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嬴心头一凛,暗骂小刘氏阴险之余,也庆幸于陈如瓶在场,却见小刘氏试探失败,微蹙了下眉尖,苏氏忙笑着圆场:“母亲这几日挂心着长嬴,却是记差了。”

“年岁长了就是记性不好,倒叫你们笑话了。”小刘氏恢复了常色,温和的自嘲着。

接下来两边又寒暄了一阵,卫长嬴因为小刘氏提起宋夫人,心头挂念,不耐烦敷衍太久,觉得差不多了就借口乏了——陈如瓶当然是帮着赶人。

等把小刘氏与苏氏打发走,卫长嬴脸色沉了下来,问琴歌:“母亲头疼的厉害么?”

琴歌不敢隐瞒:“夫人就是担心大小姐,所以急火攻心,才头疼的。这两日都睡不着,纪大夫开了安神汤,喝了才能小睡片刻…想来知道大小姐回来后,一定很快就能好的。”

卫长嬴深知母亲有多么疼爱自己和弟弟,这次姐弟两个双双遇险,在密林之中忐忑求生,固然艰难,可宋夫人人在安全的瑞羽堂,恐怕是无一时能够安稳。听琴歌这么说了,叹了口气,道:“你着个人过去,不要打扰母亲小睡,等母亲醒了,立刻禀告我平安无事。”

琴歌虽然知道宋老夫人一定早就打发人去告诉施嬷嬷了,但还是答应了一声,出去叫了艳歌跑腿。

☆、第六十六章 帝都变

艳歌这一去,回来时却把眼中满是血丝的宋夫人带了来。看到母亲憔悴不堪的脸色,卫长嬴也变了脸,呵斥艳歌:“我只叫你去和施嬷嬷说一声,你怎的还敢惊动母亲?”

宋夫人勉强一笑,摆手道:“不怪艳歌,我方才说是回去睡一会,却哪里睡得着?在艳歌之前你祖母打发人去说了你回来的事儿…但想着你沐浴过后怕也要休憩的,所以没过来打扰。这会见艳歌过去,问起来你醒了,我怎能不过来看看?”

卫长嬴闻言眼眶也是一红,哽咽道:“我没什么事,母亲放心罢。”

宋夫人已经从宋老夫人那里知道卫长嬴平安归来,臂上守宫砂仍存,再加上之前卫长风的假冒,这次的事情有八成可以遮过去了,此刻倒还能沉得住气,她爱怜无限的端详着女儿小睡之后又红润起来的脸庞,轻吁道:“上苍庇佑!我儿可算是回来了!”

不过她也就沉得住气这么一句话的功夫——话音刚落,一向端庄矜持的宋夫人忽然起身,扑到榻上,紧紧的抱住卫长嬴!

卫长嬴一愣,感受到宋夫人几乎用着所有的力气抱着自己,激动之下指甲都差点掐进自己肉里去,心下没来由的一酸,亦反手抱住了宋夫人。室中之人俱有眼色,皆默不作声,任凭母女拥抱良久,宋夫人松开时满脸都已是泪水,将卫长嬴的中衣肩头都湿了一片,她一边拿帕子擦着,一边痴痴的看着女儿,想说什么却被哽咽声堵住了嗓子眼…

这时候施嬷嬷才劝说道:“大小姐与五公子现都已平安归来,可见吉人自有天相,夫人很该感谢上苍。如今大小姐精神未复,再陪夫人哭,恐怕更加伤神。”

见这话劝不住宋夫人的伤心,又提醒道,“那小刘氏今儿个还领着苏氏过来,可怜大小姐小睡之中硬被叫醒了敷衍她们…”

果然宋夫人闻言三下两下擦了脸,眼神怨毒道:“卫郑雅与小刘氏…不论父亲母亲怎么做,我今生今世,必与敬平公府不死不休!!”

“母亲。”卫长嬴知道宋夫人如今身子不好,不忍她再操心,何况这次伏击,虽然已经知道敬平公府是主谋之一,然而这种早有预谋的事情,“碧梧”又在卫郑雅手里,哪里那么好抓把柄?没有把柄,以敬平公府既嫡又长的身份,即使卫焕是阀主,无凭无据的在明面上也没办法。

要知道卫焕居阀主之位都年,为人精明、城府极深,膝下子嗣也算可以,尤其次子嫡孙都是有才干之人——在这种情况下,卫郑雅还敢谋划着夺回阀主之位,又将“碧梧”牢牢把持在手,还博取了一个海内名士的名头,岂是徒有虚名之辈?

也许他一直落着下风,然而也不是那么好铲除好报复的!

这一次,卫焕即使人还在敬平公府,没有听到孙女先告诉宋老夫人的那番话语,可就算卫焕去敬平公府前已经知道了整个的来龙去脉,也不可能说破。他只能借口“碧梧”救助族中重要的嫡出子嗣不力,要求卫郑雅整肃“碧梧”,用这样的理由来抢夺“碧梧”之权、削弱卫郑雅。若是明着动手,天下人只怕都会议论卫焕贪心不足,身据阀主、上柱国、常山公之位,还打着嫡兄世袭罔替的敬平公爵位——反而会给卫郑雅、也是给知本堂机会。

是以卫长嬴抿了抿嘴,正色道:“母亲何必生气?先不说这次的事儿,咱们家上下都记着呢!来日方长,那边既是咱们骨肉又占据着嫡长的身份,没有把握,不可妄动,等有了机会,还怕咱们会把这回的事情忘记了吗?何况这次他们付出良多,却只杀了咱们一批下人,什么好处都没捞着!我与长风好好的回了来,听说高川受了伤,但也没有性命之忧——别看小刘氏和苏氏日日过来‘探望’我,指不定她们在敬平公府里,被气得成日里赶走下人独自跳脚发泄也未可知!”

