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家恍然大悟:“明白了,我马上和省委办联系一下。”

就在代中远被双规,章系峰进京之际,在一个平常的不能平常的日子里,文远和的燕省之行,在新闻媒体上没有只言片语的报道之下,隐蔽地到来了。

文远和一行,轻车简从,只有三人,现年44岁的他,已经是副省级高官在坐,出行却只带了省委副秘书长的秘书,可谓十分低调。

初冬的阳光洒落在机场上,飞机停稳后,机舱门打开,文远和出现在机舱门口,微笑着挥手朝木果法致意,没错,燕省省委派来接机的人正是木果法。

经年不见,文远和比木果法想象中还要精神百倍,不是说远和在闽省并不顺利,局面一直很被动吗?恍惚间,木果法又回到了和文远和在直全激情燃烧的岁月,当初他和文远和意气相投,立场相近,在文远和刚来直全处处被动之时,他给予了文远和无私的帮助。而今文远和不远千里参加甄小河的追悼会,固然在参加追悼会之外另有要事,但也证明了文远和为人念旧重情,是一个值得交往一生的朋友。

“远和,你来了。”激动之下,木果法忘了官场上的礼节,上前一步,主动握住了文远和的双手,“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一句话让文远和的眼睛湿润了,眼前一一闪过当年的青葱岁月,他和木果法在田间地头指点江山,半夜里饿了,就去老乡的地里摘一个瓜,第二天又让办事员给老乡送去一块钱,还依稀记得木果法骑着自行车带他十几里去考察民情,走到乡间的小路上,夏风习习,杨树树叶哗哗直响……太多值得回忆的陈年往事啊,他激动地紧紧握住了木果法的手:“果法,老朋友,我来看你了——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

背出二人最喜欢的杜甫的《赠卫八处士》,文远和心潮起伏,几乎难以抑制内心的情感,如果没有外人在场,他说不定就能和木果法还和年轻时一样,开怀大笑,只是现在他毕竟是省委副书记了,人在官场,场面的礼节不能少,只好努力平息了心情:“回头再好好聊,果法,你受屈了。”

木果法也是眼睛湿润,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松开了文远和的手,后退一步:“远和,你也受屈了。亟待清风屠宿暑,便能白露沃新秋,早晚,你能鹏程万里。”

“你也一样。”文远和说道,微微感慨,“世事茫茫难自料,清风明月冷看人。守口不谈新旧事,知心难得两三人……果法,走,先去省委走完过场,我们再叙旧。”

当年,木果法和文远和都酷爱古诗词,以至于二人经常以古诗对答。十几年过去了,友谊不但未断,还依然牢固,也是官场中人少见的知己之交。

上了车,木果法还沉浸在往事之中,他想起了刚才文远和站在飞机舱口挥手致意的一幕,忽然想起了什么:“远和,刚才你下飞机的一刻,恍惚间,我感觉像是国家领导人视察一样,估计我的感觉一定会实现。”

“呵呵,可不能乱说。”文远和笑着摇了摇头,转移了话题,“我最近倒是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到底是以德治国好,还是以法治国好?”

“以权治国,不过当世。以利治国,不及三代。以德治国,长治久安。”木果法点头说道,“我很赞古人的这一句话。”

“不过国内的现状,在道德层面丧失的东西太多了,我认为,未来几十年都没有以德治国的土壤,先以权治国,拨乱反正,再以利治国,奠定基础,在建国一百年的时候,估计才能初步具备以德治国的条件。”文远和和木果法并排坐在后座,一路奔波,他没有丝毫疲惫,反而神采奕奕,“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直全又是我的仕途的起点,我对燕赵大地,感情很深。如果真有我坐上高位的一天,我会好好推动燕省的发展,到时候,你来当我的高参,怎么样?”

“我当高参?”木果法笑着摇了摇头,“我觉得,我更适合当你的大管家。”

“不要太妄自菲薄了,果法,你有成为国家领军人物的潜质。”文远和一拍木果法的肩膀,“就这么说定了,以后不管是你需要我,还是我需要你,我们都要互相扶持,同心同力。”

“一定,一定。”木果法坚定地说道。

说话间,汽车驶入了市区,不多时,就来到了省委,就在汽车马上就要拐进省委的时候,突然,从旁边平空杀出一人,出现在了车头的前方。

第551章 突变

“昨晚,我在清宁河畔写了一首诗,请远和品鉴。”木果法语气低沉地说道,“儿男纵马家万里,志士吟诗泪千行。一夜秋风松江月,两三灯火是故乡。”

“好诗,有离别情,果法,一出燕省,你就展翅高飞了。”

“我想带一个人去上任,远和,你帮我参谋参谋。”

“谁?”

