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她没时间欣赏或赞叹,她紧握车门,对司机说:“靠边停车,不然我立刻报警,告你们性骚扰。”

司机从后视镜内找庄家毅求援,他却习惯性地用右手摩挲下颌,无名指上的婚戒昏暗中闪闪发光,而他看她,根本是轻蔑,“需不需要我帮你打电话?顺带叫继良来,找他作证,我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我对你……是性骚扰还是**。”

“好,我现在就打。”

庄家毅做一个请便的手势,无所谓地说:“你随意。”

阮唯拿出手机,正要拨报警电话,她犹豫,庄家毅嘴角带笑,全是嘲讽。

她翻通讯录,电话响到第二声就有人接,“我在威廉大道由南往北方向,庄家毅车上,尾号是双九。”

最后一句已经带哭腔,“七叔,你快点来救我。”

不知哪一句触到逆鳞,庄家毅立时暴怒,抢过她手机开窗扔出去。

手机砸在霓虹灯柱上又反弹,粉身碎骨。

庄家毅一把摁住她,两只眼冒火,恶狠狠问道:“不是失忆了吗?失忆还记得他?”

大约是临死前的勇猛无惧,阮唯一扬下巴,挑衅道:“对,我谁都不记得,只记得他。”

“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百遍都一样,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谁,拜托你,说话之前想想你面前的是谁,我阮唯不是什么三流小明星,你想玩就玩想丢就丢,我出事,有人排着队找你抵债。”

“不就是江如海?他会为你和庄家翻脸?你未免自视太高。”

“你放心,我有我七叔,他抵得过一万个庄家毅。”

“好好好,不管你失忆前还是失忆后,都有本事把我活活气死。”

“你现在还活着?那我更要再接再厉。”

大约是气到极点,庄家毅闭一闭眼,反而平静下来,低声说:“不管你记不记得,今晚跟我去一个地方。”

谁知她想也不想就回绝,“不去,我要回家。”

庄家毅翻转手腕看表,“我只需要一个钟头,到时间立刻送你回家。”

“不用,我只想回家,麻烦你到前面十字路口放下我,我自己……”

“放下你让你等陆慎来?我疯了我。”

“我看你是真的有病。”她紧紧攥着手提包,掌心沁满冷汗,“自说自话,你以为你是谁?”

庄家毅忍住这口气,尽量放平语调,“你不好奇我们之间有什么过去?”

“不好奇,我希望我们之间不存在任何过去,也不会有任何将来。”

庄家毅被她气得胸口疼,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患上心脏病,病因就是倔强又顽强的阮唯,“你妈给你起错名字,你应该姓硬,叫金刚。”

阮唯正要顶他一句,只怕要将他气得七窍生烟,恰巧过路口,身后一辆车猛然加速横着停在庄家毅车前。

她认出车牌,闪身去开车门,叫司机,“开锁,不然你等他来砸窗。”

庄家毅从身后一把抱住她,冷哼道:“怎么?对你七叔那么有信心,笃定了他敢惹我?”

威廉大道沿海偏僻,夜间无人。一条道只剩两辆车,空荡荡可以拍惊悚电影。

陆慎从车上下来,穿一件黑色长风衣,昏黄路灯下慢慢走来。

阮唯仍在挣扎,做困兽斗。

庄家毅开锁,计划下车与陆慎单独谈,没料到阮唯一脚踢在他残疾的右腿上,疼得他半天没缓过神。

而阮唯已经扑向前去开车门,她伸手一捞,只捞到她一缕长发,意外就在这一刻发生,她头顶一小撮头发被缠在庄家毅婚戒上,两人一个向前一个往后,一不小心扯断她头发,疼得几乎要掀掉她一小块头皮。

她呼痛,上半身扑在车门外,额头磕在粗糙路面上,惹出一片红。

陆慎立刻绕到右侧车门将她扶起来搂在胸前,又抬手拂开她额上凌乱的头发,关切地问:“怎么了?”

