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卫国将江梦拉到寝室,两人继续着没有结果的争论,侯卫国搞过一年的预审,遇到过无数狡猾的犯罪嫌疑人,他也有办法将其嘴巴撬开,可是江梦是四季豆不进油盐,侯卫国换了无数角度试图说服她,江梦的道理却是一套一套的,而且自成体系能够自圆其说,把侯卫国顶得够呛。

好几次,看着江梦翻得飞快的嘴唇,侯卫国都想一巴掌打过去,却又忍住了。

母亲刘光芬突然间老了七、八岁,她在厨房里为儿子、儿媳烧菜,侯卫东就陪着她,给她打下手。

“你说,这斯斯文文的一个姑娘,怎么就突然中邪了,非要去做传销,难道工作、家庭都比不上传销,真不知她脑袋瓜子想些什么。”刘光芬飞快地切着菜,道:“你们这些小年轻,动不动就要闹离婚,二婚的,哪有原配的好。”

她提着菜刀,用下定决心的口气道:“我觉得这事还是要让老江家知道,否则一个好好的姑娘交给侯家,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

侯卫东听她说得严重,道:“妈,哪有你说得这么严重,嫂嫂也就是想给家里赚钱,并没有什么坏心。”

“我听说广东搞传销弄得很邪乎,把人骗进去就不准出去,还出了人命的,如果不给亲家说说这事,哪一天出了事情,亲家找我们家里要人,就不好说了。”

刘光芬见侯卫东不以为然,道:“听妈的,妈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没有错的。”

刘光芬手脚颇为麻利,不一会就弄了一屋子菜,弄得满屋都是侯卫东熟悉的菜香,人的肠味就如有些动物,小时候经常吃什么,他就习惯于吃什么,绝不会轻易改变,不少留洋人士就算是语言变了、思维方式变了,却仍然有一个中国肠胃,侯卫东这几年虽然吃惯了美食,可是随着妈妈味道的菜香弥漫,他仍然胃口大开,心情似乎也好了起来。

端着菜出了门,隐隐还听到哥嫂在屋里争吵,他在屋外喊了一句:“哥、嫂子,吃饭了,你们吃饱了肚子,再继续辩论。”

江楚出来之时,勉强挤了点笑容,又回头说了一句:“我有自己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力,难道什么事情都需要你来批准,我赚钱也是为了这个家。”侯卫国铁青着脸跟在江楚后面,道:“你是我老婆,我当然要管。”

刘光芬拿着一把筷子,道:“你们两人也少说两句,先吃饭,有什么事情饭后再说。”

吃饭之时,大家都知趣地没有再提传销这事,刘光芬随意地与江楚拉着家常,“你爸胃病好些没有,老这样拖着也不行。”又对侯卫国道:“卫国,你别老顾着工作,抽时间把江楚爸爸接到沙州来,找个好大夫,好好检查一下,你们同事的老婆不是在沙州第一医院当主治医生吗,找找关系,认真查一查。”

只要不攻击清河事业,江楚就立刻恢复了温婉的模样,她主动给刘光芬了盛了一碗鸡汤,道:“我爸是老胃病了,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想说:“只要清河事业的保健品去调理,用不了多久爸爸的病情就会得到控制。”但是,她还是把最后一句话忍在了肚子里。

尽管有刘光芬在里面调和,这顿晚饭还是吃得极其沉闷,吃完晚饭,江楚把碗筷子收好,一个人到厨房里收拾。刘光芬道:“卫国,快去帮江楚洗碗。”

侯卫国与江楚两口子进了厨房,侯卫东劝道:“妈,嫂子已经辞职了,生米煮成了熟饭,说了也没有用,但是婚姻问题不能让他们意气用事,这事你去劝劝大哥,我去劝江楚。”刘光芬“唉”地叹息一声,“生活越来越好,这些年轻人起什么妖蛾子。”

等侯卫东与江楚又坐在一起,侯卫东劝道:“嫂子,论起赚钱,其实我和二姐都有渠道有路径,清河事业说到底,其实就是推销,不仅要辛辛苦苦地给客户陪小心,而且赚钱也少。”

江楚马上说:“清河事业是做管道,只要坚持下去,以后就算什么事情都不做,有了管道,生活也就有了来源,你和二姐都做的传统产业,而且,我们不是给客人陪小心,我们是与客人分享快乐。”

“这样说吧,你做清河事业一个月能赚多少钱?就说这个月,你到底赚了多少钱?”