“关允!”

副省级官员的调动,可以带秘书上任,木果法的要带人去的想法并不离谱,只是让文远和惊讶的是:“关允是谁?”一下又想了起来,“直全新任县长?”

“是呀,就是他。”木果法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其实我早该对他透露我要调出燕省了,如果他还在省委办秘书处,办理调动手续就容易多了,现在刚被任命了直全县长,想让他跟我走,难度不小,办理交接手续,再辞去代县长的职务,等等,很麻烦。”

“是很麻烦。”文远和微有不解,“既然你都事先没有问清关允的意愿,他是不是愿意跟你去秦省呢?还有一点我不明白,关允到底有什么本事让你宁愿费这么大的力气也要带他上任?”

“不管关允愿不愿意跟我走,我都有办法让他跟我走,如果我还摆不平一个关允,我就可以回家养老了,哈哈。”木果法哈哈一笑,又一本正经地说道,“说实话,我原本欣赏另一个小伙子,他比关允还小两岁,不过现在没在体制内,跟在李丁山身边做生意,他叫夏想,是一个很有见解很有眼色的年轻人,和关允比,他锐气不中但手法圆润有余,和关允有许多相似的地方,比如都嫉恶如仇,都聪明过人,不过夏想还需要历练,他太腼腆了,而且不如关允有暴发力。但有一点我不会看错,夏想忠诚,如果我带了他去,他会跟我一辈子,但他的风险是,如果历练不出来,有可能就栽手里了。还有一个难题是,夏想热衷于经商,不想从政,他和丁山一样,太固执,想在燕市打造一个经济帝国。不过话又说回了,我真的不太看好丁山的商业头脑,现在丁山的大屏幕广告项目,我看十有八九要搁浅了。”

“大屏幕广告?”文远和兴趣大增,直接就忽略了夏想和关允的对比和不同,“这个相法不错,很超前,李丁山这人有点创意嘛,现在别说北方内陆城市,就是南方沿海城市,大屏幕广告的项目也不多,这是新兴事物,在国内还处在探索和试水期,要我说,那个什么夏想跟了李丁山去试水这个项目,说不定还真能大有作为。”

文远和是少数有商业头脑的官员之一,早年在他下乡的时候,凭借自己的努力当上了村支书,他就和村民一起开发沼气池,还有过用农资换了一台拖拉机的壮举,在当时传诵一时。在担任直全县委书记时,在直全投资兴建的荣国府,并邀请中央台来拍摄《红楼梦》,也是了不起的一次商业创举,直到今天,荣国府还是直全最负盛名的景点之一,每年都吸引了大量的游客参观,为直全创造了源源不断的经济价值。

“新兴事件要经过市场的考验才知道是不是符合燕市的广告市场,我就是觉得丁山的想法太超前了,要是在京城还行,在燕市,怕是最终会失败。”摇了摇头,木果法又笑了,“算了,不管他了,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我说服不了丁山去当县委书记,就让他按照自己的想法走下去吧。也许等他想回头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燕省,到时就算再想帮他,也鞭长莫及了。”

“既然帮不上,就别勉强了,还是做好眼前的事情再说吧。”文远和一抬头,省委已经到了,一眼看到了站在迎接人群之中的代家,不由脸色一沉,“代家怎么也在?”

木果法也一时惊讶:“就是,代家怎么来了?出席的人员名单中没有他呀……哦,明白了,估计是他想凑凑热闹,不是章书记正好去京城了?他来替章书记欢迎你一下,也是心意,是不是?”

听了木果法意味深长的说法,文远和哈哈地笑了:“好呀,既然人家要热烈欢迎我,我总不能反对不是?”

正说到代家,忽然从省委门口闪出一次,冲破欢迎队伍的人群,一下就出现在了车头的正前方。司机着实吓了一跳,幸好车速不快,一脚刹车踩死,才堪堪停在来人身前的半米之处。

迎接队伍都会有相应的保安措施,怎么可能让闲杂人等当街拦车?木果法当即脸色大变,推门下车:“怎么回事?”

