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兄妹两个都是乡间长大,父母忙于生计自也顾不上怎么管教,即使女孩子也不可能像大家闺秀一样矜持文静,腿脚都便利得很。说话的功夫,闻余兰拖着一个人也跑到了跟前,松开脸涨得通红的闻知齐,不怎么标准却极认真的施了个礼,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崇拜仰望着卫新咏,热情洋溢的问,“新先生是觉着躺久了身上不舒服吗?用不用我给先生捶一捶肩?”

卫新咏低下头,看着这才及自己腰间的女童,深深的懊悔自己先前怎么就那么多事呢?

他如今暂时落脚的这赤树岭是盘州靠近西面云州的盘云山里一处小山村。因为这山村统共也就四五家人家,到最近的村镇至少也要走上近百里,所以没有里正,差不多都是苦熬日子的寻常山民。

之所以说差不多,而不是全部。是因为村里一户姓古的人家…本身是很普通的,但有个表姐夫似乎不大普通。

虽然说带着闻知齐和闻余兰兄妹两个过来投奔古家的那姓仇的妇人,除了比普通农妇秀气些、甚至略知礼仪,但却连自己的名字都不大会写,说到底仍旧只是一个农妇。

不过听闻家兄妹两个唧唧喳喳说到的只字片语,他们的父亲——卫新咏记得前日似乎听不远处的山民提过,是叫闻伢子,起初他习惯性的以为是闻雅之之类…结果幸亏没走开,多听了几句才醒悟过来…

总之这个闻伢子,跟这山村的人比起来可不普通。

他本是盘州雍县的一个农夫。祖上传下几十亩上好的水田,在乡间也算一户殷实人家了。所以年轻时候非但读过几年私塾,甚至还聘了在当地公认是美人的仇氏为妻。两人膝下有四子一女,原本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在当地也是极受人羡慕与尊敬的。

只是大魏国祚日薄,桓宗皇帝一年比一年昏庸,苛捐杂税一个月比一个月沉重,偏偏他们又有五个孩子!

丁税丁赋摊下来,就算闻家从前还算家境殷实却也撑不住了。于是短短数年,闻家从殷实变成寻常、从寻常变成温饱、从温饱变成饱餐饿顿…然后快要卖儿卖女求生时,盘州南面的赵乾起了事,闻伢子索性一咬牙,拉了一群同样吃不饱穿不暖的乡亲起了事。

当然他们的规模远远没有赵乾那么大,别说像赵乾那样占据大魏南北要冲豁县了,据说最辉煌时也就是占了一乡之地,甚至至今连名号都没起——忙着收拢柴米养活家小,维持规模,哪里有闲心管旁的?

不过这占据一乡的辉煌,在帝都之变后,天下士族纷纷凑起精兵驰援帝都、导致赵乾从豁县退向雍县起就被打破了。因为闻伢子这群人是肯定不会是赵乾的对手的,赵乾要当真到了雍县,他们那块地盘易主是易定了。

卫新咏先前听闻余兰说到此处时,纳闷的问过一句:“那令尊为何不投奔赵乾?”

小姑娘先不好意思的请教了下“令尊”的意思,明白之后又念叨了几遍记下来,才道:“我听柳家大哥说,若是赵乾是个好人,投奔了也成,所以阿爹他们如今还在雍县。”

卫新咏之前已经问清楚了这所谓的柳家大哥是闻伢子跟前一个类似于亲卫的人,因为从前是闻家的邻居,跟闻家上下都熟悉——还是闻伢子那个私塾老师的外甥还是侄子,跟着那私塾老师长大的,耳濡目染颇识文字,所以在闻余兰从前看来是个非常有学问的兄长了——之所以说是从前,是因为卫新咏前些日子因为伤病,躺在榻上起不了身,起初嫌闻家兄妹过去惹厌。辰光久了,他一个人不死不活的躺在那里实在无趣,又得了仇氏叫闻知齐送了汤水并服侍他喝下润了嗓子,也跟他们兄妹说一说话。

本来凤州卫氏就以文风昌盛而闻名天下,卫新咏的才学,在整个卫氏中都是名列前茅的。他虽然只是抱着解闷的目的跟这两个孩童攀谈,然而信手拈来的种种典故、逸事、乃至于山野里的一草一木的传说等等,仍旧听得两个孩子如痴如醉…照卫新咏的想法,说这些不过是为了把他们哄得消了敌意与防备,那当然是自己想问什么,这两个小儿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结果事实也确实如此,虽然说这兄妹两个因为年纪,所知有限。但两日下来,他们知道的几乎全部都告诉卫新咏了,也才让卫新咏晓得了如上那些事情。

问题是,这兄妹两个从此却也赖上了他。

尤其是闻余兰。

慢瞧这小姑娘生长农家,因为长年饮食俭朴,个子比卫新咏见过的贵胄之家的同龄小小姐们矮了许多不说,面上也是常年带着菜色,不昧上一大把的良心的话,连这年纪小女孩子最容易得的“可爱”两个字都夸不出口。