宋夫人被女儿说得扑哧一笑,满腔仇恨也随之淡却,柔声道:“好好好!你说什么为娘都依你…”又伸手抚着她的脸,既后怕也感慨,“亏得你们都没事儿!不然,我怎么和你们父亲交代?”

——卫长嬴平安完好的归来,让瑞羽堂上下心上的巨石落了地。

连宋老夫人也认为,接下来安抚好受了惊吓的三个孙辈…就是帮着卫焕算计“碧梧”、并策划着报复刘氏、知本堂、顾皇后这些了。

作为阀阅,对于勾心斗角最不陌生,嫡孙与嫡孙女都无事,卫焕和宋老夫人都有着足够的耐心去报仇。

如此大半个月过去,瑞羽堂上下都恢复了正常,凤州城中安安静静,丝毫没有什么不好的风声传出。

就在众人都快把遇袭这件事情暂且忘记时,一大块小心翼翼抬进后堂的泥坯,让宋老夫人盯着足足看了一刻,才铁青着脸问:“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送这泥坯进来的人是夫妇两个,卫郑雅、小刘氏。

年近五旬的卫郑雅,不愧为海内名士,风仪很是不凡。他面容与卫郑鸿甚是相似,气度雍容,通身书卷气息,闻言不疾不徐道:“回二婶,是这么回事——前些日子长嬴几个孩子在凤州城外遇刺,实在叫人大吃一惊!亏得下仆忠心,舍生忘死,才护着他们平安归来。”

宋老夫人不耐烦的道:“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三个孩子都吓得不轻,如今这话还是不要提了…你弄这泥坯来做什么?”

“侄儿想着此次三位侄儿侄女之所以平安归来,除了上苍庇佑外,便是下仆忠心,因此很该为几名忠心下仆记上一笔,不说立碑,略书小记,为其扬名,于咱们不过是小事,却可褒奖忠仆于千秋!”卫郑雅侃侃而谈,丝毫不受宋老夫人越皱越紧的眉头影响,道,“这等小事,侄儿想着不必太过劳烦二叔、二婶,是以便准备做好之后,再来禀告。然而…”

他指了指面前的泥坯——这块泥坯长约六尺、宽约四尺,上头还连着些许树根草皮之类,尚未完全枯干,枯干的,却是脚印。

至少三四双大小仿佛的脚印里,一双远比其他脚印纤细秀气的脚印,在宋老夫人眼里格外的分明——这也是宋老夫人看到之后,会铁青了脸的缘故。

只是宋老夫人决计不会承认的,便淡淡的道:“然而什么?”

“侄儿打算写一篇赋文,赞扬护送三个侄儿侄女归来的下仆,正好近来侄儿颇有空闲,所以就带着人进了一次林,看一看侄儿们在林中的遭遇,也好琢磨些新词新句。”似卫郑雅这样的名士,雕饰和琢磨新的词句是一件大事,讲究些的为了一个句子或一个字,跋山涉水去抓住那一现的灵光也不足为奇——他这样的解释放在哪里都合情合理,“然而顺着足迹追下去,找到了林中长嬴侄女与长风侄儿分开的地方,却发现…被江铮护送归来的,似乎不是长嬴侄女?”

宋老夫人冷冷的道:“这话倒是好笑,不是长嬴会是谁?难道是长风?那些林中义士,邀请的是长风——这男女有别,他们难道不长眼睛么!”卫长嬴和卫长风前后脚归来,而不是同时来归,自然要对外有个说辞。

他们是被知本堂的内奸卫新咏秘密在凤歧山中栽培的一支盗匪所救的真相当然不好透露,所以瑞羽堂对外的说辞便是卫长嬴与卫长风堪堪被刺客围住时,有一行庶民入林采药,听到动静后,将他们救了下来。

尔后卫长风与卫长嬴自要感谢那些林中义士,又抵不过对方好客,所以卫长风让姐姐先回转家中,自己到恩人那里拜访了一下,故此耽搁了两日才回来。

“二婶不知。”卫郑雅淡淡的笑了笑,道,“这块泥土挖掘出来的地方,乃是林中深处,枝叶茂盛,且都是常绿之木,是以光线十分昏暗不说,据说当日还下着雨?长风和长嬴回来时都带着斗笠的,可见未必没有代为赴约的可能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宋老夫人立刻翻脸,拍案大怒,“先回来的明明就是长嬴!那几日,你这世子妇与长媳、嫡女,不是轮着成日过来探望?有哪一次发现是长风,你说!”

卫郑雅对老夫人的震怒只是淡然一笑,却又道:“二婶不必动怒,侄儿是想,虽然这泥坯上的足印似乎有长嬴侄女的,但…也有可能是长风与那些救下他们的林中义士离开后,长嬴心下不舍,在原地追了几步的缘故。”

他一忽儿这么说一忽儿那么说,用意难测——宋老夫人一皱眉,并不接这个话,只道:“先回来的自是长嬴,我还没老糊涂到连孙女和孙儿都分不清的地步。说起来这三个孩子是在官道上被伏击,然后被迫逃进林中的,刺客也没拿全,你怎么这样冒险,还要跑进去?万一在里头遇见歹人,出了事儿,叫你妻女怎么办?快知天命的人了,还这样孟浪!雕琢新词就这么重要、非要进林子里去吗?”

卫郑雅忙谢过婶母关心,复道:“再说那些林中义士救了长嬴与长风,即使两个孩子一起随他们前去做客致谢,也没什么。好好的,长嬴一个女孩子怎么会代长风去赴约呢?所以侄儿今日弄了这土坯来,自然不是怀疑侄女什么,却是另有个缘故。”

宋老夫人呷了口茶水,急速思索了下,才淡淡的道:“怎的了?”

