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这实在是太好了!那个家伙,那个自高自大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可恶家伙,他也有今天,他也有落在朕手里的一天!”

梁五儿顿时满脸堆笑地奉承道:“都是皇上洪福齐天……”然而,偷觑了一眼六皇子那脸色,他就吞吞吐吐地说,“只不过还有一件很不小的事情,徐大将军……据那些拿下萧敬先的官兵们声称,徐大将军勾结萧敬先。”

此话一出,六皇子的表情立刻变了。先是惊怒,然后是凶狠,接下来又是怀疑,懊悔……林林总总的表情轮番在他面上出现,以至于就连伺候他时间很长的梁五儿也有些分辨不出来。而当发现六皇子恶狠狠地瞪向自己时,他意识到刚刚有些失礼,慌忙又垂下了眼睑。

“徐厚聪和萧敬先人呢?朕要见他们!”

梁五儿心头咯噔一下,却不得不挤出了一丝笑容:“齐大人说,二贼居心叵测,而且又煽动军民杀了齐国公等好几位随驾而来的勋贵,差点连他都一起软禁了起来。如今军心浮动,他还得先拿这两人安抚了军心,然后才敢押到皇上面前来……”

他正说得唾沫星子乱飞,却只听乒乓一声,他吓得慌忙往后跳了一步,等发现六皇子竟然是劈手砸了一个笔洗,他不由得慌忙低下了头。果然,接下来人是逮着什么扔什么,这样的发泄足足持续了许久,最终那粗重的喘息声方才渐渐缓解了下去。

“很好……真的是很好!你去见齐宣,不管徐厚聪又或者萧敬先,他都必须全部给朕送过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后头几个字,六皇子说得极其缓慢,咬文嚼字,那阴恻恻的眼神吓得梁五儿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即便是觉着六皇子如今没了徐厚聪,那些禁军和侍卫都是软脚虾,不足以依靠,梁五儿自忖背后站着手掌南京的齐宣,可仍旧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

他恭顺地答应了一声,随即再也不敢在六皇子面前多呆,急急忙忙就告退了出去。等到出了皇宫,他才觉得后背有些冒汗,直到一路打马来到留守府时,他才觉得那一路冷风把汗给完全吹干了。一跃下马之后,他就开口叫道:“齐大人在哪?我奉皇上旨意要见他!”

然而,往日素来是留守府座上嘉宾的他,等来的却是一声轻蔑的冷笑:“军中暴乱,齐大人早就匆匆赶过去了,还请梁公公自己去找吧,咱们也不知道大人到底在哪!”

面对这样一个硬钉子,梁五儿先是一愣,随即气得七窍生烟。然而,正当他策马上前一步想要理论的时候,就只见内中一大堆军士抢上前来,明晃晃的兵器径直指向了他。这下子,他那最后一丝侥幸之心也完全无影无踪,一时既愤懑又懊悔,但更多的却还是害怕。

齐宣分明是要过河拆桥,可他今天才刚刚在六皇子面前褒奖齐宣,贬损徐厚聪,就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回去之后怎么交待?六皇子绝对不会放过吃里爬外的他!

当梁五儿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径直直挺挺跪在了地上,希望齐宣能够看在往日那点“交情”的份上见他一面,至少能够指点他一条活路的时候,南京留守府深处的地牢之中,生有一副美髯,仪表堂堂的南京留守齐宣,则是正面无表情地站在一间牢房面前。

那牢房的栅栏粗得犹如手臂,而墙上拷着的那个人,更是脖子、手腕、脚腕上齐齐锁着沉重的镣铐,可即便如此,齐宣仍旧站在距离木栅栏五六步远的地方,身前还有四个侍卫举着沉重的盾牌,那种如临大敌的架势,乍一看就仿佛在千军万马之中防范有人行刺的主帅。

牢房之中周身血迹斑斑的萧敬先看着牢房外包括齐宣在内的众人,不由得嗤笑道:“齐大人何至于如此?我这才刚刚被你的人救醒,你以为我是神仙吗?能够在流了这么多血,身上至少百多斤枷锁的情况下,隔着这栅栏挟持又或者暗杀你?”

“晋王殿下妖王之名流传已久,我是个惜命之人,自然不敢以身犯险。”齐宣没有被萧敬先激怒,淡淡回敬了一句后,见萧敬先呵呵一笑,他就沉声追问道,“我只想知道,晋王殿下为何要故意自投罗网?”

第722章 人至疯则无敌

不是只有熟悉萧敬先,而且亲身经历过那一场闹剧的越千秋认定,萧敬先是自投罗网。齐宣被人认为是软面团,明明身为南京留守掌握优势兵权,却在被那些上京来的王公贵族欺压时一味退让,可事实证明,他的退让只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而他的手段和眼光极其精准。

此时此刻,他直截了当抛出了这样一个犀利的问题,见萧敬先一下子沉默了下来,他就哂然笑道:“说实话,晋王殿下能够看破我的步步退让只是做个样子,实则是想要清洗那些从上京来的那些家伙,我有些意外。可我更没想到的是,明明可以收买人去煽风点火,晋王殿下却非要自己亲自上阵,而且还在对付徐厚聪的时候故意露出破绽,这实在很说不通。”

“双拳难敌四手固然不假,可晋王殿下非要把自己置身于那等绝境,那就很不自然了。所以,我既然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自投罗网,那就不得不小心一点才来见你。”

萧敬先终于笑了一声,随即懒洋洋地说:“齐大人是首倡支持六皇子的人,可据我所知,你能够坐到南京留守这个位子上,而且一坐就是十年,不显山不露水,不是因为你的母族妻族全都姓萧,而是因为,你是我那姐夫早年亲手提拔起来的人。”

“而且,康乐也是经由南京道抵达霸州的,天子六玺之所以会送到霸州,没有你的默许不可能成功,我没说错吧?”

如果不是萧敬先此时那镣铐加身,伤痕累累,一副前所未有狼狈的样子,齐宣身前那四个侍卫甚至有一种错觉,仿佛人不是被锁在墙上,而是在太师椅上自得其乐地跷足而坐,居高临下地对齐宣说话。

而不只是他们,就连齐宣自己也同样有那种错觉,仿佛这仍然是萧敬先在上京大权在握,而自己仅仅是一介下官去拜见这位国舅爷的时候。尽管他须臾就摆脱了,又或者说克服了这样一种因为昔日地位差别而生出的错觉,可整个人的气势却为之受挫。

他也不答萧敬先的话,眼神中流露出了几分凶狠:“晋王殿下身在囹圄却依旧不改本性,难道就觉得我南京留守府没有能撬开人嘴的大刑?”

