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济的唇角止不住地扬着,小心地伸出手,跟着覆上她的小腹,轻轻抚摸。

“是,咱们要有孩子了。”他紧挨着她坐下,语气里慢慢多了一丝细微的哽咽,“幸好,你都好了……”

丽质没说话,主动伸手,轻拍他的后背。

他虽没说,可她却一直看在眼里。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替她寻问过不少名医,唯恐从前饮药受到的伤害还未痊愈。

“嗯,我都好了,你不必再担心。”她柔声安慰,又好整以暇地望着他,“我若没好,这辈子没法生育,你可怎么办?”

裴济摸摸她的长发,道:“那我只好从宗族里过继一个孩子来了。”

这是历朝历代无嗣的帝王最常选的法子。只有到实在求子无望时,才会走到这一步。而在这之前的几年,甚至十几年、几十年里,他们的内心要承受的煎熬与压力,非常人能知晓。

不过,这些都没必要说出来。

他又让人往李太后与太皇太后二人处去传皇后有孕的喜讯。想起李太后,他不由道:“母亲若知道了,定要赶着写了烧给父亲知道。”

自裴琰去后,李太后的伤心看似好得极快,到如今早已能如从前一样好好生活了,可身为儿子,裴济却知道,她从没放下过父亲。

李太后在贴身的囊袋里放了裴琰从前的一枚玉佩,时不时便要摸一摸,仿佛他还在身边似的。

自见了丽质那一回写信烧信后,更是得了启发,每日都要将宫里大大小小的事写下,装入信封,好好收起来。

不久前,裴琰忌日,她便将积攒的信一并烧了过去。

不一会儿,御医便带着写好的方子重新入内,又将写下的禁忌事宜递上,一面令他们看,一面仔细讲解。

二人都是头一遭,因此听得格外仔细,遇上不明白的,反复询问,直到确认无误。

待御医说到孕期前三个月不宜太过劳碌时,裴济忍不住担忧:“可定了明日要迁都,这样的情况,皇后是否也受不住舟车劳顿?”

御医道:“去洛阳走的都是平坦的官道,宫中的车马也宽敞,只需路上行慢些,多休息,应当无碍。”

他说罢,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将声音放低些,道:“只是,这三个月里,须得禁行房事,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御医常年钻研医术,早已习惯了这些事,未觉不妥。丽质虽有一瞬羞意,可一贯坦然,便跟着点头答应。

反倒是裴济,经这一提醒,便想起方才未尽的事,面上不由闪过几分尴尬之色。然转念一想,幸好方才及时停下了,否则还不知会如何。

待将诸多细节都说清楚,已过了小半个时辰,熬好的汤药也恰好送来。

别的事自然做不了了,裴济便看着丽质饮药。

案几上已摆好了热腾腾的饭食,只等着她先饮药,便能吃。

实则照御医的建议,最好餐后饮药。可她实在怕那苦味留在嘴里半晌去不尽,便总在餐前先饮。

好容易将乌黑的药汁饮下,她皱着眉要用两口温茶,裴济却自动凑近,吻住她的唇,与她一同体味残留的苦涩。

丽质笑着推开他,衔了一枚蜜饯在口中,又凑近去吻他,含糊道:“该共苦的日子已过去了,往后都是同甘了。”

第125章 、迁都(二)

第二日仍照原定计划启程, 只是在裴济的要求下,丽质将大多事情都直接交给六局的女官们。

待队伍启动,慢慢行出长安, 两人便一同坐在宽敞的马车里靠在一起说话。

因今日赶路,裴济难得有一日空闲。而李太后昨夜听闻丽质有孕后,今日一早便命人送了些东西来,两人先前还未有功夫好好看看, 此刻一同打开,才发现原来都是裴济幼时穿过的衣物与用过的玩意儿。

那些衣物、器具虽然看来已有些年头, 却都收拾得整整齐齐, 一尘不染, 可见这些年里, 都被保管得极好。

裴济愣愣地看着, 忍不住伸出手去,在这些衣物、器具上一一抚摸过。

他幼年时,与父母总聚少离多,如今看到这些,不禁想起那时的许多事。

丽质含笑望着, 见他愣神, 便从中拿了一只圆滚滚的三彩陶埙在他面前晃了晃, 扬眉道:“原来我家三郎这么出息, 小小年纪还吹过陶埙呢!”

