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杜家,可是刚刚少了十三亩田地啊!要是杜锦宁那里能把那十五亩拿回来添上,岂不正好把窟窿堵住?

夫妻几十年,杜辰生岂不知老妻心里想什么?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一想起被姚氏卖掉的那十三亩田地,他这心就跟被人挖空了一块似的。那可是他父亲和他两辈人一生心血才积攒起来的家业啊,就这样被卖出去了。要是能把杜锦宁送给许家那十五亩拿回来,他心里缺的这块就算是补回来了。

但自打杜锦宁上次回来时表明的态度,杜锦宁就看出来了,他已经拿杜家小三房没有任何办法了。

即便他们拿孝道去压杜锦宁,有关山长做靠山,有杜寅生和章光义等人护着,他跟牛氏也做不出什么文章来,毕竟这“不孝”两个字也不能空口白话的,必然得杜锦宁真做了不孝的事来,比如虐待老人,不赡养老人等。

杜辰生担心牛氏背着他做糊涂事,便把这话跟她说了。

牛氏顿时被这话提了醒,站起来道:“我去收拾东西,咱们去他们家住上一段时间。咱们也别闹,只说住一住,他们总不能把咱们两个老的赶出来吧?如果那样,他这不孝的罪名岂不是跑不了了?”

杜辰生苦笑一下:“你还没看出来吗?你那大儿子大儿媳妇,都偏向着那边呢。要是咱们去他家闹,你信不信?咱们前脚进那边门,云翼和张氏后脚就能去把咱们架回来。”

想起上次杜锦宁和陈氏回来时,杜云翼夫妇俩的态度,牛氏顿时怒火中烧:“云翼是怎么一回事?还拿不拿咱们当他爹娘了?”

“宁哥儿越来越有出息,跟宁哥儿交好,程哥儿、德哥儿他们也能有些好处;而咱们,能给云翼他们什么呢?不光没给他们好处,反而一再地拖后腿。”杜辰生长叹一口气。

他闭了闭眼,睁开来时,眼眸里是从未有过的清明:“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就好好地过日子吧,别折腾了。小三房咱们是半点沾不上了,云年是个什么下场还不知道,就算以后回来了咱们也是靠他不住的。仅剩下云翼,可别闹得让他们也寒了心。张氏不愿意咱们去城里,咱们也别去惹她生厌,就这么处着吧,只要云翼隔三差五地回来看看咱们就成。”

“至于姚氏和寿哥儿,你也别管他们了,由他们去吧。就照姚氏这坐吃山空的劲儿,那几十两银子估计也剩不了多少了。以后,她有的是苦头吃。实在不行,等云年回来再收拾她。你现在跟她闹,除了气着自己,还能干嘛?反正她也是不听你的。”

牛氏沉默半晌,这才道:“成,听你的。”

不过牛氏还是没忍住,等杜云翼夫妇俩回来探望他们时,牛氏不由得跟他们提起了杜方菲的嫁妆的事。杜云翼和张氏也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有了准备,当即对二老好好劝诫了一番。

待他们走后,杜辰生对牛氏道:“你还没看清楚吗?杜云翼两口子现在偏向着小三房,话里话外都拦着不让咱们别闹呢。我看往后啊,咱们别再打小三房的主意了。细想想,当初他们是净身出户,没占过咱们杜家一丝便宜,现在咱们又有什么资格叫他们回报?”

牛氏默然不语,回想起大儿子和大儿媳妇的态度,颇有些心灰意冷的感觉。

张氏的回去的时候不放心,特意在书院门口下了车,去庄子上把事情跟杜锦宁说了。

杜锦宁笑道:“他们早晚都得知道。知道了也好,让他们有个缓冲的时间。二姐姐出嫁的时候我娘和我总是要去的,也免得他们到时候才知道,当着宾客的面闹起来不好看。”

这里无论是陈氏、张氏都做好了牛氏在杜方芸婚礼上大闹的准备。可杜辰生和牛氏不知是不是想通了,他们在婚礼场上见了陈氏和杜锦宁,态度竟然十分平和,还跟他们温声和气地说了几句话,关心了一下杜锦宁的学业。这态度叫张氏啧啧称奇。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新年过后,又一次县试的日子到了。