“你尽可以试试。”萧敬先漫不经心地吐出几个字,等看到木栅栏外的齐宣眼中杀机毕露,他就轻描淡写地说道,“其实,只要你按捺不住好奇又或者说疑惑,跑到这里来见我,那我的目的就算是达成了。挟持你又或者杀你……呵呵,就算换成六皇子亲自过来,我也没那么好的闲心,更不要说你了。”

如此极端不把人放在眼里的说辞,却从一个囚徒口中说出来,哪怕齐宣自制力再强,此时也不禁雷霆大怒。然而下一刻,他突然品味出了萧敬先这话里的更深层含义。

从得知萧敬先被擒开始,他这个南京留守连去应付一下六皇子都顾不得,立时三刻从外头军营中赶了回来。待发现徐厚聪重伤垂死,萧敬先亦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之后,他只是稍加考虑,就把徐厚聪转移到了别处,把萧敬先单独关进了这留守府的地牢。

紧跟着,在洗去萧敬先脸上的伪装,证明了确实是本人没错之后,他一面为了防止萧敬先故意被擒却别有所图,让人找来最沉重的枷锁,将其牢牢锁住,一面却也调集了最好的外伤大夫,下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萧敬先救醒,希望从对方嘴里问出他想要的消息来。

为了避免六皇子在内的那些人因为获知萧敬先和徐厚聪在他手中,于是跑来搅局,他早早下令传话说自己不在留守府,把所有要见自己的人都拒之于门外。如今算一算,自从萧敬先被送到这牢房,到现在苏醒过来可以与人交谈,他至少已经两个时辰没见过外头的人了!

想到这里,齐宣再也顾不得萧敬先,转身就大步往外走去。可偏偏一个幽幽的声音却如同跗骨之蛆似的,紧紧地朝他身上缠了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听到这个声音,齐宣先是一愣,随即立刻加快了脚步。然而,还不等他冲到门口,便只听轰的一声,紧跟着,他就只觉得天旋地转,大地在震动,头顶的石板似乎也同样在哀鸣。

站立不稳的他试图抓住什么稳住身形,可几个侍卫也同样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而东倒西歪。当他终于跌跌撞撞接触到了地牢通向外界的那扇木门的时候,还不等他用力将其拉开,就只听咔嚓一声,紧跟着,木门突然四分五裂。

“快,冲出去!”

齐宣怒吼了一声,随着他身后两个侍卫抢上前来,二话不说就向外冲出,也不顾那四处飞溅的木门碎片铺面砸来,他本待紧随其后,可突然只觉得毛骨悚然。他那种对危险的本能预感曾经救过他很多次,以至于他竟是不由自主地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就是这一进一退的差别,他便看到了让他惊骇欲绝的一幕,就只见刹那之间,那条通向地表的长长石道突然彻底轰然崩塌了下来,那两个听令冲出去的侍卫甚至连一点声息都来不及发出,就被无数土石彻底掩埋。

眼看那条代表着生命和希望的通道在自己的面前化作了夺命深渊,齐宣先是觉得脑际一片空白,随即又惊又怒地转过身,看向了刚刚他还认为固若金汤的大牢。

就只见那地牢中原本被铐在墙上的萧敬先,此时此刻已经盘坐在了地上,深深埋入墙中的锁链尽管一头仍旧锁着他的脖子和手脚,可另一头却因为刚刚的巨震而完全脱落了下来。

此时此刻,看到萧敬先将那长长的锁链犹如玩具似的一圈一圈缠在手臂上,哪怕那一根根深深扎入地里的木栅栏尚未崩塌,自己和萧敬先之间仍有一道屏障,可是,齐宣仍旧不禁觉得心底发寒。

“你到底想干什么!”和无数曾经在这个妖王手上吃过亏的人一样,齐宣也发出了又气又恨的怒吼,“你就不怕也葬身地底吗?”

“有时候做大事,是需要一点运气的。”萧敬先嘴角微微翘起,脸上露出了似嘲弄,似遗憾的笑容,仿佛很庆幸自己没有死,又仿佛遗憾阎王爷再次没有收他,“如果我死了,那么是时运不济,死了活该。可既然我没死,那么就证明,运气站在我这一边。”

如果从前齐宣听到这种无稽之谈,那么一定会嗤之以鼻,可如今他赫然和萧敬先一同被困在这地底深处,哪怕身边还有两个手持铁盾的侍卫,哪怕还有三个号称用刑高手的狱卒,哪怕萧敬先还谈不上脱困,哪怕地面上的留守府中还有很多他的心腹,这些人应该会救他,可他却生不出一丝一毫的安全感。

他认为已经自己够谨慎,够小心了,结果竟然还让一个身陷囹圄的囚徒翻了盘!

萧敬先继续缠着那一圈圈的锁链,慢条斯理地说:“刚刚爆燃的,是早就埋设在南京留守府地牢附近的火药。之所以不是会要齐大人你性命的暗杀或者毒药,那是因为,我对要你的命没有兴趣。和你的命比起来,南京的兵权那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他把玩着铁链末端那本来深埋进墙中,因此和外头那锁链颜色截然不同的锋利铁钩,随即抬起头来扫了人数虽多,却噤若寒蝉的众人:“这么好的机会,六皇子既然号称御驾亲征,如果还不知道抓住,那他就真的要当一辈子傀儡了。”

齐宣终于面色完全白了下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左右两个同样面如白纸的侍卫吼道:“挖,不惜一切代价挖出一条通路来!不能让那个废物点心把我多年的心血完全毁了!”

他一面说,一面恶狠狠地瞪着萧敬先:“萧敬先,我这里有六个人,你才一个人。你那伤势只是比徐厚聪稍微轻一点,我就不信你能一直支撑下去!一旦你支撑不住,我会让你后悔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句话很多人都说过,但当着我的面说这话的人,一个都没有活下来。”

萧敬先呵呵一笑,若无其事地往后头的墙上一靠,仿佛根本不担心那堵墙和刚刚的木门和通向外间的通道一样崩塌:“我经历过没吃没喝等死的日子,所以,齐大人有功夫威胁我,还不如想一想,当你这些所谓忠心耿耿的下属绝望的时候,他们会把我还是把你当成食粮!”

“你妄想让他们给你挖出一条生命通道,可你也不想想,没吃没喝,他们能坚持多久?至于外头那些人,你觉得我会放任他们定定心心挖开口子把你救出去吗?”

齐宣听了萧敬先的话已是心头一惊,却故意装得满脸讥诮,然而,当他瞥见两个侍卫和三个狱卒眼神闪烁,却没有人表忠心,每个人都几乎本能地避开了自己的目光时,那一刻,他原本就苍白的脸上终于血色全无,不由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了仍留在外间的那些心腹身上。

一天两天,他们自然可以坚持,可只要时间一长……

正当他这么想时,突然只听嗖嗖两声,顷刻之间,原本就只有昏黄灯火亮着的地牢中顿时陷入了完全的昏暗。发现萧敬先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打灭了灯火,又惊又怒的他就再次听到了萧敬先那冷幽幽的声音。

“别会错了意,我没打算借着这黑灯瞎火的时候对你做什么,只不过现在那条通到外头去的通道已经垮塌了,这大牢里通向外头的气孔也不知道还留了几个,如果还让这灯继续烧下去,只怕我们这些人一个个都得窒息而死。当然,如果气孔也全都垮塌了,那我们也活不了多久,总之,听天由命,看老天会不会一块收了我们。”

面对萧敬先这种赌命似的满不在乎,齐宣简直气得七窍生烟,伴随而来的是深深的后悔。他一直知道萧敬先变化多端,疯狂嗜杀,可到底没有亲身体会过这家伙的疯狂。如果早知道会面对眼下这般困局,他绝对会在得知抓到萧敬先的第一时刻把人给杀了!