话刚说完,就有便衣上前,一把拉住车头前面的人,连扭带绑带到一边,木果法只看清了来人是一个六十开外的老头,花白头发,穿着破烂,脸色灰白,眼神中闪过绝望和无助。灰色的上衣就如他灰色的脸色一样,在木果法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这老人是谁?为什么要冒死拦车?木果法只来得及想了一想,思路就被欢迎队伍的热烈气氛打断了,他转眼就忘了老人拦车的事件是孤立的事件还是人为事件……

和省委紧张有序的欢迎相比,直全的欢迎场面,就简单多了,也不够隆重,许多人私下都大有意见,认为关允关县长不会办事,接待省委领导,怎么能这么简单?也太不尊重人了,好歹文远和也是省委副书记,关县长安排的接待规格,好象接待市委领导一样。

不过众人不满也没用,既然关允担任了接待总指挥,就一切由他说了算。

关键时刻,县委一把手沈学良不在县委,不由人不议论纷纷,都在猜测沈学良是故意逃避,不想在文远和面前露面,还是想让关允挑担子,万一出了事好让关允全盘负责。不过也有人想到可能是沈学良对文远和没有太多的敬意,不想费心费力在文远和面前露脸,也是,虽说文远和在闽省省委副书记,但据说他在闽省很受排挤,处境和木果法相比,也强不到哪里去,真是一对难兄难弟。

也有人不理解沈学良的势利,至于嘛,文远和现在的处境是不太好,但毕竟也是44岁的副省级高官,以后说不定还有大有作为之日,难道说,在沈学良的心目中,文远和以后的前景还不如代家?

不管众人怎么猜测,沈学良以公干为由不在县委不出面接待沈学良,已经是既成事实,更改不了了,不少人在想,如果文远和发现他一个堂堂的省委副书记来访,而且还是来他的仕途的起点之地,却连县委一把手都不露面接待,他不知会作何感想?

中午时分,接到省委办和市委办电话,文远和同志将于下午两点左右抵达直全,请直全县委做好迎接准备,接到通知后,关允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接待程序,确认万无一失后,他才安心。

不过关允到底年轻,第一次主持全面工作,难免有遗漏,而且不管是副县长师晓华还是县委办主任王天风,谁也没有告诉他还有一个环节没有检查,就造成了不必要的疏忽……

下午一点半一到,关允就率领直全县委主要领导,到直全和燕市的交界处列队迎接,本来省委和市委没有规定直全县委必须到交界处迎接,沈学良拟定的迎接方案,也是在县委门口列队欢迎,关允却临时改变了主意,非要到清宁河大桥迎接不可。

一开始县委副书记卞泰和副县长师晓华还不同意,非说沈学良拟定的方案,不能临时更改。两个人在关允面前你一言我一语,要么说规定就是规定,要严格执行,要么就抬出沈学良压关允一头,一会儿就惹火了关允,关允就怒了:“既然沈书记让我担任了总指挥,我就说了算。有什么意见,等事后再向沈书记反映,现在就得按照我的要求去办。计划赶不到变化,出了问题,我负责。”

关允这么一说,卞泰和师晓华就无话可说了,尤其是师晓华,虽然极不情愿,却也无可奈何,只好恨恨地去照办了,官场上,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和关允的旧恨未消,却又不得不每天都在关允的淫威下工作,有朝一日,一定要让关允倒霉,让他的政治生命和马大盛一样,死在直全最好了。

关允一行在清宁河边等候不久,省市的车队就赶到了。

车队不长,一共就四五辆车,文远和不喜欢声势浩大,车队就在他的再三要求下,一再精简。

眼见文远和的车队停了下来,关允心情一阵激动,急忙向前迎接,才走几步,忽然,从桥边的人行道上冒出来一人,灰色上衣,灰白表情,是一个六十开外的老人,他大喊一声:“青天大老爷,我冤枉啊!”

这一声,石破天惊,直吓得在场无数人心惊胆战。

不等队伍中的便衣反应过来,老人纵身一跃,跳下了波涛滚滚的清宁河。

第552章 节外生枝

变故来得太快了,以至于快到许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怎么就跳河了?