“我现在是打基础,等努力奋斗两年,上了级别,每个月都能赚十万以上,清河事业的分配系统是全世界最先进的,而且这一套系统经过了五十年时间检验,是世界著名企业,加入其中,就成为全球著名企业中的一员,是一条通向成功之咱的捷径。”

侯卫东哭笑不得,道:“嫂子,你认识的人中,谁靠清河事业拿到年薪百万,只要你指得出一个,我就去说服大哥,你可别说香港或是上海的,就说沙州的。”

江楚道:“周大姐是我的上线,她做得很好,去年到美国去旅行,公司出的钱。”

说了半天,两人楞是谈不到一条道上,侯卫东使出杀手锏,道:“嫂子,你现在已经辞职了,我给你开了一个建筑装修材料的店,所有货都可以暂时先赊给你,卖多少付多少,一个月收入绝对比做传销高,而且还不费神,嫂子,你看这样行不行。”

江楚有些动心了,她脑中又想起清河事业中同组朋友鼓励的眼神,以及上线周大姐对她无微不至的关心,又犹豫起来。

九点半,侯卫东从大哥家离开,他无功而返,郁闷异常,车子开到新月楼之时,他一转方向盘,蓝鸟轻捷地转了一个方向,几分钟以后,就上了岭西高速。

一路风驰电掣,二十来分钟就回到了益杨,侯卫东驾车直接开到了新管会地盘之上。

发展银行货款就如强烈的催化剂,尽管国内市场十分不景气,银行资金也卡得很严,新管会却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在资本的力量下,依然迅速地变幻着模样,就如《变种》中那位带着外星血统的女主角,每隔着几天就长大一轮,很快就由一位女童变成会吃人的美女。

步高公司所在的六幢楼房已经封顶了,月色迷人,将房屋轮廓清晰地勾勒出来,而十来俩运载泥土的大车仍然在工作着,轰隆隆的机器声将新管会弄得很是热闹。

看到如此场面,侯卫东心胸为之一阔,心中的郁闷自然被风吹散开去。

“李晶也只比江楚大二岁,两人思维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一人几年时间就组建了精工集团,头脑中想着利用国家大政策获取利益,一人工作几年却中了传销的圈套,天真而执著地相信做清河事业可以赚大钱。”

侯卫东又想道:“按大哥的说法,江楚为了做好清河事业,每周听课两次,召开学习会三次,回来还要做笔记,看光盘,很是努力。”

他使劲地摇了摇头,“如果一件事情,基本的路径错了,就算努力十倍,也没有好结果,甚至越是努力,离成功的道路就越来越运,江梦就是一个典型例子。”

“可是,凭什么我就能居高临下俯视江楚,凭什么她的道路就错了,这个世界如此复杂,许多事情对与错必须要盖棺才能定论,谁又能认定清河事来就是错的。”

侯卫东在心里为江楚辩护了几句,可是,江楚选择的清河事业实在太脱离实际了,太不理智了,不用历史检验,也能轻易看出其中的谬误和荒唐。

“难怪别人说传销是经济邪教,果真有几分邪门。”想着江楚的执着与痴迷,侯卫东也和母亲刘光芬一样,再次大摇其头。

侯卫东将车停在了一个只有数米的小山堆上,这个土堆他来过了无数次,但是都是白天,今天晚上一个人到了土坡上,可以遥看着县城的灯火以及新管会日渐开阔的土地。作为新管会的一把手,这些变化从某种角度也是他一手推动的,为此,他有着深深的自豪感。

建功立业,是深藏在很多男人心中的梦想,只是多数人的梦想只能永远是梦想,少数人才能将梦想变成现实。

正在深沉中,手中电话响了起来,“侯卫东,我是段英,明天王辉要到新管会来回访,没有问题吧。”

侯卫东自豪地道:“没有问题,新管会经得起检验,多谢你了,什么时候你也来视察新管会,变化很大的。”

段英道:“我们刚散会,老总布置了任务,把记者们全部派了出去,搞大回访,去年的重点报道全部要重新走访一遍,集中版面做三期九八回访,这次我和王辉一组,明天上午到。”

“你们是明查还是暗访,是否与我见面。”

“多数是暗访,王辉对你倒有信心,他明天一早要给你打电话。”散会之时,王辉还与段英聊了几句,按照王辉的意思,只要数一数有几个工厂,修起几幢房子,就知道了新管会的进展情况,根本用不着暗查。

侯卫东道:“这样最好,我有许多想法要给报社说。”

段英又道:“这一次报社组织专版,起因就是朱总理的新闻发布会,报社准备从正、反两方面找典型。”

挂断了电话,侯卫东琢磨道:“这一次,要争取在岭西日报弄一篇大文章,隆重地新管会推出去,只要有了社会影响,引起沙州市领导重视,祝焱走后的日子,我的日子就会好过一些。”

第316章 路径(下)

第二天一大早,侯卫东在阳台上做了三十来个俯卧撑,翻身起来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一次王辉来回访,摆明了是要给益杨新管会增光添彩,是否需要将此事报告给县委县政府。”

这是一个重要问题!

