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她这样半开玩笑地与他说话,柳方毅多半会笑着回上几句。如今他却一反常态,皱了眉在旁边椅子上慢慢坐下。

何氏暗暗诧异,就将人都遣了出去。她则坐到他的身旁,静等他开口。

“有件事我要说与你听。”柳方毅话说一半,忽地顿住,改了口,“你从小囡囡身上的衣物里,真的辨不出她来处?”

“那是自然。”何氏无奈道:“虽然一看她穿着的贵重衣料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但仅仅凭着这一点,我如何得知其他?”

“嗯。既是如此,那就没辙了。”柳方毅点点头,斟酌着字句说道:“秦大将军曾经遣了人去林中查探,无奈马车上残留的物品无法证明他们的来处。死去的人、马均被狼群撕咬过,惨不忍睹,早已无法知晓身份。如今连日大雪,许多踪迹都无从查找,或许…”

他停滞了一瞬,轻声道:“或许,囡囡要在家里一直住下去了。不如,我们给她取个名字罢。总不好这样随口叫着不是?”

第3章

何氏细观柳方毅神色,“老爷可是已经有了主意?”

“夫人觉得‘英’字如何?”

何家是正儿八经的,何氏自幼读书习字。柳家不过是因了柳方毅的赫赫战功方才兴盛起来。若不是连年战乱中何家日渐衰败,柳方毅是无论如何也娶不到何家嫡女的。家中几个孩子的名字都是何氏想出后与柳方毅商议,如今女孩儿的名字柳方毅虽然有了点自己的想法,却也不太有把握。

“‘英’?老爷的意思是,‘柳岸英’?”

“正是。”

何氏眉心轻轻拧起,手里刚刚端起的茶盏也慢慢地搁回了桌上。

柳方毅知道妻子这是不太喜欢这提议了,赶紧说道:“不如再仔细想想罢。也不急于一时,总得考虑妥当了才可以。”语毕,觉得有些口干,摸过自己跟前的茶盏三两口将茶饮尽,出了何氏的屋子,柳方毅站在廊下呆立了半晌,脚下一转,去了柳岸风的屋子。在门口跺了跺脚,将鞋上沾着的雪末抖落,他大步一迈推门而入。刚一进到里面,温暖的热气扑面而来。

“火烧得不错,够旺。”

柳方毅说着,转眼一瞧,便见屋内两个少年正在案前并行而立。三子柳岸风正提笔凝神,望着案上纸张,次子柳岸汀则负手而立,在旁细观刚刚写好的大字。

听了柳方毅的话,柳岸汀抬眉一笑,“母亲生怕三弟着凉,特意让人给他屋里多加了炭。”

这话让柳方毅心底一黯。

当年唯一的女儿柳岸兰,便是由于染上风寒救治延误而夭折。也是因了这件事,妻子和母亲的关系更为恶化。柳岸风和柳岸兰本是双生子。如今天寒地冻的,妻子尤其着紧柳岸风,也是情理之中。

柳方毅暗暗一叹,将这些思绪暂且搁下,与儿子们说起了刚才与何氏商议名字的事情。

听说父亲要给新来的妹妹取名,柳岸风当即就把手中笔给抛到了一旁。

柳岸汀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问道:“父亲为何想到了‘英’字?”

“‘英姿飒爽’、‘英气逼人’可不都是好词?”

柳岸风盯着漆黑墨迹在净白纸张上留下的散乱痕迹,哼道:“我竟是不知道,原来父亲也懂得这许多词句了。”

柳方毅生性豪爽,自知读书不多,并不甚在意儿子这句话。只是瞧着这小子的态度不怎么样,又记起这几天他对妹妹都不冷不热的,于是抬手猛敲了柳岸风一记。

柳岸风哀嚎一声去揉脑袋,柳方毅摸着下巴兀自奇怪,问次子:“你说,你娘到底为什么不喜欢这个字呢?”

见父亲这样记挂着女孩儿的名字一事,柳岸汀笑容稍稍一滞。片刻后,问道:“父亲觉得妹妹性子如何?”

“她啊,”柳方毅想了想,“和你娘有点像。”

“既是如此,那父亲觉得,‘英姿飒爽’这四字与妹妹可有半点关系?”