因为杜锦宁每次甲班考试时都是第一名,因此无论是关乐和这个老师,还是她本人,对于县试都十分放松,唯有陈氏紧张得很,忍不住提前大半个月帮她收拾考篮,杜方菲也从许家回来,给杜锦宁打气。

虽说杜锦德也参加县试,张氏还是来小三房走了一趟,把杜锦程和杜锦德参加了三次县试的经验说了一遍,完了还笑道:“你祖父得知我到你们这边来,还托我给你带话,说祝你鹏程万里,马到成功。”

陈氏颇为意外,转头看向杜锦宁。

杜锦宁笑笑:“回去你替我谢谢他。”

第257章 送行

到了县试那日,陈氏一夜没睡,天还没亮就起来做了早饭,又给她做了两张有铁锅那么大的薄薄的面饼,在竹筒里装了水。待杜锦宁起床后又去检查了一遍她的考篮,将食物与水都装了进去。

杜锦宁无奈道:“娘,我说了不用给我准备食物,我估计到午时就出来了,到时候回家吃午饭都赶趟儿。”

“要是遇上难题做得不顺呢?你是饿着肚子在里面呆大半天,还是为了吃午饭草草做了题就出来?”陈氏白了她一眼,“总得做好万全的准备。不是有句话,叫有备无患吗?”

“行行,您说的有理。”杜锦宁只得道。

“娘知道你不愿意吃别人拿手捏过的食物,所以娘特意摊了薄薄的饼,能透光的那种,等检查的时候让他们拿起来看一看就成了,不用捏碎。到时候你吃的时候把边沿那处扯掉就可以了。”陈氏道。

这可是她特意跟谢氏和张氏取的经。

“还是娘您想的周到。”杜锦宁拍了一记马屁,将最后一口饭吃下,接过杜方蕙递过来的湿毛巾擦了擦脸和手,站了起来,提起考篮,“走吧。”

杜方菲把篮子接了过去:“我拿吧。”

杜方苓和杜方蕙见三人要出门,忙央求道:“我们能不能也去?”

“你们去做什么?”杜锦宁回过头来,“娘跟大姐也是送了我进考场,就去许家呆着,又不是在外面等。”

她之所以没拦着陈氏和杜方菲,是因为陈氏和杜方菲都担心她的女儿身被发现,在家里坐不住。杜方苓和杜方蕙就没必要凑这个热闹了。

“豆干和鸡蛋不用卤的?”陈氏回身瞪了杜方苓一眼,“在家好好干活。”说着,跟杜方菲与杜锦宁一起出了门。

此时天还没亮,从这里去县学也有一定的距离,陈氏特意订了骡车。此时骡车和车夫已在外面等着了。

见了她们出来,车夫忙上前想要接过考篮,杜方菲却避开他的手道:“不重,我们自己拿就好了。”

待上了马车,她轻声吩咐杜锦宁:“一会儿那考篮一定得自己拿,千万别让别人提着。要是有人往你考篮里放点东西,你就跳进黄河都说不清。”

这些,书院的先生都有交待过的。

杜锦宁笑着问杜方菲道:“这是姐夫跟你说的?”

杜方菲脸一红,还是点了点头。

她跟许成源成亲半年,夫妻恩爱,谢氏对她也极好。

杜锦宁跟陈氏对视一眼,俱都十分心慰。

“你那大伯母还老找你说话?你别脸皮薄拉不下脸来赶她走,小心你婆婆生气。”陈氏道。

许成源那个以前老逼着他们还债的大伯母,自打在成亲时看到杜方菲的陪嫁后,对杜方菲那叫一个亲热,三天两头地拿点小零嘴过去找杜方菲聊天,想跟杜方菲交好。

杜方菲点头道;“我知道的。我虽好性儿,却也不是那等不辨是非的。她每日来我都不理她,她现在已不来了。”

“这就对了。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这些事情你要是处理得不好,即便嫁到了好人家,照样过得不顺心…”

县试的事,陈氏这几天已唠叨得杜锦宁烦了,放出狠话,说她要是再说,自己就紧张得睡不着觉了。

所以此时陈氏也不敢去唠叨杜锦宁,只得跟杜方菲说些家常,来缓解一下自己紧张的心情。

不知不觉,县学就到了。杜锦宁下了车,就有几个人迎了上来:“杜锦宁,你可来了。”