裴济顿时回过神来,见她又是一副同孩子说话的长辈模样,便也跟着装模作样起来:“是, 姊姊不知道的还有许多,三郎不仅会吹埙,还会骑马射箭呢。”

他说着, 便从她手里接过那只陶埙掂了掂,凑到嘴边略试了试,便当真吹奏起来。

陶埙的音色幽深悲凄,哀婉缠绵,所奏之曲调皆透着股绵长典雅的神秘气质,偏裴济因多年不曾碰过,早已生疏了,吹出的曲调断断续续,听来颇有几分滑稽的童稚趣味。

丽质倚在枕上笑吟吟听着,待他一曲吹罢,又故作严肃地摇头:“三郎啊,听你吹的,当是许久没好好练了吧?这可不行,吹曲,一日离口,便要生疏,可要勤练呀!”

裴济笑着连连点头,摸着手里的陶埙道:“是,我得好好练练,可不能生疏了,将来还要教咱们的孩子吹奏呢。这一只,还是我六七岁时,父亲到地方上办差时给我带回来的,以后我再送给咱们的孩子。”

他说着,又将陶埙小心翼翼放回去。

马车恰被凹凸的路面颠一下,丽质靠在枕上晃了晃,朝他的方向挨近了些。

他顺势伸手将她揽在怀里,仿佛担心她磕碰了似的。

“算年纪,我该比你大才是,偏你总要做阿秭。”

丽质斜睨他一眼,眼梢之间尽是流转的妩媚:“怎么,你不服气吗?”

裴济忍不住失笑,凑到她眼梢细细亲吻,摇头道:“不敢,三郎听姊姊的话。”

丽质被吻得脸颊有些痒,咯咯笑着软在他怀里。

两人这般轻松自在地作伴,倒让原本枯燥的颠簸路程愉悦了起来。

接下来几日,裴济虽又恢复每日定时处理政务,却还是时刻关照着丽质,尤其早晚的饮食吃药,都得亲自监督着才能放心。

路上不比在宫中,有齐全的供应,可裴济离开前,亲自嘱咐了要让丽质好好滋补,因此这一路上,每日都有御医调制的滋补方子奉上,到抵达洛阳时,她非但没因颠簸而瘦下来,反而更多了几分丰润的艳丽。

在洛阳宫中,她对着铜镜仔细照了又照,以软尺量着腰围,摸摸上面多出的那半寸,满面愁容。

“到洛阳已这么久了,我还想着每日多在外头走走,能瘦下来些,哪知就这半寸,却怎么也回不去。”

裴济恰好从前朝回到寝殿,见她这副模样,方才还面无表情的脸上顿时多了分笑意。

他走到她身后,将手覆在她的腰上,与她一同望着镜中,道:“一时半会儿,哪里还回得去?有了孩子,肚子只会越来越大,这长出来的半寸,分明是咱们孩儿的分量。”

说着,他握着她的手,一起抚上她已微微有隆起趋势小腹:“你摸摸这儿。别人家怀胎的娘子,还有哪个能像你似的,除了这儿,身形半点没变样?”

丽质听了他毫不吝惜的夸奖,心里好受了许多,又在铜镜前左右转了转,仔细确认多出的那半寸的确是因为小腹已有了隆起,这才放下心来。

裴济也跟着将镜中的人好好端详了一番,不过是这片刻的时间,眼神便有些黯了。

他方才说错了,除了腹部隆起,她身上别处也有了细微的变化,令本就妩媚的美貌之中更多了别样的成熟风情。

“丽娘,”他嗓音有些沙哑,重新环住她的腰,将下颚抵在她脖颈的一侧,“到今日,该已经三月有余了吧?”

丽质一愣,算了算时间,点头“嗯”一声,抬眸恰在铜镜里触上他的视线,顿时明白了他话里的含义。

被撂了这么久,他虽每日还能规规矩矩地只抱着她入睡,可内里定早已按捺不住了。莫说他,便是她也有些意动。

她低头看一眼极不起眼的腹部,轻笑着抬头,对着铜镜让自己向后靠在他的怀里,一只手伸出去,在他的领口轻轻勾画着,纤细的指尖时不时扯开些,带要露出里面的亵衣时,又将将松开。

“虽已满三个月了,可我还没问过御医呢。”她抬着眼,在镜中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裴济只觉得仿佛到了夏日,浑身热烫烫的,胸前的衣物被来回勾扯,时不时透进来些凉风,看似驱散了热度,可待又贴回去时,却变得更热了,仿佛随时都能点着。