儿子一席话瞬间点醒了柳方毅。

他拊掌一叹,道:“这就是了,此字与她不相合。原来你母亲竟是因了这个缘故。那此事需得再仔细想想。”

第二日恰逢柳方毅休沐,倒也不用特意早起。但何氏依然如往常一般一大早就醒了过来。她先去了女儿的卧房。看她还在合目侧躺着,就给她仔细掖了掖被角,这才返回了自己屋里。

何氏想到刚刚从廊下走时看到的漂亮景象,就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雪下得更大了,扫过的地面上已经又积聚起了不少,木屐踩踏上面刚刚留下暗色印记,便被新落下的雪给重新覆上薄薄一层浅浅的白。

一阵冷风吹来,有几片雪甚至被吹进了窗户,飘到了何氏面上。

黄妈妈进屋时刚好看到,赶紧过来关了窗,又劝何氏莫要如此,不然容易冻着身子。

何氏笑道:“哪就那么矜贵了?不过一霎霎罢了,无碍。”

“夫人还是当心些的好。若是现在不留意,往后年纪大些了怕是会遭罪的。”黄妈妈苦口婆心地劝着。

何氏原本伸手准备把窗户打开一条缝,闻言笑笑收了手。见黄妈妈欲言又止似是有话要说,想到黄妈妈刚才去看过女孩儿,何氏莫名地有些心慌,问道:“怎么?可是孩子有甚么事?”

黄妈妈有些踌躇,最终还是讲了出来,“姑娘好像头有些发热。”

其实她自己也有些拿不准。女孩儿的额头若说发烧的话,并没有十分热。但仔细摸摸,总觉得比寻常的温度要稍微高些。

何氏因了当年之事,一直最挂心的便是孩子们的健康。听了黄妈妈的话,她再顾不得其他,连件斗篷都来不及披上,推开屋门急匆匆地就朝女孩儿的卧房行去。

女孩儿躺在床上原本一动不动,帐子掀开依然侧卧,直到何氏微凉的手搁在额上了,方才浑身轻轻颤了下,抬眼看了过来。

何氏这便察觉了不对。那么小年纪的姑娘,怎地眼中现出血丝?而且,看她神色恹恹连动弹一下都疲累的样子,分明还不如初到柳家时精神。

“快去请大夫!务必将回春堂的葛老先生请来!”何氏说着,小心地坐在了床边,握着女孩儿有些微热的手。心底焦急万分,一直陪在她的身边,任黄妈妈如何劝,都半步也不肯离开。

柳方毅本打算先用早膳,听闻此事后就急急赶了过来。

遣人不住出去看。待到七八回后,终于,丫鬟来禀,大夫到了。

何氏赶紧站起身来往外去迎。谁知刚一站直一阵头晕便突然袭来。幸好身边的柳方毅动作快一把将她扶住,这才免于摔倒。

何氏缓了片刻,刚刚恢复如初,大夫已经进了屋。只是来人并非她想请的鬓发花白的葛老先生,而是一位身着长衫的中年男子。一进门,他就说道:“天寒路滑,父亲年事已高,不方便出门看诊,还望见谅。”

此人何氏也识得,乃是葛老先生的儿子,医术亦是十分了得。

心中挂牵小姑娘的病情,何氏顾不得多想,忙将葛大夫请了过来,让他为女孩儿看诊。

柳方毅也是焦急,在旁不时问道:“小丫头没事吧?”连问几次后,被何氏低声说了几句,这才住了口。

葛大夫先是细细观察了女孩儿许久,而后把脉。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方才说道:“令爱身子并无大碍,不过是缺少休息,故而身子太过疲累罢了。如今这景象,怕是有四五日不曾合眼过了。”

“缺少休息?不,不会。她每日里都会好好去睡,刚才她还在床上歇着。”何氏心中慌乱,绞着手里的帕子着急地说。

柳方毅也道:“不知先生有几成把握?莫不是看错了罢…”

葛大夫听了,觉得这是对他医术的羞辱,当即有些恼了,忍住怒气哼了一声,“你们只是看她躺着,怎知她有没有真正睡着?如若真如你所说的‘日日安睡’,绝不会是如今这般模样!”

“可是——”

葛大人差点发火,转眼望见女孩儿在床上蜷缩的模样,顿时心软了。他也很是担忧,思量了下压低声音说道:“难不成,令爱最近受到了甚么刺激?”

