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门外,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才出了门。

刚下楼,就见到了楼下有十来个工人,正在大厅里与保安理论,见到了侯卫东出来,顿时情绪激动起来,道:“侯市长,我们是绢纺厂的工人,有话要给你说。”

信访办副主任任林渡也赶了过来,他大声道:“你们先到信访办来,有什么事,有什么话,都可以给信访部门讲。”

工人们群情激愤,道:“我们要找侯市长。”

“侯市长,一定要听一听工人的心声。”

第691章 新体制(上)

侯卫东看了看表,他已经与市委书记朱民生约好了时间,如果坐下来听取绢纺厂工人的诉求,将耽误与朱民生会谈,而且,第一批改制并没有将绢纺厂纳入,这是市政府的集体决定,侯卫东虽然有意见,也无意违反市政府已经形成的决定。

侯卫东停下了脚步,对任林渡道:“任主任,你通知相关部门来听一听工人的诉求,做好记录和解释工作。”又对跟在身后的晏春平道:“你跟着任主任,多听,别说。”

工人们看到侯卫东径直离开了办公楼大楼,顿时骚动起来,有人骂道:“有人还说侯卫东是好官,你看他高傲的模样,分明就是一个贪官。”又有人道:“现在哪一个当官的不贪,天下乌鸦一般黑,我早就说过侯卫东不是好人,你们还在这里抱着希望。”

晏春平原本只想听听,可是工人们开始骂起来以后,他的火气也上来了,道:“侯市长确实是有事,他安排信访办通知了相关部门来听你们谈事情,有什么不对?为了绢纺厂的事情,侯市长操了多少心,做人要有良心。”

这一下,就捅了马蜂窝,有工人道:“侯卫东是人民公仆,人民找他反映情况,这是事关饭碗的事情,他有天大的事情都应该听我们反映情况。”

又有人道:“找部门有什么用,我们不仅要找侯卫东,还要找黄子堤。”

有人在人群里骂了起来,道:“他们是官官相护,要让我们下岗,老子们就到岭西去上访,到首都去静坐,现在当官的最怕到首都去上访。”

任林渡当了信仿办副主任,倒有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对于很多干部来说,信访办就是一个最没有油水且麻烦事情最多的部门,任林渡却不这样看,信访办的事情看起来复杂,实质上信访办的工作主要是收集诉求、解释诉求、监督诉求落实,以及为市领导做好参谋助手,最终解决问题还得靠各业务部门。

问题解决得好,信访办功不可没,如问题解决不好,那就是各业务部门没有做好工作,任林渡在市领导面前总是不会吃亏。

“各位,请到信访办会议室来做,有话慢慢说,急又有什么用?”任林渡好言相劝,将上访者请进了信访办的会议室。

侯卫东来到了沙州宾馆,朱民生开了一间房间在看文件,等到侯卫东进去,他道:“等一会要开银企代表会,你有事赶紧说。”

侯卫东道:“朱书记,这事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应该给你汇报,主要是关于南部新城的管理模式问题,如今南部新区与东城区和西城区的管理模式一样,这样不利于南部新区的火车头建设,如果要南部新区成为沙州动力强劲的火车头,在政策上还应该有大的调整。”

朱民生冷脸冷面,打断侯卫东,道:“直接说要求。”

“我为南中新区争取政策,新区就是特区,凡是新区的税费都留在新区,壮大新区的实力。”

朱民生没有料到侯卫东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道:“南部新区的税费占了全市总量的四分之一,你一刀就砍走,黄市长会有意见的。”

“砍掉四分之一,这是放水养鱼的政策,而且,南部新区搞得好,也是政府的工作搞得好,两者并不矛盾。”

朱民生暗道:“黄子堤现在越来越不好控制,既然侯卫东提出此事,我就让副市长来夺市长的权力,而且,放权给南部新区,应该也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他略作思考,道:“你这个想法很有创新,但是创新不等于成熟,要让市委市政府进行如此大的调整,你总得有一套完整的方案,比如实施此新政的目的意义、指导思想、原则办法、具体步骤等等,总不能说一句说就让市委调整机构编制。”

侯卫东一听此语,顿时明白了朱民生是持赞成态度,他没有料到会如此轻易地取得了朱民生的支持,准备好的说辞完全用不上,道:“感谢朱书记支持,我回去安排做方案。”

正在告辞之时,朱民生突然道:“你在成津工作之时,郭兰是县委组织部长,你应该对她有所了解,这人如何?”

