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放进浴池的水,竟然是浑浊的。

他弯下身子,正拧眉细想着这不对劲之处,却听繁盛急急来禀。

“爷!王妃回来了!”

繁盛是极其稳重的性子。

他居然会失了冷静。

而且,小丫头还回来了?

蔺君泓缓缓站起身,说道:“她在哪儿?”

“骑了马冲进来…”

繁盛的话未说完,元槿已经冲到了篱落斋里。

马蹄声止。

元槿翻身而下,拎着裙摆往里跑。

她脚步有些踉跄,不知是太急了还是太累了,跌跌撞撞的,好似下一刻就会摔倒。

蔺君泓赶忙掠了过去,一把抱住她,温声问道:“怎么了这是?考试好了?”

元槿趴在他的怀里,拽着他胸前的衣服,气喘吁吁,浑身止不住地在微微战栗。

“地震…不,地动,怕是会发生。我不知道这个的几率有多大,但是、但是…”

但是万一呢?

如果是一个现象出现,有可能不会发生。

可是,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当所有的现象一起出现,到底,会不会发生呢?

她不知道。

但她明白,一旦发生,将会带来什么样灾难性的后果。

蔺君泓看她紧张到了极致,轻抚着她的脊背,说道:“好了好了。莫急。你先和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地动或许将要发生。而且,可能不小。必须全城疏散。”元槿急急的说着,“一个都不能留。离得远远的,有多远走多远。”

“全程疏散。”

蔺君泓口中轻喃着,将这几个字在唇齿边绕了一圈,勾唇一笑。

地动一事,他走南闯北都未遇到过。她又哪里能够知晓?

莫不是刚才艺苑里有人看到了这奇异天象,乱说了什么?

他俯身在她唇上落下了个吻。

她的唇一向是润润的,湿湿的,带着让他眷恋不已的柔和。

可是此刻,却是干涩不已,甚至沾了点不知哪儿飘上去的米分尘。

蔺君泓抬指慢慢擦去她唇上沾染之物,低笑道:“我不过是个一品官儿而已,哪里来的能力让全城疏散?”

若是别处就罢了。

为她一句话,他可以想了办法做到此事。

这里可是京城,天子脚下。

皇帝就在上面端坐看着呢。

蔺君泓见元槿急得满头大汗,就掏出了她的丝帕,轻轻给她拭着汗。

他见她张口就要驳斥,就点了点她的唇,笑道:“这样罢。你若是肯上车和我再来一回,我就答应。”

这话是这段时间他偶尔想起来时,便拿出来她开玩笑用的。

蔺君泓是看元槿太紧张了,故而特意拿话出来调节下气氛,想让她放松一下。

可是,元槿却十分生气。

她没想到自己那么认真严肃地和他说,他居然还有闲心开玩笑。

元槿又气又恼,一把推开他,跺跺脚冲了出去。

蔺君泓摇头轻笑着,正打算走过去好生安慰她一番。

谁知不过消失了一瞬而已,女孩儿又急急地冲了回来。

“好。我答应你。你想怎么样都行。”

元槿心里发慌,牙齿有些发抖。却依然让自己一字字努力说清楚。

“如果你肯的话,用什么姿势都可以。甚至,在什么地方、让多少人听见都可以。只一点,想尽办法,让人赶紧撤离。时间太紧,耽搁不起。”

她有多怕羞,蔺君泓是最清楚的。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害羞的女孩儿,却在他面前,用这么认真的表情,许诺了那些听上去极其旖旎又极其放纵的话语…

蔺君泓面上骤然变色,瞬间黑沉如墨。

她,根本就不是在开玩笑。

第65章 9新章

元槿定定地凝视着蔺君泓,期盼着他的一个答案。

蔺君泓抬起修长的指,轻轻撩起她额上沾着的发,轻声问道:“说说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很轻很淡,带着他惯有的漫不经心和随意的语调,莫名地淡化了如今空气里凝滞着的紧张气氛,让人心安、心静。

元槿稍稍有些平静下来。

“地动是吗?”蔺君泓轻笑着点了点她的唇角,“你确定?”