祝焱没有调走之前,在他的亲切关怀之下,侯卫东以及新管会的地位很超然,基本上是自行其事,很多事情自己就决定了。但是,祝焱很快将调离沙州,不管是杨森林还是马有财来当这个县委书记,形势都将发生微妙变化,如果不及时调整某些做事的方法,自已的发展,以及新管会的建设必将遇到阻碍。

当然,祝焱将调走的消息虽然现在还处于保密工作之中,但是这种重大人事调整,根本无法完全保密,此时已经有了各种传言。

这些传言五花八门,也不知从什么角度窜了出来,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其中还有祝焱被双规的离谱消息,这个消息甚至还传到了吴海县,侯永贵听到这个信,就急急忙忙地给侯卫东打电话,让侯卫江哭笑不得。

“在事情未明朗之前,我需要投石问路吗?是找马有财还是杨森林?”侯卫东默默地想了一会,还是觉得马有财不太可靠,毕竟他以前紧跟着祝焱,与马有财发生过好几回冲突。

到了办公室以后,侯卫东集中半个小时,处理了一些日常工作,看着手下人鱼贯而入,领命而出,他内心深处隐隐有一种成就感,等事务性工作办完,他就抽着烟,看了一会岭西日报,等着王辉的电话。

九点半钟,王辉的电话打了过来,来电显示是手机号码。

等王辉说明了来意,侯卫东笑呵呵地道:“欢迎,王记者上次的文章,有力地推动了岭西省开发区的建设,有的开发区是受害者,但是我们新管会是绝对的受益者,这全是王记者的功劳。”

前一次的调研确实起到了很好的作用,王辉心里也有些自傲,口中谦虚道:“我有什么功劳,只是把事实摆出来而已。”他笑道:“这一次是回访,你别做什么准备,我就要看最真实的情况。”

侯卫东道:“王记者见多识广,目光如炬,造假是瞒不过你的,我可不费这个精神。”

王辉对这位年轻的开发区主任印象不错,笑纳了这个小小的马屁,笑道:“侯主任,你就别跟我上迷魂汤了,我已上高速路了,十一点钟我们见面。”

这一次回访新管会,由于刘瑞雪调到其他部门,他就将段英调到了这个小组,杜成龙仍然负责照相这一块。

段英身穿一件质地极佳的藏青色半短大衣,颜色以及样式并不张扬,很简约的风格,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件短大衣。

虽然到益杨是公事,她心里却隐隐有会情郎的感觉。她坐在王辉身旁,装作看高速路车外风景,耳朵却在捕捉从手机话筒泄漏出来的声音,熟悉、亲切。

侯卫东接到电话以后,立刻给任小蔚打了一个电话:“任科长,你好,我是侯卫东,给你汇报工作。”

任小蔚清脆的笑声立刻就从电话线传了过来,“侯主任,你说什么啊,有什么指示,小任立刻去办。”

“今天上午十一点,岭西日报的记者王辉要采访新管会,王辉是岭西日报的资深记者,上一次岭西开发区调查就是出知他的手笔,杨书记上午有具体安排没有,如果杨书记能够接见王记者,效果肯定就不一样了。”

任小蔚翻了翻领导工作日程安排,道:“上午没有具体安排,他在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下午要召开一个座谈会。”

侯卫东得到了准确消息,叫上车,直奔县委。

杨森林似乎很有些闲情,站在窗前,用喷水给一盆文竹浇水,等侯卫东进门,道:“你先坐。”他细细地用水喷着文竹叶子,等他放下喷水之时,文竹翠绿盎然。

“王辉,岭西日报很有名的记者,我知道他。”

杨森林在沙州市委办公厅的时候,曾经搞过一段时间的信息工作,屡次在内参上见到王辉的大名,印象很深,前一段时间,王辉的一篇调研究文章,促使省里下定决心关闭了许多不合格的开发区,充分显示了王辉的能量,这引起了杨森林的高度重视。