他一把握住她作乱的手,直接扭到后面锢住,同时低下头去,在她脖颈边的肌肤上时轻时重的落下亲吻,引得她也忍不住跟着浑身颤动。

“我已问过了,御医说你胎相稳,不碍事。”

实则他因见她吃了不少补品下去,却不怎么显怀,总担心她身子吃不住,遂天天都向御医寻问情况,得知她一切都好,才能放心。

丽质侧过头去,与他的唇贴在一起,一点一点磨蹭着。

她想将衣扣解开些,可双手却被他牢牢掌握在背后,只好轻轻扭动着,伸出十指去勾他的腰带。

带钩和玉佩撞击在一起,发出清润的声响。

“你该对我温柔些……”

她委屈地望着他,希望他能自觉地将她松开。

可裴济却没如她的愿,反而扯下自己的腰带,将上头的玉统统撂开,只余那块软绸,三两下绑住她的两只手腕。

他怕伤了她,绑得不紧,恰好能教她不能受些约束。

“我会很温柔,只是不能教你乱动,否则我实在不知自己会如何……”

说着,他揽着她的腰进内室,在她不满的眼神里小心地让她半靠在床边。

……

许久,待一切平静下来,丽质才忍不住戳他的胸膛。

“三郎,你如今可越来越不老实了!”

方才她又是撒娇又是佯怒,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终于让他将自己腕上的绸带解开,可还未待她反击,却又被他牢牢压制住了。

裴济拉着她的手轻咬指尖,安抚似的摸她后背:“早同你说过了,我从来不是个好人。若能对你老实,我何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

丽质心里想着过去的事,忍不住笑:“罢了罢了,是我看走眼了,谁知道一个衣冠楚楚的少年郎,原来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两个人说笑一阵,裴济问:“今日去了翰林院,觉得如何?”

翰林院是设在宫中的一处机构,其中历来招揽饱学之士,尤以擅诗文者多,专门负责起草诏书,撰写公文。

丽质先前想着,做了皇后,该为天下的女子谋福祉,思来想去,便打算从最普通的百姓中间入手。

大燕的律法承袭前朝,其中有不少于女子有利的,然而百姓中,识字的人甚少,更不必提通晓律法。即便有了这些律法,她们也没法加以利用。

丽质便想从洛阳开始,试着设立几处专门帮助女子刑诉的府衙,若的确可行,便逐渐往全国推广。

只是,着手之前,她自己便先得将各自律法通读、了解。将这念头告诉裴济后,他便提议从翰林院里挑了几个通律法的,每日来同她讲解,今日恰是第一日。

问起这事,丽质点头赞道:“那三位学士都十分饱学,讲解起来,十分深入浅出,通俗浅显。我今日不但自己去了,还在六局里挑了十个平民出身的低阶女官,让她们也一同听着,日后若能学有所成,恰好让她们将此事办起来。”

裴济看着她说起这些时神采奕奕,与平日全然不同的模样,眼神愈发温柔。

先前她还被困着时,他便早发现她对身边的女子都十分宽容,甚至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悯,如今见她终于能做些自己想做的事,自然也觉得高兴。

“你很聪明。”他吻了下她的额头,“挑的是不会动摇根基,又于民有利的地方着手。”

丽质知道他在说什么:“你们男人统治天下太久了,早已习惯了这一切,如今便是你待我好些,恐怕也有不少人在心里议论。我自然不能直接与他们针锋相对,否则岂不辜负了你的好意?多帮助些落难的普通百姓,既与多数人无碍,又是实实在在的好事,自然该做。”

她不傻,心里清楚即便是裴济,也是打心底里认为这世界本该有男人统治,他不过是比旁人更多了尊重与坦诚罢了。

可就是这一点尊重,便已弥足珍贵。别说是这里,就是在她的时代,这一点尊重,也有许多人做不到。

“三郎,”她坐起身,认真地望着他,“若你在外有难处,千万别自己一人扛着,我知道你待我好,我也会心疼你的。”

裴济身子忽然一震,有些诧异地望着她,喉间都像被哽住了一般。

好半晌,他将她抱进怀里,轻轻地道了一声:“好。”

第126章 、迁都(三)

帝后搬至洛阳后, 其他仍留在长安的京官家眷和剩余的衙署等,仍在陆陆续续东迁,预计要等到来年四月末, 才能彻底迁移完。

这段时间里,有不少官员不得不两处奔波着办事。

眼看已到十二月,天气一天比一天凉,裴济也跟着越来越忙。

前面接连两年, 因国中之乱,周边各国使臣皆未入京朝见, 各地方官也未进京面圣, 如今渐趋稳定与繁荣, 年末的朝贺便也重新恢复。与此同时, 年末的诸多祭祀也跟着提上日程。