她头皮疼得太厉害,脑中空白,到陆慎怀里就只会哭。

她越是哭,他越是焦躁,水准大跌。

庄家毅拄着拐杖下车,明明心急,却非得在陆慎面前克制,因而只站在另一侧车门旁,语带嘲讽,“陆总倒是来的很及时。”

陆慎不答,小心翼翼拨开阮唯的头发去看她头皮上的伤口。

她自己却不知轻重,伸手一按,指腹上都是血,这下分不清是太疼还是受惊,只管靠在陆慎肩上抽抽噎噎地哭。

陆慎从她口中问不出所以然,因而转向庄家毅,“阿阮还小,庄先生这么做实在太过火。”

庄家毅只看阮唯,“阮唯,你过来。”

她受惊,从陆慎身前绕到身后,隔着朦胧泪眼警惕地看着他。

庄家毅放软语调,“不要闹脾气,我带你去医院。”

她只求助陆慎,“七叔,我想回家。”

“好。”陆慎握住她向车门走,不忘对庄家毅说,“今天的事,我想无论是我还是庄文瀚先生都不愿意看到,更不要说庄太太。”

庄家毅来回抚摸着手掌上的雕刻狮子头,无所谓地说:“你尽管去,我庄家毅几时怕过?我和她的事也轮不到外人插手。”

他右腿被踢中患处,疼痛难忍,能心平气和讲话全靠硬撑。

因此一动不动似塑像一般站在路口。

陆慎将阮唯送上车,关好车门,绕到另一方,途中漫不经心地说给庄家毅听,“她当年还小,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万幸几时回头,又万幸……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

“呵……你们长海的人还真是擅长胡说八道。”

陆慎对此不置可否,他从右侧上车,康榕脚踩油门绝尘而去,留庄家毅站在原地,拿手杖敲一敲地面,哑然失笑。

陆慎叮嘱康榕,“先去医院。”

阮唯低着头,哭声已经止住,整个人窝在离陆慎最远的位置,不看他也不说话。

陆慎眼观鼻鼻观心,置身事外。

可怜康榕,在车内低气压当中战战兢兢,差一点开口讲笑话。

但现在,恐怕全球幽默大师出现也没办法。

好在医院很近,十分钟后到医院门口,康榕逃去泊车,陆慎送阮唯去看急诊。实际她只有指甲盖大小伤口,做简单消毒清理即可,连纱布都不用缠。

走出医院又去坐车,两个人自始至终不讲话。

上车前陆慎把康榕打发走,亲自驾车送她。

一路沉默中各自较劲,谁都不愿意先开口,仿佛进行童年游戏,谁先说话谁先书。

显然陆慎挨不过阮唯,她对于生闷气有先天优势,下车后埋头往家中走,从头至尾当陆慎不存在。

家中人人都认得他,个个都和他打招呼,比对阮唯更加引擎。

她上楼,他也上楼,她进卧室转身关门,他已经顺顺当当走进来,坐在昨夜他坐过的沙发上。

“请你出去。”阮唯没有好脸色。

陆慎淡淡瞥她一眼,掏出香烟同打火机,以此压制他烦闷的心情。

“你再不走,我叫忠叔上来请你出去。”

他却问,“伤口还疼不疼?”

“不用你假好心。”

“唉……”长长一声叹,陆慎疲惫地笑了笑,指着身边座位,“你过来,我们好好谈一谈。”

“我没话说,也不想听你讲任何事。”

“听话,不要总是刷小孩子脾气。”

她说:“有人爱才有资格耍脾气,我算什么?我又怎么敢在七叔面前任性?”

陆慎笑,“还说不是耍小孩子脾气,哪句话不在故意气人?”他低头抽烟,将连日来浮躁压抑的情绪都交给尼古丁,等过少许时间,忽然听见他用一把低哑深沉嗓音说:“如果不是这场车祸,原本我也不打算让你嫁给庄家明。”

“我听佳琪说,婚礼都只差一半,没有我说不的可能,可见七叔又在哄我。”

“结了婚也可以离,更有无数夫妻天天做戏,庄家明不过小鱼小虾,捏住他实在不难。”

“对,好比捏住我。”

“又绕回去,从前怎么不觉得你这么难沟通。”

“我们哪有从前?从前都是谎言。”

“你确定?”他抬眼看她,眼神锐利,几乎钻进她胸膛。

第34章 对峙

第三十三章对峙

她便想起他昨晚那一句“是你出界在先”,仿佛所有事都因她而起,全是她自作自受,活该受苦。

因此更要掰开问清楚,一个细节都不愿放过。

“借我失忆,假扮新婚丈夫,是谁迈出第一步?”

“阮耀明。”

答案实在出乎意料,居然是阮耀明最先提出设局、哄骗,令她全心全意相信陆慎,再诱使她交出证据、签署委托书。

这事谁提都不恰当,然而阮耀明来提,还有谁会拒绝?

连装模作样都省去,个个热切。

她挑眉,上前一步,“七叔毫不犹豫认可?”