“说起来还是咱们长媳昨日娘家来人送东西才听到的。”卫郑雅与小刘氏对望了一眼,小刘氏便叹了口气,柔声道:“二婶,是这么回事儿:昨儿个苏家来人给长媳送点东西,提到了最近帝都发生的一件事情,道是有凤州口音的人在帝都拦了…拦了司徒卫崎的仪仗!”

“司徒因为听说是凤州人,念着二叔的情份,特意下轿询问缘故。谁知那人却…却当街哭诉,道他本是凤州一无辜庶民,只因入林伐木时,不慎发现…长嬴为几个男子所劫持,便遭遇到了咱们家的追杀!”

小刘氏一脸担心,“最紧要的是,据说那人还绘出了长嬴的画像…却不知道是真是假?如今这事儿在帝都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怕是…沈家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所以咱们赶紧打发人将那儿的泥土挖了回来,免得被沈家人知道后生了不该有的疑心。”小刘氏体贴的道,“如今那儿还能发现的足印都已被挖走或毁坏,二婶但请放心,即使沈家人去原地看了,也决计不会发现不该发现的痕迹的…”

“哐啷”一声,宋老夫人手中茶碗被直接按翻在案上…

☆、第六十七章 沈、刘、苏

更新时间:2013-09-02

卫郑雅与小刘氏亲自登门、还送了一块泥坯所要转达的事情并非虚言,因为就在当天下午,宋老夫人也接到了卫郑音派人昼夜兼程送来的信笺,信中用急切而恼怒的语气描绘了帝都这场拦轿喊冤的经过——

那所谓的凤州庶民在帝都最为繁华的朱雀长街上哭着喊着拦下了下朝时的司徒卫崎仪仗,引得无数闲人伫足观望。

重点是,当这庶民哭喊着让卫崎下轿后,卫崎身边的小厮道了一句卫崎的身份,意在让那庶民知道如何行礼。不想小厮只提了一个卫字,之前还拼死冲过侍卫要递状纸的凤州庶民却立刻脸色大变,支吾几句,竟是立刻收了状纸想溜走。

这样的反常谁不疑心?而且卫崎难得在街上露面,断然没有就这么让人说拦就拦说走就走的道理。于是长街上,众人好生欣赏到一场“庶民千里迢迢进京状告凤州卫氏、却不仔细撞在了同样是卫家之人的卫崎手里”的戏码。

…一向非常“尊敬”卫焕的卫崎当然不会相信一个庶民的话,他没听完那庶民的话,就极为愤怒的痛斥对方胡说八道,竟敢如此污蔑重臣嫡孙女、甚至于要当街将那人打死!不想那庶民起初战战兢兢,被这么一吓,反而豁了出去,被卫崎下令按倒受杖时,竟是大声将自己在林中目睹卫长嬴名节有损的一幕、从而成为了瑞羽堂的追杀目标的经过仔仔细细的说来——甚至连几处树木草被的特征都描述过了!

与小刘氏说的不一样的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这庶民不曾绘出卫长嬴的容貌,倒是他嘶喊着描述了几句卫长嬴的长相,“恰好”旁边有擅长丹青的伎人,照着他的描述,“随手”画了一张…就这么流传开来。

而这幅画画完没多久,那庶民也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喊叫得附近人人皆闻,继而理所当然的在街上被卫崎的侍卫活活的打死了。

卫崎还怒火滔天的表示,再让他听到这等污蔑重臣女眷的话语,便如此人!

…可想而知,外人一直都认为卫焕当年致仕时,推荐卫崎任司徒之职,对卫崎有知遇之恩。而卫崎这些年来对卫焕的慰问也是年节无断。

既然卫崎这样偏帮着卫焕,那么打死一个状告卫焕、而且还是污蔑卫焕地孙女名节的庶民自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管这污蔑是真的还是假的,横竖,卫崎要报答卫焕,真的也是假的!

但若是假的,卫崎怎的查也不查就把人给打死了?这摆明了是维护卫焕——毕竟如这庶民先前懊悔想走所担忧的一样,卫崎…不但对卫焕十分感恩,他也是凤州卫氏子弟!于情于理都会不承认卫家之女名节有损的。

所以说,这事儿…怕是很有可能是真的。

在这样的推测下,当时场面固然被卫崎镇住,事后的议论却是轰然传开!谣言汹汹,几乎是未到晚间就传遍了帝都各个角落。而且越传越是离谱——甚至于那日傍晚之前,卫郑音的妯娌有好几个特意到她房里转一圈,虽然没明说,但话里话外的就是打听这件事情。

本来别说卫长嬴臂上朱砂仍在,即使当真没有了,那也只会用卫家小姐重病之类的理由推掉婚约,决计不可能明说卫长嬴失贞之类的——这不仅仅是卫氏的体面,要知道卫长嬴和沈藏锋不仅仅是自幼定亲,三媒六证可是已经走得只剩亲迎这一道,论起来卫长嬴早就算是沈家人了!

也就是说,若卫长嬴为歹人所害,丢脸的是卫家与沈家。瑞羽堂这两年式微,沈家却不然。再说瑞羽堂再式微如今也是卫氏本宗嫡支,大家子的女眷受了侮辱,暗地里报复归报复,明面上那绝对是忌讳。

现在一出拦轿喊冤的闹剧不但让还没上京的卫长嬴在帝都声名狼狈,甚至还叫这几年来在帝都风头极劲的沈藏锋亦成了笑柄!

沈家当然要打发人来凤州盘问了!

宋夫人气得全身发抖:“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卫崎老儿!卫郑雅这歹毒的东西!对个后辈女孩子也这样赶尽杀绝、无耻造谣…就不怕作孽多了合家都不得好死吗?!”

