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八还真是瞎眼了,怎么就看中你这个女人。

你哪里好?是比别人貌美了,还是比别人有才华了…妈的!我就没瞧出来,倒是心狠无情无人能及。”

陈湘如依旧笑容浅浅,不急不火,还优雅自如地替沈无争。

沈无争骂着,却顿时凝住了,他看到她纯熟的茶道,洗茶、烫茶具,沏茶,当她搁下茶叶冲水时,白气蒸腾,居然在空中形成了一朵漂亮的莲花。

她…

她的茶道竟是这样的精湛。

如没有长期的研磨,很难达到这样的境界。

“沈公子,请用茶!”

喝,他觉得对不住周八,接了茶,等同原谅了她。

陈湘如捧着茶盏,含着浅笑,似乎并没有将他的辱骂、指责放在心上。

或者,她根本就不在乎吧。

一个无父无母的嫡长女,为了家业抛头露面,她又怎会在意旁人的流言。

可沈无争不知道,前世的陈湘如经历过怎样的浮沉,怎样的世道,早可以将流言抛诸脑后。

“你这个没心没肺的臭女人!”沈无争抬臂一挥。

“砰当”一声打翻她手里的茶杯,紫砂茶杯落在地上,滚了一截,停了下来。

滚烫的茶水顿时洒到陈湘如的左臂,“啊哟”一声,陈湘如连连抖着左袖,可茶水穿过衣袖,又灼又疼。

沈无争原本很怒,却又怒不起来,他只能骂人。

陈湘如揭开左袖,已烫红了巴掌大小的一片,火辣辣地痛着,忙忙吹气,又转身走到一边盆前,用凉水轻拍。

沈无争近乎勃怒地问道:“你为什么不解释?”

她依旧神色淡淡,“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舅家表哥订亲了。”

“你解释啊,给我一个你弃周八,非要嫁别人的原因。”

第180章 婚期延后

“原因…”陈湘如沉吟着,“他远在北方边城,他不能为我放弃他喜爱的沙场,他要在沙场建功立业。而我呢…”

她苦笑着,既然沈无争要一个原因,她给他,“我是家中长姐,下有妹妹,更有弟弟,上有年迈的祖母,我不可以不顾他们往后的生活随周八远离江南,我要留在祖母身边敬孝,更要看护幼弟长大,还得掌理家业…沈公子,你觉得我和周八之间可能吗。”

她并非无情,只是她有自己的责任。

她不能将一大家人弃下不顾。

沈无争没想她的原因是这样的简单:“就因为这样?”

“那你以为呢?”陈湘如吐了口气,“我表哥不同,三舅念着我们姐弟年幼失母,同意成亲后,让表哥留在江宁帮衬我,同意我继续留在陈家照看家业。三舅和表哥为了陈家,一让再让,就算是我早前无心,面对这样的他们,我还能说什么?

沈公子,你不会明白的,在这世上,除了儿女情长,还有比这更重要的,那就是家族的责任,是骨肉至亲。

周八很好,他是个好人,他仗义、他重情,可我与他到底没有缘分。

你是周八最好的朋友,我希望你能开解他放下。

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出身,能寻个比我更好的女子。

诚如你所言,我哪儿都没有过人处,唯一比旁人强的,许就是这没心没肺吧?”

她为了家人,要放弃周八,这不是她的错,因为她先是陈家的女儿。再才是周八喜欢的女子。

没人可以要求另一个人为自己放弃深爱她、她深爱的家人。

沈无争也不能。

只是,沈无争突地觉得这个看似娇弱的女子身上,担负比男子还要重的责任。

在江南人赞她贤惠、能干的同时。又有谁知道,她为此付出些什么。

她为了家。竟要放弃自己的爱情。

沈无争问:“就没有两全之法?”

“什么两全法?沈公子,你以为可能吗。难道还是我继续做我的,周八依旧做他喜欢的…做一对相隔千里的夫妻,一年只能相聚一次的牛郎织女,这样对他公平?对我公平?