元槿深吸口气,缓了一缓,说道:“有八九成以上的把握。”

蔺君泓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人生病了会有很多表现,对不对?会出汗,会脸色苍白,会手脚无力。我们周遭的环境也是这样。你看这天、你看这沙尘、你看那些动物。全都不对、全都不正常。这说明什么?要有大事发生。而且,不是人力所为!也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

蔺君泓抬头看了眼天,握住她的手,安抚着她又开始控制不住的情绪,“那么,一定就是地动吗?”

元槿点点头,“是。”

蔺君泓并未问,她为何知道是地动。

也没有问她,地动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他只静静看了她一瞬,便拉了她的手快步往外走着,问道:“我们如今该怎么办?”

说着,又扬声唤了四卫来。

元槿脚步不停地跟上他,说道:“离开。越远越好。让大家都去平坦些的地方。”

“需要多快?要走多远?我们还剩下多少时间?”

“具体时间,我不知道。快的话,随时可能。”

她望了望天上的云,看着那诡异的色彩,心里一阵阵地抽紧,“慢的话。一两天。有可能会再多点时间。但,绝对是等不得的。”

越是停滞不前,死神就越逼近一步。

谁也不能准确预料到,那毁天灭地的瞬间何时到来。

当年她的家人就是因为地震而逝去。全家只活了她一个。

这些年来,她会关注相关的信息,甚至还去地震现场做过义工。

但她终究不是专业人士。只能根据自己所知道的做个大概推测。

蔺君泓低声问道:“最糟的情况是怎么样?”

元槿脚步猛地一顿。

儿时经历的恐怖情形铺天盖地的再次侵袭而至。

“全城被灭。建筑全毁,街道倾覆,一个活口不留。”

四月初的天里,空气燥热地让人心惊肉跳。

蔺君泓的心,却凉到了极致。

他来回地踱着步子,快速思考了下。忽地扭头问道:“哪个方向最为安全?”

元槿望着天上的云朵,辩出颜色浅的那一端,知道那边极有可能是震中位置,就指了相反的方向给蔺君泓看:“或许是那边。”

蔺君泓点点头,“西南。”

唤来繁武,蔺君泓急急吩咐道:“召集府里所有人,到苍陌轩集合。但凡是会写字的,都带上纸笔。你将府里所有闲置的纸笔尽数拿往苍陌轩。而后去见九门提督。你和许大人说,随时候命,准备大开九门。”

京中内九门守护着京畿安定,各门都有各自的用途,平时白日里大部分也都开着,供来往的人们在京城内外穿行。

但蔺君泓这个意思,显然不止于此。

大开九门…

竟是要随时准备供人行出京城之外?!

四卫心下皆惊,顿时肃容,洗耳恭听。

繁武下去后,蔺君泓又道:“繁兴去和许、顾、贺、葛还有其他几家都说一说,让他们即刻开始收拾行装,轻车而行,随时准备离京。先不要惊动周围的人,尽快收拾妥当。一会儿传出皇上口谕或是圣旨,便需要他们四处帮忙游说民众,没有时间准备这些了。”

繁兴闪身而走。

“繁英打探下陆大学士和顾阁老如今身在何处。务必让他们即刻进宫一趟。我马上进宫与他们汇合。至于繁盛…”

蔺君泓说道:“你去国子监、清远书院还有将军府,把王妃的家人尽数接到王府来。记住,让他们只带上最紧要的东西。”

繁盛是四卫里最稳妥的一个。

元槿怎么也没想到,蔺君泓竟是让繁盛去找她的家人了。

她忽地想到另外一处,“长公主府那边…”

“长公主不会听四卫的话。公主府那边,等圣旨下来再说。”