留守府中骤然发生那一场爆炸的时候,越千秋正在那相邻的小院中,百无聊赖地等着二戒的消息。本来还有个严诩陪着他,然而,发现事态已经升级到几乎失控的情况下,严诩根本不可能按照二戒所说在这坐等,所以二戒走后没多久,严诩吩咐他老实呆着就匆匆离开了。

因此,在听到爆炸声的第一时间,越千秋一下子就蹦了起来。他气急败坏地低声骂了一句脏话,随即不禁有些犹豫。因为相隔太近,围墙和屋子刚刚全都发生了不小的摇晃,围墙上甚至有土石坠落,可想而知留守府里此刻是怎样的乱象。他要不要翻墙到留守府看个究竟?

尽管这样做有不小的风险,但权衡再三,个性使然,他到底还是没能老实呆着。他来到墙根边上,小心翼翼爬了上去,探出半个脑袋瞧了一眼,等发现这一墙之隔的小跨院中完全没人,他就不假思索地立刻翻墙跃了过去。

等越千秋犹如游鱼一般窜到了乱糟糟的留守府大堂附近时,他早已经换了一副装扮,乍一眼看去就和那些犹如热锅上蚂蚁的小厮从者一模一样,毫不起眼。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没人顾得上周边是不是多了一个人,各种各样的大喊大叫此起彼伏。

于是,在这种嘈杂犹如菜市场的环境中,越千秋想要打探的消息,不用他费一点劲就传到了他的耳中。

“留守大人和萧敬先一块被困在了地牢里!快,赶紧调集人手过来,把入口挖开!”

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越千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根本不相信六皇子能有这样的果断手腕,疑心萧卿卿渔翁在后的念头也只是一闪即逝,占据脑海正中央的反而是一个根本抑制不住的想法。难不成萧敬先导演并领衔主演这一场猴子戏的最大目的,是为了这个?

这算什么?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用得着这么狠吗?

如果说之前萧敬先的“失手被擒”已经够让人心烦意乱,那么此时越千秋简直觉得自己整个脑袋都已经都被人灌了浆糊,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萧敬先的疯狂。感情告诉他,不如混在施救的队伍中,确认一下萧敬先的死活,可理智却告诉他,那疯子肯定还有后招。

就当他陷入两难的时候,他突然只觉得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先是肌肉绷紧,随即就听到了耳畔传来二戒那恼火的训斥声,他不禁满肚子懊恼,可偏偏在这一刻,一个更大的嚷嚷把二戒的声音完全盖了下去。

“皇上驾到!”

第723章 火上浇油,雪上加霜

在大吴金陵常常出入皇宫,见皇帝犹如见邻家大伯,从来只是随随便便弯腰做个揖,正儿八经的跪礼也就是在偶尔参加大朝会的时候行过,因此,越千秋当然不乐意给六皇子这个“伪帝”行礼。在得知人赶到的第一时间,他就躲到了最后头。

而他最担心的那种人呼啦啦跪一地这种情况,最终没有发生。留守府中那乱成一锅粥的场面并没有因为六皇子的到来而有所改善,反而朝着越来越乱的方向发展。而看着那愈演愈烈的混乱局面,越千秋反而觉得心情诡异得有些好转,不禁头也不回地对二戒嘀咕了一句。

“看来南京留守齐宣不显山不露水,却是所有人的主心骨。萧敬先把齐宣这么一坑进去,这留守府竟是连个主事的人都没了。”

“齐宣还不至于大权独揽到连个心腹都没有。”二戒没好气地拽着越千秋继续往后拖,“就在刚刚爆炸之后没多久,齐宣那几个执掌文书批答的得力幕僚,他的亲兵队长和几个心腹,南京城两个执掌军队的实权副将全部遇刺。刺客和被刺者都是同归于尽,没有一个活口。”

越千秋虽说只是听着,却仿佛能感受到那非同一般的惨烈,一时沉默了下来。按理说,如果萧敬先和齐宣一块葬身于地底的那座大牢,那么,唯一的受益者六皇子更像是此次事件的主谋。可他却偏偏觉得,能够干出这种事情的,非萧敬先莫属。

而就在他和二戒和尚退到墙根处悄悄说话的时候,六皇子已经在众多侍卫禁军的簇拥下进来了。他没有在意此时乱哄哄没人行礼的状况,突然开口大喝了一声。

“听说齐大人被萧敬先这奸贼所害,朕实在是很痛心!朕来的时候,正好在大门口遇到打算因此追究萧敬先之前藏身的陈家和隋家的人,甚至听到他们嚷嚷什么尽杀之的话,朕实在不能苟同!妖王之害,你们这才是第一次体会,可朕生于上京长于上京,不知道被那妖王害过多少次!”

听到六皇子这话说得声情并茂,越千秋不禁低声嗤笑道:“那是当然,当初萧敬先还在的时候,上京城上至皇子王公,下至皇亲国戚,全都要夹起尾巴过日子,就这还动不动要被人杀得血流遍地,他当然恨不得把萧敬先零碎切了泄愤,只可惜办不到!”

二戒听出了越千秋对六皇子嗤之以鼻的轻蔑,不过他同样对这位运气好才被人推上皇位的“伪帝”不以为然,可他也没兴趣揭人短,更没太大兴趣听六皇子慷慨激昂,因此轻咳一声岔开话题道:“我都忘了问你,你怎么冒冒失失过来了,你师父呢?”

“师父早就出去了。”越千秋不用说也能想象二戒那恼火,等听到六皇子又开始说话了,他虽说实在是对这家伙没兴趣,可为了避免二戒追究他乱跑,他还是不得不借此重新把话题给岔回去,“嘘,听听这家伙还有什么好说的!”

痛骂过萧敬先之后,六皇子又大声疾呼道:“当然,现在不是痛骂萧贼的时候,留守府的人,立刻挖掘施救,争取尽快把齐大人救出来,至于萧贼,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但是……”

他突然来了一个大转折,竟是振臂一呼道:“趁着萧贼托大潜入南京城这大好良机,朕会带着南京城的各位勇士,直扑永清、固安、安次,尽快收复这三城,然后再攻霸州!朕要让和萧贼勾结的南吴朝廷知道,我大燕勇士不是只有萧敬先这样只会玩弄诡谲伎俩的奸贼!”