现在已是初冬,河水还没有结冰,但也是冰冷刺骨,老人掉到河里,如果不及时施救,不用淹死,冻也冻死了。

关允没有多想,当即脱掉上衣,二话不说三步并成两步,纵身一跃,从桥下跳到了冰冷的河水之中,扑通一声,一入水,就感觉彻骨的寒冷从周围包围而来,让他遍体生寒。

桥上乱成了一团,吵闹声,叫嚷声,此起彼伏,听不清都是谁在下达命令,此时关允也顾不上迎接文远和了,他浮在水中,四下张望,哪里还有老人的影子,不由心急如焚,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呀,不能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消失了,他深吸了一口气,一个猛子扎到了河水之中。

冷,冷得刺骨冷得让人无法呼吸,关允在浑浊的河水之中努力睁开双眼,见一米之外黑呼呼有一团影子,急忙向前游去,伸手一抓,谢天谢地,还真是跳水的老人。

关允浮出水面,拖住老人用力向岸边游去,却拖不动,老人穿了棉衣,被水湿透,就如一床被子泡在水里,重得要命,怎么办?正当他有心救人无力回天、眼睁睁看着老人又要被河水冲走了,一个人影游到了他的身边,一伸手抓住了老人的一个肩膀:“来,我也搭把手,一起救人。”

“好。”关允大喜,也没来得及看清来人是谁,就和来人一起一左一右抓住老人的肩膀,用力朝岸边游去。

耳边传来扑通扑通几声声响,两三个人同时跳到水里,前来帮忙,不过还是晚了一步,关允和来人已经游到了岸边,将老人拖到了安全地带。

一只手伸了过来:“关县长,我没用,我不会游泳,您批评我吧。”

是俞翼然。

关允摆了摆手,没有力气说话了:“行了,别说废话了,赶紧救人。”

数人跑了过来,将关允围在了中间,当前一人不是别人,正是齐全,他脸色惨白,神情无比紧张,脱下身上的衣服,穿在和关允一起救人的人的身上:“文书记,这,这,这太吓人了,您怎么也下河救人了,这要是出现什么意外,我是万死难辞其咎。”

也有一件衣服穿在了关允身上,是省委秘书长马晨琛:“关允,你太鲁莽了,你的身份,怎么能随便下水救人?”

关允此时才看清刚才和他一起救人的人……竟然是文远和,顿时大吃一惊,他也就算了,才是县长,而且年轻力壮,文远和是什么人?堂堂的省委副书记,千金之躯,万一真是出了什么意外,就是惊天的政治事件了。

不过又一想,关允更是怦然心动,想起老容头的话,一个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人,也不会在意别人,文远和以千金之躯在燕省省委和燕市市委的护送之下,悍然跳水救人,其毅然决然的态度以及奋不顾身的勇气,确实让人肃然起敬。

再一想,文远和和冷枫确实有相似之处,都是在危急时刻舍己救人而不会考虑自身安危,当时在流沙河大坝中的一幕和眼前的一幕是何其相似。

文远和表面上平易近人,但经此一事之事关允心中有了明确的判断,文远和此人如果掌权,必定手腕强硬,大刀阔斧。

省委和市委、县委三帮人都吓得不知所措,先不提文远和万一出了意外不知道该怎么是好,就是关允才上任直全县委副书记、代县长不久,万一淹死在了清宁河中,可就成了直全县史上最大的意外了,县委一帮人都会有连带责任。

师晓华吓得脸色绿了,等见到关允和文远和没事,他才摸了摸一头汗的脑门,小声嘟囔:“这个关县长,真会逞能,都是当县长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冲动?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全县委都得陪着受累,真是,做人不能太不计后果了。”

副书记卞泰也附和师晓华,气愤难平:“回头得向市委反映一下,这样可不行。年轻有激情是好事,可是也得改改愣头青的脾气,一县之长,冲在第一线救人,是显得他能干了,让我们这些当下属的怎么办?不跟着下水吧,是和领导没有保持一致。跟着下水吧,不会游泳淹死自己怎么办?当下属的,最怕遇到没有头脑只知道冲锋在前的领导了。”

“少说两句吧,领导们都在呢。”直全纪委书记石君磊打断了卞泰的牢骚,“这事儿怎么定性还不好说,现在我们就别添乱了,一切听上头指示。”

陪同文远和到直全的省市领导,省委有省委副书记齐全、省委秘书长马晨琛以及木果法,市委有市委书记于繁然、市委秘书长徐子棋,本来于繁然不必亲自出动,由市委副书记常在何出面陪同就可以了,不过于繁然却非要亲自出面,常在何就不好夺人之美,只好让路。