就如有一块铬铁在烧自己的屁股,侯卫东下意识就觉得是自己到风景区的事情被人揭穿了,电光火石之间,他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用镇定的声音道:“郭兰是优秀的组织部长,业务熟悉,工作能力强。”

“她为人如何?你和她的关系如何。”

“县委组织部长,为人自然很好,我和她在一个班子共事,关系还行。”

“是这样,赵东主任现是单身汉,郭兰也没有结婚,我看得出赵主任对郭兰有好感,找个时间,你把郭兰约出来吃饭,我也参加,能做成这个媒人,即做了一桩善事,赵东主任成了沙州的女婿,也将有利于沙州的发展。”朱民生很得意自己这个想法,冷脸冷面中露出了一些笑容。

侯卫东原先还以为是赵东提出来的要求,后来听出了味道,这是朱民生在拍赵江的马屁,此时他恨不得如鲁提辖一般拳打朱民生,可是朱民生的作媒虽然势利,却并没有错误,换个角度来看还是一桩美事,道:“赵主任曾经是郭兰的领导,他们本来就熟悉,况且赵主任是钻石王老五,什么女子追求不到,何需我们操心。”

朱民生则道:“成人之美,也是一件善事,这事交给你了,可要记在心里。”

出了门,侯卫东有着莫名的愤怒,回到了办公室,还没有见到晏春平,便知道在信访办的座谈还没有结束。

这时,办公桌上电话响了起来,是马有财的电话。

“卫东市长,我是老马。”电话里传来了马有财乐呵呵的声音。

听了马有财的声音,侯卫东就想起了在风景区房顶上藤缠树那金光灿灿的一幕,道:“马市长,有何指示?”

马有财在市政府班子里排名第三,位居常务副市长杨森林之下,但是他的资历长,说话的份量有时还要超过杨森林,平时也不茍言笑,今天在电话里的态度却很好,道:“卫东,有一位益杨老乡找到了我,叫李静,是益杨日报的记者,你可能认识的,她找到我,想到南部新区找几块广告,都是益杨出来的干部,看卫东能否在适当的位置给她安排。”

大型广告牌也是很值钱的资源,东城区是人口绸密区,广告位争夺得历害,南部新区是荒地一块,很少有人想到这边来打广告。

侯卫东暗道:“马有财历害,看到了南部新区的发展前景,这肯定是他的主意,不显山不露水地提前占领稀缺资源。”

这件事情并不太为难,他也有意在市政府里寻求盟友,或者说,至少要减少反对力量,便爽快地道:“马市长,南部新区正在做总体广告规划,等到规划出来,再让你那位朋友来找我,小事。”

马有财道了一声谢,挂断了电话。

此事侯卫东的想法并不完全正确,在南部新区设广告牌并不是马有财的主意,是李静一直以来的想法,只是在马有财心目中,侯卫东就是一个不好说话的刺头,他不太愿意找侯卫东办事,这次从风景区回来,李静又提出了设立广告牌的想法,他才试着给侯卫东打了电话,却没有想到侯卫东干脆利落地答应了,反而让他觉得有些意外。

李静得到了准确消息,在晚上,来到了郭兰在沙州的家里,她是为了沙州大学的装修工程而来,两人是多年朋友,说话也方便。

“兰兰,我的心不大,只要把实验楼或是办公室一个工程交给我就行了,我是搞摄影的,欣赏水平绝对没有问题。”

郭兰是沙州大学筹备组副组长,有一定发言权,但是没有决定权,道:“我尽量想办法吧,你也知道我是副职。”

李静道:“你看一看本公司最近装修的成果,这是交通大楼的办公室,就是我装修的,如何。”她打开了郭兰的电话,在搜索中输入了沙州装修四个字。

搜索出来结果中,有一个链接是“沙州副市长侯卫东傲慢无礼,面对绢纺厂工人质问扬长而去”。

“侯卫东”三个字已经成为了郭兰心中最大的纠结,看到网上新闻,也没有顾得上点开沙州装修,而是支接将这条新闻点开。

李静此时对侯卫东也很感兴趣,两双眼睛都盯着屏幕,只是各人怀着各人的心思。

这是一位绢纺厂工人的贴子,面对着副厅级高官的控拆,最后是感慨:“人民公仆现在真的成了人民的老爷了,面对着群众盼望的眼光,他不屑一顾地扬长而去,试问,是纳税人的钱养活了这些官老爷,听一听纳税人的声音,真的有这么人吗?”