听到这里,越千秋终于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从昨天晚上到今天这一环扣一环的戏码,其终极目的是什么。原来一切的一切,全都是为了促成六皇子真正来一次御驾亲征!他侧头看了一眼二戒,见人同样朝自己看了过来,他便呵呵笑了一声。

“要是我对萧敬先的了解没错的话,接下来永清、安次、固安,恐怕都会轻而易举地被六皇子收复,如此一来,自信心爆棚的六皇子一定会自认为是真命天子,然后真的按照他这会儿说得那样立刻挥师霸州……到时候,坐镇霸州的英小胖和刘静玄就能坐收战功了!”

但同样的,这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越千秋一口气说到这,都没意识到自己直呼了刘静玄的名字。而二戒同样没察觉到这小小的疏失,刚刚还紧皱的眉头已经完全舒展了开来,只不过说话却比越千秋要谨慎点儿。

“萧敬先的计划确实很美妙,可六皇子的威信很成问题,他这空口说白话能拉拢多少人?”他话音刚落,却只听四面八方传来了无数附和声,其中竟然还有皇上万岁的嚷嚷。饶是二戒和尚自诩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也不禁目瞪口呆。

不只是他,越千秋也觉得这一幕实在是违和。尤其是当瞧见六皇子戏精病发作继续在那慷慨激昂地给出无数承诺的时候,已经再也听不下去的他忍不住猫腰后退,从角门直接溜了。等到发现二戒也跟了出来,他就低声说道:“得立刻给霸州送个信。”

“嗯,我回头就去放信鸽。”说这话的时候,二戒和尚表情异常复杂。他信不过萧敬先,可他和越千秋一样,也不觉得六皇子有一招同时将萧敬先和齐宣一块坑进去的头脑和手段。眼看萧敬先竟然用近乎赌命的方式,把突然露出狰狞獠牙的南京留守齐宣给拉下了马,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萧敬先够疯够强大。

这两句简简单单的对话之后,越千秋和二戒全都陷入了沉默,而隔壁那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还在继续。足足好一会儿,越千秋这才没话找话说道:“你说,这些人里头多少是真心想跟着六皇子建功立业的人?多少是萧敬先安排的人?”

“我哪知道!”二戒有些心烦意乱地呸了一声,“那些玩阴谋诡计的家伙,实在是让人防不胜防!不过世人素来最喜欢从众,所以煽风点火的人才永远不会没有用武之地。”

越千秋定了定神,突然出声说道:“如果六皇子真的以御驾亲征的名义把南京城的兵马都拉走了,我希望你能够跟着一块去。你别误会,我没指望你关键时刻来个千军万马中取伪帝首级之类的……因为我打算留在这,看看能不能把那个该死的家伙从土里头挖出来!”

明明知道这会儿霸州最重要,但越千秋最终还是把话说了出来。见二戒一脸我能理解你的表情,他不禁又有些悻悻:“就算看在相处了一场的份上,我看看能不能把那家伙从土里刨出来,捡几根骨头埋了,省得他做个孤坟野鬼!”

二戒不禁笑了,他非常爽快地点了点头:“越小四那儿用不着我,我混在南京军中过去正好,厨子嘛,谁还指望会上战场?只不过你留在南京,你师父呢?”

越千秋不假思索地说:“师父当然是跟你一起!”

然而,当在外头联络人手的严诩因为留守府这一场爆炸而匆匆赶回来之后,听二戒说越千秋要自己和二戒一块随着六皇子走,他立刻火冒三丈。他四下里一看,厉声骂道:“那个不肯老实呆着的臭小子人呢?我先打断他两条腿再说!什么不好学,偏偏学他那个成天自作主张鬼主意多多的老爹!”

二戒似笑非笑地说:“真要人在你面前,你舍得弹他一指头?别说大话了,就和你加上我一块也斗不过越小四一样,千秋要是那么容易听话,也不至于和萧敬先混得那么熟。一个是大妖王,一个是小魔头,嗯,外甥肖舅,我觉得他们就算这辈子不是舅甥,上辈子也是。”

严诩本来就觉得心里憋气,此时终于被二戒这调侃气坏了。然而,还没等他反唇相讥,二戒就没好气地说:“这南京城接下来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你还担心千秋那个性能吃了亏?这小子打算回头就去找谢筱筱,说动这位六皇子的心上人主动留下来坐镇南京,如此一来,他在南京就能横着走。你可别忘了,你这玄龙将军之前出来是打的什么旗号。”

满肚子邪火被二戒这一盆凉水彻底浇灭,想到自己说服母亲,就是用要和越小四一较短长这个理由,严诩最终还是把刚刚对越千秋那关心则乱的急躁给压回了心底。

“我知道了……翅膀硬了就想飞,我是这样,千秋也是这样……我就不见他了,否则我恐怕真的忍不住要平生第一次揍那小子一顿。”

严诩说着苦笑一声,随即对二戒说:“之前天丰行的事情我只对他说了一半,你替我转告他一声,谢筱筱不是玄龙司的人,但她爹是。她爹早就到南京了,生怕女儿受了欺负,见天的偷偷盯着,所以我本来是想着千秋到了南京见了谢筱筱后,谢十一爷自然会找他,有些话自然就能说清楚。”

“只不过谢筱筱那儿出了人命案,谢十一爷一急起来也就顾不上别的了。但事情过去,那位在长白山鼎鼎大名的头号采参客,自然会回归他此次到南京城的本职。好了,就这些,我走了,六皇子那儿有你就够了,霸州那边人也足够多,我这次得学一学当初的越小四。”

南京道和西京道一直都是北燕和大吴接壤的前线之一,多年来虽说北燕攻多守少,但劫掠过来的吴人多数都安置在此。这些被迫背井离乡的人沦为奴隶,逃亡者众多,当年越小四把北燕南京搅和得天翻地覆,靠的就是主体为逃奴,余下为贫民的人马。而这样的手段,玄龙司从前些年就开始沿用,如今也从母亲东阳长公主那儿转到了他的手里。

他是没有越小四的时间去拳打三山脚踢五岳,但也只能去试一试了!

不敢去见严诩的越千秋没有先去找谢筱筱,毕竟,人在皇宫的可能性很大,因此,他悄然找到了隋府。虽说他不是滥好人,可昨天刚搬进隋家,今天就眼看要坑死一家人,他总觉得心里有点不那么舒服。

此时此刻,眼看一群凶神恶煞的军士将隋府团团围住,为首的几个人砸开那不符合高官门庭的大门就往里冲,他不由心中有些纠结。

可下一刻,他就发现,自己再次小觑了某个人的疯狂和狠辣。

顷刻之间,轰隆巨响,飞沙走石,火光四射,那巨大的动静竟然比他之前在留守府隔壁听到那次爆炸时更胜一筹!因为眼下比之前更靠近爆炸现场,因此,越千秋几乎是下意识地倒退飞奔,心中一千次一万次庆幸没有混在那些官兵里跑到隋家去干点什么。

等到烟尘散尽,灰头土脸的他忍不住呸呸两声吐出了两口有些土黄色的唾沫,不禁恨得牙痒痒的,心中甚至忍不住怀疑他留在南京挖萧敬先是不是没必要。就凭那家伙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接连弄出了这样两场大爆炸,就算死了也活该!

