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儿的手软软的,小小的。触在眼帘,有着让他怦然心动的暖意。

霍云霭不再坚持,顺从地闭了眼。却在那小手将要离开的时候,猛地抬手一把握住。然后拉到唇边,轻轻落下了一个吻。

清雾哪晓得他会有这个举动?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却又怕耽搁他的事情,没有在这事儿上多说甚么,赶紧折转回去拿了那本书,读给他听。

晌午过后,霍云霭照常处理政事。

清雾本打算在旁翻看那些有关史上女官的书籍。谁料霍云霭却让她赶紧回宁馨阁去,说是可为今晚的酒宴早做准备。

清雾不解。

她透过窗看看外面的烈日,心道时日尚早,不禁问他:“天还亮着,无需这样早过去罢?”

霍云霭低低一笑,手下不停地提笔批阅,与她说道:“你去了便知。若要我说,此刻回去,怕是还有些晚了。”

第101章

宁馨阁虽说在宫中算不得太大的院子,但与寻常人家相比,却是占地颇广。若细细算起来,可是比清雾居住的西跨院大了两倍不止。

清雾入宫时日尚短,如今这宁馨阁里也只收拾出来三四间屋子日常使用。其余的房间,皆是空着的。

之前回宫的时候,她径直去了昭远宫中,带的些许零碎物品,只让窦妈妈拿去了宁馨阁,自己并未回去。而后杜鹃过来伺候,她也只问了一两句有关霍云霭所说衣物之事,并未多谈。

如今乍一回到宁馨阁,清雾明显发现了不同。

她居住的卧房分内外两间,两侧又各有耳房一间。如今那两侧的耳房皆已收拾停当。还未进屋,只挨得近了,便可透过敞开的窗户看到里面摆设用具一应俱全。

一间挨着墙放置了四个柜子,旁边又有五斗橱。另一间,则是空旷一些。边上搁置了两扇合起来的大屏风,又有轻纱在屋中悬挂着,即便被风吹起一些,依然朦朦胧胧看不甚清。

清雾大奇。先是走到了左边那个放着好些柜子的屋里,挨个儿打开,才发现五斗橱里放着的是各种首饰。而衣柜里竟是搁着各色女子衣物。以春冬为主,无论衣裙还是外裳亦或是其他平日里需要用到的衣物,都各置备了至少四五件。光是斗篷,就有浅粉、深粉、银朱、粉紫四色。

清雾抬手抚上粉紫斗篷,心中颇为纠结。

…若非霍云霭亲口告诉她,他为她准备了衣裳。单看这颜色,她是绝对不会相信这件是她的。

这色彩如此艳丽魅惑,她能撑得起来?!

正兀自思量着,杜鹃已经另捧了一身衣裳过来,立在旁边说道:“柜子里放着的,是往后大人平日里穿的衣裳。奴婢现在拿着的这个,才是大人今日晚膳要穿的。”

清雾听闻,便回身去看。只一眼,便愣住了。

杜鹃抱着的那一身,入眼便觉十分俏丽娇媚。细细一瞧,是深粉当中带了紫色。比那粉紫的斗篷,色彩还要浓郁一些。

这般的艳丽夺目,十分挑人。若是穿得好了,气质顿显,衬得容颜更为靓丽。若是衬不起来,便会显得脸色暗淡,整个人都要老上一些。

清雾有些犹豫地上前将它拿起。一看之下,便喜欢上了。

居然是极其考究的云锦做成的一套加厚裙衫。金银丝线交替的缠枝纹样,华贵大方。

细细去看…

那纹样,居然是并蒂莲?!

再想到这是“云”锦。清雾不知怎地,突然有些脸上发热。猛地将衣裳一松,丢到杜鹃的怀里。顿了顿,又忍不住拿起来细看。

当真喜欢。

或许、或许那般去想,是她多心了罢?!

清雾面上阴晴不定,杜鹃却是愈发紧张起来,忍不住问道:“大人,可是这衣裳有何不妥?”咬了咬唇,低下头道:“奴婢之前一直好好收着它的。断然没有旁人碰过。”

“并非你的关系。”清雾轻声说着,拿起衣裳在自己身上比量了下,有些迟疑地道:“我穿着,可还合适?”