我不想耽误他,我也猜到会有今日的处境,所以这两年我总是淡淡地应对。我想着有一天周八可以放下,可以遇到一个好姑娘。如此我与他就曾是朋友。

周八是个好人,一个很好的人,也许今生我都遇不到像他那样热情又善良的人了。但我真心地希望周八可以有一段良缘。

沈公子,你是周八最好的朋友,沈家又是扬州的名门望族、大族,沈家定有适合他的好姑娘,你帮周八介绍一个好姑娘给他…”

沈无争跳了起来,他原是想骂醒陈湘如,让她给周八一个机会,没想陈湘如却说服他。

身为世家嫡长公子。沈无争也明白自己的责任,只是他没想到陈湘如身上有自己的责任,她肩挑的是整个陈记、陈家大院。

也正因为沈无争懂得。许多事不是看到的那样简单,陈湘如的肩上比他所预想的担子还要沉重。

若是个年轻男子,也会觉得很重,况她是个女子。

他太了解周八,若要周八为了陈湘如放弃征战沙场,这不可能。

周八曾说过,一日不将启丹驱逐出境,一日就不会离开沙场。周八是属于沙场的,因为他自小就在边城之地长大。他最大的梦想便是守护边城。

而陈湘如,她亦有自己的坚持。便是为了陈家可以牺牲自己的爱情,因为她有祖母、有幼弟要照顾。她不可能抛下自己的家人跟周八去北方。

就算这样的他们结合,也只是相隔千里的夫妻。

如她所言,这对周八不公,也对她不公,他们都可以挑选到更适合彼此的良缘。

陈湘如和周八各有各的坚守,就像两条驶向不同方向的船,偶然的匆匆相聚后,却依旧要驶向不同的彼岸。

“陈湘如,你太可恶了!”

居然要他做媒人,给周八寻个更好的,还是在沈家里找。

“我敢保证,再也没有人比周八更喜欢你了,你一定会后悔的。”

沈无争抛下这句话,扭头走了。

他知道,自己这次是白来了。他要为周八挽回些什么,但已经不能。

周八喜欢陈湘如,而她呢,许也是喜欢的吧,却不敢再放纵自己的感情,因为她的身上还有责任。

陈湘如蹲身从地上拾了茶杯,虽没有碎,却有了裂缝,怕是再不能用了。

她告诉了沈无争,就等同告诉了周八。

他们不可能,那么现在就放下吧。

*

老夫人的上房。

赵敬正请求着老夫人:“老夫人,能不能让我与如表妹的婚期延后。”

“延后?延到什么时候?”

“我现在尚无功名,等我有了功名,再风光娶如表妹过门。”

老夫人愕然,上回她与赵三舅提过这事,赵三舅可是满口答应的。

“与你父亲商议过了?”

也正是赵敬一心想先获功名再成亲,他的婚事却迟迟没有订下来,否则也不会让陈湘如有这机会。

六安县想把女儿许给赵敬的人大有人在,也正是因为赵敬是个可造之才,赵小舅才向老夫人力荐此人。

肥水不流外人田,在赵小舅眼里,赵敬和陈湘如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赵敬垂首道:“这是我的意思。我可以过几年再娶如表妹的,这样如表妹就能一心打理陈家。”

要是赵敬有了功名,许不再留到江南,而他们的婚事又拖至何时何日。

早前都说好的,年前就把婚事给办了,当时赵敬也没说延后,现在却突然说了。

老夫人想到了陈湘如得晓订亲时的反应。“敬儿,这不是你的意思,是湘如的意思。”

赵敬面色依旧沉静。可眼神微乱。

老夫人轻叹一声:“如儿这孩子,早前就说为了我、为了弟弟不嫁人。你可别当她是说说而已,我太了解她,她是说一不二的人。这女孩儿家,哪有不嫁人的。我绝不许她这么做!”

现在又说要延后婚期,这延下去得什么时候。

老夫人道:“敬儿,这事我有数,你先回书房读书。”

赵敬起身,抱拳退出上房。

老夫人想到这事就头疼。陈湘如最是个乖巧、懂事的,竟说出这等话来,唉,怎可以延后婚期。“来人,扶我回偏厅小憩。”

老夫人累了,昨晚就在想孙儿们的婚事,除了陈湘娟和陈相贵,另两桩她都甚感满意。赵珍儿的年纪比陈相贵大了一些,这样也好,相富兄弟自小失母。赵珍儿年纪大些,更懂得心疼陈相贵。