她转头一看,却是关嘉泽、齐慕远、章鸿文和许成源。

许成源见得岳母和妻子、妻弟过来,连忙上来跟陈氏打招呼。

“怎的你们都来了?不过是个县试,用得着劳师动众吗?”杜锦宁走过去笑道。

“哟,看来对自己挺有信心的嘛。”关嘉泽给了杜锦宁一拳,“就许我们县试的时候你来送行,就不许我们给你送行啊。”

“好吧好吧。”来都来了,杜锦宁自然得接受众人的好意。

齐慕远打量了杜锦宁一眼,笑了笑:“看来挺放松的,一点也不紧张。”

“那是,也不看是谁。”杜锦宁笑道。

她前世可是经过大考小考无数的人,即便这县试场上那白头苍苍的老翁,参加的考试的场次都不一定有她多。再者她对于这些功名又看得跟浮云似的,自然不会紧张。

“还是你心大。我今年虽没参考,但看到你们进场,我这就开始发慌了。”章鸿文笑道。

书院的先生说章鸿文还没到火候,建议他明年再考,所以他没有参加今年的县试。

杜锦宁拍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照章鸿文这种情况,他今年就应该参加考试的,考不过没关系,至少经历过一次大考,明年再来考时心情会放松许多。

但书院也有自己的考量,就跟前世扩招之前的高考一样,在毕业考试的时候学校就会筛选一部分人出来,建议他们不要参加高考,这样就不会影响学校的高考录取率。书院也是如此,如果参加考试的只有十个人,县试取中了六个,那就是六成的取中率。可如果甲班三十个学子都来参加考试,取中的还是那六个,这取中率可就是只有两成,说出去的名声就不好听。

而且有些考生,是越考就越紧张,越紧张就越考不中。所以火候还没到就鼓励学子去参加考试,并不一定就是好办法。

怕杜锦宁紧张,大家也不说考试的事情,只闲聊天,说说茶馆和书铺的事。不过没多久,就听到锣声敲响,到了入场的时间了,书院的先生开始召集学生。杜锦宁接过许成源提着的考篮,对大家挥了挥手,便往县学门口走去。

陈氏和杜方菲都暗自握紧了拳头,紧紧地盯着杜锦宁的身影。

许成源还以为她们是担心杜锦宁考不好,出声安慰道:“放心吧,以锦宁的水平,去年他都能过县试了,更不用说又在书院里学了一年。这种考试,对他而言那就是小问题,一点也不用担心。”

关嘉泽几人也纷纷安慰。

陈氏笑容僵硬地谢过了大家的好意:“我知道,谢谢大家。”眼睛却仍然一瞬不瞬地盯着杜锦宁。

第258章 运气一般

参考的学子们排着队,由胥吏们检查后放行进入。队伍缓慢移动,终于轮到杜锦宁了,陈氏和杜方菲的一颗心都提了嗓子眼里。

只见杜锦宁十分主动解开外袍,递给胥吏检查,又将里面穿的一件小背心脱下给了另一人,此时她身上便只着了白色的中衣。紧接着,她把脚上传的靴子也脱了下来,只穿着雪白的祙子站在地上。

她如此主动,神情又十分从容而淡定,一副坦荡荡的样子。再加上容貌出众,气质不凡,给人的印象自然十分好,一看似乎就是世家大族的子弟。

检查的胥吏们都是跟着主考官县令从外县过来的,虽说不认识漓水县的世家子弟,但看举止看气质总能看出一些。因为有一大家子的牵累,那些世家子弟是不会作弊的,杜锦宁偏又给了他们出身高贵的错觉,因此在检查的时候他们也就只是草草在她的衣兜里摸了摸,又往靴子里随意看了两眼,就把衣物还给她了。

而另有一个检查食物的小吏在考篮里翻了翻,把卷起来的两张薄饼都打开来看了一眼,见那饼能透光,里面有没有夹带一目了然,便不再将其撕开了,直接放回了考篮;再看看了她带的伞还有笔墨等东西,并没有发现有纸片,便挥了挥手,示意杜锦宁进去。

“你这饼烙得好,等府试的时候我也这么干。”杜锦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说话声。

她转头一看,却是梁先宽。

“先生刚才还找你呢,你怎的来这么晚?”杜锦宁问道。

梁先宽不好意思地笑笑:“起晚了。”