她知自己皮肤白皙,相貌偏娇柔,生怕撑不起这样的色彩,又加了句:“如今只你我二人,你尽管直说。若是不合适,也好提早做打算。”

杜鹃这便退后两步仔细看了看。半晌后,忽地笑了,“好看得紧。”

“真的?”清雾有些不太确定。

“奴婢断然不会骗您。”杜鹃笑道;“陛下选的这个可真是好看。平日里大人穿的素淡,奴婢便以为您适合穿淡色衣裳。如今再瞧,却觉得这鲜艳的衣裳穿了更是俏丽。只是…”

看她有些吞吞吐吐,清雾便道:“但说无妨。”

杜鹃掩口笑道:“您穿了这一身,可是少了些‘柳大人’的气势,更像是漂亮的‘柳姑娘’。”

杜鹃说话素来实在。可就是太直接太实在了,饶是清雾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刷地下红了脸。

屋外传来小宫女的轻声呼喊。

杜鹃仔细听了听,轻道一声“坏了”,忙将清雾手里的衣裳接过来,行礼赔罪道:“奴婢该死。刚刚只顾着看这衣裳,竟是忘了提醒姑娘赶紧沐浴了。”

“沐浴?”清雾疑惑,“甚么沐浴?”

“您不知道么?”杜鹃惊奇地问了句,指着另外一间耳房说道:“陛下怕姑娘在这里住得不方便,让人将那里改成了沐浴之所。”

稍一停顿,想了想,她又道:“原本只是准备好了浴房,并未说要今日沐浴。大人从太医院回来后,陛下又吩咐奴婢准备好沐浴用的水还有梅花花瓣。还特意让路嬷嬷晚一些过来,说是要她给姑娘细细梳一个最漂亮的发。”

清雾听闻,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要说为了庆祝生辰,未免显得有些过于隆重了。

到底怎么回事…

她从太医院回来后,便一直和霍云霭在一起。当时杜鹃确实没在外头候着。那时未曾多想,如今看来,杜鹃应是依着霍云霭的吩咐去办事了。

不过,她去太医院的前后,究竟发生了甚么,让霍云霭有了这样的安排?

细细想来,之前她不过是告诉了他,自己真实的生辰和年龄罢了。

再过几日,她便真正地年满十三了。

难不成他是在这个柳府定下的生辰日里,特意提前为她庆祝?

在特定的日子里仔细梳洗一番,有“除旧迎新”的含义在。

可是,十三岁…应当算不得甚么重大日子罢。更没有甚么需要“除旧迎新”的。按理来说,他犯不着为了这个如此大费周章。

清雾左思右想了许久,还是摸不准霍云霭究竟是甚么想法。

但,她知道,他不会害她,这就够了。

既是得了一个舒适的浴房,何乐不为?

想通之后,她便抛却了之前的那些纠结,去往另一侧的耳房。

原先她所用浴桶都是寻常大小。如今这间屋子里的浴桶,却是要宽大许多,呈长椭圆状,足足占了小半间屋子去。而且,它不过三尺高,比起寻常的用起来更为方便。

如今这宽大浴桶中已经备好了水,比体温要烫上一些。进去泡澡,却是正好。

清雾这种时候不喜旁人伺候着,就将宫人全部遣了出去。又将门窗关好,这才自己步入其中。

待到清洗完毕,身上带着点倦懒,她穿上了中衣中裤,这才唤了人进来伺候。穿好新衣衫后,方才缓步出屋。

清雾自己没甚太大感觉,正在屋里说话的窦妈妈和路嬷嬷却是猛地齐齐一停,又忽地赞道:“姑娘穿这身可真漂亮。”

