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慕远也跟着停了脚步,语调依然是那么不紧不慢:“下一册写出来了吧?卖给我。”

“…”

“我说…”杜锦宁双手插腰,姿势彪悍,“不!许!催!更!”

齐慕远睁着一双清亮的眸子看着她,面无表情,默然不语。

两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杜锦宁无奈道:“要是我把话本给了你,关嘉泽知道了,会杀了我俩的。”

“他不会知道。”齐慕远道。

杜锦宁又瞪了他一会儿,终于泄气:“好吧好吧。”她从怀里掏出第二册 ,扔给齐慕远,凶巴巴地道,“二两银子,一文都不能少。”

齐慕远一把接过话本,又伸出手来:“那本呢?”

“这本你不是看过了吗?”杜锦宁瞪他。

“收藏要收全套。”

“你不是能记得?自己回去默出来不就完了吗?”杜锦宁气道。

齐慕远的记性虽然没有她这么变态,但也很厉害了。

“字迹不对,不像一套的。”

杜锦宁吐了口气:“我真是服了你了。”她从怀里掏出另一本,扔给齐慕远,恶狠狠地道,“别再跟着我了。”扭头就走。

可身后依然有脚步声,不待杜锦宁回头,一只修长的手就伸到了她的面前:“银子,收好。”

这话本好歹也是自己的心血。而且要是不收钱,往后催更岂不更凶?

杜锦宁赌气地将银子一抓,头也不回:“你可以走了。”

可身后依然有脚步声。

她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你到底想干嘛?”

“天黑了,不安全,我送你回去。”

杜锦宁瞪着齐慕远清俊的脸,叹了口气:“你送我回去,然后我不放心,再送你回来?”你以为是十八里相送啊!

第123章 传授

“我会功夫。”齐慕远的话永远是那么言简意赅。

“哈?”杜锦宁不相信地看着他。

“我小时候被掳过,回家后就开始练武。”齐慕远终于解释了一句。

想起齐伯昆说的话,杜锦宁很同情地看他一眼,不忍心再拒绝他的好意:“行吧,你送我回去。不过只需要送到庄子口,看到有人了你就可以回去了。”反正这里离庄子已不远了。

两人一块儿往里走,不一会儿就看到了庄子。这时候其实也还没有太晚,许多人的屋顶上才刚刚冒炊烟,几个农人扛着锄头走在田埂上;更有人赶着一群“嘎嘎”叫的鸭子从远处地河边过来;还有老人提着菜篮子,篮子里是刚采的新鲜的蔬菜,两个三四岁的孩子在她身边跑来跑去,一幅温暖美好的田园风光画面。

杜锦宁停住脚步,对齐慕远道:“好了,我没事,你回去吧。多谢你了。”

齐慕远点点头,这才转身往回走。

“路上小心。”杜锦宁在背后叮嘱道。

齐慕远头也不回地挥了一下手,不一会儿便走远了。

想想天还没黑,书院里还有一些住校生,看大门的阿伯见了齐慕远,也会目送他一段路,再过去便是城里了,人来人往的,不会出什么事,杜锦宁便放下心来,转头回了家。

杜家的新宅子在庄子的最里面,靠近小山坡,杜锦宁又走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家门口,远远地就看见杜方蕙站在大门口等着。她不由加快脚步,问道:“四姐,你站这儿干嘛?出什么事了?”

杜方蕙见到她,脸上一喜,急急地跑了过来,埋怨道:“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你同窗来找你了。”

“啊?”杜锦宁一愣,“什么同窗?”

她还没正式入书院念书,在书院里相熟的就关嘉泽这几个。别的人就算有一面之缘,比如梁先宽等人,也不会知道她家在哪里啊。

“就是今天在市集里看到的那个,他娘卖豆腐和干货、被人逼债的那个。”杜方蕙提醒道。

杜锦宁恍然:“原来是他?”

