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他那张爱演的表情,不由自主地笑着。

“送给你吧。”詹逸文把袋子递给她。

“你不要吗?”她有点诧异。

“我没有开酒瓶的工具。”

“我看着就像是有这玩意儿的人吗?”

“你也没有?”画家似乎有点傻眼了。

邵嘉桐耸了耸肩:“我…有。”

说完,她接过纸袋:“走吧。”

“…去哪里?”

她一边晃着手中的纸袋,一边说:“去我家。”

“进来吧,”邵嘉桐打开房门,看着仍直直地站在门口的詹逸文,说道,“愣着干嘛?”

“没什么,我只是…‘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她挑眉。

“不久之前你还拒绝跟我出去吃饭,现在你已经邀请我来你家了。我有一点…”

“那要不然你回去缓缓神…不过还是很谢谢你的酒。”邵嘉桐摇了摇手中的酒瓶,作势要关门。

画家连忙一手支住门,一脚踏进了门槛。

邵嘉桐怔了一下,盯着他的手看。画家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盖在了她的手背上,立刻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

两人的都有些尴尬,不过这种尴尬很快也就过去了。邵嘉桐请詹逸文进门,然后转身去厨房找开瓶器。

詹逸文则很绅士地站在她客厅的中央,环视四周。等邵嘉桐找出开瓶器,带着酒瓶从厨房走出来的时候,他开口道:

“你家跟我想象的差不多。”

邵嘉桐努了努嘴:“你想象中是怎么样的?”

“干净、整齐,布置很简单,没有太多花哨的装饰品…”说道这里,画家忽然晃了晃食指,“最关键的是…家徒四壁,连一副画也没有。”

嘉桐被她逗笑了:“并不是每个人都是艺术家。”

“另外,”画家耸了耸肩,“你家也没有任何照片。”

她稍稍有些意外:“这你也想到了?”

詹逸文点头:“从你告诉我说,你不想回到过去的时候,就想到了。”

“为什么?”她发现跟他在一起,自己的好奇心总是很重。

他双手插袋,站在那里,说:

“因为那代表你是一个永远向前看,不会回头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邵嘉桐不得不承认,詹逸文是一个很妙的人。也许这是一种艺术家的触觉,或是他这个人天生就有这种天分…总之,他似乎很快能认清任何事物的本质,对人也是一样。

就在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邵嘉桐的手机响了。

她放下开瓶器,从包里拿出手机,发现是董耘打来的。

“抱歉,”她看着詹逸文,说,“我要接个电话,你能帮我把酒打开吗?”

“当然。”画家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从她手上接过酒瓶。

嘉桐往阳台走去,不忘回头对他说:“冰块就在冰箱里,麻烦你找一下。”

“没问题。”他已经在往软木塞上钻孔了。

邵嘉桐走到阳台上,接起电话。

“我刚才跟孔令书单独出去吃了顿晚饭。”董耘说。

“你没噎着吧?”她有点惊讶。

“没有,”他说,“因为我根本就没什么胃口。”

“可以想象…”她幽默地说。

然而,董耘没等她把话说完,便直截了当地说:“重点是,孔令书说你决定不爱我了。”

“…”她诧异地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当然了,他自己也承认尽管他的智商远超人类的平均值,但是他毕竟是个没有恋爱经验的人,而且按照他的说法,大多数人都猜不到灰袍甘道夫在大战恶魔之后还能提高职称…”说到这里,大概连他自己也意识到他的思路有点混乱,于是他呼了口气,说道,“所以我想知道…他说的到底对不对?”

嘉桐站在阳台上,看着夜空下的这座城市。抉择常常是一件很艰难的事,这种艰难往往是因为人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不知道该如何取舍,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然而每当人们被这些恐惧、迷惘、怀疑围绕的时候,他们却忘了一件事——能够抉择,已经是一种幸运。

她站在那里,听着夜风在耳边呼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

“没错。”

“没…”电话那头的董耘似乎一下子有点语塞。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吼道:“你说什么,没错?!”

“嗯…”邵嘉桐低低地应了一句。

风声仍在耳边呼啸着,谁也没有说话,仿佛这一刻,时间是静止的。

“你在家吗?”董耘忽然问。

“在。”

“在阳台?”他又问。

她有点诧异,顿了顿才说:“…你怎么知道?”

“我没找到冰块,你确定冰箱里真的有吗…”詹逸文忽然出现在阳台门口,看着她。

她没有回头,仍旧看着眼前这座灯火通明的都市。她没有转过身,是怕被人看到眼角的薄雾。

“我现在有事,”很快的,她低声对着电话说,“周一见面再说吧。拜拜。”

邵嘉桐挂了电话,转身看着詹逸文。阳台上方的灯光在黑夜中显得微弱,只能大致照出一个人的轮廓,却不能让人看清楚彼此眼里的东西。

“真的没找到?”她用一种平淡,却充满了疑问的口吻说。

詹逸文也看着她,隔了好几秒钟,才用一种同样平淡的语气答道:“真的,不信你来找。”

邵嘉桐看着他,发现他也看着自己。

然后,邵嘉桐忽然微微一笑,像是投降般地说:

“好吧。”