柳方毅忙问:“先生此话怎讲?”

“遭遇意外,即便是成人,也会心神受到极大影响,更何况是个孩童?若她近日有过此类遭遇,那么这便说得通了。”

他这话提醒了一旁的何氏。仔细将他的话琢磨了下,何氏很是后悔。

自己只顾着照顾好女孩儿的衣食住行,却忘了她的心里承受了多么大的压力,一直未曾开解过她。囡囡口中不说,心里郁结无法舒缓,怕是一直堆积在心里,结果造成了如今的状况。

葛大夫临走前开了副方子,“虽说此方能够缓解令爱的状况,但最重要的,还是让她放下心中忧虑踏踏实实好好休息。熬过这几日后,身心皆恢复如初,便无甚大碍了。”

但他这个“好好休息”,却是着实难住了夫妻二人。两人商议许久,都想不出个好的解决法子。最终还是何氏想到了一事,问了柳方毅。

“我记得老爷说过,当初秦大将军把囡囡抱回来的时候,她是睡着的?”

“嗯。我刚接过她来,她就醒了。”柳方毅颔首说道。

何氏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这个想法很唐突,但她实在没了别的法子,只得说道:“当初囡囡遭受大难,被大将军所救,这份信赖自是不同于旁人。既然大将军能让囡囡安心睡着,不如,我们请了他来,再帮一次忙?”

第4章

秦疏影觉得自己最近运气有点背。今儿刚去衙里应了个卯,回头就被树上落下来的大堆雪团砸了个准,弄得满头满身全是冰凉凉的一片。

回到屋里拿着干净布巾,他边擦拭着发上的雪末,便思量着一个十分重要且深刻的问题。

难不成京城和自己八字不合?

自打他决定留在此处,每日里总得遇到点不如意的事情,反倒不如以往在北疆的时候顺遂。不如抛了如今京里的职务,转回去打仗?

说起来若不是先皇和镇国大将军,他压根就…

想到这先后故去的两位,秦疏影心头一震,慢慢泛起了疼。往日种种浮上心头,他长长叹息着,将半湿了的布巾随手丢到身旁椅子的靠背上,旋身撩了衣袍安稳坐下。

罢了。还是暂且安心留在京城罢。

“秦将军?大将军?秦大将军?”

一连串小心翼翼的呼喊声传来,神游许久的秦疏影慢慢回了神。循着声音看过去,就看到一张赔笑的黝黑面孔。

秦疏影也不起身,就这么坐在椅子上脚一蹬地。椅子转了小半个圈,直到两人算是面对面了,他这才开了口:“柳大人有事找我?”

柳方毅赶紧连连摆手,“属下当不起大将军的这声‘大人’。”

秦疏影心里头正纠结着,哪有闲心和他叨叨着转弯抹角?当即往后朝椅背上一靠,扬扬下巴,不耐烦地屈指敲了敲椅子扶手。

柳方毅跟着他打过仗,知道他这样已经忍耐得快到极限了,忙直截了当地说道:“大人,属下想请您帮个忙。小女近日心神不宁不得入睡,不知将军可否帮个忙…”话到后来,却愈发难以开口。

秦疏影先是一怔,而后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个很听话的女孩儿,便问:“你说她怎么了?”

柳方毅就将女孩儿的症状一一细说。

秦疏影听他讲了半天,总算是明白了两件事情。

第一,女孩儿很久没睡了,所以现在低热起来,若是再不好,怕是要生病的。

第二,柳家想请他帮忙哄一哄小姑娘入睡,原因很简单,他将孩子抱给柳方毅的时候,小丫头是确确实实睡着的。

弄懂了对方来由后,秦疏影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没可能。”

柳方毅知道秦疏影不可能一下子就答应下来,连忙好生去求。谁知秦疏影铁了心地不帮忙,根本丝毫转圜余地都没有。

柳方毅急了,“可是,丫头是您救的,她只信赖您。而且,先前她还在您这里睡着了…将军,属下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来求您!”

秦疏影抱臂冷笑,“你知不知道,你这句话压根是错的。”

柳方毅愕然,“哪儿错了?”

秦疏影嗤了一声扭过头去。

这还不简单。

首先,救了那丫头的不是他。其次,哄她睡了的更不是他。

让他帮忙?

成!

可也得他帮得了才行啊!