“怕什么?”宋老夫人面沉似铁,却还冷静,淡淡的道,“这两边造下好大的谣言,言辞凿凿的坐实了长嬴贞洁已失的名头。但长嬴清白仍在,这是真的,真的假不了!”

宋夫人哭了起来,拿帕子遮住脸,伤心的道:“母亲说的这个我哪里不知道?只是经这么一闹,长嬴的闺誉到底有损,先不说这还没过门,就叫夫婿没了脸,往后夫家会怎么看她?就说她到了帝都,那些个女眷们来往,都会说出些什么话来?那些心思恶毒的人岂不会说,一般的大家闺秀,怎么旁人没出阁时安安静静外头都不知道,就她传出这许多是是非非——可怜我的儿,清清白白的却要受这样的嘲笑与议论!”

“这些都是没办法的事情。”帝都那么远,宋老夫人有千灵百巧却也没法隔这样遥远的距离继续把孙女庇护得风雨不透,无奈之下,只能往好处想,“好在这孩子也不是性.子软的人…咱们把陪嫁的人安排些能干的,多少帮衬她一些。而且长嬴身子骨儿向来好,沈藏锋…既然武艺过人想来也是健壮的,过门之后熬上一熬,有了子嗣,苏秀曼也会维护她了。苏秀曼也不是好欺负的!”

“长嬴好好儿的回来了,却要背这样的名声!”宋夫人怎么想怎么替女儿感到抱屈,“她还是为着长风才晚了几日回来的!这孩子如此友爱兄弟,不惜牺牲自己…现下竟被那些个歹毒东西害成这个样子!”

她尤其的恨卫郑雅,“怎么说长嬴也一直对他们夫妇恭敬有加!居然如此心狠手辣,人家都说祸不及妻儿,他却连侄女都不肯放过!打着为忠仆做记的名义把林中泥土一挖——还是掐着帝都那边拦轿喊冤之前挖的,凭着他长嬴堂伯父的身份,现下谁不认为这是咱们家做贼心虚、一边追杀那人一边毁灭痕迹?没准还会说之所以不是咱们这一支的人动手,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所以去托了他呢!大伯父雅致出尘,怎的生出这样恶毒的东西来!”

宋老夫人淡淡的道:“卫郑雅我已经有了主意,你不必管他了。如今最紧要的还是应付沈家来的人——你以为卫崎这次俨然是公然与咱们瑞羽堂翻脸,只是为了用长嬴来叫咱们不痛快一番?长嬴到底是女孩子!”

宋夫人一怔,道:“母亲?”

“方才黄氏的信只比郑音的信晚到了半个多时辰。”宋老夫人揉了揉额,目光沉沉,道,“据说这消息还是长婉偶然得知,告诉了卫盛仪…这回也算卫盛仪有心,让黄氏转达回来的。”她看了眼宋夫人,用一种冷冷的语气道,“刘家本宗嫡女刘若耶,对沈藏锋非常的注意!”

见宋夫人陡然变色,宋老夫人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继续道,“单是一个嫡女的小心思还不可能让刘家为了她勾结卫崎来算计长嬴——卫盛仪听了长婉说的这件事后,却联想到了不几日前宫中传出来的话头…道是圣上因为这次凤州州北大捷‘立功’的宋端年少,几日前又看到御前亲卫个个俊秀挺拔、朝气蓬勃,兴头上就与左右商议,想破格提拔一批亲卫至军中效力,看看是不是能够多出几个如宋端那样的‘少年栋梁’!”

老夫人眯着眼,“据说每年御前推演军略,沈藏锋次次胜出!所以圣上对他极为期许!”

宋夫人眼中染上血色,她捏紧了拳,嘿然冷笑:“好啊!很好!污蔑了我的女儿,却还想要抢我的女婿?真当…”

“你先冷静点!”宋老夫人却沉下脸,呵斥了她一句,这才继续道,“你以为是刘家看中了沈藏锋,想坏了这门亲事,好把那刘若耶嫁过去?”

见宋夫人一怔,老夫人冷笑着道,“刘家的刘希寻,回回都是沈藏锋第一他第二,眼下正是圣上挑选亲卫去边疆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旁人家的孩子也就罢了,这两个孩子一来本身都有点儿真材实学,二来身后站着一整个以武传家的家族,想不挟功回朝都难!结果这眼节骨上…沈藏锋的未婚妻子被指失了贞洁,还闹得满城风雨!你说换了谁家少年能不乱了心神?!”

“沈藏锋再好他也不姓刘!刘家自己又不是没有出色的子弟,做什么要用女儿去笼络旁人家子弟?再说真正出色的人才是女色就能笼络住的吗?刘家这么做,是要借这个机会将沈藏锋打压下去!”宋老夫人冷冷的道,“海内六阀中,沈、刘、苏都是以武传家。只是苏家与沈、刘不同,青州远在大魏之南,所面对的是南荒密林里那些蛮子,自从前些年将蛮子杀怕了,也不太敢冒犯了。何况南荒丛林茂密,地多出产,蛮子们好好的采药狩猎,与魏民交换物资,日子也能过,是以把他们打怕一次,总可以松快一阵!

“但沈家、刘家不一样!沈家直面秋狄的威胁,刘家有抗击北戎的重任!秋狄也好、戎人也罢,他们的疆域,都是不利耕种之土,贫瘠荒芜,只能靠放牧为生,平常就要受水草是否丰茂影响,一旦遇见白灾或瘟疫…除了南下侵袭到大魏外,他们别无生路!”