“你约了人来,自己却跑没影。”杜方蕙道,“我正要出去找你呢。”

“哪里约了他?我约的是明天。”杜锦宁道。

想着今天要跟关嘉泽他们商议事情,她中午便跟许成源说让他明晚再过来,却不想这家伙这么性急,今晚就跑来了。

“谁在家里?”杜锦宁跟着杜方蕙进门,一边问道。

“我把娘从田里叫回来了。”

果然,杜锦宁进了堂屋,就看到陈氏坐在上首,正陪着许成源说话。看到杜锦宁,许成源连忙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地唤了一声:“杜师弟。”

“你怎的这么晚才回来?你同窗都等你好久了。”陈氏嗔怪着,起身接过杜锦宁手里的东西,又笑着对许成源道,“那你们慢慢聊,我就去忙去了。”

“有劳伯母了。”许成源感激地朝陈氏拱了拱手,目送她离开,这才又朝杜锦宁作了个揖,“杜师弟,实在对不住,我、我…我不是想催你。只是…”他叹了口气,“我想早日学会,早日写出来把债给还了。”

“无妨。”杜锦宁前段时间也是这么窘迫、这么迫切地急用钱——其实现在也一样,她很想在过年前把书院的束脩给赚回来,所以才急急地写话本开茶馆。所以她特别能理解许成源的心情。

“你先坐,我去拿你那本话本。”杜锦宁道了一声,走出去到自己房间里将许成源的那本话本找出来,这才又回到堂屋。

她将话本放到许成源面前,坐了下来。

“你,你看过了吗?”许成源用忐忑不安却又带着期许地眼神看着她。

杜锦宁点点头,思考了一下措辞,问他道:“你这话本,可有拿去书铺试过?”

许成源点点头,十分沮丧地道:“拿过,他们不收。我只要一两百文他们都不收。”

“话本,不是这么写的。”杜锦宁道。

许成源立刻抬起眼来,望向她,一副认真聆听的姿态。

“写话本,你首先得了解你的阅读对象。”见许成源有些迷茫,显然没听懂“阅读对象”这四个字,杜锦宁解释了一句:“就是看你书的人。他们是什么人,喜欢看什么样的故事,怎么写的故事他们才喜欢看。”

她拿起手上的话本:“你这本模仿我那本《倒运汉巧遇洞庭红》,前两者倒还可以,但你忽视了一点,那些学问极好的人,不是忙着做官,就是忙着考科举,没多少人会跑到书铺来买你的话本看。”

许成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可你看看你写的这些,遣词造句堪比《史鉴》,学问稍浅的人就看不懂。看话本图的是什么?是乐呵,怎么轻松怎么来。可看你的话本,还得先研究一番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这个字是什么字,累不累?”

许成源恍然:“我明白了。”

开始他看《倒运汉巧遇洞庭红》,还以为是因为杜锦宁没上过学,学问不好,所以写的尽是大白话,心里难免不为杜锦宁感到可惜。现在才知道人家杜锦宁不是不会写,而是故意这么写的。

“所以,我应该尽量用大白话来写?”他领悟力还是挺强的。

杜锦宁点点头:“让那些只读过《三百千》的人都能看懂。”

“我明白了,多谢杜师弟。”许成源站起身来,朝杜锦宁深深一揖。

杜锦宁侧了侧身,摆摆手:“另外,写话本,你得先有大纲,就是这个故事的梗概,尽量一开始设定故事的时候就让它跌宕起伏,悬念不断;同时还要有人物设定,这个人是什么样的出身,在什么环境下长大,是什么样的性格,你都应该有个明确的认识。同样的一件事,不同的人面对,他们的选择是不一样的。书里的主人公,你得让他身上有闪光点,正直善良,坚韧聪慧,这样的主人公才会获得读者的认同,从而产生代入感,觉得自己就是那书中的人物…”

许成源觉得自己面前简直就像是打开了一道新的大门,他实在没想到这么一本看着不起眼的话本,竟然有这么多的门道。要不是杜锦宁教导他,估计他这一辈子都写不好一本话本。

杜锦宁穿越到这古代来,难得有人对如何写话本感兴趣,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通,眼看着天快要黑了,这才停了嘴,道:“行了,就先说到这里,你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把这本书改写一遍,再拿给我看。”

“是。”许成源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老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他在书院甲班里成绩也算优异,面对杜锦宁这么个还没跨入书院大门的小孩儿,心里难免有一股傲气。可听了杜锦宁一席话,只觉胜读十年书,对杜锦宁真心地心悦诚服起来。

杜锦宁却不愿意跟他有这样的牵扯,起身避开他的大礼,道:“我可不敢收你这么大的学生,传出去要被人笑话的。”

许成源脸色一红:“是我唐突了。”心里却打定主意,要把杜锦宁当老师看。

“天黑了路不好走,你赶紧回家吧。”杜锦宁道。

虽说这书院也在城里,不涉及到进城门的问题,但古代的路可没有路灯,大冬天黑灯瞎火的,许成源这样回去不安全。

许成源也掂记着家里的母亲,没再多留,起身告辞。

两人出门,就看到杜方菲在浇院里刚撒了种子的菜地。看到杜锦宁跟许成源出来,她礼貌地朝许成源笑着点了一下头,对杜锦宁道:“天晚了,娘叫你留客人吃饭。”

