了,难不成还会话不算数?

虽说越千秋心下狐疑,但刚刚厨房偷吃垫了个半饱的他还是立刻爽快点头道:“好。我们出去说。放心,缺钱不是问题,抢经费这种事,我最在行了。”

如果周霁月和越千秋谈别的,必定有人好奇地想要跟出去探听究竟,但听说是谈开支谈经费,一大帮少年郎们立时就成了缩头乌龟。

要知道,这几个月武英馆是月月经费超支,有的是因为训练用的武器损耗,有的是因为马匹伤病,有的则是食材损耗……这三种列在开支最前列的损耗之中,全都和男孩子们有关,精力旺盛的他们不是练武比拼的时候弄坏兵器,就是骑马的时候不慎伤了马,再就是饿了之后偷食材自己在哪里大玩烧烤,周霁月也不知道铁面无私罚了多少人抄书。

所以,想到这会儿理事长大人肯定要告状,没有人谁想跟出去碰钉子。

可周霁月起身往外走时,听到背后说话不断,她却突然沉声说道:“食不言寝不语,我一天不说你们就当耳旁风是吧?过节喜庆的时候除外,其他的时候不许边吃饭边说话!一会儿要是谁再嘴里塞了一堆东西还说话,那就饿他两天!”

眼见周霁月一副大姊头风范,越千秋简直想捧腹大笑。可真的跟着她到了外头僻静处,耳听得餐堂果然再无声音,他正想问周霁月开支有什么困难,却听到了意料之外的一句话。

“千秋,这些天我陪着宋师妹去见过萧卿卿两次。宋师妹虽说诊脉结果都和太医署的那些御医差不多,不好不坏,只能看出人身体始终虚弱,脏器肺腑似乎都多有衰竭,但我昨天那次却发现,她的脸色不对,因为脖子后头的某个部位,和其它部分颜色有差异。”

见越千秋立时露出了非常谨慎的表情,周霁月本想解释自己为何没有去越家知会此事,可想了想却又词锋一转道:“昨天,我在带着蒹葭回来时,远远看到了便服的晋王。我不太确定那是巧遇,还是他故意让我看到他,而就在我分心的时候,有人塞给我这样东西。”

当把手中那一卷纸递给越千秋之后,她就加重语气道:“我那时候虽说有些分神,但能够在我几乎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把东西塞到我袖子里的人,这天下绝不多见!”

第580章 最有默契的帮手

罪己诏?

一直到在武英馆和各派弟子们大快朵颐吃了一顿酣畅淋漓的烤全羊,越千秋复又骑马离开回家的路上,他仍然忍不住寻思着怀里这玩意。

他之前当然听说过北燕皇帝在扫荡了叛逆之后回到上京就发了一份罪己诏,还大略通读过一番原文,只觉得那骈文也不知道是谁捉笔代刀写的,文绉绉的看不出半点北燕皇帝的风格,其余的感想就完全谈不上了。毕竟,那位颇有点神经质的皇帝不是常人能理解的。

可现在,有人大费周章往周霁月那里塞了这样一份罪己诏的副本,这又是为什么?

如今已经入夜,大街上没什么行人,更何况裴家已经因为无数从前政敌的落井下石而轰然崩塌,沈铮又已经获罪流放,武德司已经正在整饬风气,刑部总捕司趁着过年之前连同应天府以及江宁县衙狠抓了一番治安,如今各种泼皮地痞绝迹,因此越千秋没怎么太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马速不知不觉也就渐渐提了起来。

老马识途的白雪公主熟门熟路地走着那些自己常常穿梭的小巷,突然,这匹极通灵性的马儿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突然便是一个紧急变向。马背上原本心不在焉的越千秋想都不想就陡然伏下身子紧贴马背,随即从马背滑落马腹,片刻之间又杂耍似的重回马背。

就在坐稳的一瞬间,他的耳朵就捕捉到了非常轻微地叮的一声。

尽管听声辩位的功夫他算不上最顶尖,可在年轻一代中也绝对是佼佼者,此时此刻,他一下断定那是暗器射空之后掉落在地的声音,而且那暗器很可能是细如牛毛的飞针。

他根本没有吓出冷汗的功夫,对着白雪公主轻喝一声就立时团身一翻,整个人窜上了小巷一旁的墙头,可他四下一扫,看到的却只有那些不见灯火的屋子以及大片大片的阴影。

而与此同时,白雪公主也并没有立时跑走,而是在围墙底下团团绕了几圈,突然又用蹄子轻轻刨着地面,一副焦躁不安的样子。

看到这一幕,越千秋本能地后背汗毛直竖,却是若无其事地跃回马背,轻轻摩挲着马脖子后,就用极低的声音说:“白雪,别冲动,要不是你刚刚机警,说不定刚刚咱们就中招了,影叔没白调教你。不过,既然咱们今晚出来做诱饵,没有危险怎么可能。放心,那个出手的家伙已经逃不掉了,他的同伙也一样……”

随着他的安抚,白雪公主渐渐安静了下来。极通灵性的它就这么站在原地不动,再加上趴在马背上同样纹丝不动的越千秋,在这寂静的冬夜中就犹如雕塑一般。四周围同样鸦雀无声,但看似平静的气氛中却仿佛有难言的杀机在缓慢流动,随时随地可化为惊涛骇浪。

调息休整了好一会儿,越千秋突然暴喝一声道:“霁月,动手!”