下面跟贴不少,嘲讽、漫骂,一片喊打之声。

郭兰咬着牙齿,虽然是骂侯卫东,她却感觉比骂自己还要难受。

李静是记者出身,对这些事情见得多,道:“网络时代,这些领导都处于民众的监督之下,是应该注意自己的形象。”

郭兰道:“这只是一面之辞,就是没有一个人问一问侯卫东究竟为什么要离开。”

第692章 新体制(中)

李静道:“别人议论侯卫东,你激动什么,这不是你的性格,莫非你与侯卫东有染。”

说者无意,听者无意,郭兰内心本来就有一根刺,稍有触摸,便心痛不已,她尽量装作平淡地道:“你这人总是想歪了,侯卫东和我曾经是同事,看见他的新闻,我表示关心,这很正常。”

李静与郭兰是多年的朋友,对她很是了解,她原本是开玩笑,这下反而真的有些觉得好奇,道:“你和侯卫东认识时间很长了吧,在益杨组织部当过同事,又在成津一起工作过,对了,你们还在沙州市委一幢楼上班,还曾经是邻居,天啊,你们真是好合适的一对。”

“去你的,别乱说话。”郭兰佯装生气,她此时确实不想说这个话题,就道:“别说其他的事,先看你的装修风格。”

两个女人看完了装修,李静忍不住讲了自己的秘密,道:“兰兰,我又当小三了,这回你猜猜我和谁好了。”

郭兰在心里叹息一声,道:“你神出鬼没的,谁能猜得出来。”李静有自己的人生观,尽管与郭兰相去甚远,但是她从来不站在道德高处指责、帮助她,这也是两人成为好朋友的基础。

李静咬着侯卫东耳朵道:“我要找机会请侯卫东吃饭,到时你来作陪,就知道我的情人是谁了,其实你挺熟悉他,我暂时保密。”

郭兰道:“你知道我的性格,从来不陪酒,你请侯卫东,我不去。”

李静谈好了与郭兰的合作,马上给马有财打了电话,道:“马哥,你什么时候约一约侯卫东,我想尽快把广告位敲定,免得好位置被别人占去。”

一块好位置的大型广告牌,只要掌握在了手里,等到南部新区真正热起来的时候,就等于是坐着收钱,李静以前是益杨日报的记者,她知道益杨开发区广告牌的价值。

马有财道:“你别急,南部新区正在做广告总体规划,侯卫东答应留几个位置给你。”

“嗯,马哥,这些事情拖不得,我是小女人,东西拿到手里才觉得稳当,晚上请侯卫东吃饭。”李静哆声道:“马哥,求求你了。”

马有财还是拒绝了,道:“我会尽快安排,这事急也急不得。”他正说着,忽然瞧见了门口站着一人,却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人。

易中岭笑吟吟地站在门口,道:“马市长,我来给你汇报工作。”

马有财不冷不热地看着易中岭,道:“坐,易总。”

马有财秘书是从益杨县委办调过来的,认识易中岭,泡了茶水,便将办公室的门顺手关上了,他则拿了笔记本坐在了一旁。

海宁此行为,让马有财挺满意,他扔了一枝烟给易中岭,道:“易厂长,做了大老板,你是日理万机,怎么舍得到我这里来坐一坐。”

“马市长不召见我,我只能自己过来了,今天给马市长汇报工作,顺便谈一谈关于沙州第一座立交桥的想法。”马有财从手包里取出一份文案,放过程了马有财桌前,道:“马市长,这是我们的设计思路,聘请了全国顶尖专家,绝对在岭西甚至全国都是超一流的。”

自从易中岭站在门口,马有财就知道麻烦事情已经来了,他接过图纸,道:“你不是做房地产,怎么又想起了做路桥,严格来说,这是不同行业。”