第124章 大姐夫人选

前几日陈氏就说了要买布给家里人做衣裳,她手脚麻利,几个姐姐也是能干的,陈氏裁剪,杜方苓和杜方蕙絮棉花,杜方菲缝纫,几人利用空余时间,很快就做了几身衣服出来。

陈氏过惯了穷日子,本打算全家过年的时候再换上的。但杜锦宁却没有这种习惯,劝了陈氏几句,陈氏想着杜锦宁得在外面行走,穿着一身破烂容易被人看不起,杜方菲又到了议亲的年纪,便也同意了。因此从昨日起,全家人都换上了新衣。

新做的棉袄里絮着新棉花,做得又比较厚实,可比原先那又薄又硬的破棉袄暖和多了,因此穿上了新衣,杜锦宁都命令全家,不许脱下来。往后有的是新衣服穿,不用太过吝惜这一件。

也因此,今天的杜方菲穿的是一件墨绿色的袄子,陈氏还在衣襟绣了几朵黄色小花;下身为了方便干活,没有穿裙子,而是穿了一条竹青色裤子。虽说这打扮极简单,头上甚至没有一件首饰,但杜方菲本就天生丽质,面容娇好,身材窈窕,这简单的打扮反倒衬出她的美丽来。

此时她笑盈盈的,那双跟杜锦宁极相似的漂亮的大眼睛眉眼弯弯,整个脸庞在这黄昏里就像蒙上了一层柔美的光,一下子把许成源看呆了。

杜锦宁见状,轻咳一声,声音比平时要高出几分:“要不,许师兄你吃过饭再走?”

听到杜锦宁这话,许成源回过神来,脸顿时涨得通红。

“不用不用。”他一边摆手,一边结结巴巴地道,“我…家母还在家里等着呢,我得赶回去。告、告辞了。”拱了拱手,逃也似的出了门。

正出来留客吃饭的陈氏看到这一幕,若有所思。

自打杜方菲换了新衣,庄子里的年轻小伙子看到她都是这么一副样子,杜方菲和杜锦宁两人也没有太过在意。

杜锦宁道:“姐,别浇了,先吃饭吧。”

“还有一点,就好了。”杜方菲还是把菜园子浇完,才到厨房吃饭。

待吃过了晚饭,陈氏让三姐妹收拾厨房,自己到了杜锦宁房里,问她道:“刚才来的那个,是什么人?”

“是书院甲班的学子。”杜锦宁担心陈氏听不懂,解释道,“甲班就是学问很好,可以参加科举考试的那一波人。我跟着关嘉泽他们去甲班玩,曾跟许成源见过一面。后来在市场又见过他和他母亲,当时他们被人追债。大概知道关嘉泽他们看的话本是我写的,他便来请教,也想写几本去卖,好还债。”

说着,她奇怪地问陈氏:“三姐她们没跟你说起今天的事?”

“说起过。”陈氏笑了笑,“你没回来时,我跟这位许小郎君聊了一会儿,也得知一些他家的情况。”

杜锦宁知道陈氏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起这个,估计是看上了许成源。她将最后一叠纸栽好,便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坐了下来,看向陈氏。

陈氏继续道:“他说他家里就只有他跟他母亲两人过日子,父亲是去年冬天去世的。当时为了办丧事,家里的积蓄用得差不多了,他今年的束脩没有着落,他大伯便主动借了钱给他们家。因他娘做得一手好绣活,本以为很快就能还清,却不想自他父亲去世后,他母亲的眼睛就不怎么好,做不了刺绣这些精细活儿。后来又生了一场病,把原先赚得的钱也花了进去,这钱就一直没办法还上。”

杜锦宁点点头。许成源当时跟陈氏说这些,想来也是间接地跟她解释为何要学写话本的原因。

“宁哥儿,你说,他配你大姐如何?”陈氏忽然道。

杜锦宁微拧了一下眉头,没有马上回答。

陈氏却不需她回话,兴致勃勃地继续往下道:“你看呐,他今天十七岁,跟你大姐年岁相当;而且我看他长得也算清秀,两人容貌上也般配。他是书院的学子,而且你刚才也说了,还是那什么甲班的,想来考上秀才也是早晚的事,往后定然能让你大姐过得好日子。而你年后也进书院了,还是山长的亲传弟子,跟他地位相当,咱们家也不算高攀。反正吧,我看咱们两家条件都差不多,很是门当户对,谁也不会嫌弃谁。”