“这样办,你先带他到新管会去参观,中午饭安排在小招待所,我们一起吃饭。”

杨森林痛快地答应了侯卫东的请求,当侯卫东出门之时,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位年轻属下挺直的背影,心道:“侯卫东很少来主动汇报工作,今天主动过来,看来,传言是有几分道理的。”他想给几位长辈打电话,询问此事,想了想,又忍住了。

十一点,王辉的普桑下了益杨高速路道口,车停在道口上,视线所及,是平整出来的一大块平地,水泥路纵横交错着,把这些平地分格成棋盘状,有六幢楼房已经完工,工人们正在贴红色墙砖。

杜成龙拿起相机,正调着镜头,侯卫东带着新管会一班子就出现在镜头之中,他们走得很快,脸上都带着灿烂的笑容,杜成龙麻利地按下了快门,同时为这张照片想好了一个名字:“前进中的新管会”。

王辉与侯卫东热情地握了握手,侯卫东指着步高的楼盘以及李晶正在开工的楼盘,语带自豪地道:“王主任,新管会这张答卷如何,能评多少分?”

“看着还不错,但是在看完了才能准确评价。”新管会在短时间内发展成这样,已经超出了王辉的预料,但是他还是习惯性地打了个伏笔。

侯卫东出现以后,段英表面上是在欣赏新管会建设成果,眼睛余光就停留在侯卫东身上,心道:“胡子刮得铁青一片,比以前多了些成熟男人味道。”

她很客套地与侯卫东握了握手,很客气地寒暄了几句。

段英在益杨报社的时候,章湘渝与她曾经打过数次交道,两人还算得上熟人。就很热情地招呼道:“段记者,有两年没有见到你了,我记得你是在沙州日报,什么时候调到了岭西日报?”

“去了一年多。”段英也热情地道。

短暂见面之后,侯卫东带着王辉一行,沿着新管会正在修的环线,先到开发区,参观了正在安装设备的秀云药厂,又到啤酒厂、轴承厂和通远机械厂去转了转,这几个厂都是搞得的现代化厂房,颜色、规格都很统一,整齐在排在新管会内环线北侧,很有些气势。

王辉点头道:“东南亚金融风波起后,各地开发区都出现了大量半拉子工程,新管会招的项目大部分都在正常开工,不错。”

在新管会工地上转了一个多小时,将所有的在建项目都走了一遍,侯卫东就道:“王主任,县委副书记杨森林同志听说你要来,特意在小招待所准备了便餐,我们现在过去吧。”

王辉也没有推辞,道:“我正准备采访杨书记,既然中午能够见面,下午我就去搞个随机采访。”

上车以后,段英对王辉道:“小招待所是专门接待沙州市级领导干部的,看来杨书记是很重视新闻宣传。”

两辆车刚到小招待所,就见到杨森林的车子开了过来,同行的还有宣传部长老刘。

“王主任,我们俩可是老相识了,我以前在沙州市委搞过信息工作,有一期内参上同时发了我们两人的文章。”杨森林摇着王辉的手,很亲热。

王辉发的文章很多,一时没有想起是哪一篇文章,经杨森林提醒,他才想起,道:“那是按照省委要求进行的采访,有十多篇报道,杨书记那篇文章是地区唯一中选的,很受好评。”

段英自从离开益杨以后,就没有与刘家人见过面,此时见面就觉得有些尴尬,反而是刘部长主动和她打了招呼,还关心地问了问近期情况。

听到两人对答,杨森林很有兴趣地问道:“段英以前在益杨工作过?”刘部长道:“小段以前在益杨报社工作过。”

杨森林听说段英以前曾是益杨日报的记者,高兴地对刘部长道:“谁说我们益杨报社没有人才,段记者能到省报工作,一方面说明了段记者是有能力的,另一方面也说明益杨报社是能够培养人的,关键是我们自己要有信心。”

王辉接着杨森林的话头道:“段英工作很勤奋,能力很强,这个月的发稿排在全报社第二位。”杨森林就道:“段记者既然在益杨报社工作过,作为家乡人,你要多为益杨的改革开放呐喊。”

杨森林和老刘在场,侯卫东就自然而然让出了主角位置,他看着侃侃而谈的杨森林,心道:“但愿杨森林能够如愿转正。”

第317章 角逐(上)

杨森林代表益杨县委高规格地宴请了王辉三人小组。

在益杨县,杨森林是政治明星,天天在益杨电视台新闻栏目里露脸,视察、开会和讲话,益杨老百姓戏称:“市民十有八九不认识居委会主任,但是百分之百地认识县委的几位主要领导。”可是只要出了益杨的地界,杨森林的知名度立刻飞流直下三千尺,从高峰跌入了低谷,到了岭西省里,一个县委书记更是抿然众人矣。