易中岭道:“如今跨行业公司多得很,只要肯出钱,就能请过程专业人员,我只管大事,具体的事情就由专业人员去办,有了这种操作模式,随便什么行业都可以跨越。”

马有财原来与易中岭关系挺不错,但是,经历了益杨土产公司事变之后,易中岭的疯狂行为让马有财感到了害怕,为了自保,他将两百万现金捐到了贫困地区,他为了稳住易中岭,在不违法的情况之下,给了易中岭一些额外方便,同时开始处心积虑地疏远易中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尽量不在私下场合与易中岭见面。

这一软一硬的手段明显起了效果,易中岭的企业不断做大,悬在马有财头上的利剑似乎越来越遥远。

马有财尽量客观地道:“这是沙州的重点工程,有实力的单位很多,竞争很激烈,我说活不一定起得到作用。”

易中岭道:“马市长,你是分管领导,只要你将我公司提出来,其他的事情我来处理。”

马有财点了点头,道:“现在不好答应你,看具体情况再说,第一座立交桥,肯定要上市政府常务会,到时我就没有办法控制了。”

侯卫东办公室与马有财办公室只隔了两间,当易中岭从马有财办公室出来之时,恰好遇到了走出了办公室的侯卫东。

“侯市长,你好。”易中岭看到了侯卫东,连忙打起了招呼。

侯卫东对易中岭一贯深恶痛绝,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易中岭,微微点了点头,便扬长而去。

由于黄子堤收易中岭的钱,所以他们成为了好朋友,马有财在几年前曾经收过易中岭的钱,所以易中岭让其办事是理直气壮,而侯卫东与易中岭没有任何交易,因此,面对着侯卫东的冷脸,易中岭只能尴尬地站在走道上看着侯卫东扬长而去。

奸商不畏官严而畏官廉,这是经过实践检验的真理,侯卫东未必是完人,但是至少在易中岭面前,他是一位铁面官员。

侯卫东下了楼,他心里也有琢磨:“社会上一直没有马有财与易中岭的小道消息,他们两人的关系到底如何?至少在益杨期间,他们两人有着密切的联系。”

来到了宁玥办公室,杨柳早就为侯卫东准备了好茶。

茶泡好时,宁玥不喝茶,但是她眼尖,见了茶杯里的茶叶,道:“侯市长当年在市委办当过副主任,看来他还挺有人缘。”

杨柳笑道:“宁书记,侯市长这人不打牌不赌钱不进色情场所,连喝酒都不是自愿的,对于这种好男人,泡一杯茶是应该的。”这几年,她一直在市委办周旋,眼界大开,没有在宁玥面前掩饰对侯卫东的好感。

宁玥是通过吴英才熟识侯卫东,她的看法就要复杂得多,道:“对领导就要象对男人一样,就算他再好,也得多留个心眼。”

杨柳在宁玥身边有一段时间,早已习惯了宁玥一针见血的说话方式,道:“其他不论,至少他是一位肯做事的领导。”

“这一点我承认,他不仅肯做事,而且想法不少,是个能折腾的主。”

两人正说着,侯卫东出现在了门外。

“这是杨柳专门给你准备的好茶,一般人是喝不上的,看来你在市委办当领导之时,没有欺负杨柳。”宁玥见了面,开起了玩笑。

她很快就进入了正题,道:“朱书记给我交待了一件事,我请你动步过来,一齐商量如何操作。”

“什么事情?”

“关于南部新区体制调整,这是你提出来的,朱书记相当重视,也支持这一做法,今天请你来就是商量此事。”

侯卫东道:“关于南部新区的体制调整,其实很简单,就是放权和要钱,无权无钱,南部新区要发展起来谈何容易。”

这事说起来复杂,想通了也挺简单,半个小时,已经基本上将新体制的细节谈清楚了。

宁玥意味深长地道:“按朱书记的意思,这次调整要彻底,否则没有意义。”

侯卫东道:“怎么才算彻底?”