但这小姑娘偏偏特别仰慕有才华的人。

之前那个柳家大哥,据卫新咏推测,最多也就是他自己启蒙阶段的那点儿水平,尚且叫闻余兰佩服不已。如今卫新咏不过略展才学,顿时把她给折服得五体投地,甚至到了听完几个故事后,拉着自己的小哥闻知齐当场就要磕头拜师的地步…

卫新咏自然是拒绝,他如今心里乱七八糟的,死志尚未完全去尽,生意半沉半浮还没提起来,正是满心烦恼,哪里来的心思去给两个小孩子做老师?即使这两个孩子救过他。

不想他的再三的拒绝,虽然让闻知齐热情退却后没了兴趣,竟激发了闻余兰的斗志!

这小姑娘如今是天天往他这里跑,每次都还把闻知齐一起拖过来,理由是这么好的老师怎么能错过?小姑娘认的字也不知道有没有十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观念却根深蒂固,慢说闻知齐了,就是仇氏好像都没有这样深刻的认识…

对于乡野中一个稚气女童如此好学,卫新咏倒是觉得很有意思。

不过这点有意思,还不能让他允诺把这两兄妹收归门下——所以现在见到这急于拜师的小姑娘,他就觉得头疼…

这次也不例外。

即使他面无表情不理不睬,闻余兰依旧满脸欢快喋喋不休的念叨了足足小半个时辰的新先生长新先生短——卫新咏才被那仇氏问起名姓时,连自己被谁救了都不知道,虽然他当时不在乎死活了,但也不想落在人手里受折磨,更不想被人绑了去跟卫家之类的商议赎金。是以用了当初见卫长风时的化名,隐去姓氏,自称姓新。

由于他这些年在朝野也算薄有声名,甚至没说自己叫新咏,却拿了亡姐的名字新台来用。

仇氏母子三人见他谈吐斯文而且似乎才学广博,对他很是尊敬,言必称先生。

这会闻余兰滔滔不绝的念叨完卫新咏完全没有听进去一个字的一番话,终于察觉到他的沉默了。不过,闻余兰一点都没有觉得他是在讨厌自己,反而很关心很紧张的问:“新先生,您怎么不说话?您是不是不舒服?”

“在下身体确实有些不适。”卫新咏脸色有点发青,他寻思着自己姐姐过世时,似乎跟这小丫头年纪差不多,卫新台那是何等温柔体贴何等文静可爱?怎么这小丫头…也是可以被卖进高门大户做小使女的岁数了,居然这样不会看眼色!

果然他这么冷冰冰的一句,闻知齐都识趣的拉着妹妹的袖子示意她回去、别打扰这位新先生了,闻余兰却是勃然大怒,拨开闻知齐的手,义正词严的指责道:“小哥你真是太过分了!明知道新先生如今病了,非但不留下来照料先生,还想偷偷的溜走!有你这样拜师的吗?!你这副样子,哪里能打动新先生收下咱们?”

闻知齐:“…”

指责完自己的小哥,闻余兰转过头,朝脸上青色更重了点的卫新咏露出灿烂无比的笑容:“新先生您放心吧,我虽然还不认识几个字,但也听柳家大哥说过,这师父呢就跟阿爹一样,是要好好尊敬与孝顺的。您如今病了,我一定会像侍奉我阿爹一样侍奉您!”

…为什么会觉得我病了这小丫头非常高兴?卫新咏木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实在按捺不住,终于决定抛弃在士族之间已经用习惯的转弯抹角、含蓄委婉、给对方留足了体面全靠双方有默契才能够心照不宣的说话方式,冷冷的、直接的道:“我不是你们的师父,而且我现下没什么需要你侍奉的…你们让我在这里安安静静的晒一会太阳就好。”

这话说出来,卫新咏自己嘴角都微微抽搐了下,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抢白过人了…毕竟朝堂上、贵胄间,都是要体面的!说话点到为止大家就都心里有数了…更何况他这次抢白的还是个小姑娘!

唉,这小丫头若是哭着跑去跟那仇氏告状,可真是尴尬…

卫新咏皱着眉头想道:“或者离开这里?但去什么地方呢?去找虎奴吗?还是…”

他还没想完,被他判断十有八.九会因为下不了台而难过的哭起来、继而跑去找仇氏的闻余兰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见这情况卫新咏更加没有收她做弟子的心思了,他自己才学出众,天赋卓绝,可没耐心去教个笨弟子,只瞧这小姑娘反应这么慢就知道她一定不够聪明、而且还是个女孩子!

…但是且慢!

闻余兰露出恍然之色后,却没有哭也没有跑,而是斗志满满的挽起袖子,大声道:“新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新先生要安安静静晒太阳,杨家的羊圈却就在那边,他们家的鸡还散在外头,三不五时的,这些羊啊、鸡啊就要叫上两声,打扰了新先生晒太阳!新先生您放心吧,这事儿,我跟小哥都在行,一准给您办好了!”