杜锦宁挑眉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心大得县试都不在乎,还是仅仅只是借口。见得梁先宽已开始宽衣解带了,她提了考篮,往里走了几步,站到了书院作保的先生面前。

作保的书院廩膳生先生见了她过来,大喊一声:“博阅书院学子杜锦宁。王某作保。”

另一个县的教谕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便微微颔首,站在他旁边的另一个人便示意她进去。

直到杜锦宁的身影消失在大门里,站在外面的陈氏和杜方菲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陈氏感谢了关嘉泽等人一番,便跟着杜方菲、许成源去了许家。

“走吧,我们去茶馆坐坐。”齐慕远道。

他们县试的时候,杜锦宁可是等着他们出来的;今天他们也会等杜锦宁出来。

漓水县并不是什么富庶大县,文风也不是特别昌盛。县学里也就一个教谕两个训导外加几个先生。每年在县学里读书的童生和秀才也不过是十几、二十个。因此县学的面积并不大,不过是一个两进的院子,两进院子都只是朝南有三间宽敞的屋舍,东边和西边就只是走廊。朝北的两进建筑,第一进是带了回廊的门庭,第二进则是挂了圣人像的穿堂。穿堂两边各有一处厢房,是先生们歇脚的地方。

而参加考试的都是历年来积攒下来的读书人,下到如杜锦宁这般十来岁的少年,上到六七十岁的老翁,老老少少差不多五六百人。这县学的六间屋舍自然坐不下,院子及走廊便摆上了桌子。天不下雨的时候还好,一旦下起雨来,在院子里考试的考生就遭了殃,只能打伞遮雨。如果雨水打湿了试卷,模糊了墨迹,那只能自认倒霉,需得等到第二年再来考试。

杜锦宁的考号是寅字二十号。她先在第一进的院子里看了一圈,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她长舒了一口气。

虽说运气不是顶好,没能混进屋子里,座位是在走廊上,但好歹头顶有遮雨的地方。这南方春季的天那是娃娃的脸,说变就变,这会子又没有气象局,谁也不知道一会儿会不会下雨。

因为每年都有一场声势浩大的县试,桌椅板凳县里倒是配合齐全。但这些桌椅板凳也是用了又用,有些实在不能用了就换了新的,有些还能再坚持几年,因此有旧有新。杜锦宁在这方面运气就不是很好,混到一张烂桌子。

她做事仔细,先小心地在凳子上坐了下来,左右动了动,发现凳子还算稳当。她这才伸手去摇了摇桌子,却发现桌子腿不平,这么一摇桌子就晃了晃。

好在博阅书院的学子是最先被放进来的,此时离开考还有时间。陆续从外面进来的考生都跟那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窜着寻找自己的位置,走廊里的座位也都空着,自己便是起来走动也不打紧,至少不影响别人,杜锦宁便提着考篮离开了自己的座位。

她沿着走廊走到尽头,下了台阶,在回廊下面的那处花圃里找了找,找到拳头大小的两块扁扁的石头,这才又走了回去,把两块石头都试了试,选了一块最合适地填在了桌腿底下。

这一回,桌子就稳当了。

她这才坐了下来,将考篮放到了桌上。从考篮里将砚台、毛笔和装了清水的竹筒拿了出来,又拿出两块玉石镇纸。

这两块玉石镇纸是她文章做得好,关乐和奖励给她的。虽不是特别值钱的东西,但式样古拙,杜锦宁很是喜欢。

将东西一一摆好,她这才有空注意别人。就这么一抬眼的功夫,她就看到梁先宽竟然坐在下面的院子里,正担心地抬头看着天。

此时早已过了卯正时分,相当于现代的六点多差不多七点钟了,本来应该渐渐亮起来的天色,却依然灰蒙蒙的。看样子,今天应该是个阴天,没准会下小雨。

唉,这人怎么那么倒霉呢!