“南部新区既然要搞成特区,一把手必须要提高级别,按照朱书记的意见,新南部新区主任一职由侯市长来担任,朱仁义为常务副主任,不知你是否愿意。”

侯卫东确实没有想去当南部新区的一把手,朱民生这个决定倒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略一思忖,道:“既然朱书记点了将,我就担当这个先锋。”

杨柳坐在一边,她听到侯卫东基本上没有犹豫就接受了这个安排,心道:“作为副市长,虽然也是执行具体政务,分管南部新区和南部新区主任毕竟是两个概念,前者是指手划脚的时候多,后者则要具体去做,侯卫东尽管当了副市长,还是没有失去当年的锐气。”

宁玥将翻开的笔记本合上,道:“这次体制调整也并非是你的意见,政协这一边向市委提出了加快南部新区建设的提案,这份提案才是体制调整的动因,你的想法恰好同政协的提案不谋而合。”

侯卫东知道这是策略,没有过多评价,站起身,道:“谢谢宁书记对南部新区的支持,希望以后能继续支持。”

当黄子堤看到调整方案以后,脸上阴睛不定,道:“南部新区这是闹独立。”

他知道侯卫东个性强硬,如果南部新区财税独立,又由侯卫东来当主任,再加上朱民生暗中支持,南部新区必定成为“水泼不进、针插不入”的独立王国。

刘坤此时与易中岭早就成了换了生死贴的兄弟,他知道易中岭在南部新区有着巨大的利益,如果真让侯卫东成了南部新区一把手,易中岭基本上等于被逐出南部新区。

他原本帮着是易中岭说话,可是转念又想:“侯卫东不是很牛吗,就让易中岭跟他斗,易中岭也不是好惹的。”

第693章 新体制(下)

上午时间,送走了第五批来汇报工作的客人,侯卫东叫过晏春平,道:“今天上午还有安排没有?”

“暂时没有,但是随时有人要来。”晏春平刚给成津县的春平发了短信,心里犹自乐滋滋的。

“如果不是重要领导,婉拒了。”侯卫东见晏春平脸带春风,冷不丁问道:“你嘴角带笑,遇上什么喜事了。”

晏春平忍不住还是说了实话,道:“春天,晚上要到沙州来吃饭。”

侯卫东每天都在考虑国有企业改制、南部新区发展等大事,很少注意到发生在身边的小事,看着晏春平的忸怩之色,惊奇地道:“你和春天好上了?”

晏春平道:“春天一直不肯松口,才答应到我家里去。”他原本想请侯卫东帮忙,将春天调到沙州市交通局,可是想到父亲的交待,就没有提起此事,而是寻找着最佳时机。

此时,在侯卫东眼里,调动春天这些事,只能算作是成人之美的小事,他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可是他并没有急于说出来,人是有弱点的,凡是主动送过去的恩惠,就不算是恩惠,只有自己努力争取过的事情,才会记忆深刻。

“春天是很有志气的女孩子,能走到这一步,不容易,你们两人谈恋爱,我支持,要互相鼓励,争取上进。”

听到侯卫东如此说,晏春平很是兴奋,有了侯卫东的好感,春天的调动就没有什么问题了,道:“侯市长放心,我报了研究生班,春天也报了大专班。”

等到晏春平出门,侯卫东暗自好笑,心道:“我这是当官当久了,出口就是官腔,若是有局外人听到我刚才所说,肯定要发笑的。”

头脑没有悠闲多久,侯卫东脑海中不自觉想到了另一件事:他看到易中岭从马有财房间走出来。

这几年来,侯卫东一直将易中岭和黄子堤联系在一起,马有财的影子在他心目中已经很淡了,此时他再次将往事翻了出来,当初益杨县委书记祝焱将狠抓益杨土产公司的案子,既打腐败,也是敲打马有财,从那时起,马有财就和易中岭有着密切的关系。

侯卫东拍了拍额头,暗道:“我思考问题还是太不成熟了,也不够周全,马有财与易中岭交往密切,也说明他屁股下面不干净,屁股不干净,又有情人,看来马有财此人不可深交。”他将市政府的诸位领导一一在脑中过堂,最终他得出结论:“若真论人品和能力,还只有杨森林值得信赖。”

多年前,杨森林从市委办初到益杨当副书记,他锋芒毕露,一心一意做出大政绩,而益杨并不太成功的经历,给杨森林补上了最现实的一课。此时,杨森林当上了常务副市长,同当年相比,老练了许多,深沉了许多。