宋老夫人深深的叹息,“苏家平一次蛮乱,下手重一点能保数十年太平!下手轻一点也有十几年宁靖。但沈家刘家可没有这样的好运!即使今年把狄、戎杀得血流成河,明年狄、戎没了吃食,不南下就会死!所以哪里能松快?打仗都是要银钱的,沈家、刘家虽然和咱们家一样底蕴深厚,可他们也不是傻子,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就拿着自己的家底去养兵,怎么可能?但每年朝廷能发给军中的份额有限,所以历来这两家争夺辎重争得厉害,沈家已经内定了沈藏锋为下任阀主,刘家大概就是选了那刘希寻了…你懂了吗?”

宋夫人脸色几变,道:“原来是沈刘之争!却拖累了长嬴!”但她还是不能放心,“虽然如此,可现下这事情闹得这么大,沈家明知道被坑了,也丢不起这个脸…”她低嘶了一声,猛然想起一事,“母亲,你说…沈家会不会…会不会为了沈藏锋退婚?”

对沈家来说,没过门的儿媳贞洁被置疑,不管是真是假——都闹到了沸沸扬扬这个地步了,何况卫长嬴的确在遇刺之后流落山林过一段,最后还是一名老侍卫单独护送归家的,严格计较起来,这样的儿媳妇即使被怀疑清白,也是卫家理亏,没把自己女孩子保护好。

瑞羽堂如今式微…沈藏锋前程远大,为了不让他为未婚妻乱了心境,误过现下建功立业、青云直上的大好时机,索性与卫家解除婚约,为他另聘清白无瑕的端庄闺秀…虽然这么做会和瑞羽堂结仇,但对沈家来说,当然是已经被内定为下任阀主的沈藏锋重要!

海内六阀之一西凉沈氏的未来当家主母怎么可以是个名节不清不楚的女子?

换作是卫长风,卫家也会这样做——到底自家血脉最重要。

宋老夫人眼中幽深无底,望着不远处氍毹上的纹路,许久,才道:“等沈家人到了,咱们看看他们的态度…再说罢!若是他们态度不对,那…咱们就先提出来解除婚约!不管怎么样,我是决计不会把长嬴往家庙之类的地方送的,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宋夫人愣愣的听着,眼神茫然,泪水止不住的滴下腮去——她珍爱万分唯一的长女,照着海内阀阅未来当家女主人要求调教的女儿,如今竟然到了只求不进家庙的地步了吗?

可听宋老夫人的语气…这甚至已经是老夫人要竭尽全力争取的了…

☆、第六十八章 一夕之间

卫焕和宋老夫人虽然都无力挽回沈家可能提出的退亲之事,但却不耽误报复。

…瑞羽堂这些日子以来,吃的亏也太多了。

再不收点儿利息,往后日子还怎么过?

于是,收到帝都来信后的次日黎明前,凤州城中燃起熊熊大火。

火光初显,自是惊动城中更夫。

待发现起火的地方赫然是知本堂祖宅,距离瑞羽堂亦不远,整个凤州城都被渐次惊动了!

知本堂早在百年前就因为种种原因,将重心移到了帝都。这处祖宅虽然还留着,可一般只有祭祖或庆吊之时才会启用,平常只有些下人看守。然而再怎么荒凉空寂也是知本堂的祖宅,更不要说内中还有知本堂这一支的祠堂。

连卫焕知道消息后,都匆匆披衣而起,亲自前往指挥救火。

到了地方才发现,起火的楼宇竟被人故意泼满了油脂,这油脂几乎将整座楼阁都浸透了,水浇上去,火势更足,甚至因为水将燃烧的油脂冲淌出来,不但灭不了火,甚至还有牵累附近建筑的迹象!

亏得卫焕临危不乱,命人设法运了沙石入内,才堪堪扑住火势。只是这种深宅大院,水井与池塘都不少,却绝对不会煞风景的去堆积什么沙石,再加上火势极大,所以一直到巳时才勉强将火扑灭。

这时候整幢楼阁已经烧得只剩了个底座,要命的却是火灭之后才发现,这火起的地方正是祠堂附近,虽然火势不曾波及到祠堂之内,然而却也把外头的墙柱烧得一片焦黑!

祠堂受损这是大事,看守这祖宅的下仆吓得几乎昏死过去,跪在卫焕跟前连连磕头求饶——只是卫焕才就好好的楼阁为何会被人泼了许多油脂进行询问——既然泼了油脂那当然不会是不小心走了水,必然是有人故意点火、甚至这场火势还危及到了知本堂的祠堂!

固然这祠堂里供奉的是知本堂的先人,但百年前的先人在瑞羽堂也是有供奉的——这些也是瑞羽堂的先人,火烧祠堂,即使没有烧到内部,这也是族中大事!

卫焕身为阀主,岂能不问个明白!

然而他才盘问了两句,就不得不先将此事搁下了…

因为有人在不远处的一条巷中发现了长史宋含与其自宋端,及下仆亲兵十数人…惨遭屠戮的尸首!

长史乃是一州掌军之首,尤其宋含和宋端才受过圣旨褒奖,居然会在城中横死!卫焕自是勃然大怒,暂且让人看住了那些守宅下仆,亲自要赶去巷中勘察。

然而,卫焕才走出大门,毫无征兆的,便有一箭飞来!若非身旁小厮,狠狠推了他一把,只怕卫焕就与巷中的宋含、宋端一样了…

经此之变,侍卫与州中属官自是惊怒万分,也不敢让卫焕去巷中亲自勘察了,好说歹说,硬是将卫焕送回瑞羽堂。卫焕一进门,侍卫就催促着将大门紧紧关闭,簇拥着他一路送到后堂,这才惊魂初定!

不想卫焕才与宋老夫人、得知消息赶来慰问的儿孙们说了两句话,外头又有下仆惊慌失措的奔进堂上禀告了一个更加了不得的消息:

——海内名士、敬平公世子在片刻之前,亦被发现横死榻上!