不等被她天才般的理解能力惊得目瞪口呆、风中凌乱的卫新咏制止,两兄妹立刻冲向最近的一只鸡,把它撵得惊慌失措尖鸣不已…

原本平静的小山村,顷刻之间陷入鸡飞羊跳的大混乱里…

☆、第九十二章 喜事

第569节第九十二章 喜事

春草湖畔。

晌午前。

卫长嬴一脸惊喜——这是这些日子以来可以说稀罕无比的神情了——甚至腾的站了起来,一迭声的确认:“当真是这样?我没听错罢!真有这样的好消息?你莫不是说了来哄我的?”

下首小心翼翼坐了小半个身子的人名叫陈福,这姓氏加上他瑞羽堂外院管事的身份,不问可知是跟宋老夫人跟前的陈嬷嬷有亲戚关系。

不过即使是陈嬷嬷的亲生儿子,对着宋老夫人的掌上明珠也不敢不尊敬。陈福这个侄子自然越发讨好,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欢喜,既有喜气又不至于完全罔故卫长嬴身上还戴着夫家的孝、冒犯了沈家,殷勤道:“大小姐这话说的,借小的十个胆子,也不敢骗您啊!若不是为了等大夫人的这个准信,好一并报给大小姐您,小的其实几日前就该到了!”

这还是真是个好消息,虽然说对宋夫人来说可能有点尴尬…

因为宋夫人又怀孕了。

当年是季去病花费了两年时间,吃住在卫府,将已经奄奄一息的卫郑鸿调养得能够自动走动、且与妻子生下一女一子。不过因为病根未除,所以之后没几年,卫郑鸿就陷入了长年的独居静养。

所有人都认为卫郑鸿今生的儿女缘分也就是卫长嬴与卫长风姐弟两个了。

这也是宋老夫人把这双嫡亲孙儿孙女当成了掌上明珠心肝宝贝的缘故之一。

因为无论亲孙女还是亲孙,她这辈子怕都只得一个,能不好生疼惜爱护么?

及至几年前季去病找出了彻底去除卫郑鸿病根的方法,令其彻底康复。但宋夫人却是做外婆的人了,再生养儿女的指望自然不大。卫郑鸿卧病多年,全靠妻子里里外外的张罗,孝顺公婆抚养儿女,心中对妻子儿女都非常愧疚,再加上膝下有子,自然不会去纳妾。

所以卫长嬴知道父亲身体好了之后,也没想到过自己会再有弟弟妹妹。不意这次陈福从凤州赶来,除了送来许多眼下需用之物外,就是专程来禀告这个好消息的。

“早先大夫人连着好几日都没有胃口,咱们都以为是因为挂心大小姐您的缘故。”陈福着经过,“当时大老爷就说,打发人过来看看,亲眼看看您这儿,也好叫阀主与老夫人都放心。所以就从那会开始预备动身了。但临行之前,大老爷觉得还是请大夫给大夫人看一看的好,不想这一看,纪大夫却说大夫人似乎是喜脉。”

“这下子小的可就没走了,当时因为日子还浅,纪大夫有些把不准。老夫人让小的等了几日,待纪大夫切了准信,才着小的动身,好告大小姐您知道呢!”

卫长嬴虽然是一身重孝,此刻也不禁笑出了眼泪,微带哽咽的一连叫了三个好字:“好好好!打从去年除夕以来,这是我这些日子听到最好的消息了!”

欢喜完了,她又有一重忧虑,“只是母亲如今年岁已长…”

“大小姐请放心,纪大夫说,大夫人虽然年岁长了,但先前有过大小姐您和五公子了。”陈福忙道,宋老夫人知道长媳可能怀孕后,特意让他晚点走,好得个准信来报喜,就是想借卫家添丁、添的还是卫长嬴同父同母的亲弟弟或亲妹妹的好消息,来冲一冲帝都这边的阴霾的。

所以不管宋夫人这一胎情况如何,陈福肯定是往好的说,“何况咱们大夫人素来身体好,如今阀主跟老夫人更是可着劲儿的给大夫人进补,大夫都说大夫人必然能够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生下小公子或小小姐来。”

卫长嬴听他说得笃定,才放了心,又问起详细,陈福花天锦地的说了,总而言之就是卫家一切都好、卫家上上下下都好、卫家什么都好!他这次过来就是代卫家人看看卫长嬴,顺便让她开心开心的!

知道陈福必是得了叮嘱,报喜不报忧。不过想着凤州比起帝都来至少未经兵燹,既然地方上太平,凭着自己祖父祖母的手段,还有父母俱在…想来有什么麻烦也不会很大。

卫长嬴渐渐放了心,擦了擦泪,就叫施曼儿拿银铤上来赏陈福。

不过施曼儿这一上来,卫长嬴倒是想起了一事,待陈福谢了赏,便问他:“我之前与顾家妹妹等人出帝都后,仓促之间无处落脚,就去了盘州长县,由那里一个管事叫施林的接待的。此人做事很是用心,如今我这跟前的使女都是他的晚辈…这事情祖母跟母亲知道了吗?”