老大优先制,于繁然想怎样,就得怎样,他身为副书记,就得让一把手说了算,虽然他很想结交文远和。

无数人围了过来,拿衣服的拿衣服,打电话的打电话,忙成一团,更有有眼色的人,急忙脱下自己衣服给文远和或关允换上,师晓华却悄然拉过直全公安局长孔令东:“令东,你赶紧让人把老头带走,先控制起来,别让他乱说。”

“嗯。”孔令东答应一声,正要带走跳河的老人,却被关允制止了。

“黄局长,麻烦你先带老人去市医院救治,别的事情,以后再说。”正好今天负责保卫工作的带头人是黄汉,老人交给孔令东,关允哪里放心,必须交给他信任的人,直觉告诉他,老人的身上肯定有故事。

如果让关允知道老人之前在省委大门已经先拦过文远和的车一次了,他肯定会更加肯定老人身上有冤屈,否则以老人五十多年的年纪,正是安享晚年的岁月,却偏偏要一而再再而三寻死,好死不如赖活,如果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他怎么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这不是老曹头吗?”换好衣服连脸都顾不上擦干的文远和看了老人一眼,顿时惊讶了,“老曹头,我是远和呀,你还记得我不?当年我在你地里摘过几个西瓜,后来让通讯员给你送去了钱,你没收,还又送了我几个西瓜。”

“文书记,我记得,我记得……”老曹头并无大碍,只是冻得浑身发抖,他认出了文远和,老泪纵横,“文书记,我知道你要来,就是来找你……”

话未说完,就被文远和打断了,他上前安慰老曹头:“老曹头,你先去医院,等我忙完了,就去医院看你。”

文远和这句话一说,于繁然就意味深长地看了关允一眼,又对黄汉说:“黄汉同志,你亲自带老人家去医院,务必保证老人家的安全。”

“是。”黄汉回了关允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带着老曹头转身离去。

“小伙子,水性不错嘛,你叫什么名字?”文远和笑眯眯地问关允。

关允没想到,他和文远和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在水里,而且还同心协力共同救起了一个老人家,这可是难得的患难之交。

“我叫关允,是……”

不等关允说完,文远和就哈哈一笑:“你就是关允,哈哈,真是无巧不成书,刚刚果法还提到了你,没想到,一见面就给了我一个惊喜。”

“文书记,天太冷,您千万注意身体。”关允还冻得瑟瑟发抖,他担心文远和的身体吃不消。

文远和哈哈一笑:“当年我在直全在时候,就经常在清宁河里游泳,现在我还每天坚持游一千米,敢不敢比一比,你的身体说不定还没有我壮实。”

关允不是不敢比,而是不可能当着这么多省市领导的面,和文远和比游泳,不过听了文远和的话,他心里更加坚定了刚才的判断,文远和不但是一个心智坚定的人,而且还是一个意志坚强的人,长达十几年日复一日地坚持每天游一千米,不但需要惊人的体力,更需要超人的毅力。

代家站在人群的后面,目光如箭一般射在关允的身上,对关允和文远和的互动既嫉妒又嗤之以鼻。

一行人赶到县委的时候,文远和关允都换了衣服,刚才救人的事情暂时就揭了过去,文远和不提,关允不提,燕省省委和燕市市委的主要领导,也没人自讨没趣地主动再提。

随后,文远和参加了甄小河的追悼会,都以为文远和此来直全只是走走过场,却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在致词时,文远和热泪盈眶,真情流露,说起当年他和甄小河的友谊,深情怀念。

关允心想,文远和真是一个心智坚定、意志坚强、毅力惊人又念旧的性格中人。

追悼会结束后,按照既定的计划,文远和不再返回燕市,直接从直全机场乘机离开燕省了,不料文远和却临时改变了主意,要去医院看望跳河的老曹头。

别人都没什么话要说,文远和在直全担任书记多年,旧人肯定多,和故人叙旧也正常。

“文书记,您去看望老曹头,不太妥当吧。”代家忍了半天,终于跳了出来。

第553章 问题多多

“怎么不妥当了?”文远和漫不经心地看了代家一眼,“你是?”

“文书记,我是代家。”代家自信满满,并没有主动介绍自己是谁,显然,他以为他很出名,一提代家的大名,应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代家?你是做什么的?”文远和也不知是真没有听说过代家,还是明知故问,他一脸春风淡然的表情。

“我……”代家被呛了,他在燕省纵横多年,习惯了被人奉承被人吹捧的感觉,就连副省长甚至省委副书记见到他,也要客气几分,没想到在文远和面前碰了一个软钉子,他心中来气,“我是燕省国税局长。”

“国税局长?”文远和淡淡地应了一声,回头问齐全,“齐书记,国税局长也来欢迎我了,阵势是不是太大了?”