蔺君泓语毕,取了自己的端王印鉴,急速往苍陌轩去。

元槿跟在他的身边,将王妃印鉴一并取了。

路上遇到孟妈妈和几个丫鬟,元槿想了想,让孟妈妈带了秋实去长公主府,将事情告诉蔺君澜。然后又让葡萄去沧海府邸和姚先生说一声。

至于最机灵的樱桃,则带在身边,之后少不得有事情要吩咐她做。

空气越来越燥热。

风势加大,夹带着的米分尘黄土越来越多。

稍稍开口说话,嘴里便能感到口中的土尘味道。

到处是躁动不安的动物。到处是人们心情焦躁下的争执声。

就连聚集在苍陌轩里的兵士们,也无可避免地你一句我一声地争执推搡了起来。

只不过,蔺君泓的身影刚一出现,所有人都停了口停了手,笔直站好。

原来,有几个看管牲畜的人因为动物狂躁而受了伤。

偏偏原先脾气和顺的兄弟们今日不知怎的了,忽地脾气不好起来,忍不住嘲笑了番。

大家今儿都心情莫名地不顺。这就吵了起来,还动了手。

蔺君泓借着分发纸张和笔墨的时间简短听闻后,并未如以往般处置他们。

他把印鉴交给元槿,吩咐所有聚集在这里的兵士,都急急地赶制一样东西。

——命令全城撤退、尽快清空京城的文书。

蔺君泓吩咐完毕,自己提笔写了一份样例,盖上了端王印鉴。

“所有人都要动手。只要会写字、不会将字写错的,都来帮忙写。其余人,帮忙磨墨,帮忙裁纸。谁都不许乱说一句话,谁都不许打扰到旁人做事。但凡违背命令者,以军法处置!”

有人环顾了下四周黑压压的人,弱弱问道:“爷,需要这么多份吗?”

“需要。”蔺君泓沉声说道:“京城的大街小巷都要贴满、每家每户都要通知到,你说,需要多少份?”

那人一个激灵,再不敢问,赶忙磨墨去了。

元槿怔怔地看着文书,看着上面的端王印,忽地明白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急急地道:“你这是——”

他这分明是自己扛下了所有的责任!

是了。全城撤退。

皇上怎会下这个命令?

蔺君泓即便求得了允许的圣旨,这事儿也定然是他扛着来完成!

他早就猜到了,这样没有任何根据的一个大撤退,皇上不会以他自己的名义来行事。

想必、想必是要用端王的名义…

可是,蔺君泓他怎么来求得皇上同意呢?

少不得是以命作保…

以命作保…

这四个字乍一出现在元槿脑海里,惊得她心里猛地抽紧。

如果真的会有地震,即便是全城的人保住了性命,蔺君泓也不见得有功劳。

但如果没有地震,做出这样京城全城撤退的劳民伤财、而且还是引起骚乱的大事情来,他怕是要受到极其严厉的惩治。

甚至是,以命相抵。

元槿一下子慌了。

撤还是不撤?

要不要让他去进宫面圣?

若是可以,她恨不得自己进去和皇上说。

可是,她没那么大的能力。

赌上十个她,皇帝怕是连眉毛都不会抬一下。更不会同意她的提议。

到了这个时候,元槿这才知道,有时候,抉择,真的是会要人命的。

“怎么哭了?”

轻声低喃响在耳畔。

脸颊上被轻柔拭过。

元槿看着淡笑着安慰她的蔺君泓,感受到他指尖划过脸颊时候的湿意,这才发现自己哭了。

她定定地看着蔺君泓,忽地勾住他的脖颈,拉着他躬下身子,而后踮着脚重重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再一把抓过蔺君泓的袖子,用力蹭了蹭眼睛。

元槿走到桌案旁,拿起自己的端王妃印鉴,紧挨着他的端王印,重重地盖了下去。

“有什么事儿,我和你一起担着。”

她吸吸鼻子,忍住泪意,转身给蔺君泓整着衣襟,“有什么事儿,我都陪着你。你千万别一个人扛着。再说了,两个人扛着,他说不定更放心呢。”

女孩儿口中的“他”,分明是那个多疑的帝王。

蔺君泓轻笑着说“好”,弯身在她唇边印了个轻吻,后退两步,仔仔细细地看了她一眼,便头也不回地急急离去了。

元槿看着众人在那边奋笔疾书,亲手将她和蔺君泓的印鉴盖上去。

有些人的字不够工整,写出来的不能作数。磨墨的人又早已够了。

元槿就吩咐着他们去准备大家伙儿上路的吃食和用具。

用具够用就好。主要是吃食和水。这两样东西又沉又占地方,还容易变质。但是少了也不行。所以,必须择了最适合随身长期带的食物,加上适量的水方可。

好在这里的将士都是行军打仗多年的,准备这些十分在行。元槿不过几句话下去,便各自行动了。

不多时,有个负责洒扫的人急急冲了回来。

“王妃,我去准备水的时候,发现马厩的马全都打起来了。还踏死了两个。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