就在越千秋暗叹隋家人不知道是妖王手下血祭的第N批牺牲品时,他突然听到了几个幸存者气急败坏的嚷嚷声。

“没人,隋家人早就全都跑了!”

“这就是个陷阱!”

“该死的萧敬先,简直该千刀万剐!”

得知隋家竟然没人,越千秋不由得微微一愣,随即立刻转身悄悄离去。然而,他还没走多久,便又感觉到了远处传来了两声略有些沉闷的炸响。他倒吸一口凉气,心想六皇子如果之前只是嘴炮,那么眼下这位伪帝恐怕是一刻都不想在南京呆了。

甭管刚刚他听到的动静是不是萧敬先埋设的炸药,别人一定会都归咎于此时生死不明的萧敬先。而六皇子更会如同受惊的兔子一样赶紧拉起兵马走人!

想到这里,他根本不用多想就赶紧往皇宫的方向赶去。果然,远远能看到那早上曾经来过的偌大广场时,他就发现这里已经是乱成一团。因为那理应经过无数工匠辛勤修筑,坚实高大的南京皇宫城墙,竟是崩塌了足足有一百余步的一段!

宫女、内侍、官兵、百姓……身份年龄截然不同的人挤在那广场上,咒骂、呼救、喊杀、发泄……各种各样的声音汇聚在一起,越千秋简直觉得头皮发麻,心中再一次修正了自己的想法。他之前自以为了解萧敬先那意图,可现在看来,疯子的心思你别猜!

不,这简直不是疯子,而是恐怖分子了!这是要把南京城变成修罗场吗?

第724章 圣女是怎样炼成的(上)

爆炸发生时,并不在皇宫,而是在才刚坑进去一个南京留守齐宣的留守府与军民“同甘共苦”的六皇子逃过了一劫。当然,就算他真的在皇宫,只要不是在那爆炸发生时正好身处那段城墙的位置,那么也不至于有什么损伤,顶了天被吓一跳而已。

然而,听说皇宫宫墙崩塌,甚至连宫门一角都被殃及的消息,六皇子却暴跳如雷,整个人似乎气得都要发狂了。

“荒谬,这简直是奇耻大辱!连堂堂皇宫都被那妖王派人混进去了,还埋设了火药,那岂不是说他随时随地想杀谁就杀谁?不行,朕一天都忍不住了,传令南京诸军,立时三刻整军准备出发!朕特许他们,拿下永清、固安、安次,所有财帛,所有房舍,所有田宅,全都赐给有功将士!还有,留下的人尽快挖开地牢,定要把萧敬先挖出来,鞭尸示众!”

七窍生烟的六皇子甚至忘了之前还嚷嚷过要救齐宣,可是,底下的几名将领却也没人有功夫计较这个。在齐宣的那些心腹和亲兵头子等人全都被一个个刺杀殆尽的情况下,没有人相信齐宣能够从萧敬先的手掌心中逃脱,更没有人相信萧敬先真的和齐宣一块被埋在地底。

每一个人都认定是萧敬先做的,根本没人去想是不是六皇子在留守府预埋火药,一举将萧敬先和齐宣一块坑杀——因为他们不信这位被人推出来,傀儡似的皇帝有这样的本事。

所以,与其留在南京城中,和一个不知道是死是活的萧敬先斗智斗勇,还不如先按照六皇子说的,去拿下之前站在萧敬先一边的三座城池——那不但是功劳,而且还是财富!至于暂时要服从眼下这位“新君”这种事,反正有实力的才是最重要的,暂且忍一忍有什么要紧?

女扮男装悄悄跟了六皇子出来的谢筱筱躲在侧门,看着那些南京城中手握兵权的将军们对六皇子低下了头,服从了他即刻开拔征讨叛逆的军令。当人一个个告退离开之后,她看到六皇子那笑得志得意满,心里不禁嗤笑了一声。

这家伙还真以为是真命天子,能够所向披靡了!如果不是这场爆炸把齐宣坑了进去……

就在这个念头刚刚跳上心头的时候,谢筱筱猛然间只听一声轰然炸响。她下意识地下蹲稳住身形,当发现屋顶上石灰簌簌落下,百宝阁上的摆设也有不少被震落在地,发出咣当响声的时候,头皮发麻的她只恨不得大骂萧敬先那个疯子没完没了。

可偏偏在这时候,她赫然听到了外头六皇子的惨叫:“快救我,快来救我!”

那声音凄厉而又悲惨,以至于谢筱筱还以为人是被什么重物给砸了,等慌忙出去时,她却发现六皇子正摔得趴倒在地,一张翻倒的椅子压在了他的背上。不只是她,就连闻讯冲了进来的侍卫,当瞧见那位哀嚎的新君仅仅是被椅子给压了,也不禁眼角嘴角直抽抽。

谢筱筱虽说对这家伙厌烦到了极点,可还是上前随手挪开了那张椅子。等到几个侍卫心领神会地因为她一个眼神而退出去,她强忍不耐烦把六皇子送去主位坐下,这才冷冰冰地说:“你带军出征的时候,我留在南京城。”

刚刚意识到自己不是被人踩,而只是被一张椅子给压了,结果却大叫大嚷把人都招了进来,三皇子自己也觉得颜面无光,只恨在心上人面前没法遮掩。然而,谢筱筱这突然说出来的话,却让他没功夫再想刚刚自己在人前的丢脸行为。

他几乎下意识地想要跳起来,结果却被谢筱筱当头一番话给砸了下去。

“我跟着你去能干什么?是能上阵打仗,还是能给你出谋划策?知道的说我曾经帮你打理产业,掌管你的钱袋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平叛出征的关键时刻离不开女人!”

六皇子张大了嘴想要辩解,可到底还是被谢筱筱那冷若冰霜的态度给镇住了。他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却还是不肯死心:“可你留在南京能干什么?天丰行那事情出得还小吗?这要是再有那些打算对你不利的人……”

“要不是我太信得过你,信得过徐厚聪,昨天晚上怎么至于有人摸进来杀人我都不知道?我又不是不通武艺!”谢筱筱毫不客气地一瓢脏水泼在徐厚聪身上,见六皇子先是为之一怔,随即一张脸便阴晴不定,显然也开始怀疑其中关节,她自然知道如何趁热打铁。

“天丰行哪里是一般人那么容易潜进去的?你派的人再加上我招揽的人,其中几个都是好手。要不是徐厚聪带着那么多侍卫,把人驱赶进了屋子不让他们出来,然后他又耍了手段,怎么可能有人在无声无息,根本没有惊动我的情况下杀了两个人?”