几乎就在他大喝的一瞬间,一道无声的刀光突然直劈他后颈,另外一道刀光则是直取地上白雪公主的四蹄。千钧一发之际,就只见白雪公主仿佛未卜先知一般,顷刻之间爆发出全速,犹如风驰电掣一般往前冲去。而越千秋则是倏然一个后翻落马,骈指如刀,凌空重重点在了刀身上,脚尖则是重重踢开了对着白雪公主四蹄砍去的另一把刀。

那手持两把短刀的黑衣人一击落空,却并不慌张,一收一放,两道刀光再次如同羚羊挂角一般朝越千秋袭去,可只是出手的一瞬间,他只觉得双肩骤然从后头被人重重捏住,只一愣神,肩关节就被人一下子卸了,他不由发出了痛苦的闷哼。

即便如此,他却没有就此作罢。他不顾自己的生死,双脚骤然往前一抡,脚底寒光一闪,机簧一动,两截锋利的刀片倏然从鞋底断开,朝越千秋迸射了出去。

可越千秋是什么人?抡着陌刀能和人硬拼,赤手空拳时便是典型的游斗派,一见黑衣人背后出现了帮手,他就立时不假思索地脚尖点地往后疾退,眼见又有暗器过来,他飞脚一点,轻轻松松踢开了两把激射而来的利刃,直到听见它们叮叮两声掉落在地,他才算放下心来。

再抬头看去时,他就只见黑衣人身后那位最擅长小擒拿手的主儿已经把人放倒在地,立时拍拍双手迎上前笑吟吟地说:“我刚刚就是虚张声势叫一声,你居然还真在!”

“影叔早就吩咐过,近些日子你风头太大,得罪的人太多,其中有不少都是希望吃你肉喝你血的仇人。要是我不知道你走夜路也就算了,既然知道,哪里能让你独自走?年关将近,本来就是牛鬼蛇神都出来闹腾的时节。”

说到这里,周霁月似笑非笑地看着越千秋道:“不过,你刚刚虚张声势的时候怎么会叫我的名字,怎么不叫影叔?”

“叫影叔的话,谁还敢留下来行刺我,那不是送人头吗?”越千秋刚说出口,立时意识到自己这话无疑是暗指周霁月不如越影,连忙干咳一声道,“再说叫你的名字那是本能的反应,要联手也得找个差不多的!”

周霁月不禁哑然失笑,当然不会在意这拙劣的解释,轻哼一声就蹲在那自己打昏的黑衣人面前,一把拉下了那蒙面黑布,端详了一番那张上头满是刀疤,看不出真实面孔的脸,她就头也不回地说:“他已经自毁了面目,从这层面上来说,和之前行刺英王的那个人很像。”

说到这里,她就若有所思地说:“萧卿卿固然承认了很多事,但行刺英王,她却不曾揽在自己身上。现在又出了这么一个行刺你的,这金陵城中要说安全还为时过早。”

“但总算你下手果断,抓了个活口不是吗?”越千秋不想去深究之前的小胖子遭行刺事件,因为那很可能内幕重重,当下岔开话题,笑着耸了耸肩,可随即就看到周霁月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他一下子意识到什么,不由低呼道,“难不成他最后一击的时候,还是服了毒?”

“不是入口就死的剧毒,而是会让人在昏死中就无声无息丢了性命的慢性剧毒。”周霁月和宋蒹葭相处了这么久,再加上江湖人士对于医术药理总会有一点认识,故而她一下子就意识到刚刚疏忽的一点。只是沉吟片刻,她就看向了越千秋。

“要不要我把人带回去,让宋师妹看看?”

“算了,一个必死的人,就不让宋师妹见这晦气了。”越千秋摩挲着下巴,嘿然笑道,“就把人扔在这儿,有人救他就能活命,有人收尸他就不用暴尸街头,听天由命好了。”

知道越是这样随随便便把人丢在此,越是容易让暗中可能隐伏在侧的人畏首畏尾,以为这是陷阱,周霁月心中会意,当即笑道:“那就听你的。走吧,我送你回去!”

见周霁月明白了自己把人丢在这儿的用意,越千秋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就有些不大自然;“不用了吧?我一个呼哨就能把白雪公主叫回来,我自己直接回家就行了。天色不早啦,你也该早点回去休息……”

为了打消周霁月非要护送自己的打算,他灵机一动,立刻又岔开话题问道:“倒是你,刚刚怎么追上白雪公主那脚程的?”

“当年我从金陵跟着叔父回去之后,每日常常用翻山越岭作为训练,相比之下,坊间飞檐走壁就简单多了,再说,我送你出来时悄悄和白雪公主打过招呼,让它等等我,看它那样子,似乎懂了,有些地方明显是放慢了速度。”

似真似假地说到这里,见越千秋这个真正的主人瞠目结舌,周霁月更是笑了起来。

“好了,别在这大冷天的晚上磨磨蹭蹭,还不如你那匹马爽快!我说送你回去就送你回去,大不了在你越府借宿一夜,难不成你还能说越府没地方?”

听到这话,越千秋方才无话可说,当下就鼓起双唇呼哨了一声。不过须臾,就只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刚刚自己跑走的白雪公主就神威凛凛地出现在他二人的面前。下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关键,立时干咳了一声。

“既然一匹马载两个人,我去卸了马鞍之后,得委屈你坐在我后面了!”