她也是做了几年当家主母下来,很清楚这内中的猫腻——施林这次虽然立了功,但他不是家生子,背后似乎也没有什么强势的靠山,功劳因为有自己这个大小姐亲自佐证,别人抢不去,好处就不一样了。别层层盘剥的叫施林以为自己这个卫家大小姐不值得什么。

“大小姐在长县落脚后,施林就派人快马传了口信回凤州。”陈福低头禀告,眼中有一丝羡慕,恭敬的道,“阀主与老夫人也是为了此事才紧急挑选精骑、交给莫校尉带着北上的。至于施林,如今已被大夫人召回瑞羽堂了。哦,小的动身前,还喝了他认施嬷嬷做义母的酒呢!”

卫长嬴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这就是自己的母亲宋夫人对施林之前用心侍奉自己的的回报之一了。

施嬷嬷与施林同姓,攀亲也有说处。而且这位嬷嬷是宋夫人的心腹陪嫁,未来地位就是如今的那位陈嬷嬷——那是卫长嬴与卫长风这样得宋老夫人宠爱的晚辈见着了也要客客气气的老仆。

毕竟施林不是卫家世仆,虽然靠着本身的才干混到管事这一步,但从整个卫家来看,一个偏僻县里的管事,也就那么一回事。宋夫人因为他接待自己女儿的用心要赏他,自然有很多方法,只是施林又不是主动派人去救助卫长嬴,不过是凑巧卫长嬴一行人恰好撞到了他门上——这种靠运气来的富贵机会难免让人眼红和不服。

卫长嬴是已嫁之女,不在卫家,更不插手卫家的家事。宋夫人倒是当家主母,可施林这种偶然被她召见的下仆,怎么可能三天两头跑她跟前去呢?所以卫长嬴与宋夫人的感激与照拂,都不能帮助施林挡住卫家庞大奴仆中的嫉妒和攻击。

但认了施嬷嬷做义母之后却不一样了,施嬷嬷也是奴仆,没有宋夫人那么难见以及难以亲近。但论到对下仆的威慑,施嬷嬷却绝对不低。施林拜了她做义母,以后可以名正言顺的经常走动,有什么委屈当然就可以在走动时说出来。

且通过日日陪伴宋夫人的施嬷嬷,也能够三不五时的被宋夫人知道一下。

这样才是真正的给予施林回报——要是直接赏赐他钱财或高位,那等于是害了他。

卫长嬴感慨了下高门大户做事总是要转上几个弯,也是记了一下母亲在此事上的处置方法,就对施曼儿道:“我跟长风都是施嬷嬷看着长大的,不意施林如今竟拜在她膝下,今儿个咱们主仆倒是都有喜事了…你一会也去拿两对银铤,跟姐妹们分了,就当我贺你们多个祖母疼爱吧。”

施曼儿虽然不太清楚施嬷嬷在瑞羽堂里的具体职分,但听说有资格被称为看着卫长嬴姐弟长大的老仆,就知道身份非同寻常。父亲居然能够有这样的靠山,可比卫长嬴赏赐更好,喜出望外的谢了恩。

喜事说完了,沈家如今里里外外都穿着孝,肯定不可能一直欢声笑语下去。

陈福一句想给沈藏锋以及两位小公子请安,就让卫长嬴原本含笑的口角添了愁绪,道:“你要见夫君,却是不巧。如今城中百废待兴,夫君又被圣上加封了定国公,成日里为朝政操劳,根本无暇来别院。今儿个天色又晚了,你且在这里住上一晚,明日我打发人去问问夫君几时方便见你。”

陈福自是惟她之命是从,又问沈舒光与沈舒燮:“家里阀主、老夫人、大老爷、大夫人,连带五公子都想念得很,叮嘱小的务必亲眼看到两位小公子,回去好详细说嘴。”

“这个倒是现在就可以允你,横竖快用午饭了,本也要叫他们来。”卫长嬴点一点头,命人,“去隔壁叫光儿过来,再去个人,到景儿那边接燮儿回来。”

沈舒光就在隔壁偏厅改成的,闻说母亲相唤,立刻放了笔,整理衣裾,上堂拜见。

陈福待他被卫长嬴叫了起,赶忙一个头磕下去,自报名姓大声请安。

沈舒光看了眼堂下,就晓得这下仆应该就是母亲叫自己过来的原因了。他淡淡的叫了起,道:“陈福?我没听说过这名字…敢问母亲,这位是?”