六皇子之前是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现在听谢筱筱这么一说,他越想越觉得徐厚聪可疑,思路不知不觉就被谢筱筱带着转了:“徐厚聪为什么要拿捏你?是了,他从前自以为是我身边最依赖的大将,对你这个管钱袋子的自然心存嫉恨,毕竟你对他素来不假辞色……”

谢筱筱这才从容自若地顺着六皇子的脑补,不紧不慢地往下说道:“眼下徐厚聪只剩下一口气,他没能耐更没本事做什么。而南京城的兵马你尽可能抽调最精锐的带走,只要留下一队人给我就好。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保证还你一座整齐有序的南京城!”

六皇子当初对谢筱筱着迷的,便是她那迥异于北燕那些骄横贵女的从容和自信,如今见她又许下了让他怦然心动的承诺,他终于忍不住动摇了起来。

“还是说,皇上你担心我会雀占鸠巢?”

谢筱筱这句话便仿佛是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逼迫六皇子下定了决心。就算从前一直都有人在他耳边说谢筱筱有问题不可信之类的话,可他怎么也不相信,一旦自己把南京城中那些精锐兵马带走,面对这样一座人心惶惶的城池,谢筱筱还能收拢人心,最终把他拒之门外。

就算是带走他父皇的兰陵郡王萧长珙,那家伙手里到底没什么兵权,而萧敬先曾经拥有的军队则是被皇帝一度清洗过了……最重要的是,萧敬先应该和齐宣同归于尽了!

六皇子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因此最终把心一横,点了点头道:“好,朕就把南京交给你了!朕会留一百禁军给你,希望回来的时候能看到你成功!唔,这座留守府前后竟然爆炸过两回,实在是不吉利,朕要不是必须笼络住那些兵马,一刻都不想留在这!这样,皇宫交给你,如果能腾出手,你让人把宫墙也修一修!”

“皇上放心,您不会失望。”谢筱筱微微垂下头,很好地掩饰住了眼神中的喜色。

离开留守府之前,谢筱筱非常顺利地打探到了自己想知道的消息——之前那次爆炸是在开挖地牢的时候突然发生的,动静非常大,甚至有两个人身受重伤。如今虽说齐宣用丰厚待遇养着的那些亲兵还试图继续开挖,可其他人却已经都不那么干劲十足了。

和六皇子许下极具诱惑力的承诺相比,救出齐宣的收益实在是不大——最重要的是,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忙碌到最后,很可能是一场空,相对好的结局也只不过是挖到齐宣的尸体!

谢筱筱和萧敬先总共也没打过多少交道,对齐宣就更加陌生了,所以她自然没有去实地现场看看热闹的意思,问完之后就径直离开了。按照她的个性,眼下从留守府回皇宫的话,骑马最好,可六皇子却明显非常着紧心上人,竟是二话不说就安排了一辆马车在大门口等候。

虽说很讨厌六皇子这种自认为关切的举动,但谢筱筱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冷着脸就钻进了车厢。还没等他坐定,就猛然生出了一种非常微妙的感觉,因此她第一时间往四下里扫了一眼,确定车厢中并不像藏有人的模样,她的目光就落在了地板上。

莫非车下藏有人?

可下一刻,外头就传来了车夫那粗哑的声音:“姑娘坐稳,出发了!”

听到这个熟悉到极点的声音,谢筱筱只觉又惊又喜。她下意识地扑向车门,可到底还是强忍住了心头狂喜,只是双手微微按着门板,没有按照心底那股冲动将其拉开。等好容易平顺了呼吸之后,她才用极低的声音说:“爹,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事先也不和我说一声!”

“你都被狂蜂浪蝶追得晕头转向了,我也不好再来烦你。唔,总算我女儿还有点眼光,看不上那个徒有虚名的伪帝,也没有被越千秋那小子给勾去魂。只不过真是没想到,当初你才和甄容见过没几回,一颗芳心竟然就落在他身上了。”

车中的谢筱筱没想到分别好一阵子的父亲竟然仿佛什么都知道似的,一时简直脸上如同火烧似的。她非常庆幸此时和谢十一爷隔着一道车门,不会被他看见她的失态,因此立时嗔道:“爹,你胡说八道什么!昨夜都是越千秋那小子信口开河,你怎么能听他说的话!”

“我和那小子可没见过,怎么可能不听你的话,反而听他的话?”

谢十一爷一副老车夫的打扮,娴熟自如地驾驭着马车,一边似模似样地轻轻甩着长长的马鞭,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我信得过你,而越千秋那小子是杜白楼亲自打包票说可信的,我也信得过他,可孤男寡女在一起,我这个当爹的在旁边给你们望望风,这很自然吧?”

老父亲竟然把听壁角说得这样振振有词,理所当然,谢筱筱简直哭笑不得,可最让她心中不安的,是刚刚谢十一爷用那样随随便便的语气提到甄容。

想到如今马车行驶在大街上,四周围还有六皇子硬是塞给她的侍卫跟随,她索性就低低嘀咕了一声回头再和您说,随即就闭上嘴再也不说话了。她以为谢十一爷会耐不住性子追问,又或者语重心长地劝她什么,可接下来的一路上,老父亲愣是一句话都没说。

父女俩这难言的沉默一直持续到马车停下。一路在发呆,根本没注意到方向和位置的谢筱筱回过神来,刚想打起窗帘,就听到旁边传来了一个气急败坏的吆喝。

“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些家伙都撵走!”

“人太多了,全都是朝咱们这个方向来的,撵不回去!”

“那就立刻把马车靠边,等回头再收拾这些连上下尊卑都忘了的贱民!哎哟,谁丢石头!”

听到外头这分明一片混乱的动静,谢筱筱不禁有些纳闷。等觉察到马车动了起来,她透过窗帘缝隙往外一看,她这才发现汹涌人潮正冲着她这边的方向涌了过来,大多数人根本没工夫朝她这方向看上一眼,而极少部分人则因为去路被那些侍卫挡住发生了冲突。

面对这种如同逃难似的情景,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的她顿时吃惊不小。而下一刻,一个被两名侍卫扭住胳膊摁倒在地的汉子终于失控似的大声嚷嚷了一句:“地龙翻身了,整座南京城都即将不保,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这是什么见鬼的话?之前那些分明都是人制造出来的爆炸灾难,怎么就是地震了?

谢筱筱顿时又惊又怒,可就在这时候,外头再次传来了一个更大的嚷嚷:“如果不是地龙翻身,那个小皇帝怎么会突然下令立时整顿兵马出击?他到南京那么久了,天天都在吃喝玩乐,怎么非得挑在今天那动不动轰隆隆,然后天摇地动的时候出城?”

“他只不过是想逃命,什么出击,只是个借口而已!”

事到如今,如果再不知道这种情况如果不加以制止,那么就会出乱子,谢筱筱也白活了那么多年。然而,此时情况已经几近失控,她就算再自信,也不认为自己站出去就能够力挽狂澜,一时不禁绞尽脑汁冥思苦想,只希望能找出一条万全的对策。

就在这时候,她听到前头传来了父亲谢十一爷那低低的声音:“别挨着车门,退后点儿!”