“可是…娘,你就不觉得这样太仓促了吗?”杜锦宁很不赞同。

她倒不是不喜欢许成源,而是觉得光见过一面两面,还不能完全了解一个人。

“仓促什么?你大姐都十六岁了。要是再耽搁下去,就成了老姑娘了。”陈氏道,“以前在桃花村,我是不敢提这个话茬,就怕你祖母立马就给她许出去,找个跟孟强那样的人家,好多得些彩礼钱。现如今咱们好不容易搬出来了,自然得赶紧张罗起来。这事儿我跟你董婶儿说起,她也十分赞成,还想在这庄子上帮你大姐张罗一户人家呢。”

说着她笑了起来,道:“你大姐长得好,咱们才搬到这里来才没几天,昨儿个就有人来向我打听你大姐了。要不是今天看到你这位同窗,我没准就要去帮你大姐相看相看了。只是,你大姐这十年来跟着我吃了不少苦,我总希望她能嫁个好一点的人家。那些家境很好的我们高攀不上,像许小郎君这种,本身能干,家境却一般的,我觉得正合适。”

陈氏自己嫁了个念书的杜云诚,眼光自然是高的,还是希望女儿能嫁一个读书人,而不是嫁一个整日里在泥里打滚的庄稼汉。所以今天乍一见到许成源,就起了这样的心思。

杜锦宁却道:“娘,这可是大姐一辈子的大事,不能这么仓促决定。你今天看这许成源不错,谁知道他内底里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总得让我再跟他相处相处,了解一下他是个什么品行、他们家又是一个什么具体情况再说。要是嫁错了人,那真是害了大姐一辈子。”

“也不算仓促吧?”陈氏道,“大家不都是这样吗?由媒婆上门说说情况,自己再去打听打听,感觉不错就把婚事定下来。”说着又道,“我也不是说今天就定婚事,他家的情况,我这几日也会去打听打听,你也在书院里问问你同窗他的为人,这就差不多了。”

第125章 各自思量

杜锦宁作为一个现代女性,是很不赞同陈氏的观点的。古代的女子可没有离婚一说,嫁错了人,那真是只能一辈子吃苦。虽然也有和离,但和离的女人过的什么日子,想想都能知道。

她极力劝说陈氏:“娘,咱们家会慢慢好起来的。您看,我每日都在努力写话本,现如今又跟关少爷他们合伙开茶馆,往后每月的进项必不会少了;而你们也在努力干活,除了种田种菜,还养羊养鸡。看吧,不到一年的时间,咱们家绝对会比很多人家的日子都好过,到时候给大姐置办丰厚的嫁妆,还愁找不到婆家?”

“再者,等我忙完这一阵,把这部话本写完,就抽时间教几个姐姐读书写字,你也抽空教她们做些绣活。姐姐们又都长得好,到时候便是配个秀才都使得。何必急于一时,挑都不挑就把大姐给嫁了呢?大姐跟着咱们吃了十几年的苦,好日子还没过几天,便又去给人做儿媳妇伺候公婆伺候相公。要是嫁的相公不好,还遇上个恶婆婆,那真是一辈子都在受苦了。”

最后这一句,算是彻彻底底触动了陈氏。

可不是么?这个家里,她亏欠着每一个孩子。其他的都还好,还有补偿的机会;可杜方菲一出嫁,这个家的日子过得好不好,跟她就没多大关系了。

“行,那就依你,你大姐的婚事不急,再等上半年也使得。”她终于松了口。

有嫁妆,又识文断字,即便年纪大些,想来也不愁嫁。

杜锦宁也知道陈氏的焦虑,又安抚她几句,给她吃个定心丸:“等我过了年,在书院里也看看,仔细留意着,如果有合适的,我会跟您说的。许成源,咱们也看着。其实没准人家都订亲了呢,咱们娘儿两个却在这里为个没影儿的事争执不休。”

陈氏一愣,不禁笑了起来:“是我太着急了。”又道,“行,就照你说的办。”

且说许家那头,许成源回了家,便跟丢了魂似的,坐在桌前拔拉着碗里的米粒,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某一处,半天不动弹一下,把母亲谢氏吓得不轻。

想想儿子天黑了才回到家,谢氏直以为是撞了客,一把将饭碗撂下,颤抖着手去拿米拿香拿纸钱,去门口烧了纸钱和香,又嘴里念念有词地撒了米,拜了几拜。

可回到屋里,见儿子还是刚才那样,两眼直愣愣地发呆,她急得差点掉了眼泪,问道:“源哥儿,你到底是怎的了?”