岭西日报的记者虽然行政级别不高,但是岭西日报代表着省里的声音,面向着全省人民,它派出来的记者自然身价不一般。

所以,杨森林与王辉平辈论交,言谈很是融洽。

吃了午饭,杨森林隆重向王辉发出了邀请:“今天下午三点钟,在益杨宾馆召开益杨新规划汇报会,由北京的城市设计院作主汇报,县里邀请了部分沙州退居二线的老领导、市委研究室、市政府研究室、建委、沙州日报等市级相关部门来参会,益杨这边是全体在家的县级领导参会。”

他热情洋溢地道:“益杨新规划是县里的重点工程之一,是益杨由县级城市迈向中等城市的基础性工作,王主任是省报资深记者,我代表县委邀请王主任参加本次会议。”

王辉道:“很感谢杨书记给的这个机会,报社每年都要搞专题研究,今年分给我的题目就是县域经济发展,能参加这个会,是我的荣幸。”

听到王辉痛快地答应下来,杨森林很高兴地道:“王主任你们先在小招待所休息,座谈会三点开始,委办的车两点半准时过来接你们,我就不过来接你们了,沙州有几个老领导要来,我要去高速路迎接。”

王辉原本是采访新管会的,但是,杨森林一出面,自然而然就成为中心,侯卫东很配合地跟在杨森林身后,如躲在黑暗中的老狗,时刻地注视着形势的发展,他琢磨着杨森林不一般的热情,心道:“杨森林很有政治头脑,是想借用岭西日报的聚众效应,增加知名度,扩大影响力,为转正增加筹码。”

杨森林如此重视王辉一行,县委办自然不会马虎,委办主任杨大金亲自将王辉等人带到条件最好的2号楼,安顿妥当以后,这才离开。

等杨森林离开,等在大厅里的侯卫东便来到王辉所住房间,征求意见道:“王主任,新管会的采访工作如何安排。”王辉想了想,道:“这次座谈会档次高,是学习了解县域经济的好机会,我很想参加,下午采访工作就由段英和杜成龙继续去采访,你看行不行?”

二点,段英、杜成龙来到了新管会办公楼。

段英在益杨工作的时候,对南郊的印象就是一大片农田,油菜花开之时,南郊就针陷入金黄色花朵的包围,只是过了二、三年时间,南郊就变成了一个大工地,而工地一线指挥长是侯卫东,想到这一点,段英心里便热乎乎的。

站在新管会办公室,她抬头朝办公楼扫了一眼,三楼有几个空调外箱相对要大一些,很显然是新管会领导所在,院子一侧停着一辆三菱和三辆桑塔纳,还有一辆大型的客车。段英用记者的眼光扫瞄了一遍,得出结论:“新管会条件还不错,在益杨机关里算是好的。”

这时,侯卫东正站在窗子后面,仔细地观察着段英,她在县、市、省报社工作几年,气质发生了极大变化,干练中带着些端庄,再也没有初出校门的青涩,稍稍偏厚的嘴唇,则给她增添了一丝妩媚和性感。

当办公室主任杨柳将段英、杜成龙带上楼时,侯卫东坐回到办公桌前,埋头看着文件,当段英跨入办公室的那一瞬间,两人目光短暂交集,段英目光岿然不动,侯卫东却借着与杜成龙握手,将目光闪开。

众人坐下以后,侯卫东给杜成龙发了一枝烟,笑道:“杜记者上次照了不少照片,相片中的许多地方,地形地貌已经发生了彻底变化,所以,你那些些照片很珍贵,是对新管会历史的记载,我们新出的画册还需要你提供这些专业照片。”

杜成龙开玩笑,“既然这样,新管会是否给我版税。”

“那是当然。”侯卫东又道:“前一阵子,有一位作者还在沙州日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叫做南郊记忆。”

段英只是微笑着听他们闲聊,这是侯卫东的办公室,空气中散布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很好闻,看着他刮得铁青的下巴,她数次产生了轻轻抚摸一下的冲动。

“真是孽债。”段英在心里略略叹息,小佳是她和侯卫东之间不可逾越的珠穆郎玛峰,在岭西日报工作期间,在同事们的亲切关怀下,她相亲无数次,却没有一个能够完全替代侯卫东,但是,她也不想破坏侯卫东的家庭。