杨森林,既是常务副市长,又是省长朱建国的子侄,才是自已的同盟军。

老前辈说过,什么叫政治,政治就是将朋友弄得多多的,将敌人弄得少少的,侯卫东在市委这边朋友多,在市政府这边朋友少,他盘算着,以后要多亲近杨森林。

正在想着心事,晏春平又转了回来,犹豫着道:“侯市长,有人找,是沙州大学的郭部长。”

侯卫东心里一惊,他脸色平静地看看表,然后道:“请进来吧。”

郭兰走进办公室以后,整个办公室都明亮了起来,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错,似乎风景区的氧气就在交错间在屋里风云激荡。

晏春平蹲在了茶几边,在茶几里,有好几种茶叶,来自益杨青林山的手炒茶、铁观音、西湖龙井以及本省的名茶,可谓品种丰富,他稍作思考,给郭兰泡了手炒茶,这是侯卫东平常最喜欢喝的茶叶。

将茶杯放在桌上,晏春平见侯卫东面无表情,便顺手拿起了他批示过的文件,退了出去。

侯卫东眼光跟随着晏春平的身影,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意,晏春平继承了父亲晏道理的鬼机灵,可是初当秘书之时,为人处事分寸感不强,完全没有秘书的样子,经过慢慢的敲打,现在已经渐渐窥入了门道,能够领悟一些不能说出来的隐意。

等到晏春平离开,在侯卫东的注视之下,郭兰脸上的红晕不断增加着,她低下头,又抬了起来,道:“我找你有公事。”

“新校区遇到了困难吗?”侯卫东在处理具体事务中经验丰富,郭兰没有说完话,他便准确地道出了来意。

郭兰久在组织部,这是一个专管领导干部的部门,与基层老百姓打交道的时间很少,在成津之时,她联系双河镇,这才具体接触了基层,不过她毕竟是站在组织部,始终有些雾里看花,此时成为新校区筹备组副组长,这才实实在在地接触了真实的矛盾。

她摇了摇头,道:“沙州新校区建在南部新区,将对新区有巨大的带动作用,这么简单的事实,我发觉大部分人都没有认识到,水、电、气、建委、规划甚至生产队、村民小组,还是八十岁的老人,都可以致使学校新建工程受阻。”

侯卫东太熟悉这些事了,道:“这些都是寻常事,免不了。”

郭兰见侯卫东说得轻描淡写,道:“沙州大学明年要招生,新校区修不好,新来的上万学生就没有地方住,这是一个严峻的问题,段校长在首都开会,多次给我打电话,我现在肩上担子很重。”

侯卫东没有答话,而是凝视着郭兰的脸,仔细看,她的脸并不完美,脸颊上有几粒淡淡的痣,鼻尖稍稍翘起,可是这两样缺点配合着眉眼,却有别样的韵味,文静中带着些俏皮,安静中带着些动感。

他忍不住想起了风景区之行,那如醉如痴的两天。

郭兰明白他眼中的意味,她略略低下头,道:“你别这样看我,我给你谈正事。”

侯卫东没有收回目光,口里道:“你从成津到了大学,还得承担事务性的工作,如果早知现在这种情况,你还会申请调到大学吗?”

“这不一样,大学尽管有另样的烦恼,毕竟是象牙塔,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喜欢大学的氛围。”郭兰端起茶怀,喝了一口,道:“这茶味道好特别,以前你送给我爸喝过。”

“这是益杨上青林的手工茶,小学铁校长亲自炒的,每年都要送一点给我。”

“我爸也喜欢这茶。”郭兰说到这,想起了逝去的父亲,不禁暗自神伤。

侯卫东知道郭兰的心结,劝道:“人都有这么一天,这是自然规律,谁都无法改变,活着的人要珍惜生命,好好活着。”

自从风景区以后,郭兰心里也是纠结得紧,发了电邮以后,她更是一阵阵的失落,今天面对着明年扩张学生的压力,她来到了侯卫东的办公室,她一直在安慰自己,“这是有事找侯卫东,明年完不成新校区建设,将影响学校的招生,影响了学校的招生对于大学是巨大的创伤”

郭兰心里也明白,在内心深处,她无时无刻都在想着侯卫东,思念如地底的火山,不断地寻找着突破口,建新校区的事,不过是极为合适的借口。

侯卫东坐在桌子对面,哪里想得到郭兰低头的刹那,心里会有这千转百回的纠结,他道:“刚才提到了问题虽然是小问题,可是小问题不解决也是麻烦事,你可以将遇到的问题写成报告,送到市政府,然后由我来召集各部门开会,来个一次性解决。”