“啊?什么?”许成源这才回过神来,不解地看向母亲。

“你刚才,就那样…”她学着许成源发愣的样子,两眼发直,把许成源逗得“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娘,您可真逗。”

“你还笑?”见儿子似乎恢复了正常,谢氏的心放松了一些,白了他一眼,嗔怪道,“你刚才可是吓死娘了。”

“娘,我没事,刚才在想一件事呢。”许成源道。

“什么事?是写话本的事?”

许成源犹豫了一下,本想点点头,但想了想,他还是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

“那是什么事?”谢氏疑惑地看着他,心里总还有些担心儿子的状况。

“娘。”许成源垂下眼睑,将一口饭扒进嘴里,慢慢咀嚼着,问道,“曹家那头的婚事,已经作罢了吧?”

说到这事,谢氏的脸就沉了下来:“提他们干嘛?一群白眼狼。”

许家的家境原先还是可以的,在城外也有几十亩田地,谢氏又能做绣活,虽不富裕,日子却能过得下去。正是如此才能送许成源念书至今。可后来许成源的父亲生病,家里急着用钱,田地便卖了出去,还倒欠了债;偏他去世时,谢氏哭的狠了,眼睛又看不见了,做不了绣活,家境这才败落了下来。

许成源是读书人,人长得不错,家境也还可以,最重要的是家里人口简单,谢氏又是个慈和人,亲事自然不愁,隔壁的大伯母曹氏就将她的侄女说给了许成源。可让母子俩没想到的是,他们家境一败落,曹家人的嘴脸马上就变了,不光曹氏一再地上门催债,还帮着侄女曹芳退了亲。

说起这个,谢氏就一肚子的火。

许成源心里却是无比庆幸。他并不喜欢曹芳,可架不住母亲被大伯母一再窜掇,帮他订下曹家的婚事。母亲都不知道曹家来退婚时,他心里真是大松了一口气。

“娘,我今天看中了一个姑娘。”他决定把心思跟母亲说说,免得母亲又自作主张帮他订下别的婚事。

“啊?”谢氏十分诧异,“你怎的…是哪家的姑娘?”

“杜家。”许成源道,“就是今天卖豆干的那个杜家,他家的哥儿会写话本的那个。”

“就是你们山长新收的弟子?”

“对。”许成源点头道。

因为母亲心忧债务,许成源跟母亲说过他要写话本,今天要去向同窗杜锦宁请教,还说杜锦宁的话本能卖到二两银子一本。所以谢氏是知道杜家和杜锦宁的。

谢氏恍然。难怪从杜家回来许成源就魂不守舍的,原来是看上了杜家的姐儿。

想起今天一起卖豆干的两个小姑娘,她不由担忧道:“会不会太小了?我看杜少爷的姐姐,最大的那个也不过才十二三岁吧?”虽眉眼长得不错,但身材单单瘦瘦的,跟棵竹竿似的,看上去不怎么好生养。

“不会啊,十五六岁肯定有了。”许成源诧异道。

他今天虽然去了市集,但当时一片混乱,他光顾着跟大伯母生气了,哪里会留意别人?能看到杜锦宁,还是碰巧眼神撞上了。至于杜锦宁的姐姐,他根本没有印象。

“他有几个姐姐?”

许成源想了想道:“好像三个吧。”

他今天去杜家的时候,杜方苓和杜方蕙正在家里做豆干,他是见过的;后来出门的时候又遇上了杜方菲。这可不就是三个?

“哦,那咱们见到的不是同一个人。”谢氏明白了,心里倒放松下来。

第126章 套话

放松之余,新的忧虑又浮上了谢氏的心头:“源哥儿啊,咱们家这种情况,这门婚事怕是不容易谈下来,毕竟咱们还欠着债,讨债的都追到市集来了,还正好给杜家人看到。”

许成源一路回来,满脑子都是杜方菲的倩影,根本没空余想这些。现在真是一瓢冷水从头浇到脚,浑身凉透了。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可嗓子好像是被什么哽住了一般,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他低下头去,掩饰地往嘴里扒了一口饭,好半晌,方道:“嗯,娘,我知道了。”