在矛盾的心境之下,想思成了一种剪熬。

侯卫东眼光如小李飞刀一般,极快地从段英脸上划过。“请章主任陪同段记者和杜记者一起去采访,晚餐,我请大家吃重庆江湖菜馆。”

来到益杨新管会,段英还没有机会与侯卫东单独说话,听到他如此安排,就习惯性地咬了咬嘴唇,点头道:“客随主便,听侯主任安排。”

等章湘渝带着众下下楼,侯卫东又站在窗边。

他与段英先后有两夜欢愉,正是由于这两次疯狂的经历,使两人关系变得很奇怪,比情人要远,比朋友要近。平时,侯卫东在新管会,段英在岭西,两人隔着一百多公里的高速路,很默契地保持着无线电静默,互相都不招惹对方。

今天段英来到了益杨,如果拒不单独见面,未免太不近人情,可是想到小佳,内心又很犹豫。

从肉体层面以及部分精神层面上,侯卫东渴望着与段英的相逢,可是从道德层面,他时常检讨自己的行为,他根本不敢想象,如果小佳知道了这事,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段英两次通风报信,为新管会立下了功劳,所以,这一次还是要见面的。”交锋数个回合,侯卫东还是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勉强成立的理由。

就在侯卫东心里进行激烈斗争之时,马有财接到了宣传部刘部长的电话,刘部长先是谈了几件杂事,随后轻飘飘地讲了杨森林接见岭西报社王辉的事情。

马有财很敏锐地抓住了问题实质,心道:“新管会能发展起来,祝焱功不可没,如今人还没有走,就有人想抢功了。”

刘部长只讲事实,并不作评论,他又说了一事:“省电视台的记者答应过来做专题片,现在要宣传题纲。”

马有财立刻表态道:“这事办得好,我让盛奎今天下午就将题纲送过来。”

放了电话,马有财想起易中岭曾经提起的事情,便给易中岭回了一个电话,道:“老易,你说的事情是否准确?”

易中岭正躺着做按摩,他挥了挥手,让按摩师出去,道:“我那堂弟就在省组织部,他的消息绝对可靠。”

“马县长,去年祝焱利用公检法打击报复我,如果不是我确实清白,现在肯定到监狱去了,这一次祝焱终于滚蛋了,应该由马县长坐上书记位置。”

听到马有财不说话,易中岭鼓劲道:“杨森林就算有背景,我估计也没有多深,否则他早就当一把手了,只要把他搞臭,事情就好办了。”

马有财对易中岭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易中岭胆大,路子野,是干事情的好手;另一方面,易中岭胆子太大,弄事情经常出格,不太好控制。

权衡利弊,他还是决定暂时不招惹易中岭,打了个哈哈,道:“我就是随便一问,杨森林年轻有为,他当县委书记很合适,我服从组织安排,不操这个心。”

易中岭道:“马县长,我就不说见外的话了,去年我们被祝焱步步紧逼,这事我至今历历历在目,我看这杨森林也不是省油的灯,县委书记的位置不能让他坐了。”

“马哥,杨森林是小菜一碟,我有一百个办法对付他。”

马有财对易中岭赤裸裸的话很有几分反感,道:“中岭,你别乱来,这事我自有分寸。”

易中岭拍着胸脯道:“马哥,这事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易中岭从益杨土产公司金蝉脱壳以后,正儿八经地当起了民营企业家,公司总部设在岭西,东南亚金融危机以后,国愉经济不景气,市场经济的残酷性就体现得很充分,他的新公司出现了严重亏损,于是又想着同政府做生意,轻松愉快赚钱。

但是,这就需要有强有力的人物在台上,所以他希望马有财能当上县委书记,掌握益杨实权。

他是敢作敢干的人,放下电话以后,就开始炮制《关于马有财同志生活作风糜烂等有关问题的检举信》,在信中,他列举出了马有财五大罪状,第一条就是生活作风糜烂,与六位年轻漂亮女子保持情人关系,并利用手中权利,为这六位年轻漂亮女子谋取利益;第二条是搞一言堂,破坏民主集中制,举出例子若干;第三条在交通建设中受赌巨大;第四是违规拍卖国有企业益杨土产公司,造成国有资产大量流失;五是不团结同志,经常在同志间制造矛盾。

易中岭在当益杨土产公司总经理之时,与马有财走得很近,对其情况特别了解,他所列五条听起来吓人,却都是莫须有的罪名,很容易查得清楚。

当他把一大叠信分别塞到不同的邮箱里,易中岭暗自冷笑:“杨森林,你等着好瞧吧。”