周霁月白了越千秋一眼,突然大步上去解下马鞍,随即一跃上了马背,这才冲着越千秋眨了眨眼睛。虽然她没说话,但那弦外之音却非常清楚,无非是先到先得,现在你只能坐后头。面对如此挑衅,今年已蹿高了几公分,但个头还是拍马及不上周宗主的越千秋登时气结。

他想都不想就一个飞扑窜上了马,随即二话不说一把搂住了周大宗主的纤腰,嬉皮笑脸地说:“那就劳烦周姐姐带我一程好了!”

这一声周姐姐一出,周霁月先是脸色一红,随即就意识到,哪怕连当年越千秋只有七岁时,也不曾叫过自己姐姐,这会儿绝对是故意的。她气得肩背同时运劲,脑袋后仰便是一记反向头槌,恨不得把越千秋给甩下马背去。

奈何她后仰越千秋也后仰,那双作怪的手就是牢牢箍住了她的腰身不放,除非她能在马背上和人玩一套高难度杂耍,又或者不管不顾打成一团,否则就只能任由这家伙坐在后头。

“别闹啦,你自己抢着上马,只留给了我一个后面的位置,我当然只能这么坐啊,不抓紧你我不得掉下去?”越千秋振振有词地说着歪理,随即就坏笑着催促道,“再不走,夜巡的人都要来了!明儿个我还要继续去做巡鼓卫士呢,睡不饱可不行!”

“皇上就应该罚你白天晚上不许休息,省得你有空出来捣乱!”周霁月狠狠骂了一句,终究还是一抖缰绳策马前行。然而,不知道是她的错觉,还是真实如此,她只觉得白雪公主在撒欢似的奔跑前行时,不时还打个响鼻,似乎是在嘲笑她作茧自缚一般。

不但如此,随着马上颠簸,她还隐约感觉到身后有什么硬硬的东西不停地硌着自己,哪怕越千秋那合拢放在自己小腹上的手非常老实,可放的时间长了,难免渐渐有些发热,那种奇特的燥热感让她浑身不舒服,就连迎面呼啸而来的寒风都没有把这热度降下来,一时间,她那双颊竟是仿若火烧一般。

好容易捱到了越府亲亲居的那扇小门,还不等她一手勒停,越千秋就直接滑落下来,三两步窜到门前之后,竟是如同猴子一般翻墙而过。不消一会儿,那扇门就在她面前被打开了。

“都这么晚了,我不想大声叫门惊醒了那些睡着的人,你快进来吧。”

周霁月哪里相信亲亲居的门房真就这么玩忽职守,再加上她分明听到了门后小屋子里那刻意压低的呼吸声,她就知道所谓吵醒人完全是越千秋的信口开河。她甚至有一种错觉,自己就仿佛是被那种不可靠男人骗回家的呆媳妇,傻傻地撞进了那个未知的家门。

果然,就当她无奈地任由越千秋关上身后的大门时,原本紧闭的二门突然也开了一条缝,紧跟着,她非常熟悉的安人青就探出了脑袋来,冲着他们俩招了招手。

“九公子,周宗主,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老太爷和四太太一直都在房里等着呢!”

此话一出,刚关好门走上前的越千秋顿时大吃一惊,待周霁月往他看过来时,他回了一个非常无辜的眼神,恰是和人面面相觑。还没等他决定好该怎么应对,就听到二门深处传来了越老太爷那中气十足的声音。

“霁月来了?快进来,见见你四婶!”

周霁月见越老太爷只叫了自己,却完全不理会越千秋,当下丢了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给越千秋,就连忙快步入内。越千秋趁机把白雪公主交给了从门房偷溜出来的王一丁,才嘱咐了两句加料喂养,好好刷洗之类的话,就再次听到了越老太爷的叫嚷。

“那小兔崽子呢,怎么还躲着不进来?太不像话了,丢下我和他娘,自己一个人出去快活了,还不死进来,在外头磨磨蹭蹭讨打吗?”

知道再拖延一会儿进去就真的要被追打了,越千秋这才丢下缰绳一溜烟进了二门。

安人青甚至都来不及提醒他什么,就眼看那人影从身旁掠过,直接冲进了正房里。她张了张嘴,最终低声嘀咕道:“四太太之前正对老太爷打探周宗主的事呢,您居然把人就这么带回来了?这是要带小媳妇先见婆婆吗?”

第581章 见长辈

周霁月一进屋子,第一眼就看见了越老太爷左下首那张椅子上坐着的那位少妇。只见她面相柔美,身姿窈窕,此时大约是沐浴过了,头上挽着一个宽松的发髻,虽说一身家常打扮,略有不足之态,可仔细看去,却自有一股高华气质。

而诺诺竟是在这么晚的时候还腻在那少妇旁边,此时甚至悄悄对她吐舌头做鬼脸。面对这一幕,她立时反应过来,那必定是今天刚刚被越大老爷接回来,越千秋之前也为之忙活了好久的越四太太。

她并不清楚对方的来历,可从越老太爷和越千秋的态度,她也明白这是一位需要尊敬礼遇的长辈。然而,本待行礼的她完全没想到,她才走上前去,那行礼的动作还没做,称呼还没出口,越老太爷竟是突然起身把她拉了过去,随即笑着往那位四太太面前一推。