郭兰站起身,回头望了侯卫东一眼,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用平静的声音道:“好吧,我马上去准备,先走了。”

侯卫东也跟着站了起来,将郭兰送到了门口,他上前一步,手握到了门柄,却没有将门打开。

“我想你。”他在郭兰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

郭兰所有的坚持被一句朴实的低语击碎,她微微仰起头,“我也想。”

“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不知道。”

送走了郭兰,侯卫东在屋里转了几圈,又把晏春平叫到了办公室,道:“你通知高建和俞平静下午三点到南部新区办公室,我有事找他们。”

“晚上吃饭,请季局长参加。”

要调整南部新区的体制,获得更独立的权力,建委、国土、财政这几个大局是绕不开的,侯卫东准备与这三个重要部门一把手谈一谈,征求意见,等成熟以后就正式提出来。

有了朱民生和宁玥的支持,此事十有八九会成功,而黄子堤是何感受,就不得而知了。想到自己的这些手段,侯卫东不禁问自己,“难道我真的长得有反骨吗?以副市长身份而绕开黄子堤,到底是否明智。”

很快,黄子堤也知道了此事,他当着刘坤的面,怒道:“侯卫东这人是典型的政客,投机者,在益杨,他紧跟县委书记,在沙州,他紧跟市委书记,眼里只有市委书记,在市委书记面前就如龟儿子,然后再借着市委书记来横行霸道。”

刘坤添油加醋,道:“他是白眼狼,只认权,不认人,经常反咬一口,以前他才毕业之时,经常跑我家里,找我爸办事,结果我在青林镇选举中被他暗算了,他是踩着无数人的肩膀爬上来的。”

第694章 南部新区主任(上)

在朱民生和宁玥的支持下,南部新区的体制调整顺利完成,经过调整的南部新区有三点变化:

一是新的南部新区由侯卫东担任党组书记、主任,朱仁义为南部新区常务副主任,这一点其实有违侯卫东初衷,他只是想遥控指挥,而朱民生则坚持让他出任具体职务,此举的利弊皆在于直接管理南部新区。

二是南部新区成立独立的财税体制和建设体制,自我循环,自我发展,与东城区和西城区相比,具有极强的独立性。

当拿到南部新区体制调整的正式文件之时,侯卫东对于朱民生的观感又有了新变化,以前在沙州流行着“猪素质”的说法,如今朱民生执政沙州近两年时间,他渐渐适应由部门副职向大市一把手的转变,没有顾忌黄子堤的态度,坚定了自己的主张和思路,并将自己的意图完全贯彻了下去。

这一次调整,虽然是侯卫东提出来的,但是调整的程度和路线却由朱民生在控制,此时,侯卫东更象是朱民生手上的先锋官,为其攻城拨寨,为其赢得政绩。

新的南部新区成立以后,朱民生、黄子堤一齐参加了庆祝仪式,在大会上,朱民生讲道:“……南部新区就是沙州的特区,凡是中央、省里没有明文禁止的事情,凡是不违法的事情,只要南部新区敢于做,我都支持。”

他扭过头,对着话筒,大声对侯卫东道:“侯市长,现在关键是你敢不敢于创造性地开展工作了。”

面对着主席台上黑压压的人群,侯卫东只得道:“我敢。”

庆祝大会的第三天,侯卫东从岭西归来,这才招开了第一次班子会议,在会上,他第一句话就是:“我其实不愿意到南部新区当什么主任,以前我是分管领导,下来就是检查你们的工作,你们有什么问题我就打你们的板子,出了问题我承担领导责任,现在不同了,南部新区出了问题,第一板子是打在我的屁股上,第二板子才打在朱仁义屁股上,这完全是降职使用。”

除了朱仁义内心复杂一些,班子成员对于新体制调整都是欢心鼓舞,有了侯卫东的牌子,至少他们办事要比以前更加方便了。

侯卫东眼光依次从南部新区班子成员脸上扫过,停在了一个黑脸汉子身上,道:“萨主任,你负责拆迁,这是最重任务,你不把地征过来,南部新区不管政策再好,我们再敢干,也是无米之炊。”