第318章 角逐(中)

五点钟,县委办邀请段英和杜成龙参加了招待晚宴,段英犹豫着不想去,王辉又打来电话,见主任发了庆,段英和杜成龙只得赶去参加在小招待所举行的晚宴。

此时,新管会已经在重庆江湖菜馆订下了雅间,侯卫东便叫上张劲、章湘渝等班子成员,享受麻辣鲜香的火爆美食,吃完以后,嘴巴舒服,肠胃却有些抗议。

宴罢,新管会诸人各自散去,侯卫东独自回到了沙州学院,在门口,他就下了车,对处于考验期的新师傅道:“明天早上八点钟来接我,我要去送王主任。”

从沙州学院大门到教授楼是一条弯曲的学院大道,就如大树的主干,其他路径都接着这条大道,大道两旁种着高大树木,都是建校时的前辈们留下的,数十年过去,当年的小树全部长成了栋梁之长,用其浓荫为学子们挡着风雨和烈日。

在路灯照射下,树上新芽比白天更加地翠绿。刚走到教学楼,只听得铃声一响,在教学楼自习的同学们成群结队地走了出来。

侯卫东太熟悉这个情景了,在沙州学院的四年里,有无数个夜晚,他与小佳借着夜色和人群,暗中行走在被葱郁树木覆盖的道路上,而刘坤、蒋大力、段英、杨倩等人也曾经抱着书本,怀着对甜美爱情的憧憬,快乐地走过了这条大道。

毕业数年,侯卫东机缘巧合又到沙州学院里面居住,虽然住在学院里,但是他早已没有读书时代的心境,上下班,小车从大道迅速通过,他很少注意到两旁的风景,有时甚至还嫌成群的学生挡道。

今夜,步行在这条笔直的大道上,前后都是说笑着的学生们,他不由自主怀念起四年的大学生活。很快,思绪又回到现实之中,他将手机从口袋里取了出来,犹豫了一会,又将手机放了回去,暗道:“和段英的这种不明不白关系,迟早要有了结的时候,晚断不如早断。”

转念又想起毕业之初,他与段英偶遇的点点滴滴,这样干脆利落地断掉,似乎又不近情理。

段英早早地离开了县委举办的晚宴,尽管晚宴规格很高,菜品丰富,气氛热烈,主宾们欢聚一堂,她却没有多少心情,匆匆扒了几口饭菜,她便借口要去看一个老朋友,向王主任请了假,便离开了晚宴会场。

在益杨步行街道漫无目的转了一圈,和岭西比起来,益杨步行街差得太远,没有几个上档次的商店,设施也渐渐老化,八点钟,岭西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益杨步行街的行人明显稀少,多数商店都准备打烊。

段英逛得兴味索然,她在益杨工作的时候,借住在亲戚家中,调到沙州之时,这间住房就还给了亲戚,没有了住房,她在益杨生存就失去了根基。

她离开了这座城市,同时,这座城市也将她抛弃。

出了步行街,见到一辆出租车等在街口,鬼使神差之下,段英向出租车招了手,并说了一句“沙州学院。”

坐到了沙州学院门口,她便沿着校门慢慢地走进去,时间似乎在学院里停顿了,树依然,水如故,变化不大,沿着人行道,她停在一颗特别粗的大树前,借着路灯光,清晰地看到树枝上结的疤,当年,财会系的男友用小刀刻上爱情宣言:“英,我永远的最爱。”

字是模糊不清,但痕迹仍在,那个痴情的小伙子早已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如两叶扁舟在大海中漂泊,被暴风雨冲破以后,如果没有命运之手的特意安排,再次相遇的机会略等于零。

也正因为此,大学的爱情最短暂。

同时,由于大学校园的特殊环境,大学爱情会成为人生的一种体验,或悲、或喜、或浅薄、或深沉,总在内心深处留下了一席之地。

在这颗树前站了一会,逐渐有同学从教室里出来,把段英追忆之梦惊醒,她怅然地离开了带着往日痕迹的树木,沿着大道朝前走。

步步皆风景,处处都留着往日的痕迹。她驻足于大道中段的一个小花园,在这个小花园,可以清晰地看到灯光在湖面的倒影,甚至能听到音乐系传来的隐约琴声。

到了九点,段英终于拿出了手机,拨通了侯卫东的电话,刚刚拨通,小花园外面的人行道就传来了手机的铃声,在九八年,手机虽然渐渐放下了高贵的身段,进入了寻常百姓家,但是学生还是消费不起手机,所以听到小花园外面传来的铃声,她心中猛地一跳。

只见侯卫东正走过人行道,口中还在不断“喂、喂”。

段英道:“别喂了,我在小花园里。”

侯卫东吃惊地转过头去,只见街心花园站在一手,看身形,正是穿着短大衣的段英,“你怎么在这里?”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回来看看母校,不应该吗?”