陆慎望她一眼,再弯一弯嘴角,“你本来就是我的人。”

他字字嚣张,根本不似人前谦和谨慎。或许这是他另一张脸,真实的面。

阮唯深呼吸,继续,“所以你顺水推舟,将我带到鲸歌岛上做戏?继泽要力佳股权、要证据,继良也一样。但七叔在最后关头临阵倒戈,看来继良花了大价钱。”

“不是。”他右手搭在沙发扶手上,烟在他指尖慢慢燃,又显颓废,“我和继良私下往来密切,这一点你最清楚。”

“我不清楚。”

“你只是忘了。”

“你打算怎么和继泽交待?”

“等他有翻身之日我再抽空理他。”

对人对事都在量“利”而行,根本不讲半点情面。

她的心冷透,仍有最后一句话要问,为继泽也为自己,“我看继泽全心全意信任你,七叔转过背就给他一刀,难道没有半点愧疚?”

“名利场即是胜负场,输赢之外全是虚情假意。”

“混蛋!”阮唯气急,抓起手包就向沙发方向砸过去。

陆慎大约是鲜少经历此类场面,一时不查,被装满各类零碎物品的手包砸个正着,额头上留下一片红,他气得发笑,抽一口烟,仍坐在原位,“今晚一定要闹到我两个都去医院才罢休?我希望你冷静一点,冲动和愤怒对解决问题没有任何帮助。”

阮唯双眼发红,要哭,“我不想解决问题,只想解决你?”

“我?我很好解决。”他依然漫不经心,朝她勾一勾手,“我只要你听话,一定有求必应。”

“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假的,你骗我,从头至尾都是你在骗我……我不会再相信你,永远不会……”她变得混乱,头皮的伤和愤怒的情绪让她无法思考,她甚至预备开门往外冲。是陆慎及时拉住她,紧紧困在怀里,但他绝不低头,从不认为自己有错,仍然是高高在上口吻安抚她,“我从来不想让继良和继泽两兄弟之间的事牵扯到你,但这一次是意外,我保证不会再发生。至于我和你,阿阮……”

他低头,看着她泛红的眼睛,“之前是时间不够,但现在你和庄家明的婚事已经不可能再继续,我和你的事,要得到江老同意不难,最多半年……”

“你想得太多……”阮唯冷冰冰拒绝,不留情面,“我宁愿和庄家明再办一次婚礼,我宁愿再出一次车祸,也不要嫁给你,你听明白了吗?骗子。”最后一个词,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口。

陆慎笑:“你的婚事你自己做不了主,从前是,将来也是。”

“我们试试看。”

“这句话,从声音到语调每一个字都像我。”

阮唯挣开他去开门,对楼下喊,“忠叔,送客。”

陆慎展开双臂,“不用麻烦阿忠,我明天再来看你。”

“我并不想见到你。”

“不要紧。”

“七叔,你明天敢来,我就去找庄家毅。”

听到这一句,他脸上神色才有稍许改变,一抬眉,“我劝你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可惜她死不悔改,咬牙到底,“我说到做到。”

“好,明天就有报纸登你阮小姐勾引有妇之夫。”

“我不怕被人说嘴!”

阿忠已经走上二楼,请陆慎出去。

他不在意地笑一笑,临走时叮嘱她,“阿阮,不要孩子气。”

阿忠恭恭敬敬送他下楼,边走边听他叮嘱,“找个人,好好照顾她日常起居。”

阿忠点头应承,“陆生放心,不会让小姐吃苦。”

“嗯。”他走出玄关,风有些冷,车钥匙拿在手上回过头看二楼窗台,浅蓝色窗帘盖得严严实实,半点影子都不肯透,他笑着摇头,“小朋友,脾气比谁都大。”

又让阿忠跟着他走到车尾箱,拿出一只似乎未开封的手机外盒,“明早拿给她。”

阿忠当然说好,等陆慎的车开出山道才离开。

阮唯第二天照例去医院陪江如海,继泽被流放,继良又要忙公事,病房总算能有一日安宁。

老先生眼睛不好,就由阮唯读报,他来听,算祖孙二人日常活动。

这天下午,她正读到庄文瀚的联合地产意外将地王出手,似乎有意全面缩编。

这时陆慎敲门进来,简短寒暄之后对江如海说:“江老,我明早飞北京,去北创总部走一趟。”

江如海取下老花镜,折好手中《财经日评》,咳嗽两声清一清嗓才说:“去是好的,多认识人,以后重心要往北走,你去提前打通人脉熟悉市场,方便今后做事。”

“是,这次去也不算正式。”

“去几天?”

“三天。”

江如海却说:“不用急,你去北京多逛逛也好,就当度假。”

陆慎习惯性地低头推一推眼镜,阮唯便猜到他内心存有疑惑,却又不便挑明,只能暗暗咀嚼江如海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