萨超道:“有侯市长撑腰,我的腰杆子就硬了,你知道我们一线工作人员最怕什么,最怕做了事还被人误解,特别是有些领导,动辄就指责工作方法不对,把责任全部推给了下面干部。”

侯卫东没有让萨超继续发牢骚,道:“我们在一线的同志,即要能办事,还要办好事,即要胆大,又要心细,上级领导的指责是没有错误的。”

萨超还想说,侯卫东没有给他机会,又道:“我在这里丑话说在前面,我们在座诸人,只要屁股干净,为了公事,难怕犯了错误,我都可以为大家兜着,可是要把钱往荷包里拿,为了私利损害了南部新区的公事,别怪我侯卫东翻脸不认人。”

侯卫东当过副镇长、县委市委书记秘书,当过益杨开发区主任,益杨县科委主任,当过县委办副主任,市委办副主任,当过成津县委书记,市农机水电局局长,年龄不大,阅历却异常丰富了,他在开发区众人面前,说起话来底气很足。

常务副主任朱仁义主政南部新区不久,他深感南部新区人事复杂,利益盘根错节,因此,在任职这一段时间,始终小心翼翼,在班子成员面前说话也很委婉,和侯卫东相比就有鲜明的对比。

“我以前是分管南部新区,现在是南部新区主任,这两个概念完全不一样,我得重新进行调查,目前各位的分工暂时不变,仍然由朱主任签字。”

听到这话,朱仁义就如握住了烫手的火钳,道:“侯市长,我不能再签字了,这事还得您来。”

签字权是单位一把手很重要的权利,特别是在部门,谁有签字权谁就是老大,但是,对于侯卫东来说,这个签字权就是绳索,会把他牢牢地绑在南部新区的岗位上,他已经打定主意将签字权交给朱仁义,只需要规定朱仁义能签字的最高限额,就出不了大事。

侯卫东笑道:“朱主任,我的官衔首先是沙州市人民政府副市长,然后才是南部新区主任,你是常务主任,继续签字,别推了。”

谈了些事务性工作,侯卫东笑脸消失,道:“南部新区就是一个大工地,也是资金洼地,以后随着建设的加快,资金将越来越多,我不愿意明年或是后年,在看守所去看望其中的一个,我希望经过一段时间,在更多的领导岗位上看到大家的身影。”

这一段话,才是侯卫东今天要交待的重点,“为了防止腐败,光靠教育没有用,必须要有良好的机制,我在这里抛一个题目出来,我们南部新区的所有工程,必须公开透明,土地要招拍挂,建设项目要进行公开招投标,我在这里申明一句,此事没有例外,没有特例,是死规定,谁要来违规,让他来找我。”

自从得知自己要来出任南部新区主任,侯卫东就开始考虑如何避免与黄子堤发生冲突,按照他得到的信息,易中岭凭着黄子堤的关系,拿了沙州很多好地,他来当南部新区的主任,绝对不会听任此情况反复发生。

拒绝黄子堤的最好方法,就是建立周密而公开的制度,以制度来回绝可能到来的私下交易,这是最聪明的办法。

从另一个角度,这也是对自己及全体南部新区班子成员的保护。

开完会,午餐之时,南部新区二级班子以上所有干部一起参加了会餐,侯卫东为人并不死板,来到了餐厅,他对朱仁义道:“下午还要工作,一桌一瓶酒,不能多喝。”

朱仁义就对跟在身后的办公室主任道:“每桌只喝一瓶酒,我们另外找时间给侯市长接风。”

南部新区大楼于2001年建成,目前在沙州还算是比较现代的大楼,除了主楼以外,还建有会议中心和招呼所,招待所大厅是南部新区食堂,小厅有三桌,用于招待客人。

南部新区大楼是高建的杰作,只是修好了大楼,高建就被调到了建委任主任,新大楼和新座椅都留给了接任者。

与朱仁义、萨超等人碰了酒以后,在朱仁义的陪同之下,侯卫东端着酒杯与二级班子碰酒,碰酒之时,他猛然间发现了一个熟人,原来益杨县新管会研究室主任易中成。

易中成一脸尴尬,道:“侯市长,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