谢筱筱一愣之下,身体不禁向后缩了缩,紧跟着,她就发现车门被人一把拉开,紧跟着,一个人影便非常迅速地闪了进来。紧跟着,车门就再次严丝合缝地关上,整个过程不到一眨眼工夫。当发现父亲掩护了上车的人竟是越千秋,她更是不禁愣住了。

“现在这乱子肯定是有人煽动,但重要的不是把人揪出来,而是怎么控制局面。你要是打算出去弹压,我建议你给自己脸上贴点金,比如说自称某某圣女之类的。然后你只要振臂一呼,一口咬定地龙翻身纯属子虚乌有,造谣的人是为了劫掠南京城内各家财物,说不定有点用!”

第725章 圣女是怎样炼成的(下)

某某圣女……

如果不是越千秋一本正经地说这话,此时外头又确实情况紧急,谢筱筱差点脱口骂你这是什么馊主意。然而,六皇子钱袋这种身份只能唬唬某些人,至于她那兴许很管用,人人认定她是异日皇妃,她却完全不愿意去想这一点。

思来想去,她就知道,如果自己打算出面控制局势,那么只能用越千秋瞎掰的名头了。

因此,她也顾不得多说什么,深深吸了一口气就掀开车帘,瞅准时机一跃冲了出去。她本来就是自幼练武,此时全力施展开来,脚下在几人肩膀上轻轻一点,最终就跃上了对面屋顶。居高临下看着那少说也有千八百人的汹涌人潮,她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愚蠢!”

车内的越千秋知道,圣女这种名词,放在这年头还是挺能够唬人的,可要是放在“圣女”已经烂大街的后世,大多数女士在被冠以这样的头衔之后,一定会骂得你狗血淋头。

而等到听了谢筱筱这两个开篇字,原本还从窗帘中观察外界情势发展的他不禁手一抖就松开了窗帘,随即笑得肚子都快破了。那丫头还真是天生扮圣女的资质!

然而,他辛苦忍笑的时候,车外却传来了一个让人有点凉飕飕的声音:“你诳了筱筱去扮成圣女唬人,现在却还敢在这笑她?你信不信我嚷嚷一声越千秋在此,那些抓不到萧敬先的家伙全都会蜂拥而至,拿了你去零碎切了请功?”

看过皇宫爆炸后的烂摊子,再发现不少百姓在人煽动下即将失控,越千秋正发愁自己是不是要安抚,怎么安抚这些反应过度的百姓,结果就因为那些实在太显眼的侍卫而发现了谢筱筱这辆马车。

他本来还不知道怎么接近怎么混上马车,没想到那位老车夫和他来了一次精准配合。而此时此刻,外头这位车夫那明显带着情绪的言辞,他听在耳中,心中不免有些狐疑。他正要反唇相讥试探一二,就只听谢筱筱那清亮的声音在那嘈杂到极点的外间再次响起。

“之前那不是什么地龙翻身,更不是什么天摇地动!那是有人在留守府和皇宫预先埋设了火药,引燃之后才有的轰然巨响!那些煽动逃难的人,只不过是想趁机在乱起来的南京城中大捞一笔,若是因此上当,那简直是蠢货!”

这一口一个愚蠢和蠢货,居高临下的口吻,越千秋听着很有一种愚蠢的凡人那种即视感,一时又笑了起来。果然,外间那喧哗只是被压下了片刻,随即更大的鼓噪声响起,显然混在人群中的煽动者,以及某些认死理的蠢东西并不肯轻易认输认错。

其中最大的一种声音,便是质疑谢筱筱的身份:“你是什么人,我们凭什么信你!”

谢筱筱原本还觉得某某圣女这种自称实在是太过羞耻,可眼下面对群起攻之的质疑,火冒三丈的她也就顾不得最初想骂越千秋馊主意的恼怒了。她已经发现了人群中几个煽动的家伙,脚尖轻轻勾起了一片瓦片,在下头鼓噪声最大的时候陡然运劲一踢。

顷刻之间,一片沉甸甸的瓦片骤然飞起,由高到低凌空越过十几步的距离,骤然击中了一个正挥舞双手鼓吹别相信那女人的家伙。而几乎在她一击建功的同时,她就只见人群中另外几个煽风点火最厉害的家伙猛然之间倒地。

以她这会儿居高临下的良好视野,却竟然一时找不到下手者,情知有人在暗中帮自己,她也顾不得那么多,再次提高了声音:“本宫白山圣女,精通星象,能知过去未来。自然能够明察秋毫,知道所谓南京地震,本来就是奸贼诡计!你们自己看一看,刚刚那几个叫嚷最凶,伪造天意,惑乱民心的人,此刻是什么下场!”

谢筱筱一块瓦片打倒了一个煽动者,另外又有四五个人在四周围的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地被放倒,这下子,大多数人都惊疑不定地东张西望,原先那十足的气势不知不觉就低落了下来。而发现自己说的话似乎有那么一点儿作用,后方人流渐渐也有些缓慢下来的迹象,谢筱筱不由稍稍松了一口气。

而车中的越千秋听到谢筱筱把自己瞎掰的某某圣女给改成了白山圣女,他不禁笑着说道:“好一个白山圣女,和她的出身来历正好匹配。我说谢十一爷,等明儿个老参堂改成白山宫,你看怎么样?”

车夫位置上的谢十一爷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可随之便意识到,自己的身份竟是被越千秋给道破了。他有些不得劲地轻哼道:“怎么,是你师父告诉你我到了南京的?”

“呃,那倒没有……我就是随便猜猜,没想到猜中了。”越千秋心虚地干咳一声,低声叨咕道,“六皇子被萧敬先那一招‘同归于尽’,喜出望外招兵买马打算去平叛立威。师父总不能放下他这一头,但我这次打算留在南京……”

尽管越千秋说得语焉不详,但谢十一爷何等样人,从这话里便听出,越千秋肯定是自作主张,直接撇下了严诩。想到谢筱筱也是,离家在外就自作主张乱来一气,他作为父亲,不禁对严诩这个当师父的生出了深深的同情。

只不过,看谢筱筱刚刚挺身而出的架势,明显是不肯跟着六皇子走的,所以越千秋如果能留下来,就意味着熟悉萧敬先的这小子总归能派上点用场,他当然举双手欢迎,同情严诩就放在心里好了。谁让严诩这些年惯徒弟和自己惯女儿一样呢?

而越千秋发现自己说了实话,外头那位疑似谢十一爷的车夫突然沉默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刚刚的判断应该没错,当下就笑呵呵地低声问:“刚刚谢姑娘飞瓦掷人的那一下确实精准,可其他几个煽动民心的家伙竟然也神乎其神被人撂倒,旁人甚至没发现端倪。是不是谢十一爷您派人干的?”

“我被杜白楼和你师父诳了进去,就连筱筱也因为好强踏进了那个虎狼窝,没几个人照管她怎么行?那些个心里乌漆抹黑,嘴巴又不干不净的家伙,当然该死!”