礼部、鸿胪寺的官员们每日进进出出, 令宫城中忙碌不已。

然而再忙碌,裴济也没忘了每日关照丽质的起居。

他每日早出晚归,几乎没有半点喘息的时候,然而只要一回寝殿,头一件事便是要问丽质这日的情况, 尤其吃药一事, 他像是总不够放心似的, 不厌其烦地每日寻问是否按时吃了, 吃下可有不适。

丽质笑他比她这个怀孕用药的人还紧张,他却说只因孩子没生在他腹中,他不知他们母子二人到底如何, 只好反复确认以求安心。

连御前的内侍们都已习惯了陛下对皇后的处处关心,帮着一同督促着每日的情况,令丽质偶尔畏苦, 想晚些吃药都没了机会。

这日傍晚,丽质才从六局回到寝殿中,青栀便将煎好的热腾腾的汤药奉上。

丽质的眉眼登时皱了起来,有些嫌恶地伸手要推开。

不知怎的,她孕期的这些反应来得有些晚,直到过了三个月,才渐渐有恶心呕吐、头晕嗜睡的症状,尤其这几日,御医似乎将汤药的方子做了些微调整,令原本仅有苦味的药汁更多了些酸涩,几乎才沾口,便让她十分难受。

“娘子,这可是安胎的药,昨日奴婢拗不过娘子,已悄悄倒了半碗,今日可不能了,不得一滴不剩地全喝掉。”青栀如今也不似从前拘谨了,虽被推拒,却仍毫不退让地捧着药站在原地。

丽质将外头沾了雪的氅衣脱下,又将厚重的棉服也换成平日在室内穿的宽大衣袍,闻言直捂着唇摇头:“不成,这味道我才闻着便觉恶心,哪里能喝?我看我胎相稳得很,根本不必喝药。”

“小娘子,这是青栀亲自看着熬的。”春月与青栀对视一眼,也忍不住跟着劝,“况且,也是陛下的一片心意,陛下若知晓娘子又不想喝药,定要担心。”

丽质却直接转身进内室,道:“那别教他知道便是了。”

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一道熟悉中带着不满的嗓音:“别教谁知道?”

丽质吓了一跳,忙探出脑袋往外看去,正见春月与青栀两个屈膝行礼,原来裴济也恰好回来了。

他显然已听见了她方才的话,一面大步走近,一面满是不赞同地望着他,倒令他那张一向肃穆古板的面孔变得生动起来。

“三郎,我、我不过随口说说……”丽质自知理亏,气势一下矮了一截。

裴济难得没对她和颜悦色,只板着脸站在她眼前,也不坐下,反而拿一双漆黑的眼上下打量她,直到她忍不住冲他露出委屈的神色,才抿着唇替她将微微敞开的衣领拉紧。

“早同你说过了,已经入冬,得记得保暖,若冻着了,御医也要束手无策,到时候受累的可是你自己。”

丽质伸出手指轻轻拂过他的手背,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试探,嗫嚅道:“屋里烧着地龙呢,一点儿也不冷……”

裴济脸色一冷,毫不犹豫地瞪她一眼:“屋门还未关,若外头寒气侵入进来了怎么办?”

他仿佛真的有些怒了,直接从青栀手里接过汤药,递到她眼前,冷着脸道:“若我不早些回来看着你,恐怕你连药也不喝了。”

丽质难得像个孩子似的坐在榻上,小心翼翼看他一眼,再不敢多说什么,只伸手捏住鼻子,将唇凑到碗边,就着他的手便将汤药一饮而尽。

没了嗅觉,药的酸苦少了大半,然而顺着食管进到胃里后,仍教她的眉眼皱成一团。

“三郎……”她眼泪汪汪地冲他望过去,一手还抚着自己隆起的小腹,像在提醒他自己怀孕了似的。

裴济绷着脸不吭声,转身站到屏风边更衣。

丽质见状,冲其他人使了个眼色令他们出去,自己则起身走到他面前,一言不发地主动帮他宽衣。

她柔软的肌肤状似不经意地从他的脖颈处擦过,湿漉漉的杏眼也跟着觑他一眼。

“三郎,”她踮起脚尖,仰着头将唇凑近他耳边,“你别生我的气。”