窦妈妈回宫的时候,清雾正在沐浴。看路嬷嬷在宁馨阁守着,便和她攀谈了起来。并未去细究霍云霭今日为清雾准备的一切。

如今再瞧眼前的女孩儿。

因着刚刚沐浴完,带着些全身放松的慵懒。一举手一投足间,均是娇意。在那妖冶的粉紫色映衬下,眉目间竟是现出如丝媚态。

窦妈妈和路嬷嬷一言既出,默默对视,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不可置信。

——陛下的眼光太过狠准。

谁也料不到,这样夺目的颜色,竟是丝毫都压不住姑娘的相貌,反倒让她更添娇媚。

路嬷嬷原本想着清雾今日生辰,梳个双环髻显得娇俏可爱些,免得镇日里做“柳大人”,没机会显露女儿家的娇憨。

但看如今清雾的模样和气度,她又瞬间改了主意。只用红色丝缎将她上面的发在后松松扎起,下面和两鬓的发都随意散落着。

窦妈妈有些不解,生怕这样太过不仔细,惹了霍云霭不快。就悄悄和路嬷嬷说了。

路嬷嬷却道:“你放心。我伺候陛下多年,他的心思,我还能揣摩得了几分。姑娘这样,正好。”

窦妈妈还是有些半信半疑。但这是路嬷嬷的差事,路嬷嬷的选择,她也不好过多置喙。

谁知杜鹃瞧见清雾这模样,却是忍不住叫好。

“嬷嬷这手艺当真是妙。姑娘这样一瞧,可是与以往大不相同了。”生怕清雾误会,她又忙接道:“是好看的不同。”

窦妈妈细细看过,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看似随意的发型,将清雾如今那种慵懒娇媚发挥得更为极致了。

…当真好看。

她这才放心了些许。

如今已经立了春,可太阳西沉之后,还是有些寒凉。

清雾裹着披风去到昭宁宫。

原本一路都十分平静,可当那殿门缓缓打开的时候,她莫名就有些紧张起来。总觉得用这样与以往有些不同的模样去见他,心里有些忐忑。

她之前用镜子大致照了下。可自己瞧自己,总归都是同一个模样。好在大家都说好看,她这才放心了稍许。

走进屋中,殿门在身后闭合。

清雾无需去寻,抬眼便见窗前静立的身影。

她往前迟疑地迈了几步,那独立窗前的少年就缓缓回转了过来。

见到女孩儿将披风裹得紧紧的,就连兜帽都已戴上,霍云霭失笑,道:“怎么还穿这样多。莫不是这屋里的火炉不够热?”

她有些畏寒,他便总是让人在屋中燃了火炉。此刻在里面,只觉得热气蒸腾,先前走了一路而发凉的身上,已经骤然热了起来。

清雾踌躇片刻,轻轻应了一声。这便将斗篷上的系带慢慢解开,然后脱下斗篷,搁置到一旁。

霍云霭见她一直低着头,摇头轻笑着向她行来,道:“怎地这般局促不安?倒像是第一次来似…”

话到一半,突然顿住。

只因女孩儿这时抬首朝他看了过来。眼睛带着茫然和彷徨,顾盼之间,似是蒙了一层雾气,润润的惹人怜爱。体态娇柔,有着不同以往的慵懒和倦意,在艳色的映衬下,有种与以往全然不同的美。

年轻帝王顿觉自己的心好似忽地停了一瞬,满心里只余下了一个想法。

…娇媚天成。

清雾见霍云霭忽地停住,怔愣当场,不由就有些泄气。

她慢吞吞地走上前去,在他跟前驻了脚,讷讷说道:“是不是不好看?”

半晌,没有听到少年的回答。

女孩儿有些疑惑地仰头看他,视线还未来得及相触,唇边一暖,却是他抬指抚了上来。

他仔细描摹着她的唇,虽说动作轻柔又舒缓,却让她莫名地有些紧张起来。

就在清雾觉得这气氛有些不对,刚要开口询问的时候,霍云霭蓦地收回手,淡淡开了口。

“晚膳已经呈上。一起来用些罢。”

他的声音带了些不同以往的低沉沙哑。

清雾听闻,心下担忧,忙问道:“你可曾着了凉?”