秦疏影说甚么都不肯,无奈之下,柳方毅只能使了妻子提议的最后一招。

他抱拳一揖,恳切说道:“末将已将小女带了过来。”

秦疏影惊诧,推窗朝外看了眼漫天的雪,不敢置信地看向柳方毅,“就这破天,你竟还把她带来了?”

“是。”柳方毅老老实实说道:“即便天气这样恶劣,属下也把她带来了。只求大将军能帮忙看看她,哪怕只能求得一时半刻,也是好的。”

秦疏影这才认认真真去打量他。

当年柳方毅在他麾下是百户长,做事认真踏实,打仗的时候又敢拼敢冲,所以秦疏影对他很有印象。而且,印象还不错。

这么一个素来听从军令生性耿直的汉子,如今为了这事儿竟然招呼都不打一声先将女儿带了过来、为的就是“逼迫”秦疏影看她一看…

秦疏影收起了先前不甚在意的态度。他垂下眼帘,长指拨弄着腰间玉佩,问道:“人在哪里?”

“犬子带了她,正在外头车子上等着。”柳方毅见秦疏影态度有所和缓,小心翼翼地问道:“末将现在就把她带来?”

秦疏影抬眸望了天空一眼,摇头道:“不必了。我过去看看她。”

大雪中的街道,不时有守卫士兵穿梭其中。大部分人手中拿着的并非平日里当值用的武器,而是铁铲、扫帚或者箩筐。他们来往于大街小巷,却不是为了巡视,而是将雪铲走,清出中央的路来。

此刻,便有一辆马车停在路边,上面已经落了一层雪。

掀开车帘探头往里看去,见到小姑娘后,秦疏影仔细一瞧,也开始担忧起来。

她原本就长得娇小可人,如今这般恹恹地,倒是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只是细细观察,便能发现她其实身子不舒服,眉眼间似是带着化不开的愁绪。

秦疏影不动声色地朝某个方向看了眼,心下算算时辰,拿定了主意。

他长臂一伸将女孩儿连着外头裹着她的锦被一起抱了过来,与柳方毅和柳岸芷说道:“你们暂且回去罢。等她好转了,我带她去寻你们。”走了两步,又想起一事,回身问道:“小丫头如今叫甚么?”

听他问起这个,父子俩面面相觑。

秦疏影见状,心中了然。不待他们回答就挥了下手,急急离去。

先帝无妻无妾,又不喜有太多人伺候,偌大的皇宫里显得空荡荡的。新皇乃是先帝亲手抚养长大的孤儿,如今初初即位,亦是如此。若是走在宫里稍偏一些的路上,时常走上半天才能看见一个人影。

秦疏影跟在镇国大将军身边长大,这些年时常出入宫中,自是熟悉。因着镇国大将军与先皇感情甚笃,秦疏影入宫也无需太多繁琐程序,径直入内,自有人将他到来之事禀与皇上。

到了勤远殿外,远远地,秦疏影看到一个矮瘦的身影迈着细碎的步子快速朝着这边行来。离得近了,便见此人约莫三四十岁的年纪,面白无须,赫然就是皇上身边的于公公。

于公公举高手里的油纸伞,撑在秦疏影头上,担忧地道:“大将军怎地冒着雪就来了?一个个都是怎么伺候的!”

秦疏影道:“这会儿已经小了些,这般走来倒也无碍。”

于公公看了看漫天飘舞的白色,苦笑道:“大将军可当真是在北疆待惯了的,京城这样的大雪竟是入不得您的眼了。”

秦疏影笑了下,望向紧闭的殿门,“陛下可在里面?”

“是。正在查阅书籍。”

于公公说着,看向秦疏影怀里抱着的那一团。因着有锦被包住,看不到究竟是何。他沉默着思量片刻,心中还未有定论,已然引着秦疏影到了勤远殿前。

秦疏影在门外高喊了一声,便推门入屋。扫了眼桌案前,看着没人,又望向软榻,依然没有。这便转眼环顾四周,最终在窗旁寻到了他。

白衣少年正单手执卷细细虽不过十岁左右的年纪,却已显现出华贵气度。在这雪天里清冷的日光中,他挺拔的身影显得尤其地孤傲疏离。

“你怎地来了?”少年的声音响起,仿若寒天里的玉泉,沁人心脾。

秦疏影看这屋里够暖,也不多言,只是将自己怀里的锦被慢慢摊开,把蜷缩在里面的女孩儿抱了出来,“她多日未睡。再不合眼,怕是会病重。”