“这是你外祖母家的管事,这回代你外祖母、曾外祖母们过来探望咱们的。”卫长嬴温和的给他介绍,“方才给你送过去的那几套文房四宝就是他带过来的,是你曾外祖父专门给你的。”

沈舒光微一点头,就向陈福问起瑞羽堂诸位长辈的近况。

陈福一面答着,一面心下称奇:本来他出发前,姑母陈嬷嬷私下里就交代过他此行的要诀,那就是两边都报喜不报忧。因为现在两边有麻烦很多也都是互相帮不上,还不如不说,叫彼此都省点心呢!

原来按照陈福心里想的是沈舒光跟沈舒燮都还小,这么点大的孩子遭逢乱世,在乱军之中侥幸活了下来,却也亲眼或亲身经历了血淋淋的残酷厮杀,甚至还包括他们的祖父、叔父之类的亲长在身旁遭遇杀害。

这才过去几个月,怕是惊魂未定呢。

陈福甚至都决定不管这两位小公子怎么样,回去都照平安无事聪明伶俐来夸奖。却不想小一点的沈舒燮还没到,这才六岁的沈舒光小公子言谈举止之间居然颇为老成,而且目光沉静神情淡漠,一点也不像寻常孩童——陈福之前没见过他,不知道沈舒光在今年除夕夜时还是个顽皮惫懒的孩童,只道他一直如此,却很钦佩的感慨沈家子弟究竟不凡,小孩子胆子就这么大…这位小公子身上可看不出来受过惊吓的模样啊!

才六岁,遭逢大变之后亦能够继续保持这样沉稳的大家之风,这小公子往后必有成就。陈福心里这样想着。

等沈舒燮被接了过来,这还不怎么懂事的小子,身体虽然不好,性情却跟突围前一个模样。被人抱到卫长嬴跟前,对陈福的请安连眼风都没赏一个,就一迭声的嚷着要母亲抱、要胞兄讲故事、要黄姑姑做点心、要贺姑姑给喂…是把卫长嬴及左右重要之人不管在不在,全部都吩咐上了。

卫长嬴抱他在膝上,不免哭笑不得,点着他的额,爱怜的嗔道:“你如今这架子就这么大,往后要给你配多少人才服侍得了你啊?”

“大小姐膝下长子年虽幼,却沉稳大气,有乃父之风,往后必能振兴门庭;次子身子略差,然而性情活泼开朗,日日承欢大小姐膝下,深得大小姐与胞兄疼爱。何况既有季神医在侧,想来康复指日可待。”堂下陈福飞快的打着自己回到瑞羽堂后的禀告的草稿,欣慰的想,“这下可不必担心回去之后说谎太过、被老夫人察觉了!”

☆、第九十三章 张家

第570节第九十三章 张家

三月中,软风吹得万物渐次苏醒,春草湖美如画卷。

湖畔的一座座别院,俱被掩映在浓浓淡淡的春色里。

桃李杏樱之类的花树争相怒放,勃勃的生机喧嚣而静默的发生着,甜腻的气息充斥天地。自正月以来的家家举哀、户户闻丧的悲凉气氛,亦在这样的季节里,不知不觉的淡去。

从眺翠楼上俯瞰,越过如烟如帘的柳枝间望出去,色似翡翠的湖面,温润得勾魂夺魄。

施曼儿拎着一个精巧的食盒,脚步轻快的上了楼。守在楼口的小厮朝她笑了一笑,却不作声,只手脚麻利的打起帘子,方便她进内。

由于朝着湖面的整面都开着窗的缘故,楼上的这间屋子此刻采光非常好。明亮宽敞到堂皇的室中,靠窗正中的位置设着一张宽大的书案。

二公子沈舒光一身缟素,端坐案后,面前摊开了一卷书册,正认真的读着,手里拈了一支紫毫,不时将一些有疑惑、不懂得的地方在旁边的宣纸上抄写下来。

他手里的紫毫看起来有些陈旧了,甚至靠近顶端的地方还断了一截。而就在书案的右角上,上好的文房四宝堆了尺高…这里面大部分是之前陈福来时带过来的,但有好几份都是前两日他过生辰时收的贺礼。

不过沈舒光似乎暂时没有换笔的意思。

施曼儿记得他手里这支笔似乎是在太傅府的废墟里翻出来的,也许是这个缘故,让这个生来就享受着天下顶尖豪奢的小公子如此重视一支断过的紫毫吧。

她已经不是头一次给这位小公子送东西了,知道沈舒光最恨在读书时被打扰。是以几乎踮着脚走到他身后不远处的方几边,轻手轻脚的揭开食盒,却不忙拿东西出来,而是先从怀里取出一块锦帕,折了一折垫到几上。

继而把一只锡奴取出放上,又依次端出四碟精致的素点。由于有折过一层的锦垫垫着,所以这些东西放下来都没有发出声音。

锡奴里温着的是扶芳饮,素点都是冷热皆可入口的。休看不多,但却是黄氏在百忙中抽空亲自下厨所做。这整个别院里,除了沈舒光,也就或伤或病的几位能够有这待遇,就连卫长嬴自己都没份。

做完这些,她收拾好食盒,正要悄然推下,却忽听沈舒光开口道:“曼儿姐姐,母亲这会可得闲?”