迷蒙之间,老夫人熟睡了。

她梦到自己已经死了。身子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再不用坐轱辘椅了。

湘如扒在她的床前,撕心裂肺地哭道:“祖母,你放心,湘如这辈子就算不嫁人,也会替你守好陈家,看护二弟、三弟顺遂成人。”

她梦见自己到了陈家大院的佛堂里,那里供奉着陈老太爷的灵位,还有赵氏、陈将达以及他们这脉列祖列宗的。

一个灰白袍女子跪在地上。依然是妇人的装扮,只是这袭袍子。没有任何的花纹,就连身上也不见任何鲜艳的装饰。眉眼有些熟悉,却比湘如年长了许多,瞧上去有三十多岁,一脸憔悴病容。

“祖母、爹、娘,湘如来看你们了。”声音带着几分无力,她近乎呢喃地道:“二十年了,湘如拼尽了一切守护陈家,如今病成了这样,怕是再不能守护陈家了。

我从来不曾后悔过,不后悔做了自梳女,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祖母,我答应你的,守住陈家,保住世袭官职,看护弟弟长大,我都做到了。

祖母…”

她身子一摇,昏倒在佛堂。

周遭是这样的静,没有丁点声响。

老夫人缓缓飘进,轻唤道:“如儿、如儿…”

湘如不可以死,不可以!

老夫人此念一闪,想扶起陈湘如,却已不能,只急得声声唤“如儿”。

赵婆子听到声音,快步走近小榻,老夫人似被梦厣住了,泪流满面,轻唤道:“老夫人、老夫人醒醒!”

老夫人瞪开眼睛,刚才那个梦好真实。她疼爱的孙女,实在太可怜了,为了一个承诺,居然做了自梳女。

自梳女,从大周建国后五十年,江南出了个叫莫愁的绣娘,因自小看到父亲打骂她娘亲,成人之后,竟发愿终身不嫁,自绾了头发,做了当时名动江南的“自梳女”,还自开绣庄。

那之后,江南一带便有了自梳女。

她们没有夫君,也没有儿女,却像所以出嫁的女人一样劳作,通过她们的劳动来养活自己。

湘如竟做了自梳女!

老夫人想起来就后怕,还是那样孤独病逝的。

赵婆子看着惊魂未定的老夫人,道:“老夫人刚才做恶梦了?”

“去!把三舅老爷叫来,就说我选定吉日了。”

“老夫人…”

“快去。”

那个梦太真实了。

她看到自己死了,看到湘如抱着她痛不欲生,看到湘如在她的面前许下了诺言。

不,她一定要在活着时就把陈湘如给嫁出去,给她寻个良人,看她有所依傍。

赵三舅正在藏书阁里看书,见赵婆子来请,搁下书就来了。

老夫人洗了把脸,却久久从那梦里回不过神来。

“三舅老爷,我选了个好日子,如儿是陈家的嫡长孙女,婚事不能马虎,我思来想去,就定在腊月二十二。待她和敬儿完婚,年节时,让敬儿带她回六安拜见婆家长辈。”

第181章 成婚之期

赵三舅昨儿还听说老夫人让陈湘如挑吉日,今儿就说订下来了。

“我听伯母的。”

老夫人笑着:“赵婆子,宣布下去,就说大小姐的婚期订了,腊月二十二。你去告诉二管家,让他去寻个风水先生来,我要在陈家大院划块地给如儿建二进院子,算作她的嫁妆、也是她们夫妻的新房,这院子一定要建好了。

还有,把赵大管家的女人、赵文媳妇也叫来,让她们去一趟六安,我要在那边给如儿置备一份嫁妆。”

赵婆子一阵错愕,老夫人这是怎了,做了梦醒来,当即订了婚期不说,还要建新房。

赵婆子领命出去。

因着陈湘如的婚期订了,老夫人请了马大管家过来,当即订了陈湘娟与马庆的婚期,“就定在四月十八,那时湘娟也及笄满十五了。”

马大管家在这边住了数日,等的就是老夫人订下吉日,虽然马家送来了好些吉日,但通常两家不在一个地方,一方选下数个吉期,另一方定日子,这多是惯例,也是对彼此的敬重。

陈湘如姐妹从外头回来,一进家门,听到的就是她们姐妹的婚期已定的事。

陈湘如惊道:“定了?祖母不是说让我选期的么?”