文远和的随行人员没有国税局长,按照对等接待的原则,燕省方面不应该有国税局长出面,文远和的话,明是疑问,其实是强烈的质疑和不满。

齐全当然清楚代家出现在迎接队伍中,是章系峰的特意安排,不过本着官场上约定俗成的规则,他不可能当众说出是章系峰的安排,考虑他的官场智慧的时刻到来了。

“这个嘛……”齐全故意意味深长地看了代家一眼,停顿了片刻才说,“代局长一直仰慕文书记的风采,听说文书记要来,说什么也要亲自迎接文书记,最后省委只好满足了他的要求。”

代家也顺势下坡:“是,是,齐书记说得对,我对文书记仰慕很久了,就想亲见文书记一面。”

文远和微笑着摆摆手:“我有什么好见的,代家同志,你太热情了,现在面也见了,你说说看,我去看望老曹头,为什么不妥了?”

“按照行程安排,文书记该登机了,为了一个老曹头而耽误行程,不值。”代家看出了老曹头身上有事,不想让文远和过多和老曹头接触,而且刚才关允特意点名让黄汉护送老曹头住院,显然是想从老曹头身上打开突破口。

老曹头身上到底有什么事情,代家不清楚,但他却担心老曹头身上的冤情万一和马大盛的落马有内在的联系,而马大盛的事情,又会牵涉到许多人,虽说文远和看望老曹头,就算知道老曹头有冤,他不是燕省的领导,既不会过问也不会指示,但却难保文远和在燕省的势力会追查下去,凡事宜未雨绸缪,先下手为强。

“这么说,我的行程,还得由代局长先批准了。”文远和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既像是在开玩笑,又像是不满,他转身看了齐全一眼,直接将代家扔到了一边,“齐书记,我们现在就走?”

代家讨了个大大的没趣,很尴尬地站在文远和的身后,脸色铁青,要有多难看就有难看,关允看在了眼里,冷冷一笑,代家真以为他是燕省的二号人物,可以只手遮天,可以为所欲为?在文远和眼中,他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罢了,他还以为他可以入得了文远和之眼?也不想想文远和是什么人物,从知青到村支书,再从村书记到军委秘书、县委书记,再到现在的省委副书记,他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见识多少魑魅魍魉,代家在他面前,还嫩了太多。

齐全也不再多看代家一眼:“走,文书记好不容易回燕市一趟,又遇到了老朋友,不见上一面怎么行?我来安排。繁然,具体行程,你来负责。”

于繁然上前,点头说道:“已经安排好了。”

代家听了,心中一片颓然,原来对方早就安排妥当了,他还跳出来跟傻瓜一样说不妥当,原来自己主动当猴让人耍,真是晦气。

既然要去看望老曹头,文远和在直全的行程就结束了,直全县委一帮人就不用随同前去燕市了,按说关允也不够级别追随,文远和却特意点名了关允:“关允同志也一起来吧,你是第一个跳河救老曹头的人,应该去看看他,别人,我看就不用去了。”

文远和反客为主,齐全不说话,别人都只能服从了,代家不想走,想看看老曹头身上到底有什么事情,就又站了出来:“文书记,我和老曹头也有交情,我也想去看看他。”

“既然有交情,就一起来吧。”出人意料的是,文远和一口就答应了。

于繁然目光闪动,暗中打量了代家一眼,心中闪过一个疑问,代家到现在还上蹿下跳,难道他不知道,他的处境已经十分危险了?还敢挑战文远和的权威,真以为文远和好欺负?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代家是自嫌命长了,本来也许章系峰能保他无事,结果他倒好,不老实呆着,非要跳出来惹眼,有些人呀,实在是太喜欢自作聪明了,于繁然又看了关允一眼,见关允淡然自若,心中欢喜,关允这一次算是入了文远和之眼了,文远和为人十分念旧,现在给文远和留下了好印象,文远和会记很多年。

如果让于繁然知道在木果法提出想让关允跟他前往秦省的时候,关允就已经在文远和心中留下了印象,现在纵身一跳的救人之举,更让文远和对关允的好感加深,他也许就不会感慨关允是凑巧入了文远和的法眼。

一行人浩浩荡荡去奔市区而去。

关允和俞翼然同乘一车,跟在车队的最后,车上,关允先是想了一会儿事情,忽然开口问道:“翼然,老曹头是什么人?”