杜锦宁赶紧看了看,只不过刚才一会儿的功夫,走廊里已坐了不少人。她如果想自己拿雨伞下去给梁先宽的话,必须得经过无数人的座位。走廊本就不宽,还放了两排桌椅,容人走路的地方就是一条窄窄的走道,此时还有不少人正提着考篮焦急地寻找座位。她出去又进来,会给人添不少的麻烦。

她看看站在台阶处安排各考生入座的两名差役,想了想,双手作喇叭状,小声地唤道:“梁师兄,梁先宽。”

第259章 考场

可院子里考生们寻找座位的声音有些嘈杂,梁先宽并没有听到。

杜锦宁只得提高了声音:“梁先宽。”

这一下,那名离这边比较近的差役都听到了,大喝一声:“肃静。”顿时院子里嘈杂的声音一停,大家都安静下来。

好在刚才那一声梁先宽听到了,他诧异地朝杜锦宁这边看过来。

杜锦宁从自己的考篮里拿出雨伞,朝他示意了一下,又招了招手。

回廊的位置高于院子,刚才她可是看清楚了,梁先宽并没有带伞。

梁先宽看到伞,眼睛一亮,起身就往这边来,走到了花圃前面,伸出了手。他今年十五岁了,身高已有一米七,这么一伸手,离站在走廊里的杜锦宁只有一米多远。

杜锦宁直接将雨伞一扔,雨伞就被梁先宽接住了。

那个叫杜锦宁肃静的差役一直注意着她这边,见她将伞给梁先宽,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举动,两人很快就回自己的座位上了。雨伞在进门时必然是经过胥吏检查的,应该没有问题,他便没有出声阻止,任由梁先宽将伞拿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此时绝大多数考生已入场了,大家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开始整理东西。有些已朝砚台里滴了清水,开始磨起墨来。

杜锦宁却是不急着磨墨,坐在座位上跟老僧入定似的,静了静心神。

此时右边的座位一阵响动,杜锦宁转头一看,却看到一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的男人正拉开凳子,坐了下去。但那凳子似乎不平,他这一没设防,身子摇晃了一下,差点摔了下去。

“小心。”杜锦宁见他左手提着的考篮在他控制平衡时差点被甩出去,连忙伸手去一把抓住,考篮里的东西这才幸免于难。

见此情形,那男子惊魂未定。

考篮里的砚台要是被这么甩出去,没准就摔坏了。而没有了砚台,没办法磨墨,他今年估计就白来了。

“多谢兄台。”他感激地朝杜锦宁笑笑,将考篮往桌子上一放,就要抬手给杜锦宁拱手行礼。

杜锦宁赶紧叫停:“你等等,那桌子也不一定平,你别把考篮放在上面。”

不远处一个考生也刚进来找到自己的位置,正要把考篮往桌上放着,听得这话,赶紧将篮子提了起来,先伸手摇了摇桌子,发现桌子还挺稳的,这才将考篮放了上去。

可花白头发考生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今天也不知是倒了什么霉,凳子不平就罢了,桌子竟然也不平。

这个发现,又让他心有余悸了一回,他再次向杜锦宁道谢。

看着他这么大年纪了还来考县试,二月份大清早的,气温还很低,但他额上此时已冒出了汗珠,杜锦宁于心不忍,连忙指了指她垫桌子剩下的那块石头道:“这里有块石头,你垫一垫凳子吧。一会儿坐的时候小心些别移动就是了。”

说着,她又拿出自己的一张卷饼,递了过去:“把这个垫到你的桌子下面吧。”

陈氏烙的这饼子虽然很薄,但面积够大。卷起来再折一下,放到那考生的桌子下面高矮正合适。而且它软硬适中,不容易移动,垫上去就跟垫了软垫似的,应该十分稳当。

杜锦宁也不是那种特别热心的人,主要还是看这老头儿白发苍苍的,还要坚持来参加科考,她心里便有一丝敬佩与怜悯。

反正她作为一个经历过三年高考五年模拟的现代人,县试之前自然也做过无数套模拟题,历数县试题也做过许多,每次都只需花上一个半时辰就做完了。今天如没遇上什么意外,估计她中午的时候就能出考场。到时候直接回家吃热腾腾的饭菜多好,哪里需要吃这冷冰冰的东西?这东西被胥吏们摸过,不到万不得已,她实在不大愿意吃。

就算遇上意外过了午时才能把题做完,她食量又不大,有一张饼垫饥也足够了。

那老头儿看到她递过去的饼,愣了好一阵,这才十分感动地摇摇头,满怀感激地道:“不用不用,我哪能用你的吃食垫桌子?要垫也是垫我自己的。”说着,他就伸手去考篮里掏东西,可手伸到一半,他就愣住了。

他带的是掺了白面蒸的玉米饼子。为了防止夹带,进门时胥吏们早已将那饼子一点一点掰开来检查了一遍。那饼子最大的一块也不过拇指大小,哪里能垫得了桌子?