与卫郑雅一起遇害的,还有一名侍妾,即小刘氏的陪嫁使女、十公子卫高岸的生母。

知本堂祖宅为人纵火几乎损及祠堂之内、长史父子横死巷中、卫焕遇刺、海内名士惨死榻上——这四件事一件比一件骇然,一件比一件惊心动魄!还都是一夜之间发生的!

如此惊变,凤州顿时一片风声鹤唳!

桑梓的优势被完全彻底的发挥了出来!

短短三日,根据宋含、宋端尸身上的刀伤,那支擦着卫焕额头激射入青石内寸余的箭矢,卫郑雅榻边遗落的一枚狼牙,三处铁证如山——再加上事后才有些人回忆起来,这两日凤州僻静处被他们偶尔、不小心的目睹、却因为种种原因忽略过去的一些行迹可疑之人…

由此,卫焕悲愤万分、老泪纵横的确认,这一夜的惨剧,俱是戎人潜入所为!

原因?

原因当然是州北大捷之后的报复嘛!

前不久…卫焕唯一的一双嫡出孙儿孙女,还有一个亲自教导的庶孙,三个晚辈一起出城郊送,被送别的人不但有天子翊卫、司空爱子、连准太子妃都在内。那次回城途中,不就是遭遇了“戎人”的伏击,若非上苍庇佑,这姐弟两个早就没了命了!

卫家那位小姐之所以被怀疑贞洁已失,可不就是这次遇伏后被迫于林内,过了好几日才返回瑞羽堂的缘故?

那一次,卫郑雅这个堂伯父还愤怒无比的谴责了戎人无耻的行径…

卫焕痛心疾首的在急奏中表示,他本以为自己三个孙儿遇袭之后,自己动用私兵侍卫,将凤州附近好好的搜查了一番,料想戎人失手之后,残存之人总该远遁返回北地了。未想到这些蛮夷如此狡诈,才不到一个月,又潜了回来!

所以这一晚上的惨剧非常清楚了——

戎人早有预谋要报复州北大捷的功臣宋含父子,亦对卫氏深怀恨意——尤其是公然痛斥过他们丧心病狂的卫郑雅。

他们有备而来,先是用油脂浇透了知本堂祖宅里的那幢楼阁再点燃。由于是知本堂的祖宅,加上这楼阁又在祠堂旁边,不可能没人救火的。又因为被油脂浸透以后无法用水扑灭,只能特意去运沙石…这还是有卫焕提醒与指挥的缘故,否则灭火速度更加缓慢。

在这种满城惊动、纷纷加入灭火的情况下,从衣着整齐还有死在起火处附近的情况来看,宋含一行显然是准备过来帮手,结果途经巷中时,猝然遭遇一阵箭雨,又经过短暂的厮杀…或者说是补刀,所以在很快的时间里就全军覆灭。

由于当时火势紧急,许多人敲锣打鼓的叫醒邻舍,可谓是满城喧嚷,这巷子距离知本堂祖宅不远,可在当时的情况下,谁还能听到内中动静?故此宋含父子一行人死得极为迅速!

而卫郑雅虽然是死在自己的内室,但也被怀疑,是戎人或戎人收买的内奸假冒了小厮去禀告走水之事,趁卫郑雅毫无防备,猝然杀之!

否则,门户好好儿的,卫郑雅怎么就死了呢?

总而言之,都是戎人的歹毒报复!

卫焕在奏章中妙笔生花、极尽凄婉的痛陈了此番卫家的损失,直指戎人阴毒卑劣,简直令人发指!

他不但用悲凉无比的措辞描述了嫡亲侄儿卫郑雅之死对于敬平公府上下的打击、以及从文人角度深刻惋惜一位名士的无辜陨落,更提到宋含、宋端乃是圣旨褒奖过的人,戎人此举,无异于挑衅大魏威严!

当然,在奏章最后,卫焕不忘记写上,关于所谓凤州庶民拦轿告状之事,恐怕也是戎人所为,目的还是要就州北大捷进行报复。

不然,戎人放着满凤州的楼阁不烧,做什么要费手脚跑到知本堂的祖宅里去下手?

这正是证明了庶民告状从头到尾都是戎人的阴谋,却被司徒卫崎当机立断予以杖毙,所以恼羞成怒的戎人…就烧了卫崎的祖宅!

卫焕亲自捉笔、同为海内名士但论实力更在卫郑雅之上的卫师古耗费数个时辰润色修改,使得这封奏章当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淋漓尽致的表达出了一个为了守土卫疆、不惜与戎人势不两立却遭遇戎人恶毒无耻报复、从而惨遭屠戮谋害的家族那无尽的悲愤凄楚…

将最终确定下来的奏章仔细阅过,卫焕真心实意的击节而赞:“永世此奏,若不能打动圣上,除非这天下再无能令圣上动容之言!”

卫师古淡然而笑,道:“阀主先前之奏已十分完备,我不过锦上添花便罢了。”

两人彼此恭维了一番,卫焕叫进心腹,命其速速快马呈报帝都。送走奏章,卫焕面色却又沉了下来,叹道:“长嬴的婚事…”

“惟今之计。”卫师古不但是海内名士、卫长风与卫高川的师傅,实际上也是卫焕的智囊,卫焕与他相交多年,彼此都十分信任,如今卫焕更是以私事相询,卫师古沉吟片刻,便道,“还是只能等沈家人到了再作决定,若沈家不豫,依我之见,为三小姐好,这门婚事退了也罢…到底,阀主与老夫人只此一嫡出孙女,与其嫁得高门却落在旁人之手,还不如许与忠厚却清贫之人,护于翼下,亦能常常得见。”

“我何尝不知若沈家对长嬴心怀猜疑,即使勉强接了她过门,往后怕也未必能有好结果?”卫焕拈着花白的须髯,沉声道,“只是他们祖母说的也是可怜:这孩子的确清清白白,这回之所以落下把柄,也全是为了护住她弟弟!从前我总觉得这孩子性情太过跳脱,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行状。只不过郑鸿身子弱,长媳好容易有了这双子女,格外娇宠些,他们祖母又护得紧,我也无暇多管…”

“这一次若非她多年来坚持习武,不但她自己,高川与长风,没有一个能逃得出来!而且卫新咏之约,生死不明,她竟然有勇气冒充长风前去!如此看来我竟也看走了眼,小瞧了这孙女,冲着她这份护弟之心,我实在不忍叫她回来之后还要委屈了!”