老曹头身上肯定有事,想都不用想,肯定还是大事,否则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犯不着拼死一跳,中国的老百姓是最能忍耐的公民,有一口饭吃,有一件破衣服穿,就不会闹事,更不会高呼什么自由民主去要死要活,老人跳河寻死,只能是一个原因——官逼民死。

“老曹头……是马县长的远房亲戚。”

“什么?”关允吃惊不小,老曹头是落马县长马大盛的远房亲戚,这个关系确实让他大惑不解,马大盛虽然落马了,但并没有牵涉到他的家人,至于什么远房亲戚,就更是无关的路人了,所以如果说老曹头跳河是因为马大盛的落马,肯定是无稽之谈。

“老曹头跳河,可能……”俞翼然停顿了一下,扭头看了司机一眼,似乎是在犹豫该不该说出口,片刻之后,他又下定了决心,“可能是想为马大盛伸冤。”

司机郝彬是转业军人,四十来岁,胡子拉碴,形象不佳,他是上任县长马大盛的司机,马大盛落马后,秘书也被拉下了水,郝彬身为司机却安然无事,也算奇迹了。

一般领导落马,都是先从司机和秘书身上打开突破口,郝彬能独善其身,也不简单。

“马县长本来就是被人陷害了。”郝彬冷不丁插了一句,“关县长,您别怪我多嘴,马县长确实是一个好人,他为直全的发展呕心沥血,有几次累倒在了办公室,结果好人没好报,到最后还被人送进了监狱,这世道,唉,真让人没话说……”

关允没说话,意味深长地看了俞翼然一眼,这个郝彬也有意思,说话直来直去,不像跟在领导身边多年的老司机,不过话又说回来,俞翼然也是,说话也没有一个秘书应有的含蓄,这样也好,他身边最密切的两个人,简单透明,有助于他尽快全盘掌握直全的情况。

俞翼然又说:“其实我倒不是替马县长说话,更不是因为马县长提拔了我,而是马县长确实是一个好领导好县长,他在直全做出的成绩,有目共睹。他的落马,是替人受过。”

“不许乱说。”关允呵斥了俞翼然一句,不是他不相信俞翼然的话,而是他身为县长,马大盛的问题他无法评论,马大盛是不是有问题,得由市纪委说了算,他如果妄加评论,是越位。

越位,是官场中人大忌。

不过关允嘴上呵斥俞翼然,心里却清楚一个事实,他来直全以后,听到的看到的关于马大盛的种种议论,全是正面说法,就连直全县委说马大盛坏话的人,也极少,民意不以上命为转移,民意,有时也最接近真相。

马大盛落马的原因是贪污,是在城区改造项目上贪污受贿一百万元,证据确凿,事实清楚,估计十年八年的牢狱之灾是免不了了,只是关允不明白的是,城区改造项目一开始本来是由沈学良负责,中途才由马大盛接手。

熟知工程项目操作程序的人都知道,工程项目的贪污受贿都是在初期阶段,在拍板定下由哪一家施工单位承建时,最容易出现行贿受贿,当初拍板定下由哪一家施工单位承建的主管领导是沈学良,而不是马大盛。马大盛接手时,工程项目已经施工过半了。

一个过半的施工项目,马大盛除了拨款的权力之外,别的权力也行使不了了,除非他在拨款时卡施工单位的脖子,施工单位才会孝敬他,否则,施工单位不会犯贱到有钱没处花,非要送他不可。

最关键的是,马大盛就算想卡施工单位的脖子,他也没胆,因为,承建直全城区改造的施工单位是北城二建。

第554章 担当

以北城二建的威名,马大盛再财迷心窍,他也不敢伸手向北城二建索贿。而以北城二建在燕省的势力,也犯不着抬举马大盛,就算马大盛不懂事非要卡脖子不批拨款,北城二建完全可以越过马大盛,直接让沈学良向马大盛施压。

从常理上分析,马大盛的受贿一事,确实莫名其妙,大有内幕。

“俞秘书没乱说,关县长,我敢保证,马县长确实是被冤枉的。”郝彬急赤白脸地要为马大盛辩解,“马县长是好人,他平常吃饭都在食堂,从不接受别人的吃请,怎么会受贿一百万,我想不通。”