裴济咬了咬牙,尽力不去看她,可那样若有似无的触碰到底令他好容易稳住的严肃慢慢崩塌了。

“我没生气。”他别开脸,尽力离她的唇瓣间温热的气息远些,手却已经自觉得扶住她的腰。

丽质自觉得到鼓励,在他未注意的时候偷偷扬唇笑了笑,得寸进尺地靠近,干脆在他耳边吻了下,委屈道:“你怎么没生气?那药喝得我好苦,到现在还觉得苦,可你都不愿给我蜜饯。”

裴济被她这轻轻一吻勾地顿时又心软了不少。

他顿了片刻,无奈地将她抱进怀里,低头在她唇上亲吻,道:“御医说了,蜜饯太甜,你该少吃些,对身子无益。否则,我怎么忍心让你忍受这苦味?”

丽质软软地靠在他怀里,手臂圈在他脖颈上,一点一点磨蹭着,嘟囔道:“你怎么不舍得?方才那样不假辞色地对我,孩子都被你这做父亲的吓坏了。”

裴济望着她这副委屈嗔怪的模样,终于绷不住笑了:“好了好了,方才是我不对,不该那样对你。”

他低下头抚摸她的脸颊,想起御医说的,孕期里的女子多少会有些心绪上的变化,变得敏感、脆弱、易怒都不足为奇,心里不由有些愧疚和懊悔。

不论如何,他都不该对她冷脸,尤其现在,她的心绪有变化,更应当被好好爱护。

“丽娘,对不起。”他俯身在她的额上亲吻一下,“我没体会到你的艰难,对不起。”

这回,反倒是丽质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心中也明白自己方才别扭地不想喝药本是不对的。可随着怀孕的时间越来越长,她有时也觉得自己的情绪有些难控制。

她一向不是个孩子气的人,可近来却时常有些孩子气的脾气,想改也改不掉。

“三郎,也不全是你的错。”

裴济抱着她,轻轻拍打她的后背,耐心道:“丽娘,良药苦口,但凡是药,总没有好喝的。我不愿让你受这样的苦,可是你的身子却与普通的年轻娘子不同,到底是曾受过损伤的,即便已经痊愈了,也难保留下病根。御医说,女子孕期乃至产后,都是至关重要的时候,若保养得好,便是个绝好的机会,能将从前的病根拔除得一干二净。可若稍有闪失,不但会引起别的病症,恐怕过去的病根也会一同激发出来。我没法带你受苦,唯有希望你能安然度过这段时间,千万别有任何闪失,你能体谅我的心意吗?”

丽质讷讷地看着他,仔细回想着他这一番话,心里渐渐涌起一股暖意,就连残留在口中的酸苦味道似乎也变得不那么令人生厌。

“三郎,”她主动抱紧他,柔柔地说,“我明白的,你是真真正正为我好。我以后定会尽力将药都喝了,好好保重自己。”

她说着,顿了顿,继续道:“我想好好地活着,将来同你走到老呢。”

裴济的心里忽然一酸,不知怎的,就想起天人永隔的父亲与母亲。

“嗯。”他的嗓音有不易察觉的哽咽,“咱们要一起走到老。”

殿中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重。

丽质在他怀里挣了挣,像是终于想起了正事似的,重新伸手替他宽衣解带。一时间,外头的常服被褪下,只余一身亵衣,她却忽然狡黠地笑笑,伸手夺过架上的干净衣物,不让他穿衣。

“丽娘。”裴济被她孩子气的举动逗得无奈不已,连连摇头笑着要上前去拿回来。

可她半点机会也不给,将衣物牢牢抱在怀里,轻巧地后退着躲过他的动作。

她怀着孩子,他不敢强夺,只好小心翼翼、亦步亦趋地跟着。偏偏她狡猾得很,仗着他的小心,每每在他即将触到衣物时,一个灵巧闪身便又退开,忽远忽近,若即若离,仿佛手里牵着一根看不见的丝线似的。

终于,裴济耐心告罄,不再与她这般周旋,干脆大步上前,直接整个将她抱在怀里,以胸膛贴着她后背,低声道:“既然不想让我穿衣,我便不穿了。我看,还是不穿衣服更方便些。”