卫师古思索片刻,还是摇头:“阀主奏章中虽然为其分辩,然而这次的奏章里要禀告的事儿太多,这不过是小事…未必能够引起注意。咱们如今不在帝都,也没法控制舆论!最紧要的是,这孩子人还没到帝都,和她有关的谣言已经铺天盖地,即使辟谣,也已被议论纷纷过了。大家闺秀这样被挂在街头巷尾的人口中谈说,总归…沈藏锋在沈家地位又非同一般!”

卫焕沉默良久,涩然道:“罢了,沈家若是因此不满,他们愿意勉强接这孩子过门,我却不想结这门亲了。如你所言,寻个其他人家的远支旁出,令其迁移到凤州来…就护这孩子在凤州一辈子罢!除了联姻也不是就不能继续交好沈家了。”

“族中耆老那边…”卫长嬴现下声名狼狈,这关系到整个族里的声誉,不是卫焕和宋老夫人说了就能算的,这种情况族中耆老都会要求处置卫长嬴,以正家风的。

“他们还有心思管这个?敬平公世子都死于戎人之手,可见戎人报复我卫氏之心何其之烈!这时候不紧守着门户谨慎言…”只是卫焕心里正不痛快,便冷笑着道,“一个劲的出来寻事难道就这么想作死!?”

☆、第六十九章 吊唁

不管卫焕暗中如何筹划如何作为,卫郑雅毕竟是瑞羽堂之人,他死于“戎人”之手,卫焕这一支,当然也要前去吊唁。

卫长嬴其实很不情愿前去。

这时候贺氏已经康复,又回到了她身边伺候,朱阑等四名小使女也被从庄上接回,继续在衔霜庭里做着二等使女。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庄子上遇见厉害的嬷嬷调教过,原本朱阑几个一来多是贺氏、管事的晚辈,二来年幼,非常的活泼爱闹,以至于不管卫长嬴在不在衔霜庭,这院子一年到头都热闹得很。

但这次回来却都乖巧异常,看着比以前沉稳多了。卫长嬴对身边人并不怎么挑剔,小使女们唧唧喳喳的只要不是太打扰她也不恼,如今沉稳懂事了她也就夸奖了几句。横竖朱阑几个能够被挑出来伺候她,不管是闹是静,事情一直做的是用心的。

只是一贯受卫长嬴倚重的绿房和绿鬓却没有一起回来,公开的理由是她们在庄子上被管事看中,年岁也到了时候,向宋老夫人求了恩典就嫁在庄子上了。贺氏还帮卫长嬴打点了两份贺礼送过去。

真正的原因贺氏私下里透露:“这一回大小姐遇险,听说所带的绿衣、绿墀非但没能保护大小姐,反而成了累赘。老夫人很是生气,说这样的贴身使女平常用用也就算了,关键时候一点也不中用!这还是在凤州,若大小姐出了阁,她们陪出去也是丢人现眼,故此把人都换了。”

“琴歌、艳歌她们?”卫长嬴疑惑的问。

贺氏小声道:“大小姐可别小觑了她们,这四位才来的时候,婢子也觉得她们手脚粗大,虎口还有茧子!哪里像是能够精细的服侍大小姐的人?所以…还特意去和老夫人说呢,结果老夫人叫了琴歌上堂,当着婢子的面,琴歌空手将院外的三四名侍卫都打成了滚地葫芦!”

卫长嬴明白了,这次遇袭,宋老夫人震惊后怕之余,也开始了亡羊补牢。之前卫新咏说,由于不是嫡长子,卫焕虽然从老敬平公处继承了瑞羽堂,却因为嫡母的进言,没有得到“碧梧”。但这一次自己姐弟遇险,却给了卫焕理由和机会,软硬兼施的夺了这支暗卫的权柄。

族中暗卫一到手,按着宋老夫人的为人当然是第一个想到自己的一双孙儿孙女。

恐怕不只是卫长嬴身边的使女都被换了个遍,卫长风的流华院里怕也都换上新人了。

“服侍起来确实不够精细,不过她们才过来,总要过上些日子才知道我的习惯。”卫长嬴便道,“姑姑得空也指点她们些个吧。”

“这还用大小姐说吗?”贺氏微微一笑,“婢子成日里叮嘱着呢!只是这些人从前学的伺候人的功夫不很多,大地方倒没什么,细微处可就差了,还得一点一点手把手的教导才成。”对于让卫长嬴过得更舒心这一点上,贺氏的要求一向苛刻得紧。

卫长嬴笑着道:“横竖都在身边,做的不到的地方点出来叫她们记着就好,我想祖母挑的人总是伶俐的,一次记不住,几次下来总能记住了。”

虽然对新来的使女非常宽容,但对于服侍了自己多年的大使女一下子都离了去,其中绿衣和绿墀还是惨死林中,卫长嬴还是觉得心里头气不平:“这吊唁是非去不可,不然,我还真不想去。”

贺氏本来由于同病相怜的缘故很同情卫长娴,甚至劝说过卫长嬴与卫长娴和睦相处,但敬平公府竟然谋害她视为“大小姐永远都是对的、若大小姐错了,请见前一句的”卫长嬴…之前对卫长娴的那点儿同情立刻被贺氏扔到了九霄云外,贺氏如今对敬平公府上下都恨得牙痒痒的,她性情泼辣,刻薄话早就说习惯了:“大小姐何必当是过去吊唁的?就当是去看看那人遭报的身后事,也听听敬平公府上下又是如何哀声一片的,岂不痛快?”