“病了?”于公公赶紧上前挡在了秦疏影跟前,“不如让小的先看看。若是过了病气——”

他一语未完,便被窗前少年淡淡的一眼给惊到。赶忙住了口,低眉敛目地立在那里。只是神色间依然透着担忧。

霍云霭行至秦疏影跟前,抬起两指抚向女孩儿额头。

他的手指带着些微凉意,刚一触到清雾的肌肤,她就不由得瑟缩了下。缓缓睁开眼,看清是他,清雾勾了勾唇角,笑了。

霍云霭没想到她居然认得出他。那么小的年纪,且刚刚经历了大难,想必当时是无法顾及太多的。但记起那时她的镇静与聪慧,他又有些了然。不知是不是那晚养出了一点习惯,霍云霭顺势将书册搁到了一旁椅子上,探手将她抱了过来。

比起秦疏影、何氏还有柳氏父子,霍云霭的怀抱显得有些凉。但,带着能让她安心的熟悉力度。

清雾昏昏沉沉的,也顾不得那许多。下意识地稍微挪了挪,寻了个自己舒服的姿势靠在了他身上。

霍云霭问起了秦疏影的来意。

秦疏影就将女孩儿的状况与他大致说了。正苦笑着说到“我哪里能将她哄睡”,秦大将军就见于公公不顾礼法地抬起了手,不住地左右挥舞着。

霍云霭也发现了于公公的举动,有些不悦地拧眉望了过去。

于公公竖起手指在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想想不妥,又赶紧收起。转而指了指霍云霭的怀里,小声地说道:“陛下,大将军,要不要小点声?这姑娘,睡着啦。”

第5章

秦疏影和霍云霭垂首看去。果然,女孩儿蜷缩在霍云霭的怀里,双目紧闭呼吸绵长,竟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已睡熟。

于公公赶紧过去想要将女孩儿抱过来。谁知轻轻一拉,却扯到了霍云霭的衣袖。原来小姑娘在睡着的时候,依然将双手握得死紧,把少年的衣裳给抓得很牢。

于公公便放弃了先抱她过来的打算,转而准备先去掰开她的手指。谁知他刚动了这个念头,霍云霭已经侧身一避,将他伸出的手给挡在了半空。

“陛下,这…”于公公欲言又止,却不敢去阻拦霍云霭。

霍云霭没有去看他,而是轻轻垂首,望向怀中。

她是他亲手所救。旁人或许不知晓她经历过甚么,他却十分清楚。当时接连发生变故,惊惧之下,女孩儿定然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既然他能助她睡着,他不会拒绝帮忙。

只是——

霍云霭凝视着就连呼吸声都极其轻微的女孩儿,清冷的神色稍有松动。

她真的是太安静了。不吭不响,不吵不闹,静到让人心疼。

霍云霭缓步而行踱到桌案前坐下,一手托着怀里熟睡的她让她好好靠在他的怀里,一手在跟前搁好了书卷,赫然是打算边抱着她边查阅翻看了。

于公公见他如此,大为震惊,唤了声“陛下”正欲上前,被秦疏影抬手给拦在了原地。

秦疏影看了眼霍云霭——白衣少年神色淡然目光清幽,显然并未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何不妥。

“怕甚么?”秦疏影抖抖袍袖挪回视线,唇角微扬着对于公公笑说道:“陛下做了决定,你怎能多管?倒不如凑着这个时间,赶紧去看看自己分内的事情有无做好。”

他和霍云霭本是战乱中失去所有亲人的孤儿,当年被镇国大将军和先皇所救,亲手抚养长大。他们能够理解这个骤然孤身一人的小姑娘有着怎样的惊恐和无措,也因了这相似的遭遇,十分怜惜她。

其实,秦疏影来之前就知道,霍云霭必然会出手相助。

听了秦大将军的话,于公公当真是有苦说不出。

先皇驾崩后的这段时日里,霍云霭亦是不曾好好休息过。每日里处理政事已然疲累,如今再要加上哄这个姑娘,怕他身子会吃不消。

只是先前陛下就吩咐过,这种事情不必告诉秦疏影。于公公又哪里会违抗圣命?最终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被秦疏影给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