丽质怀里还抱着衣服,闻言扭头说话,可才开口,便被他一下吻住。

她被吻得有些晕沉,手里的衣物也一点点向下滑动。

裴济干脆将那几件衣服扯出来,随意丢到一边,又令她转过身来,与自己面对面地贴在一起,一面亲吻,一面往内室去。

她的衣物也被一点点剥落,掉在地上,与他的衣物堆在一处。

朦胧之间,她听见他说话。

“明日我让御医也给我开个调养身子的方子,咱们一起喝药。”

她迷蒙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可是,你幼时已吃过那么多药了,我不舍得再让你过那时候的日子。”

他笑着摸她的脸,安慰她。

“没关系,这点苦,我早习惯了,不算什么。”

“况且,既然要一起走到老,我自然也要将身子养好些。”

第127章 、迁都(四)

忙碌之中, 年末的日子过得极快。

除夕前四日,洛阳又下了一场大雪,朝廷上下乃至民间的百姓都道这是新年吉兆, 四处皆有一种祥和又喜悦的气氛,令人舒心有畅快。

皇宫中,更是人人都在为年末的大朝会做准备。

丽质从前的印象里,这场除旧迎新的朝会通常都是李景烨作为天子独自参加, 可半个月前,裴济却向她提了此事, 还道先前便已命尚服局制了她的礼服, 只是不知身量是否合适, 大约会提前几日拿来试一试。

她心中诧异, 便直接问出来:“除夕的大朝会多是受朝臣与各国使臣的拜贺, 我记得过去都是天子一人前去,你怎想起要让我同去?”

去岁年末,他们还在长安时,年末的大朝会从简操办,裴济便是一人去的, 并未让她同去。

“去岁新朝初立, 第一场朝会不宜铺张, 那时候, 外头与你有关的传言还未全消散,若让你露面太多,反而对你不好。今年便不同了, 天下渐复太平,百姓们也已在慢慢接受你这个皇后,我自然也不必再将你藏着。”裴济拿两只手掌在她腰上量了量, 点头道,“稍宽了半寸,恐怕的确得改一改。”

“可那是朝会,并非祭祀——”她想说前朝的事,可又不想提起李景烨,一时也有些迟疑。

裴济顿了顿,渐渐明白她的意思,道:“除夕的朝会本就该是帝后二人同去的,以前没有皇后,便只有天子一人参加。怎么了,你不愿去吗?”

“怎会?我自然愿意,不过是怕让你再惹人非议罢了。”丽质摇头否认。

她自然希望帝后之间能亲密而平等,可心中也明白,凡事该张弛有度,得一点一点慢慢来,在潜移默化中才能悄然移风易俗。

裴济抬眸看她一眼,摇头道:“不会,你放心。我只怕你的身子受不住,那日天不亮便要起,从早至晚都得坐在殿里,到夜里,也不能歇息,得继续赶赴宫宴。”

若是从前,这样的安排虽然辛苦,可丽质只要咬咬牙坚持一下就能一丝不苟地撑下来。如今怀着胎,身子一日比一日重,尤其还多了些小毛病,容易疲累,频频如厕,都令她要撑下一整日的朝会有些艰难。

只是,这是裴济的一片好意,更是她愿意做,且身为皇后应该做的事,这样的机会,该好好珍惜。

思忖片刻,她咬牙点头:“没关系,偶尔一日,我能撑下来,况且还有你与我一起呢。”

裴济笑着握住她的手:“是,我自然与你一起。那日若觉得不适,定同我说。你早些离殿也不碍事,千万别逞强。”

不久到除夕,便迎来大燕帝后一年之中最为忙碌的一日。

清早天还未亮,裴济便携丽质一同起身梳洗,分别换上庄重的冕服和祎衣,前往含元殿参加除夕盛大的朝会。

朝臣们早已来了,正列队立在含元殿外,见帝后至,纷纷肃穆而迎。使臣们跟在另一侧,见状也跟着以礼相迎。

丽质跟着裴济一同走入大殿,并肩坐定,这才将目光往下方扫去。

一个个身穿各色官服的朝臣们身边,还有一个个面孔、服饰皆迥然不同的各国使臣,也都正拿好奇的目光看来。

面对这样多人,仪态与举止间不能有分毫差错。饶是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面对异国人们更为直接的目光,也忍不住有些紧张。

裴济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紧张,趁着众人行礼拜贺,不曾注意的时候,以挨着她的那一截掩在衣袖中的手肘轻轻往她胳膊上靠了靠。

就是这一点点极轻的力量,便令她慢慢定下神来,挺直腰背,坦然地面对众人的打量。

这也是帝后的职责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