杜锦宁早已眼尖地看到了他考篮里的饼子,这才有了递烙饼的举动。

也正是知道胥吏们要这样检查,她才特意叫陈氏烙的薄薄的饼,也免了自己的食物这样被蹂躏。

“行了,拿着吧,反正我人小,吃不下这么多。”杜锦宁赶紧把饼塞到老头儿的手里。

关系到自己大半辈子的心血,老头儿也没再推辞,嘴里不停地称着谢,他把饼子折了折垫到了桌子底下。

这一下,桌子彻底稳当了。

为表示公平,屋子和走廊里的考生用旧桌子,坐在院子里的考生用的却是相对比较新的桌子。因此院子里的梁先宽在坐下后,将东西摆好就没什么事了,正百无聊赖的东张西望呢,此时看到杜锦宁拿饼给隔壁考生垫桌子的情形,他不由得敬服地一笑。

因为关嘉泽的关系,杜锦宁这一年来虽跟他一个班,但两人的关系并不显得特别亲密。只课间时不时说上些话,问一问学问上的东西,梁先宽尤其喜欢找杜锦宁探讨算学上的问题。下了课或是散了学,杜锦宁都是跟章鸿文在一起。不过梁先宽与杜锦宁一直惺惺相惜,互相欣赏,虽没时刻呆在一起玩,但关系却是一点也不比章鸿文与杜锦宁之间差。

很快,时间到了辰正时分,四处的考生都已坐满了,外面再也没有人进来。不一会儿,门口传来一阵“咣咣”的锣声。

旋即,一个四十多岁身着官服的男子被一群人簇拥着走了进来,在台阶上站定;另有几人从他身后走下台阶,穿过中门,往后面那一进院子去了。在那县令身后,县学大门被两个差役关上,沉重的木门发出“呀呀”地响声。

第260章 小状况

县令等了一会儿,扫视了院子一圈,这才缓缓开口:“本官姓刘,资州县县令,于今日起与容县教谕负责本次漓水县试事宜。众位考生都是读圣贤书之人,望谨遵考场规矩,不得做有违规矩之事,一经发现,定当重惩。”

他话声落下,第二进院落里也隐隐传出了声音,想是容县教谕也将这番话在里面说了一遍。

不一会儿,里面走出一个人,却是刚才跟着容县教谕一起进内院的,应该是容县训导。他在刘县令耳边说了两句话,刘县令便朝旁边的一个蓝衣男子点头示意了一下。蓝衣男子便将手里的包袱打开,露出里面的试卷来。

在场听命并监考的胥吏差役都是刘县令从资州县带来的,此时呆在外院的便有九人。蓝衣男子先将一摞摞分好的试卷分给他们,由他们在考场上分片分发,他自己则随着那容县训导一起进了内院。

很快,试卷就发到了杜锦宁手上。她先将试卷简单地看了一下,确认自己拿到的试卷不是空白卷,也没有出现半张有字半张没有字的情况,且试卷的字迹都比较清晰之后,就将试卷卷了起来,放进了自己准备的试卷袋里。

这个试卷袋是她用小羊皮做的,可以防水防污防火,上面有一个羊皮做的盖子,十分方便取用。

装好试卷,她将试卷袋入到自己桌下脚边的考篮里,这才倒了清水进砚台里,开始磨起墨来。

“啊!”一声惊呼声从左边的回廊拐角处传来。

大家都纷纷转头朝那边看去,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考生,正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提起一张试卷,可试卷上一滴滴滴下来的墨汁,却预示着这个考生还没开始写试题,他的考试就已经结束了。

为了防止有考生在试卷上做暗号,试卷上出现任何脏污,都会被视为废卷,不管你答得如何花团锦簇,都是零分。而科考场上,是不会有任何补发试卷的机会的。

所以这位考生今天算是白来了。

考场上不许喧哗,所以这位少年的遭遇虽然在考场上引起了一阵骚动,但没有人交头接耳的议论,大家只是朝那位少年投以同情的目光,同时在心里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出现这样倒霉的事,对待手上的试卷和砚台、墨汁等等,就更加小心翼翼了。