“这是白莲宗宗主周霁月,千秋七岁时从街上捡回来的小伙伴,也是他最信得过的知己朋友。现如今她一个人坐镇武英馆,压服里头一堆刺头,可以说,武林年轻一代里无人可与之争锋,千秋也还差点火候,再过个几年兴许能试一试。”

越老太爷说着就冲周霁月努了努嘴:“喏,周丫头,快见过你四婶婶。”

周霁月见这位四太太笑眯眯地仔细打量自己,虽说略窘,还是依照越老太爷的话行礼叫道:“四婶婶。”

话音刚落,她就只觉得背后突然一阵风袭来,分明是又有人闯进屋子。只听那人还没站稳就开口叫道:“爷爷,我又不是出去玩!霁月是送我回来的。我到武英馆去找宋师妹,请她明日有空过来给娘看看日后该怎么调养,没想到回程路上遇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刺客……”

越老太爷没等越千秋夸大今晚被行刺的凶险,他就嘿然笑道:“哦,原来霁月不仅仅是送你回来的,还是护送你回来的?”

听出越老太爷是故意寒碜孙子,平安公主不禁莞尔。没等越千秋开口解释,她就顺着这话题问道:“千秋,既是遇到刺客,你和周姑娘可有在拼斗中受伤?可要通知官府缉拿刺客?”

越千秋感激地看了一眼帮忙解围的养母,随即幽怨地瞅了一眼爷爷:“刺客被拿下之后就服毒了,看着不像是能救回来的样子,我们就把人直接丢在了原地,明日一早,就知道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还是死人或半死不活的人继续留在原地。”

“哦,原来是虚张声势,看别人是否会过来救人还是灭口,又或者毁尸灭迹?”

越老太爷心领神会,呵呵一声就若无其事地说:“这几日小影天天跟着你,若真的有蠢人上当,绝对会撞在他手心里。不过,霁月你到底是好心,居然真的因为小影一句话就老给这臭小子当不要钱的护卫。回头应该让他好好补偿你,这个小财神富得很!”

知道今晚越影真的就潜伏在左近,周霁月也好,越千秋也好,瞬间脸色一僵,几乎同时想到了马下马上那一番揶揄嬉闹,以至于越老太爷后来那一句调侃,两人全都没注意。

而他们这同时变脸的表情落在平安公主眼中,她想到诺诺之前告状似的说越千秋尽招惹女孩子,其中还有她的妹妹,那位十二公主,她不禁越发饶有兴致地多看了周霁月几眼。

而那种仿佛是婆婆看媳妇似的目光,越老太爷看在眼里,笑在心里,脸上却是一本正经。对于那所谓的刺客,他知道越影一定会顺藤摸瓜查下去,因此调侃两句之后,问了一番武英馆那边的情况,当越千秋拿出那份罪己诏后,他就收起了戏谑打趣的心思。

等周霁月明说了自己如何得到罪己诏的那点经过,他又再次仔仔细细通读了那份自己先前早就读过的罪己诏,这才若有所思地拿给了平安公主:“来,你也看看这个。”

要说对自己那位父皇的了解,平安公主兴许还不及北燕朝廷的一个寻常官员,可此时此刻越老太爷既然让自己看,她就接了过来。等看完那让人头昏脑胀的繁复骈文,她就苦笑道:“这是朝中哪个文学之士写的吧?词采华茂,可给我看,那真和媚眼抛给瞎子看差不多。”

周霁月感同身受,不知不觉地赞同道:“确实如此,那些字和词我全都认识,意思也大略明白,可连在一块看,还是觉得累人。”

越老太爷当下看向越千秋道:“千秋,你呢,看出什么名堂没有?”

只听越老太爷这口气,越千秋就知道爷爷是看出了什么来。他之前粗粗看过这罪己诏,觉得总有几分说不出的古怪,可具体要说个所以然却难,当下少不得涎着脸请教长辈。

“爷爷,这骈文我当然看得懂,个中含义也能看明白,可就是老生常谈,无非是北燕皇帝下诏将那些造反谋逆之类的事情归结于自己修德不够,宽恕了一堆无关紧要的人之后,下诏求直言,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啊!您既然看出来了,给咱们解释一下此中玄虚呗?”

屋子里三个年纪迥异的女人对于越千秋那咱们三个字,感受自然不同。诺诺是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和千秋哥哥就是一块的;周霁月是觉得越千秋当着爷爷和母亲的面这么大大咧咧,实在是太随便,心中却也有些欢喜;至于平安公主,她则是笑着接上了越千秋的话。

“千秋说的是,爹您见识深远,给咱们解释一下其中深意可好?”

越老太爷微微一笑,随即看向了越千秋:“千秋,你师父可对你说过,罪己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前朝又有多少皇帝下过罪己诏?”