施曼儿忙住了脚,道:“夫人才歇下来,正好空着。二公子要过去吗?”

沈舒光放下紫毫,拿过手边的枫叶书签,放在自己看到的地方,合上书册,道:“正是。”

“那二公子先用点心罢,用过了点心,婢子陪您过去?”施曼儿建议道,“如此路上正好消食。”

沈舒光点一点头,帘子外的小厮见机,跑下去打了一盆清水递进来,伺候他洗手。

就着扶芳饮将四碟素点各用了些——施曼儿注意到,他吃的都是比较小一点或有所破损的。

本来给沈家嫡出公子的吃食,肯定不会有这种破了相没做好的。但现在非比从前,既不在太傅府里,人手东西都欠缺,黄氏又不是专门的厨娘,成天忙得陀螺也似,她能抽空下厨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所以点心里面难免就有不够精致、甚至蒸破了的。

此刻沈舒光就将这些都吃了,却吩咐将完好的都包起来,小心翼翼的拢进袖子里,这才道:“走罢。”

到了卫长嬴跟前,却见沈舒景等人也在,一水儿的孝服里季伊人身上的月白春裳最是打眼。这季家小姑娘如今眉眼长开,越发显出端秀来,顾盼之间俏丽难言,在卫长嬴跟前也不像以前那么拘束,大方了很多。

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季伊人跟沈舒颜关系很好,与沈家其他人,包括下仆在内都还处得和睦,但沈舒光总觉得这位义姐看自己的目光有点不对头…

不仅仅是看他,甚至看沈舒燮的目光也不大对劲…

倒不是说旁的什么不对劲,而是沈舒光察觉到,季伊人似乎很不愿意看到自己兄弟两个。

比如说现在,沈舒光进门后,挨个给母亲以及姐姐们、包括义姐季伊人在内都请了安,被免礼后,堂姐沈舒景与沈舒颜都和蔼的看着他,说几句诸如“二弟今儿起来就去了眺翠楼上看书?可别太辛苦了”、“几日不见,二弟似乎又长高了点”之类。

按说即使义姐不如堂姐亲,这时候不跟和堂姐们说两句,好歹附和一声罢?可季伊人专心低头看着自己的袖子,脸色不说厌恶,无奈二字却是明摆写着的。

…我似乎没得罪过这位义姐吧?

沈舒光一边恭敬的回答姐姐们的嘘寒问暖,一边茫然的想:“为什么这位季姐姐,总是不愿意多看我一眼呢?”

不过他跟季伊人也就是请安的时候撞见了照个面,并不是多么深厚的交情,所以虽然疑惑着,被卫长嬴关切的问了一句:“光儿这会怎么就过来了?”

沈舒光便将季伊人对自己的不喜丢到一旁,道:“孩儿昨日听人说张家叔父已经返回帝都,所以想去探望。”

“这样啊?”卫长嬴微微蹙了下眉,张洛宁生还的消息是这几日才传过来的,这位帝都大名鼎鼎的才子是东门突围中极少数的幸存者。不过他也中了一箭,虽然不在要害,然也在三百里外的小镇上养了好几日伤…那小镇偏僻得很,与外界不通消息,张洛宁跟随行的人都不知道帝都早已被收复,待这伤好到能够骑马了才偷偷摸摸的出来打听。

所以是前日才回到帝都。

张家人除了他之外也是凋敝得不成样子,不过他还没成亲,是以就把被烧成废墟的旧宅随便收拾修缮了下,将就住在了城里——早先西凉军的探子没有找到他,以为也在突围时没有了,张家仅存的那两个族人办丧事时甚至连他的衣冠冢都立了,现在他忽然回了来,族里既欢喜又唏嘘。

不说张家这儿…就说卫长嬴得了丈夫从城里送来的信,因为张洛宁不但是丈夫的知交好友,还是沈舒光有师徒之约的,她当然不敢怠慢。沈家之外,又以沈舒光的名义单独备了一份礼,让伶俐的下仆送过去慰问。

之所以没让沈舒光去,却是考虑到城中如今百废待兴,马车行走不便。而且张家这次损失特别的惨重,京畿张氏的名头不是白叫的,张氏虽然也有子弟在外任官或寄居,但十之八.九的子弟都在帝都或京畿,所以几乎全部遭了这场横祸——京畿张氏凋敝到了本宗现在就只有张洛宁一个人活了下来!

旁支远脉里,亦是屈指可数!

想当初京畿张氏在世家里也是数得着的人家,子孙昌盛枝繁叶茂,却因这次兵灾凋零到了这样的程度。跟张家比,沈家、苏家这样的都要偷笑了。

可想而知,张洛宁现下哀痛以及忙碌到了什么地步!