谢氏看儿子这样子,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决定明日摆摊的时候向杜家姐妹侧面打听打听杜家的情况。

听儿子刚才说的,杜家大姐儿也有十五六岁了,难免没有订亲。如果订了亲,那正好让儿子死了心;可如果没有订亲,她也想办法问问杜家的意思。毕竟儿子是能干的,家里的困难也只是一时。等许成源考上了秀才,她的眼睛也好一些了,能做绣活,把债还清,这日子又慢慢过起来了。

第二天,谢氏又到了市集卖东西。她如今眼睛看不清,不能做绣活;身体又不好,不能做体力活,只能磨两板豆腐,再收些干货来卖。即便昨日被人追债丢了脸,但日子该怎样过还得怎样过。穷苦人家,实在没办法讲面子。

她到的比较早,杜家姐妹还没有来。担心相邻的位置被人占了,谢氏还拿了东西帮着占位置。

等了一会儿,还没见杜家姐妹,她这心便提了起来,生怕她们再不来了。要是不来,她去哪儿打听杜家的情况去?到庄子上打听,终归不好。人家乡里乡亲的,她这么一打听,肯定会有人把话传到杜家人耳里。要是造成误会,可就坏了大事了。

好在没让她等多久,辰时刚过,杜方苓和杜方蕙便来了。

“这里这里,杜家姐儿,来这里。”谢氏忙热情地招呼道。

杜家姐妹对谢氏的热闹倒没感觉意外。许成源是杜锦宁的同窗,昨日还去杜家讨教了一番,今天谢氏对她们好,也是很正常的事。

姐妹俩把东西放下,谢氏就关切地问道:“今天怎么来这么晚?”

杜方苓笑道:“早上要割草喂羊,所以来晚了些。”

“你们家还养羊啊?家里人不帮着做?”

“我娘和我姐姐下地去了。我弟弟要去书院,所以就只能我们两人干。”

“你们家几口人?你爹呢?”

杜方苓和杜方蕙年纪都不大,又是在乡下长大的。虽说日子过得苦,但有陈氏护着,也没经历过什么复杂的事。就这么闲聊着,不一会儿就被谢氏摸清楚了家底。

听得杜家一穷二白,房子还是庄子上的,田地也是佃的,谢氏心里便有了底,又问杜方苓:“我看你也有十三岁了吧?订亲了吗?”

杜方苓脸色一红,摇摇头,不好意思再说话。

谢氏却不放过她,又道:“要不我给你说一个?我们邻居有个小子,人挺能干的,又老实本份,在酒店里做伙计,比你大一岁多,他娘前儿个还托我给他寻摸媳妇呢。”

“不用不用。”杜方苓红着脸猛摇头。

“你先别急着拒绝啊?看看又怎么样?反正又不是马上订下。要不回头我跟你娘说说?”

杜方苓被她说得实在没法儿了,只得找个借口推脱:“我大姐都还没订亲呢,我还早,不急。”

谢氏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心满意足,便不再说这个话题。

杜方苓松了一口气,看到已陆陆续续有人来买菜了,连忙将那包在家里已切成小块的豆干打开来,学着昨日杜锦宁那样吆喝起来:“豆干啊,香喷喷的豆干,便宜又好吃,自食和送礼都行啊。”

有了昨天的口碑,有人已特意寻过来买;新客人尝了尝味道,也愿意花几文钱买一些。就这么的,昨日久久卖不掉的豆干,今天不到一个时辰便卖光了。

谢氏见了,十分羡慕,见杜方苓和杜方蕙收拾东西要走,她连忙拉过杜方苓,悄声问道:“苓姐儿,我问你个事儿。”

“谢姨,你说。”闲聊了一阵,又借了谢氏的称,在谢氏的有意交好下,杜方苓对谢氏已十分亲热了。

“你们的豆干,每日还能不能多做些?我想向你们批发一点。放心,我不在这个集市卖,我到城西去卖。”谢氏道。

她的干香菇和干木耳也是到别人那里批来卖的。可这东西杂货铺都有,并不稀奇,她卖得并不好。现如今看到杜家的豆干卖得如此红火,她便动了心思。

“这个…”杜方苓对这个没什么主意,想了想道,“这个我们姐儿俩也拿不了主意,得回去问过我娘。”其实是问杜锦宁,不过她不大好说,毕竟杜锦宁年纪小,“我回去跟我娘商量一下,再答复你可以吗?”

“可以可以。”谢氏笑道,“明儿个我仍然在这里,你问过之后来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