不知道越老太爷是真的考问自己,还是别有他意,越千秋仔细想了一想方才答道:“师父倒是提过,道是上溯禹皇在位时,就有罪己诏了,周朝不少,而到了秦朝,不论始皇帝还是秦二世,全都是自高自大的人,罪己这种事,他们是绝对不会做的,所以罪己诏就绝迹了。”

他顿了一顿,这才继续说:“不过到了两汉魏晋南北朝,下诏罪己的皇帝却很多。一则心存敬畏,二则为了笼络民心。而到了隋朝,一个在位时间长的皇帝下二三十道罪己诏更是家常便饭。可到了卫朝,这种状况却反了过来。整个卫朝,没有一个皇帝下过罪己诏。”

越老太爷赞许地点点头道:“没错。所以卫朝国祚短,不到百年就亡国了,远逊隋代江山延续三百年。当今皇上曾经说过,卫朝天子人人觉得天命在己,绝无错误,一个比一个自命不凡,迥异于历朝历代那些明君常常一日三省吾身的态度,所以方才使得王朝短命。而北燕当今皇帝和卫朝那位皇帝有些像,也是一个自视极高,不愿意认错的人。”

因为说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哪怕除却血缘谈不上什么感情,可平安公主仍是不免有些不服气,可听到越老太爷接下来的话,她便悚然而惊。

“而一个不愿意认错的人,突然下罪己诏,那意味着什么?人的性格是轻易不会变的,要么北燕的情势让他不得不下诏罪己,安抚局势。但这几乎不可能,因为不久之前他还杀得血流成河,清洗了一大批人。至于另外一种可能,则是这份罪己诏只是一个表象。”

见平安公主瞬间身体一僵,越老太爷暗自叹了一口气,但还是弹了弹手中那张罪己诏的副本,轻声说道:“也许,北燕皇帝想用这样的东西,把潜在的反对者钓出来,然后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和我们现在谈论的这份副本没关系。之前朝廷了解的罪己诏,是从北燕传抄过来的,而这份我随便看了看,觉得恐怕是街头布告的原本。每一行多少字都是按照布告上的内容来的,你们看,这四角上倒数第二个字排列组合一下,是什么含义?”

被越老太爷这一说,就连原本对这些朝廷大事完全不感兴趣的诺诺,也不禁把脑袋凑了过来,喃喃自语念道:“第一个是王,第二个是子,第三个是有,第四个是晋……”

还不等小魔女绞尽脑汁想到怎么排列组合,平安公主就第一个失声惊呼道:“晋王有子!”

卧槽!越千秋几乎脱口而出,随即瞠目结舌地看着越老太爷:“爷爷,这只是巧合吧?”

“巧合?嘿嘿,正好在霁月看到萧敬先微服在外头乱晃的时候,有人把这样一份东西塞在她袖子里,而且还神不知鬼不觉,瞒过了她这个年轻一代中的第一高手,偏偏这花团锦簇的文章里还有如此玄虚,天底下能有这巧合吗?如果要确定真假,很简单,我明日就让人去北燕,按照每行每列的字数排列,抄下北燕布告就行了。”

越千秋已经头疼到抓自己的头发了:“怎么最近全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越老太爷轻描淡写地说:“这么着吧,千秋,明天你去拜访一下萧敬先,直截了当问问他。要知道,北燕这罪己诏里有这样的玄虚,恐怕只是一个前兆,紧跟着,就会有下一步,比方说,北燕皇帝站出来说,晋王虽叛逃,然从前功高,朕录其遗子,复册为晋王呢?”

见越千秋满脸见鬼似的表情,而平安公主却面色微妙,显然觉得北燕皇帝很可能做出这种事,他少不得叮嘱道:“总之,你回头见萧敬先时小心点说话,别在家里女客盈门,你娘混脸熟的时候,把这家伙招惹上家里来。”

自从那赐还产业一档子事之后,越千秋就一直躲着萧敬先,再没上过晋王府去,如今对于又要再去和这位妖王打交道,他内心着实是崩溃的,当下立时找理由道:“爷爷,我这巡鼓卫士还有两天才完呢!”

“你还好意思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每天请假比执勤的时候多,连装样子都这么惫懒,还好意思把巡鼓卫士这四个字挂在嘴边?总之萧敬先是你从北燕带回来的,现在这家伙突然开始活跃起来,而北燕皇帝的后招临近,你不管谁管?就是为了你娘,你也得负责任。”

说到这里,他就站起身,懒洋洋伸了个懒腰,这才对周霁月笑了笑:“霁月,太晚了,你就在这儿暂住一晚上吧。亲亲居这正房本来就不小,你正好今天陪陪你四婶婶,她初来乍到,多个人陪着说话,也能舒缓一下情绪。”

越千秋本待说当初自己的住处,鹤鸣轩隔壁的清芬馆还空着,给周霁月临时暂住恰是正好,可爷爷不走寻常路地让周霁月陪平安公主一块住在这儿,他微微一愣,最终还是没有反对。于是,等到起身送走了越老太爷,他回过头来看着屋子里这三位,忍不住笑了。

年纪个位数的诺诺,年纪一字打头的周霁月,年纪二字打头的平安公主,还真是配得很。当下他很不讲义气地咳嗽一声道:“那么,娘你和诺诺霁月早点就寝,我回头让人再送点热水,然后再多送一副铺盖来,那就明早见!”

看到越千秋撂下这话一溜烟就闪人了,周霁月先是一愣,等看到那剩下的母女俩全都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她不禁有一种不那么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她就只见平安公主笑眯眯地说:“这正房里虽说有两张床,但一张是为诺诺特制的,小的很,另外一张就是千秋特意给我和诺诺一块睡准备的。你远来是客,既然那张床睡不下,总不能打地铺吧?今天晚上不如陪我们娘俩一块睡?六尺大床,三个人绝对睡得下。”

面对这样一个热情洋溢到无法拒绝的邀请,周霁月顿时在肚子里把溜走的越千秋给骂了个半死。还不等她绞尽脑汁想出什么拒绝的理由,就只觉背后被人推了一把。

“周姐姐,陪我和娘一起嘛!我也想听你和千秋哥哥从前那些故事!”