下仆过去慰问是不需要他亲自出面接待的,甚至只要给门上交代一声就成,毕竟沈藏锋与张洛宁的私交两家下人都知道。但沈舒光过去,即使张洛宁不出面,那边总也要派出管事来接待——平白的给张家添事了。

所以此刻卫长嬴听着沈舒光的要求,便委婉的道:“你张叔父他如今才回来,忙得很,不如过上几日再说。”

沈舒光眼露失望:“张叔父会忙多久?”

“这个可说不一定。”卫长嬴沉吟道,“总之适合的时候,你父亲自会打发人过来提醒的。”

她倒是听了出来,沈舒光提出去探望张洛宁,也不是为了劝慰这位准师父,倒有想快点开始授课的意思。

这也不能说沈舒光只顾自己的求学不管张洛宁此刻的心情,毕竟他之前跟张洛宁相处次数也不多,对张洛宁还远远不到师徒情深的地步。加上年纪小,考虑不周全,听说张洛宁回帝都了,第一个念头当然是自己要早点请这个师父授课,好不辜负了祖父祖母生前对自己的期望。

他能够想到用“探望”这个理由去催促张洛宁履行为人师的责任,而不是直截了当的问“张先生几时收下孩儿”,卫长嬴已经很是欣慰了。

不过欣慰归欣慰,卫长嬴还是要老生常谈的叮嘱他:“注意些身子,别太刻苦,累坏了自己。”

“孩儿遵命。”沈舒光认真的道。

卫长嬴却不指望他真正听进去多少,暗叹了口气,道:“你现在来的正好,你二伯这几日有些咳嗽,季神医没有开方子,却建议用这季节生的几种野菜熬粥,你的姐姐们打算亲自带使女出去挖,你也一起去?”

挖野菜这可不是大家闺秀或者大家公子该做的事情,但尽孝心就不一样了。

当然卫长嬴准许甚至主动暗示沈舒景提出此事,更多的还是为了化解沈敛实跟沈舒颜之间的罅隙。

何况如今这天淡云高的三月,又恰好在春草湖边,找个理由放晚辈们出门踏青散心也不错——小孩子家么,还是多出去走动走动,身子骨儿才能健壮啊!要不是沈舒燮年纪小,又身体不好,卫长嬴一准会把次子也派上。

沈舒光虽然不知道母亲的这几重考虑,但对二伯沈敛实也是非常关心的,问过沈敛实的病情并不严重后,想了想,仍旧道:“孩儿过去看看二伯?再来陪三位姐姐一起去。”

“你二伯方才喝了药,已经睡下了,还是不要打扰他的好。”卫长嬴察觉到沈舒颜听堂弟说去看自己父亲时,眼神一黯,忙道,“你要去的话,就直接跟你的姐姐们出门罢,东西她们都备好了,你跟着去就是。”

☆、第九十四章 顾笙

第571节第九十四章 顾笙

施曼儿等沈舒景等人都告退了,才略带尴尬的从袖子里摸出一方帕子包裹着的东西:“方才二公子把点心里的好的都留了下来,想是看大小姐她们都在,不方便分,所以进门时寻机塞给了婢子。”

卫长嬴问了几句经过,失笑的摇了摇头:“这孩子!”

她虽然没有黄氏亲手做的加了调养身体的药材的点心,但作为当家夫人,又是如今这样离不开她主持大局的局势,该给自己开的小灶当然也不会落下。倒也不见得就缺了几块点心。

但儿子的心意自然不一样。

卫长嬴心里暖暖的,叫施曼儿打开,自己拈了一块吃了,这才吩咐:“一会拿去给燮儿,不要让他一下全吃掉,给他个两三块就成。其他的拿个碟子装起来,再叫厨房做点差不多的,备着景儿他们回来用吧。”

施曼儿应了一声,她还没下去,外面有下仆匆匆过庭来禀告:“门上来了人,自称是顾家下仆,欲求见三夫人!”

卫长嬴放下茶碗,问:“是哪个顾家?”

“回三夫人的话,来人自称是洪州顾氏之仆。”下仆被这么一问,察觉到自己回话不够仔细,心下一惊,赶忙加倍恭敬道。

卫长嬴看了下仆一眼,让这下仆头又低了几分,算是敲打过了,才吩咐:“叫那人进来说话吧。”

等着来人时,卫长嬴飞快的盘算了下洪州顾氏打发人来想做什么?

虽然说申寻跟申博兄弟两个利用废后顾氏的人手干下来的事情没有宣扬出去,可顾夕年等人是知道了的,洪州顾氏却是早在申博登基之后就开始受到打击——好在他们的本宗并没有大举搬到帝都长住,这次折损的族人,相对于整个洪州顾来说倒不算严重。

但对于顾孝德这一房,两个儿子虽然都活了下来,可多年来的心腹却死了个七七八八。如今顾威跟顾严兄弟两个在朝在野都有些举步艰难的意思…这会打发人来,也不知道是解释前事呢还是拿着沈藏凝这一重关系来求情?