杜锦宁暗叹一声,收回目光,专心地磨起墨来。

许多考生都是趁着刚才等待的功夫磨墨的,杜锦宁却一直等到现在才磨墨,也正是基于对试卷安全的考量。

再者她做题目做得快,完全不必争分夺秒地事先去磨墨。

磨墨的过程,其实也是一个静心的过程。将砚台里的墨汁磨得又稠又细之后,杜锦宁已将自己调整到了最好的状态。她先将砚台放到桌子最角落的地方,这才从试卷袋里抽出最里面的那张试卷——也就是试卷的第一页,展开来放到了桌子上,用镇纸把两边都压好。

刚才她在检查试卷的时候,实际上已将今天的县试题快速浏览过一遍了。

这个时空对于科考做弊,采取了许多防犯措施,除了打乱和随意调任县令和教谕之外,出题与题目管理方面,也是做得比较到位的。这些试题并不是刚才那位刘县令所出的,而是别县的县令所出。他们出了题后自行印刷,印刷完毕后直接交给自己的亲信保管。直到昨日收到通知,得知自己出的那份试题送往何处,那位亲信这才会带着试题前往所在的县里分发试卷。

而这些试题,虽说来来去去都不出那几个题型,但内容还是有变化的。

就比如她刚才拿的这份试卷,就不全都是帖经试题,而是糅杂了帖经、墨义、算学、经义和试帖诗几种题型。这是把县试三天的考试内容都放在了一天里考核了。其实依杜锦宁后世的眼光来看,这样出题是极合理的,毕竟县试第一天对于考生来说极为重要。如果这张试卷成绩考好,后面的考试考不考都没关系了。这样无论对于考生还是监考官来说,都会变得轻松许多。

她提笔在砚台上蘸了蘸墨,轻松答起题来。

虽说题目比较全,但帖经试题所占的比重还是最大的,足占了这一整张试卷。依着杜锦宁过目不忘的记性,对于这种题那简单就是信手拈来,所以不过是大半个时辰的功夫,她就将帖经题答完了。

答完这张试卷,她并没有急于收起来,而是将笔放到笔架上,先让试卷上的墨迹彻底变干了,这才小心地卷了起来。

她拿起试卷袋,先把里面的那张试卷抽出来,用镇纸把试卷一角压住,再将左手拿着的做完的试卷放进去,盖好盖子,放到考篮里。

将第二张试卷展开,她正打算看一看上面的墨义题具体是什么,忽然“哗”地一声,一张试卷不知从哪里飞来,兜头罩到了她的脸上,糊住了她的视线,旁边那个老头儿惊呼声也随之响起:“啊,我的卷子。”

杜锦宁取下脸上的试卷,心里暗自庆幸,自己桌上的那张试卷用镇纸压住了,手里也没拿着蘸了墨的笔。否则,刚才这一阵风不是把她的试卷吹走,就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事件让墨汁沾污了卷子。

她正打算把试卷递还给老头儿,一个差役跑了过来,喝问道:“怎么回事?”

老头儿连忙起身拱手:“差爷,风把我的试卷吹到这位公子脸上去了。”说着他指了指杜锦宁手上拿着的试卷。

差役见杜锦宁想把试卷递还给老头儿,赶紧伸手止住:“且等等。”说着朝前面台阶做了个手势。

因这里发生的响动,坐在大门口台阶上的县令的目光早已朝这边投来了,见差役向自己打手势,连忙起身,朝这边走来。

杜锦宁递试卷的动作一僵,看看差役,又看看县令,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这些人,莫不是以为她作弊吧?

第261章 等你名列前茅

发生响动的是杜锦宁这边,梁先宽也早注意着这边的动静了。见到这情形,他表情凝重起来,把手中的笔放到了笔架上,再用镇纸把试卷压好,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这边,准备一旦有不对的地方他就起身给杜锦宁作证。

刘县令走到杜锦宁他们近前,问差役道:“怎么一回事?”

差役指了指杜锦宁手里拎着的试卷:“这试卷,这位考生…”他指了指老头儿,“说是风吹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