与此同时,董耘站在那里,似乎很久都还不能从震惊的情绪中缓过来。

他颓然地垂下握着手机的那只手,看着远处巨大的霓虹灯招牌,微凉的夜风吹在他的皮肤上,起了鸡皮疙瘩,但他却毫无知觉…

而在不远处,在城市的另一边,在一条种满了梧桐树的街道上,沿街的书店早已关门。书店顶楼却亮着温暖的灯光,孔令书正在根据电视烹饪节目的指导煮冬瓜绿豆汤。

门铃响了。他皱了皱眉头,把炉火关小,加上盖子,洗了个手,用毛巾擦干。就在他做完这一切之后,门铃已经几乎要被按哑了。

“来了!”他有些恼火,但还是快步走到门口,打开门。

徐康桥站在门口,看着他,眼里有一种很奇怪的光芒。两人互相对视着,谁也没有说话。

忽然,她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狠狠地吻住了他的嘴唇。

孔令书把她拽进来,关上了门。

十二(上)

“医生,你最初为什么会做心理医生?”康桥躺在黑色皮椅上,平静地看着不久前刚刚粉刷过的白色天花板。

“因为无聊。”蒋柏烈答地干脆。

与康桥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医生正汗如雨下地在登山机上扭动着。如果这是一幅荧幕,那么右半边的画面是静态的文艺电影,左半边则是热血青春片。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天使吗?”

“相信。”

“天使真的可以拯救人类吗?”

“不一定。”

“那你有没有怀疑过自己?”

“怀疑什么?”

“随便什么。”

蒋柏烈终于停下脚步,从登山机上下来,一边用毛巾擦着汗,一边对徐康桥说:

“我怎么觉得你今天不是来找我聊天的。”

“那我是来干嘛的?”

“你是来找茬的。”

一直望着天花板的她这才转过头来看着他,然后,她哈哈大笑起来。

“你相信有天使吗?”一小时之后,康桥来到街角的露天咖啡馆,往椅子上一坐,说道。

坐在对面的董耘放下手中的报纸,拉下鼻梁上的墨镜,看着她:“康桥,你老妈还好吧?”

“不错啊。”她拿起菜单,准备点一份看上去肉多一点的三明治。

“那你为什么看上去一副跟所有人过不去的样子?”董耘把墨镜推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低头看他的报纸。

康桥深吸了一口气,说:“刚才蒋医生也说我问这问题就是去找茬的。我有点没明白过来,所以对男人来说,任何人问‘你相不相信天使’会被认为是找茬或者跟谁过不去?我想不通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董耘再次放下报纸,摘下墨镜放在咖啡杯旁边,微微一笑:

“通常情况下,如果女人问你‘你相信天使吗?’,你回答相信,她会说‘噢,我没想到你还有这么细腻的一面,所以你碰到过天使喽?’。这个时候,假设你回答‘不,我没有’,那么她就会问‘那你为什么相信?’,这个时候你就有点答不上来了,于是她就会说‘你根本没有认真对待我的提问’。假设你回答‘有,当然’,那么她会问是谁、在哪里,于是你回想起很多年前有一个雨夜,当你没有带伞被大雨浇得狼狈不堪的时候,有一位温柔又善良的陌生姑娘把自己的伞递给你,对那时的你来说,这姑娘就是天使…于是对方就拍案而起,说‘你竟然把别人的女人当天使,那我是什么?’。”

说到这里,董耘停下来,拿起咖啡杯,淡然地喝了一口,又放下。

“那么如果你回答不相信呢?”康桥忍不住问。

“那更糟,对方直接就来一句‘我难道不是你的天使吗,你这个没良心的混蛋!’…”

“…”

“所以,对男人来说,假使女人问‘你相信有天使吗’——那就是来找茬的。”

康桥看着他,一边摇头一边道:“我真是对你们这些男人的‘聪明才智’佩服得五体投地!”

董耘耸了耸肩,一副“这不算什么”的表情。

“所以女人在你们心目中就是一群常常无理取闹的人——是不是?”

“这个问题…”董耘顿了顿,才说,“我拒绝回答。”

“…”

“不过,我有点好奇你这个完全的实用主义者,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问题?”

康桥沉默了一下,说:“因为人在某些阶段会开始怀自己看到的、相信的世界。”

“所以你原本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超自然的能力?”

“不是不相信,”她说,“是完全没有想过。”

董耘耸了耸肩,似乎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但他很快又看着她:

“那么是什么促使你忽然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嗯…”康桥叹了口气,“因为…因为发生了一些超出我认知的事情…一些我完全没想到的事情。”

“比如说?”

她撇了撇嘴:“我不想谈细节。”

董耘眯起眼睛打量着她:“为什么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康桥翻了个白眼:“跟你完全无关好吗,你不用那么八卦。”

“…”

“话又说回来,”她看着他,“你跟邵嘉桐是怎么回事?彻底翻脸了?”

“谁跟你说的?”董耘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这么说是真的?”

董耘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过嘛…”

“?”

“我也不想谈细节。”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几秒钟,一致决定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

“所以你一直觉得蒋医生是…‘弯的’?”董耘推门走进书店,对身后的徐康桥说道。

“我可没这么说,”康桥否认,“我只是对他的状态感到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