霍云霭轻摇了下头,探手牵过她的手,与她一同往里行去。

满桌都是她爱吃的菜肴。甚至连在西北时她喜欢上的,也加了四道在里面。另有两碗长寿面,却是庆祝生辰时必不可少的。

清雾折腾了一下午,早已有些饿了。看霍云霭示意她自便,就选了点饭菜用了起来。

少年并未动筷。

他单手执杯浅酌,视线牢牢地黏着在她的身上,片刻也不曾错开。

清雾初时还没觉得有甚么,过了会儿后,发现有些不太舒坦。

左思右想了半晌,她才意识到,让她觉得别扭的,是身边之人的目光。

明明看上去是清冷疏淡的模样,偏她觉得好似里面蕴藏了一把热火,几欲把她焚烧殆尽。

清雾努力了片刻,终是无法再顶着这样的压力用膳了。便将筷子搁到一旁,极轻极轻地问道:“你…不吃点吗?”

她本是想着,劝他吃一些,多看看饭多看看菜,不要再盯着她了。这样她也好放松些继续吃不是?

可少年并未理会她的问话,反倒是摇晃了下酒杯,简短地问她:“饱了?”

“没有。”清雾摇摇头。

她看他没有听明白,本欲再言,与他细细解释。谁知还没来得及开口,自己手里一凉,却是被塞进了个酒杯。

而且,还是盛满酒的。

清雾忽地想到了上次小年时,他欲劝她饮酒时的状况。生怕他再让自己饮一些,忙拒绝道:“我饮不得酒。你自己喝罢。”生怕他不答应,又道:“我可是喝不得酒的。”

“嗯。”霍云霭低低应了一声,却并未将酒杯拿开。

清雾看他允了,就朝他望了一眼。见他眉目间毫无愠色,显然不拒绝她的说法,便自顾自把酒杯往前移了移。待到将它搁好,这便准备收回手,继续用膳。

谁知还未完全收回,就被霍云霭突然出手一把握住。

他用自己的指尖,细细摩挲着她手上每一寸肌肤。

明明是不太热的温度,却让她手上发烫,浑身不自在起来。

抽手,不成功。

那热度便顺着她的手臂一路蔓延,直让她红了脸颊、红了耳根。

霍云霭静静望着她,用心地将她的一举一动刻在心里。

女孩儿今日本就美好得让他心底发颤。如今再添娇羞,更是让他魂牵梦萦到无法自抑的模样。

即便自制力强大如他,此情此景下,又如何不去沦陷?

望着那水润娇美的唇,少年忍了许久,终是控制不住,猛地欺身而至。

清雾没有防备,瞬间被他揽住,夺去全部呼吸。

他刚刚饮了酒,唇齿间还带着醇香酒气。

清雾有些晕眩。昏昏沉沉间,努力控制气息,含糊说道:“有…酒…”

她本是想提醒他,他这样,恐怕会让她沾染了酒气。

被松开的时候,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以为他是听懂了,放过了她。

谁知下一刻,双唇再次被侵袭。呼吸再次被他夺去。

口唇间一凉,醇香肆意而至。

清雾思绪早已乱了,下意识地就咽了下去。浓香冷冽入喉,方才惊觉。

…他,居然渡了一口酒给她?!

第102章

醇酒入腹,即便只有一小口,对不胜酒力的清雾来说,影响依然是大到她无法承受。

不多时,便有些头脑发沉。再一会儿,便几乎没了思维。只能模糊看着眼前的重影,昏昏沉沉地不知今夕何夕。

是谁和她挨得这样近?

又是谁,在她唇间辗转,夺去了她的呼吸?

瞬息之间,她凭着口唇间熟悉的气息,下意识辨别出是他。

那个在这世间,她最为信赖之人。

只是,清雾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后,已然无法思考。

她只能凭着感觉,依稀晓得,他在夺去她的呼吸,让她浑身瘫软,使不上力。

女孩儿骨子里本就有些小性子。

平日里许是出不来,但此时此刻再没了任何顾忌,仅凭着直觉行事,这特性便瞬间爆发。

他让她无法呼吸?

那她就“报复”回去,让他也没得呼吸!

他让她全身无力?

那她就紧紧搂住他,让他没法继续使坏!

自打渡酒给她的那一刻,霍云霭便知道自己已然没救,彻底沉沦。

既是知晓她吃不得酒,为何还要如此?

不过、不过是因了自己的痴念罢了!

原先只知道,她不在时,长夜漫漫,甚是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