而平安公主暗中夸赞了一声周霁月背后的诺诺干得好,随即更加诚恳地说:“我才刚回家,很多事都不了解,尤其是千秋这个儿子。他对我很好,我不是应该更加对他加倍好吗?周宗主你既是他的知己,难不成不肯帮我这点小忙,让我更加了解自己的儿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周霁月想到越千秋确实是突然之间多了个养母,将来如若母子不和,只怕在越府日子不会像从前那么好过,那么,自己从前最喜欢的,挥洒自如的越九公子只怕就要不复存在,她最终心一软,点了点头。

只是,背后没长眼睛的她完全没看见,诺诺比划着对母亲做了个胜利的手势。更不知道,回到鹤鸣轩的越老太爷,此时此刻笑得直揪胡子。如果她知道人家祖孙三代一块给坑她,此时此刻一定会有多远跑多远。

第582章 晋王有子

这一夜,几人酣睡如猪,几人彻夜难眠。

而越千秋哪怕完全没睡饱,可连日以来因为被小胖子坑得去当那个巡鼓卫士,早起已经有六天了,他这生物钟调得奇准无比。哪怕天根本还没亮,他却不得不艰难地爬起身,踏着夜色去和人交班。可相比最初那些天他连值了七个夜班,日夜颠倒的经历,这已算很幸运了。

当睡眼惺忪的他匆匆赶到巡鼓卫士的直房时,正好遇到几个同样来换班的卫士。和最初的陌生疏远相比,如今面对越千秋这位被皇帝罚来此地的同僚,他们已经完全熟不拘礼,嘻嘻哈哈打过招呼之后,就有人对着越千秋问道:“九公子年前就应该结束这趟惩罚了吧?”

“按日子是应该二十九结束。”越千秋呵呵一笑,却是热络地和其中一个年长者勾肩搭背道,“不过,这次能有缘分和大家共事一场,又多亏大家照应我,我当然会记得这番情分。等结束那天,我请大家喝酒。”

几个人顿时高高兴兴一阵嚷嚷,谁都不会拒绝这种白吃白喝的好事,当下就答应了下来。等到众人穿戴整齐出去换班,当越千秋说起午饭后要溜去晋王府见萧敬先谈点事,立时有人一口答应下来请个同僚帮他代班。毕竟,这些日子谁没目睹过越千秋会被这样那样的事叫走。

昨天,是去码头接那位浪荡离家十几年的养父不知道从哪娶来的养母。

前天,是应东阳长公主之召,去公主府陪伴突然剧烈腹痛的师娘,结果虚惊一场。

大前天,他们平日顶多远远看见的当今天子独子英王殿下,来了次鼓台一日游,不但愣是拉着越千秋让其护卫解说,还振振有词说这是巡鼓卫士的职责。事后,他们听说越千秋气不过去皇帝那儿告了一状,结果英王还挨了一顿说。

现如今要是谁告诉他们,那位英王殿下和越千秋有仇是假的,他们能唾沫星子喷人一脸。越千秋是因为英王的提议被罚到这儿做半个月巡鼓卫士的,而英王也跑到这儿耀武扬威,为此甚至挨了一顿批,这两个人不是死对头,谁信啊!

至于说什么两人在大场合也有为彼此说好话的时候,那也很容易理解,演戏给别人看嘛,不装模作样怎么行?大人物们背后都快掐出脑浆来了,当面却你好我好大家好,这很奇怪吗?

这些在底层时间太长的老兵油子,没有一个人去越千秋那儿做和事佬,苦口婆心地劝解他最好对准储君服软,如此日后人家登基时才不会被清算。没有人会因为几天喝酒吃肉的交情,说这种掏心窝子的肺腑之言。

相反,此时趁着巡行的空隙,有人凑到越千秋身边,满脸堆笑地说:“九公子,你和英王殿下既然不怎么和睦,却又把那位晋王从北燕带回来,可得小心一些。这些天晋王常常出王府在外闲晃,我听说他和英王偶遇过至少三回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打哈哈道:“你可得提防着那两位合起来给你设个圈套,到时候在皇上面前坑你一把,让你再做十五天巡鼓卫士之类的差事,那你就倒霉了。”

越千秋心中一动,暗想这挑拨离间的人都直接告到他这儿来了,足可见近来势头正盛的萧敬先有多招人恨,连小胖子的对手都坐不住了。但他脸上却显得大吃一惊,随即忿忿不平地说:“幸好有你提醒,我回头非得让人好好盯着这两边,省得回头再被第二个沈铮算计!”

厮混这小半个月,这些比越千秋年长的卫士们自认为都了解了这位越九公子。有时候仗义豪爽,有时候睚眦必报,有时候性如烈火,有时候懒散悠闲……总之,那是典型的豪门纨绔子弟,从皇帝虽说纵容,却没有给人实际官职就能看出来。

因此,每个人都不知不觉把越千秋从前那些“丰功伟绩”,归功在了他有个好爷爷身上。也就是有个好爷爷,这位越九公子才能这样横冲直撞,连沈铮裴旭这样的大佬也掀下马来!