卫长嬴思索着各种情况、以及自己届时的回答。

少顷,下仆先进来道:“顾家来人已经在门外了。”

“叫进来吧。”卫长嬴打量了下自己的衣着仪容,点头吩咐。

下仆出去,引了一个素衣妇人进来,这妇人自称姓毕,约莫三旬年纪,皮肤还算白皙,五官平凡,眉眼之间透着精明能干,看得出来应该是顾家的一位管事姑姑。听她口音是极纯正的京腔,不像是洪州顾氏才补过来的人,叫人就忍不住唏嘘兵荒马乱的也不知道是怎么活了下来的。

她非常恭敬的给卫长嬴请了安,继而回答了卫长嬴对顾家的问候,就双手呈上一张礼单。

卫长嬴先不接,不置可否的问:“姑姑这是什么意思?”

这毕氏赔笑:“婢子此来,是受了驸马之命,有件私事想要请托贵家的。这份礼单,却是驸马的小小心意。”

“却不知道是什么私事?”卫长嬴不动声色的问道,她注意到这毕氏称顾威是驸马而不是老爷之类,就想到她自称顾家下仆,恐怕应该是临川长公主那边的下仆才对。许是因为临川长公主已经殉节了,如今皇室又衰微,这才说了顾家而没提长公主。

卫长嬴心里就嘀咕她到底会是什么来意?

“是咱们家大小姐。”毕氏小心翼翼的抬眼打量了一下卫长嬴的脸色,却见上首卫长嬴神情冷静,看不出来喜怒,赶忙又低了头,继续道,“殿下与夫人都殉节了,驸马和二公子都忙,大小姐没有长辈教导照料,实在不成个事儿。而府上有早先还有一位端木家的小姐…驸马就想…”

合着是要把顾威跟临川公主的女儿顾笙送过来。

从情理上来说,大家娶妇讲究丧妇长女不取,顾笙没了母亲跟祖母,若不能寻到其他可靠的女性长辈教导,往后婚姻可是个难题。而且沈藏凝虽然没过门,眼下碍着双方都要守孝也不方便商议过门的事情,但总归是准顾家媳妇了。

这么算起来,顾笙是她的夫家侄女,顾家现在没有合适的女性长辈来养育教导顾笙,托付给准婶母的娘家,也是无可厚非。尤其沈家现在确实是女孩子比较多,男孩子年纪又还小,接收顾笙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不过卫长嬴心念一转,却明白了过来——顾威早不托付晚不托付,偏偏现在派人来商量送女儿过来寄养,看来是受到了什么压力,这是把女儿送过来做人质了。

回想了下丈夫之前提到顾家时说过的话,卫长嬴沉吟了片刻,便应允了下来:“这些日子咱们家里忙,倒未注意到贵家有这样的不便。若不嫌弃的话,就请将府上小姐送过来吧。府上小姐我虽然见的不多,但却知道,是个极好的孩子。”

毕氏大喜,又要奉上礼单,卫长嬴象征性的推辞了一番,就把这笔既是顾家的诚意也是顾笙往后吃住在沈家的抚养费接了下来。

等毕氏走后,卫长嬴派人把正陪伴霍清泠的沈藏凝请了过来,将毕氏的来意告诉了她。

沈藏凝听了之后,无所谓的道:“三表姐跟徽桐走后恰好空出了的屋子,是现成收拾好的。现在再收拾一下,给顾笙住好了。”

苏鱼飞跟端木徽桐在玉竹镇时一直跟卫长嬴这些人住一起,但卫长嬴决定搬到春草湖畔的别院来住时,端木芯淼等人出了季宅里的密室,由于清欣公主的关系,端木姐妹一起陪申宝住进了未嫁公主所居的福瑞宫。

从血缘上来说,苏鱼飞当然跟沈家更近,她自己也更愿意与沈家的女眷们同住。

然而端木无忧父子虽是侥幸存活,却一个重伤一个染病。别院这边,沈敛实跟沈舒燮伯侄两个,再加上至今没有痊愈的霍清泠,已经让季去病颇为忙碌。

何况别院地方有限,沈家几位女眷、养伤的沈敛实,还有从西凉赶过来的季家人…已经住得满满当当,沈舒景等几位小姐都要合住一屋了。是以根本挤不下端木无忧父子,所以经季去病初步诊断、保住性命后,他们就进城去找端木芯淼——端木家跟苏家在春草湖边当然也都有别院,然而端木芯淼却不好把清欣公主带着跑过来住。

为了那张药方,端木芯淼如今不敢不盯紧了清欣公主,虽然说清欣现在看起来很安全,但这乱七八糟的世道,还是亲自看着比较放心。毕竟那张药方可是其他地方没得寻的。

由于这个缘故,苏鱼飞谢过沈家收留之情后,就带着侄女端木徽桐告辞进城去了。之前给她们预备的屋子也就没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