越千秋这才知道之前无声无息倒下的那些人竟然都已经死了,顿时暗叹这位采参客里的头号人物谢十一爷实在是够狠。而下一刻对方说出来的话,却让他在够狠两个字后头又加了两个字的评价——够毒!

“要杀人,有的时候不必用刀枪兵器,毒蛇更有用。伤口不是在四肢,而是头发掩盖的头皮上,一般的仵作都验不出什么端倪来。更何况,眼下南京都已经乱成这副样子了,谁还顾得上几个煽风点火的死人,有哪个人会派出精干的仵作去验尸?民众以讹传讹,筱筱也能省力一点。”

越千秋和谢十一爷正低声交谈的时候,谢筱筱这个自封的白山圣女在刚刚神乎其神清理反对者之后,已经渐入佳境。她顺理成章地散布了自己已经从六皇子那儿得到南京城治理权的消息,随即又安抚众人将严明军纪,抚恤死伤……反正是许了一大堆不要钱的诺言。

最终,当那些六皇子分派给谢筱筱的侍卫们终于回过神,立刻争先恐后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替谢筱筱做了旁证之后,原本已经打算逃离南京城,从而躲避这一场地龙翻身劫难的人们,总算是渐渐散去。除了谢筱筱的那些许诺之外,最打动他们的,其实只有一点。

那位白山圣女一口答应,将每日亲自在南京城中巡逻,与民同在,绝不离城一步!

放眼远眺,见原本汇聚过来的人流渐渐散去,确定在这些人奔走相告之下,逃亡的趋势应该会渐渐降低,谢筱筱这才觉得喉咙一阵阵疼痛。她刚刚为了鼓足气势,每一句话都运足中气,力求让更多人听见,可如今最危险的时候过去,她不禁就有些担心伤了嗓子。

然而,偏偏她一跃落地的时候,六皇子派给她的那些侍卫蜂拥上来问东问西,个个殷勤讨好,她还不能太过于冷脸相对,等回到马车前时,她只觉嗓子比刚刚更加嘶哑。眼见得乔装打扮成车夫的老父亲下来给她打开了车门,她有些过意不去,微微颔首后低头登车时,却突然觉察到手里被老父亲塞了一样东西。

等到车帘落下,车门关上,她这才发现手中是一个小小的瓷瓶。见刚刚侧坐躲避外间视线的越千秋笑得贼兮兮的,她也不理他,坐下之后打开瓶塞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发现赫然是一股清凉的味道,她就立时醒悟到,父亲是觉察到了她遭遇的窘境。

等到马车开行,四周围不多时就再次喧哗热闹了起来,其中甚至还有拜谢她这白山圣女的声音,她唯有无可奈何地打起一部分窗帘朝外间颔首致意。如此露脸了一阵子,她方才放下车帘,随即挪到了车门后头。

“爹,谢谢您!”

“堂堂白山圣女,日后总不能只露面不说话,到时候别人还要怀疑你是不是换了个人。这清咽利喉的蜜丸是你小时候就爱吃的,幸亏我这次出来的时候,你那些叔叔伯伯都还记得,硬是让我给你带了好些过来,没想到竟然会用上。”

谢十一爷低低打趣了几句,发现车厢里女儿不做声,不知道是不是重提当年旧事而有些羞怒,他却再次揶揄道:“不过,你也得好好谢谢给了你白山圣女这个名头的越九公子!”

越千秋才刚体会到谢十一爷狠辣的一面,此时又见识了他这和蔼幽默的父亲一面,不禁觉得异常有趣。因此,当谢筱筱没好气地狠狠剜了他一眼时,他便呵呵低笑了一声,随即就立刻非常明智地岔开了话题。

“谢十一爷,你觉得今天煽动百姓逃亡离城的人是谁?”

“萧敬先被擒之后没多久,齐宣就被那场爆炸陷在了地牢里,生死不知,我倾向于认为萧敬先是把自己的命放进去一块赌了,这样才能确保拖住齐宣,然后六皇子就能从中渔利染指南京兵权。为了让六皇子赶紧离开南京,萧敬先事前就让人暗中煽动南京百姓误以为地震而离城,这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

谢十一爷微微犹豫了一下,车厢中的谢筱筱就接着说道:“只不过,萧敬先只要六皇子好大喜功去平叛就够了,一座空城对他来说没什么用,所以他在背后策动的可能性不大。我倒是觉得,九公子刚刚说,有人趁着造谣生事趁机劫掠南京,这一点可能性很大。而其中又以六皇子身边可能会被留在南京城的人嫌疑最大,因为只有他们有这个便利。”

“所以,今天事态是压下来了,但谢姑娘你说六皇子已经把南京城交托给了你,接下来你怎么压住局面,这就成了很大的问题。”

之前越千秋固然对二戒说,自己要去游说谢筱筱留在南京——这也是为了给严诩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可如今谢筱筱自己就打这主意,他就绝口不提这和自己的初衷不谋而合。

不但闭口不谈自己也有这想法,他还耸了耸肩,非常不负责任地说:“要知道,今天被清洗掉的那些王公贵族,他们搜刮聚敛的财富,肯定都被南京军上下瓜分干净了。谢姑娘手上没钱,怎么保证人能听你的?我可先说好,我对南京完全没兴趣,留下是为了把萧敬先挖出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其他的事情,我不管。”

谢筱筱顿时语塞,此时此刻,就只听外头的老父亲丢进来一句话:“九公子你要当撒手掌柜,那可说得太早了。筱筱若是成了这南京城里的话事人,到时候只要随便瞎掰个理由,说萧敬先和齐宣根本就不在地牢里,撤走人手,你一个人去挖开地牢吗?”

我去,没想到这丫头如此淳朴,却有个这么奸诈的老爹!

越千秋顿时气歪了鼻子,可紧跟着,谢十一爷那声音便在他耳畔响起:“不过,只要你能促成甄容和我家这丫头的好事,作为谢媒礼,你让我帮你什么都行!九公子,连大吴太子这样暴虐冲动的小子都能被你调教成绕指柔,区区一个甄容应该不在话下吧?”

听到这里,越千秋不禁看了看对面正在忍笑的谢筱筱,立时明白谢十一爷这话是唯独传音给他的。面对这么个爱女心切的狡诈老爹,他嘴角翘了翘,干脆利落地说:“成交!”

反正又不是他自己卖身,这还用得着想吗?

他嘿然一笑,轻描淡写地说:“谢姑娘镇不住那些人,就把那些牛鬼蛇神全都交给六皇子带走,那样不就好了?”

第726章 关心而不乱

在霸州城百姓的心目中,最近这段日子绝对是平生最惊喜的时刻。因为不但本朝绝无仅有的太子劳军居然发生在了霸州城,而且堂堂太子竟然亲自署理太守,平日里也常常亲自过问某些大事,甚至还亲自审问过几桩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