一整个上午,越千秋充分在一众同僚面前刷着自己那仗义纨绔公子的形象,等到趁着午饭吃完开溜时,耳尖的他便捕捉到了背后带着羡慕嫉妒恨的一声感慨。

“干得好不如生得好,生得好却也不如生得不好却运气好!”

事到如今,越千秋已经不再像当年在火场边上被越老太爷抱回去时,只认为自己是纯粹运气好,所以才遇上个户部尚书级别的大佬善心大发,因为幼子跑了就捡个孩子回去当孙子养。如今每每琢磨自己这个名字,他就觉得含义隽永,仿佛寄托了越老太爷的无数复杂心绪。

可他也只是偶尔闲下来时,才想一想自己的身世到底会是何等复杂离奇——能不能和小胖子那极可能堪称惊天地泣鬼神的身世相媲美。而大多数时候,他只是感谢一下上苍的神奇,赐予他第二次生命时,直接给予了一个豪华大礼包。

因为别人的感慨而心情很不错的越千秋,这样的好心情一直维持到了晋王府门口。一想到今天自己因为那个非常可笑的罪己诏中藏字说,就来见萧敬先,他觉得实在是有点傻。可他才在门口一下马,两个门房就完全抛下了职责,一溜烟往里跑去。

面对这种特别待遇,越千秋实在是有些纳闷,干脆就直接牵着白雪公主进了晋王府大门。然而,站在偌大的前院,他倒是看见了洒扫的人,可那两个下人脑袋垂得低低的,一副害怕和他说话的模样。至于本来还在的其他人,都是在瞥见他第一眼时便拔腿就跑。

那种躲瘟神似的架势,仿佛他是会带来杀戮和死亡的洪水猛兽似的——虽然这话也没错,因为萧敬先身边曾经用过的那个聂儿珠,还没等他搞清楚到底和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直接就被萧敬先咔嚓之后曝尸在外了。

他足足等了好一会儿,没有等来那些回话的下人,却等来了一身便服的萧敬先。两厢一打照面,他就发现半个多月没见的萧敬先对他露出了一个懒散的笑容。

“终于肯来见我了?正好,你就算不来,我也要找你。”

越千秋被这个超主动的开场白吊得心里七上八下,只能尽量用平稳的声线说:“怎么,晋王殿下是想在这院子里和我说话吗?”

“待客自然是在征北堂,可你现在不是我请来的的客人,再说了,我要出门。”萧敬先哂然一笑,随即直截了当地说,“如果你执意要说,那就一路走一路说,如果不愿意,那就跟我到地头再说话,我约了武威侯看戏。”

武威侯是谁?呃,好像是金陵城某个排在很后面的勋贵……心里这么想,可面对萧敬先这种堵门不让自己进去的架势,越千秋顿时有些恼火。

如果按照他一贯的脾气,此时恨不得转身就走,可想到越老太爷的嘱咐,他还是没好气地说:“你要是不怕被路上的人听去,那就边走边说,反正又不是我的事。”

萧敬先似笑非笑地瞥了越千秋一眼,突然将手一拍,很快,就有人牵出了一匹棕黄色的高头大马。虽说乍一看仿佛不如白雪公主身姿优雅,却是极具骠悍。他亲自接过缰绳牵马出了王府,转头看到越千秋跟了上来,而一应侍卫则是在后头保持着一段距离还没来得及出门,他才开口问道:“什么事?”

但这三个字之后,他却又仿佛漫不经心地说:“难不成是你师父他们帮我找到了外甥,又或者是查清楚了萧卿卿这十几年来的行踪?如果是前者,那实在可喜可贺。如果是后者,那就不用告诉我了。萧卿卿的态度你也看到了,她说了和我一刀两断,我也没兴趣玩她那一套潜伏渗透,分化瓦解。”

越千秋一想到严诩在这快过年的时节还没回来,眼看就要赶不上苏十柒临盆,他就有一种心烦意乱的感觉,至于后半截涉及到萧卿卿的话,他反而没有那么强烈的反应。因为更加劲爆的消息他也已经听了,已经没什么能刺激到他了。

当下,他单刀直入地问道:“北燕皇帝的罪己诏你看了吗?”

“老生常谈而已,这和我有关系吗?”萧敬先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地反问道。

“如果是这个呢?”越千秋直接从怀里抽出那份折叠得严严实实的副本,就这么递到了萧敬先跟前,“前天人家神不知鬼不觉塞给周宗主的,我想你应该看得出里头的名堂。”

萧敬先不动声色地接过来,展开扫了一眼,他本待移开眼睛,可突然间目光如同蜻蜓点水一般在四个角上分别一点,刚刚漫不经心的表情顿时一扫而空,随即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道是什么事,原来是这种文字游戏?小千秋,你不要告诉我说,你信了。”

“我信不信重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是否相信,重要的是这仅仅是一个巧合,还是别人借此想要把消息放出去。”越千秋没有把萧敬先的那份副本要回来,因为越老太爷既然说要派人去誊抄原文,那么如果有可能,就连罪己诏的原本说不定都能原封不动摹写一遍。

见萧敬先没说话,他就加重了语气说:“庶民有没有儿子,那也就是关系到祭祀无人,日后死了会不会变成一座无人祭拜的孤坟。官宦富人有没有儿子,也就是死后有无血食供给,万贯家业和家族前程是否后继无人。至于王公贵戚有没有儿子,动辄关系到千万人。”

“说的也是,我虽说不像一国之主那样至高无上,可也算是一号人物,别人想要给我造出一个儿子来,那也不奇怪。”萧敬先听明白了越千秋的意思,耸了耸肩,随即神态自若地说,“不过,我不觉得我那个姐夫会如此无聊。我在北燕够显眼了,如果真有儿子藏在哪儿,恐怕早就有人深挖出来奇货可居,还用得着等到现在?”