这话让卫长嬴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来,止住她要往自己头上簪的一朵宝石海棠花:“姑姑说的是,嗯,毕竟名义是吊唁,这颜色的珠花还是不要戴了,换那朵冻白梨花罢!”

挑挑拣拣的换好适合吊唁的钗环,又择了素衣素裙,对着镜子照了照,见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卫长嬴便起身,道:“四妹妹和五妹妹那儿料想也差不多了,且去后头廊上等罢。”

虽然瑞羽堂对敬平公府余恨未消,但两边吃亏和过手都是暗地里的,明面上,之前卫郑雅为侄女痛斥戎人、这次卫焕还替卫长绪请封世孙,两边非常的友爱和睦。

因此卫郑雅身死之后,宋夫人再不情愿再心头窃喜,也不得不速速换了衣裙,带着裴氏一起赶过府去“安慰”小刘氏。当然安慰是其次的,最关键的是帮手丧仪。毕竟卫郑雅是独子,敬平公一心好玄,并不热衷后院,老妻去后连侍妾都没有一个,更被说续弦来主持中馈了。苏氏能干却是媳妇,公公的后事,很多地方她都不好做主。

这种时候当然得族中帮手,尤其是阀主卫焕这一支来出力了。

宋夫人、裴氏身负责任,去的早,撇下来子女晚些到。卫长风兄弟走前门骑马,再绕到后门等姐妹。而卫长嬴这些女孩子则是从后院去上车,再走后门出府,一起汇合了再到敬平公府去,免得三三两两的进门,既不好看也让肃客之人来回奔波。

所以现在卫长嬴要等两个妹妹一起走。

她估的时辰很准,在必经的长廊上只等了小一会儿,就见使女簇拥着妹妹们徐步而至。

卫高蝉和卫长嫣的装束与卫长嬴差不多,坊间有话说要想俏、一身孝,大家子的千金小姐,最不缺的就是绫罗绸缎。长辈们又大抵喜欢晚辈穿戴艳丽,除了丧事,女孩子们都没有穿素的机会。

是以平常看惯了装束艳丽的姐妹,今日乍见到一身素服素钗,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清丽俏美。彼此望见,俱是一呆。卫长嬴就打趣两个堂妹:“你们本就生得像,今儿个这么一穿更仿佛了,若非长嫣身量未足,站在这儿真真是在中间放了面镜子一样。”

卫高蝉和卫长嫣由于父亲是庶出、嫡母又是高嫁的缘故,虽然打小一应待遇都没被亏待过,但无论在祖母还是嫡母那儿都没有得到过被宠爱如珍宝的待遇——毕竟裴家门楣低,裴氏没有宋夫人的底气,惟恐一味的宠爱子女,会被人嘲笑她浅薄不会教导。

所以三房的这对姐妹性情含蓄,言谈行事向来都很谨慎,一直奉行着不多走一步路不多说一句话的准则。

当然,究竟年岁仿佛,姐妹之间玩笑几句她们还是能开的。

然而这次卫高蝉与卫长嫣看到卫长嬴,却有些异样,卫高蝉张了张嘴,过了数息才问出来:“大姐你这是…也要去敬平公府那边?”

“是啊。”卫焕和宋老夫人这些长辈刻意隐瞒,卫长嬴还不知道帝都与凤州早已将她的名节议论得纷纷扬扬,只道卫高蝉也察觉到之前自己姐弟三人在官道上遇见伏击与敬平公府脱不了干系,所以好奇自己被这堂伯父害了,却还这样心平气和的去吊唁,便勾了勾嘴角,意有所指的道,“到底是堂伯父,这会子被戎人害了,我总要去尽尽心意…尤其是陪堂伯母说一说话儿。”

听了这话,卫高蝉与卫长嫣都沉默了一下,卫长嫣才细声道:“三姐姐前…前儿个才受了惊吓,其实今日不去的话,我想堂伯母也能够谅解的。”

卫长嬴既然误会两个堂妹是体恤自己被卫郑雅坑了,如今却还要去吊唁他,这才劝说自己不要去,就笑着道:“横竖也没几步路,到底我是晚辈,既然能起身,这样的大事不去也不好的。”

见她执意要去,卫高蝉与卫长嫣对望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不情愿,只是畏惧着卫长嬴素得宋老夫人宠爱,也不敢强力的让她不要出门了。

她们跟在卫长嬴身后,神色苦闷——这种苦闷到了马车边,就更浓烈了——下人给她们备的马车,极是宽敞,足可供三姐妹一同带着使女乘坐。这驾马车本是专门供女眷一起出行使用的,目的是避免一人一车既狭窄又无趣,几人同乘也好说说话儿。

平常卫家姐妹若是一起出门都乘这车,所以卫长嬴也没多想,这儿的三姐妹中她居长,便先扶着贺氏的手上了车,还顺手把车帘别了一下,好方便堂妹上来。

然而她进车之后择了中间的位置坐下后,却见卫高蝉与卫长嫣还站在车边,面面相觑,十分为难。

卫长嬴诧异道:“怎么不上来?”

“三姐姐…”卫高蝉咬着唇,思索片刻才艰难的道,“我…我与长嫣想…想单独说说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