侯卫东呵呵笑了笑,道:“县委晚宴结束,没有安排其他节目?”

段英目光转回到湖边灯光,道:“无非是到县委小招待所里,大家一起唱卡拉OK,跳舞,喝酒,没有什么意思。”

“你和杜记者被县委拉去了,害得我们班子在重庆江湖菜馆里吃了一顿。”

段英淡淡地道:“我们不来,你们也要吃饭。”

侯卫东见段英情绪有些低落,也就不说费话了,道:“我陪你在湖边走一走,行吗?”

段英不语,只是点了点头,两人便从小花园的小道直插湖边,这是一段被灌木和高大乔大覆盖的小道,也是沙州学院有名的爱情小道,他们默默地从小道穿过,不时可以在树影中看到拥抱在一起的人影,这些人影如坚固的石像,完全沉入自己的世界,根本不关心擦身而过的行人。

“毕业不过几年,变化真大。”来到了湖边,侯卫东主动打破了沉默。

“哪方面?”

“各个方面。”

在湖风吹拂之下,段英缩了缩脖子,她主动伸手挽住了侯卫东的胳膊,有些感伤又有些自嘲地道:“刚才我从门口走过来,有一棵树上有他刻着的字,那时候真以为爱情可以天长地久,谁知毕业分配结果刚刚出来,他就毅然地与我分了手,没有留下一点挽回余地,现在回想起来,他还真是男子汉,快刀斩乱麻,一点都不拖泥断水。”

段英与财会系男友的点点滴滴故事,都由小佳转述给了侯卫东,从某种意义来说,侯卫东是最了解段英情史的局外人,他问道:“毕业以后,你们联系过没有?”

“我只是偶尔怀念当年的大学时光,现实生活中,我不愿意再次见到他,没有兴趣,也没有时间。”

站在湖边,段英伤感且平静地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我们只是谈恋爱,毕业以后,才知道爱情不过是生活的一部分,而且不是最重要的一部分,生存,才是人的第一需要。”

段英毕业后分到了益杨县县属企业——益杨丝厂,工作不久,丝厂便同众多同类企业一样,在市场化进程中被迅速淘汰,在丝厂这艘船即将沉没的时候,她为了生存,成为了刘坤的女朋友,也由此调到了益杨报社。这一步,对段英来说格外地关键,没有这一步,她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岭西报社系统,也就没有今天这一切。

沿着弯曲的湖边小道慢慢地走着,就如九十年代初期某一天,浪漫、伤感。

侯卫东道:“你别睹物而伤感了,谈点高兴的,人的潜力真是可以无限挖掘,你是学生物的,如今却在新闻界如鱼得水,你当年能想像自己会成为名记吗?”

段英道:“你别乱说名记这两个字,在岭西,这是用来调侃的。”侯卫东这才想到,“名记”和“名妓”是谐音的,他笑道:“你别见怪,我倒没有想到这一层。”

从湖边小道转到了教授楼,看见教授楼点点的灯光,侯卫东心道:“事已至此,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了。”邀请道:“到我屋里去坐一坐。”

段英给侯卫东打电话之时,已经作好充分的心理准备,但是当侯卫东发出邀请之时,她内心深处也还是斗争了片刻,道:“我总觉得这样做,对不起小佳。”

侯卫东脚步正抬起,听了此语,又轻轻收了回来,回头看着段英的脸。

湖边路灯很稀,灯光是星星点点,照在段英脸上,与平时相比又是不同,少了些干练,多了些朦胧。

“卫东,答应我,就这一次。”段英抬起脸,略厚的嘴唇意外地清晰。

两人再次沉默不语、心照不宣地朝教授楼走去,在楼下之时,侯卫东见郭教授阳台黑乎乎,便与段英快速地上楼,一边走一边祈祷:“郭师母可别出来了。”

当进了门,侯卫东轻轻地将门关上,没有开灯,就与段英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两颗心都“砰、砰”地跳动着。

“你还是这么丰满。”侯卫东将手在段英内衣外暖了一会,等到热了,才伸进了内衣,他手掌并不小,却捉不住丰满的乳房。

第319章 角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