刘奶娘轻声道:“大小姐不妨去找老夫人问过明白。”

陈湘娟心头欢喜,陈湘如成亲,她也要出阁了。

陈湘如携上刘奶娘到了上房。

见了礼,问道:“祖母,你怎么就订了?”

老夫人抬眼看着陈湘如,眼里有惧,有疼惜。更有心疼,她忆起白日做的那个梦,太真实了。她必须得把陈湘如嫁出去,不能累她一生没个良缘。更不能让陈湘如做什么自梳女。

自梳女,自来是贫寒人家的女子走的路。

她的湘如不可以走这条路。

“祖母,你怎么这样看我?”陈湘如不解地走近。

老夫人却伸手击打在她胳膊上,“你这个不听话的,你是不是打着做自梳女的念头,说啊,你是不是有这念头?”

自梳女…

这不是前身陈湘如么。

老夫人怎么知道的?

陈湘如整个人呆住了。

老夫人提高嗓门,一看她这表情。就知是真的,这定是老祖宗显灵,才托梦警示,“你还真有这念头?你怎么可以,男婚女嫁乃是人伦常事,你怎么有这念头…”

她已经亏欠了陈湘如很多,不可以让她自己的幸福也给剥夺。

既然被她猜到了陈湘如的想法,她绝不允许陈湘如这么做。

在她活着的时候,把陈湘如嫁出去,看她有夫君疼。看她可以像旁家的小姐一样生儿育女。

“祖母…”

陈湘如也曾一度想过,前身那样做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她所努力的就是是改变前身的宿命。与两个弟弟建立深厚的感情,这样她就算老了,下半生也有个依仗。

老夫人扯住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把那些怪念头都给我打消了。你必须得嫁人,腊月二十二是大吉大利、最宜嫁娶的良辰吉日,你与赵敬在这日完婚,祖母会让你风风光光地出阁。”

陈湘如觉得奇怪,老夫人突地就提什么自梳女,“祖母。这…会不会太快了?”

“快什么?要不是你守孝三年,早该出阁了。十月初二,你就十六了。虚岁十七,这偌大的江南,哪家的小姐不是一及笄就嫁人的。”

想拖着不嫁人,她绝不允许!

这孩子,怎会有做自梳女的念头,这是万万使不得的。

身为祖母,她希望自己的孙儿、孙女都能平安顺遂,都能幸福健康。

老夫人怕她再拒,厉声道:“长辈命、媒妁言,你得听祖母的,回头我会挑嫁衣送到淑华苑,这是一早我就让绣娘们绣好的,你若哪里不喜欢可以自己瞧着修改,就算不想修改,也试试大小,好让绣娘们改。”

昨儿,老夫人突然给她订亲。

今儿,老夫人就对外宣布,她的婚期订了:腊月二十二。因着她的婚期订了,连陈湘娟的婚期也一并订下来。

刘奶娘笑着合不拢嘴,终于盼到大小姐要出阁了。

可大小姐呆呆傻傻得似乎回不过神来。

而老夫人今儿见着在大小姐,抬手就是几下,虽然打得不重,可神色里却有怒容与悲伤,还提什么自梳女,难不成老夫人瞧出来了,可刘奶娘却没想到。

陈湘如哪能拒绝,老夫人那句“长辈命、媒妁言”,她和赵敬订亲,中间是赵小舅保的媒,又请了体面的官媒入府,要是她反对,怕是老夫人会气得不轻。

老夫人大声道:“大小姐的嫁妆,我要亲自置备,田庄、铺子,六安县那边也得置上一份,江宁府也有一份。”她勾唇笑得灿烂,“如儿,祖母当年的嫁妆全都给你。”

刘奶娘惊道:“老夫人的嫁妆可都是极好的田庄和铺子呢,大小姐…”

陈湘如想到了陈湘娟,“祖父,那二妹妹呢?”

老夫人神色一凝,忆起陈湘娟给相富兄弟下药的事,还有背里咒骂陈湘如和她的事就觉得厌恶,“她的嫁妆,我心里有数。等你们的新房建好,就得请三舅太太过来主持你们的婚礼,这接下来的事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