“不要说了。”关允摆了摆手,“是非黑白,市纪委自有定论,我们私下就不要讨论这个问题了。”

郝彬眼中闪过深深的失望,和俞翼然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又移开了目光,不再多说一句。俞翼然还好,脸色平静,只是眼神中闪过迷茫和疑惑。

老曹头被黄汉安排在了市人民医院,为了确保老曹头的安全,黄汉指派了数名便衣看守。还好,一切风平浪静,没有出现未知的差错。

等文远和一行赶到的时候,老曹头已经检查完毕,身体并不大碍,只是受了风寒,再加上长期营养不良,老人需要静养休息并且补偿营养。

老曹头的病房是单间,黄汉猜到稍后可能文远和会亲自前来探望老曹头,所以特意让医院腾出一个单间,一开始医院还不肯,认为老曹头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头,怎么配住单间,而且他住单间的费用谁出?黄汉急了,当即扔下一句狠话:“他的医疗费用,市公安局出。市公安局不出,我个人出!”

医院吓坏了,不敢再多说,忙按照黄汉的要求为老曹头精心安排好了一切。

文远和推开单间房间的一瞬间,他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的神色,单间干净整洁,老曹头静静地躺在床上,得到了妥善照顾,他大为放心。

“老曹头,我来看你了。”文远和向前一步,双手紧紧握住老曹头的双手,一瞬间眼眶湿润了,“老伙计,你受委屈了。你有什么难事,都对我说,我替你向燕省的领导转达。”

这一句话分量不轻,齐全和木果法站在文远和身后,二人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愕,文远和的意思很明显,他是要一管到底了。

老曹头顿时老泪纵横,紧紧拉住文远和的手不放——也就是文远和念旧和平易近人,否则以老曹头一介草民的身份,别说能拿住省委副书记的手了,就是县委副书记的手,也别想拉上——放声大哭:“文书记,你可算回来了,我盼星星盼月亮,盼了你十几年,总算在死前能见你一面。”

一句话说得文远和不胜唏嘘:“老伙计,我回来了,真的回来了,说什么也要看看你们这些老伙计,要不,你们会在背后骂我不仁不义呀。”

“文书记,我冤呀。”老曹头挣扎着要下地,“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老伙计,你别动,你躺着说。”文远和按下老曹头,“你有什么冤屈,别怕,都说出来,有省委齐副书记,在市委于书记在,肯定能为你做主。”

文远和特意提到了齐全和于繁然,就是要把二人推到前面,好让二人担当起为老曹头伸冤解难的重任。以二人的级别,放眼整个燕省,除非老曹头的冤情涉及到了省委一二把手,否则不管是谁,二人也能担当得起。

能担当得起是一回事儿,肯不肯担当,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齐全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这也符合他省委副书记的身份,他不可能弯腰向老曹头承诺什么。于繁然则上前一步,点头说道:“老人家,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一定会帮你解决。”

木果法眼光闪动,暗中打量了齐全一眼,不知是对齐全的无动于衷而不满,还是对齐全的不动声色而猜疑。不过,他也不好指责齐全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齐全多年来在省委一直保持原则上的中立,也正是他的原则性中立,为他赢得了名声和尊重,他不可能轻易改变他的立场去迎合任何一方。

“文书记,我没法活了,我全家都被他们逼死了,我有冤无处伸,有仇不能报,我只有死路一条了。”老曹头想起了伤心往事,又痛哭流涕了。

“老人家,你不要哭,有话好好说,哭,解决不了问题。”文远和不制止老曹头的痛哭,别人也不好意思说话,只有一个人又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还有,这么多领导在,你说话要注意分寸,别什么话都张口就来,听到没有?”

“代家同志!”文远和本来对老曹头一脸和颜悦色的表情,转身面对代家的时候,脸色一冷,语气也硬了三分,“这么多领导在,还论不到你说话吧?要是你没什么事情的话,先到外面等,可以吗?”

“我……”代家没想到文远和这么不给面子,说赶人就赶人,他愣住了,虽说他只是国税局长,但文远和也不是燕省的省委副书记,没有权力对他呼来喝去,他正要再争辩几句,齐全发话了。

“代家,你先到外面等一会,或者你有什么事情要忙,可以先走。”齐全挥了挥手,打发无关人等一样打发代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