萧敬先话音刚落,就只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循声望去的他就只见小街拐角处突然出现了一骑人。看那装束形貌,他不禁扫了一眼越千秋,旋即打趣道:“你们约好的不成?要么一个不来,要么两个全都跑到我这来?”

越千秋也认出了那一阵风似的疾驰过来的人,见赫然是小胖子,他一张脸瞬间拉长了。

自打从萧卿卿那儿听说了那个消息,他面对小胖子就很不自然,总想躲着人,偏偏小胖子还是一如既往喜欢挑衅他,之前还特意跑来参观鼓台,说是学习一下自从隋朝某位太宗皇帝把登闻鼓从官署内挪到大庭广众之下设鼓台的帝王胸怀,他躲都没法躲。

所以,此时此刻看到小胖子以那种不符合肥硕身材的敏捷跳下了马,随即快步冲了过来,他张了张嘴,可到了口边的讽刺揶揄却没能说出来。

而小胖子当然不知道越千秋那点纠结,横了死对头一眼,他就对着萧敬先气急败坏地说道:“晋王,刚传来的消息,北燕皇帝又要封一个晋王,说是……说是你的儿子!”

此话一出,萧敬先只是皱眉,越千秋却是倒吸一口凉气道:“这么快?”

这么快三个字,小胖子立时品出了不同寻常的滋味。他丢下萧敬先没理会,蹬蹬蹬冲到越千秋跟前,伸手想捞人衣领又觉得没那本事,干脆就一把拽住了越千秋的袖子。

“什么叫这么快?莫非你早知道晋王还有个儿子?”

萧敬先见小胖子正在那气势汹汹质问越千秋,而越千秋则是三缄其口只字不肯透露,气得小胖子在那直跳脚,他突然开口问道:“敢问英王,那位获封晋王的人是谁?”

小胖子突然沉默了一会儿,紧跟着瞅了一眼越千秋。而越千秋这些天原本就敏感,面对这目光登时生出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干涩地问道:“英小胖,难不成是我认识的人?”

萧敬先比越千秋更加敏锐,见小胖子犹犹豫豫仍不肯说话,他突然开口问道:“是甄容?”

小胖子一下子眼睛瞪得老大:“你怎么知道!”

越千秋呻吟一声捂住了脑门,只觉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乱套了,还是充满了森然恶意,更恼火的是如此大的事情,越小四竟没有点滴消息传回来,以至于竟是应对无门!

要知道,东阳长公主那天单独和萧卿卿谈话之后,他隔了两天去长公主府时,她就原原本本把萧卿卿的原话给他说了一遍,以至于他觉得当初把甄容留在北燕真是大错特错。

虽说没有充分证据证明人家就是萧卿卿和北燕皇帝的儿子,可人变成萧敬先的儿子不是更滑稽?

他含糊不清地骂了两句脏话,随即恶狠狠地看向小胖子问道:“原本收留甄容的萧长珙呢,他什么态度?”

小胖子哪里知道兰陵郡王萧长珙的重要性,直接摇头道:“我是在父皇那儿听说此事的,正好父皇要召见晋王,我就自告奋勇来做信使,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萧敬先那俊美的脸上流量出一丝冰冷的杀意,这才若无其事地说:“真没有想到,我有个儿子,而且还是我认识并赏识的人这种事,我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走吧,进宫,我倒想知道这出荒谬闹剧到底是怎么回事。”

越千秋把心一横,刚要说自己也一同入宫,可就在这时候,他似乎听到有人叫嚷了一声九公子,紧跟着,他就看到刚刚小胖子过来的路口,几骑人先后拐入,而在那些侍卫之中,他那跟班虎头的身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因为这位一手抓着缰绳,另一只手正在拼命上下挥舞,而发现越千秋注意到自己,他更是扯开喉咙嚷嚷了起来:“公子,长公主府送急信来,说是少夫人要生了!”

第583章 滚下地让你爹看看!

尽管北燕即将新封一个晋王,而且那还是甄容,这么大的事情,可以说是非得问个清楚明白不可,可对于越千秋来说,天大地大……全都及不上师娘生孩子更大!要知道严诩可是甩手走人了,这时候还不知道身在何处,就连一贯靠谱的戴展宁都没给他送任何消息!

因此,还不等急得火烧火燎一般的虎头上前,越千秋就当机立断地做出了决定。

斜睨了一眼有些发懵的小胖子,和似笑非笑的萧敬先,他一本正经地轻咳一声道:“宫里我就不去了,师父不在,我得去看看师娘那儿怎么样了……”

话还没说完,萧敬先就笑了:“你一个大男人,是能进产房安抚待产的师娘,还是和稳婆一样在那等着接生孩子?女人生孩子的时候,男人都是在窗外跳脚叫嚷乱人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