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江南已冷,烟雾蒙蒙,寒气袭人。

陈蘅立在船首,看着朝阳中的鳞鳞河面,华丽而绚烂。

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她也曾下江南给外祖母拜寿,那时还是少女,亦是重生后不久,蓦然回首,命运的齿轮将她带离了前世轨迹。

轰——

一声剧响,船摇晃了起来。

“不好了,船破了!”

白雯道:“登船之前不是检查过,怎会破了?”

“是撞到巨石上,备有小舟,大家快逃命罢。”

有人吆喝着,很快有人抛下了小舟,陈蘅携着元芸等人上登舟。

她隐隐听到一些怪声音,从水下冒出了无数的黑衣人,“天圣女,你医族杀我弟子无数,拿命来!”

一个阴森可怖的女人声音,一个偌大的爪子袭了过来,陈蘅纵身一闪,她不是袭击陈蘅,而是握住了白雯,白雯凄厉地呼着:“救我!救我!”

女人满头白发,彼散身上,遮住了脸,偏又穿了一袭黑袍,赤着双脚,明明从水下出来,浑身不沾一滴水渍。

“你是谁?”

女人阴冷着声音:“拜仙教圣姑!”

圣姑,陈蘅从未听说过,就是几位被抓的长老亦未提过此人。

“凤歌,你杀我兄长,迫害我教弟子,今日我要吸你灵力修为,吸干你的血!”

元芸此刻正令女弟子快速摇船。

船如离弦的箭,快速往岸边驰去。

白发圣姑行在波面,如履平地,船快,她亦快。

白雯正悲愤地大叫:“我没功力了,我什么都没了,我一点力气都没有。”

来江南,就为了增功力,却连以前的都没了。

陈蘅道:“她要对付的是我,你们莫再挡上去,我还应付得来。”

“哈哈——”

岸边,一个白衣男子张狂大笑,冬风吹拂,衣袍猎猎。

“凤歌,不除你,我邪教难有退路,本教圣姑与少主联手,此次本座倒要瞧瞧,你如何逃出升天!”

这两人的功力肯定不弱。

圣姑的修为必在长老之上,若拖着元芸等人,不过是徒增伤亡,陈蘅纵身而起,双臂一张,生出华美的凤羽翅膀,她一掌击出,“姑姑,带她们走!”

“天圣女!”

几个声音同时疾呼。

“他们是冲我来的,不是你们,你们挡不住,跟着我也是枉丢性命,好好活着!”

最后四字,她喊得很大。

她没有踏波而行却如履平地的工夫,可她有双翼,能飞过大河。

她恐众人不听,又重申了一句:“记住我的话,莫枉丢性命!”

陈蘅被前后夹杂,白发圣姑一掌击出,一掌黑电扑了过来,她急驰而掠,闪躲开来,而前方的白少主手中挥着一根藤鞭,鞭在他手,竟快速成长。

藤鞭直扑陈蘅,陈蘅前闪右避,从侧面直奔河岸。

元芸大声道:“快划船!发出医族弟子的求救信号,令就近弟子赶来增援。”

白发圣姑一掌击中凤翼,陈蘅的后臂传来一阵刺痛,凤翼在华光之中消失,只得一翼,飞不起来,一声惨叫,从空中跌落,宛似空中断线的纸鸢。

元芸大喊:“天圣女!”

就在那坠落之时,藤鞭直击,击中陈蘅的身体,她敛住凤翼,从凰女境取出宝剑,一剑劈出,藤鞭从中折断,折断处立时消散。

这是木灵根功法!

她应该想到的,既然邪教的创教教主是医族人,必是盗走医族功法。

白发圣姑疯狂地飞出黑电,道道如鞭似剑,击在人身,立时就是一道灼痕,偏又像是火剑的烙印,空气里有肌肉烧焦的气味。

陈蘅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灵力在快速的消失。

“凤歌!我们姑侄为了今日,吸了三百年的功力,就为了取你性命!还我长兄命来!”

那黑黑的爪子袭了过来。

陈蘅一剑挥出,爪子被从中割断。

“你…找死!”

然,白少主身后一鞭,重重击来,陈蘅纵身一闪,缠住了脚,她凌空一翻,挥剑断藤,就在她将要落地之时,闪电、掌风同时袭来,连连变幻,布满周围。

难道今日,她就要死在此处。

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围攻

难道今日,她就要死在此处。

唯一的法子就是凭着最后的灵力去凰女境避难。

远处,看到求救烟花的弟子正火速赶来,医族弟子、天眼阁谍者、消息楼弟子、江湖中人…

有人大叫:“是邪教少主!”

“快增援!”

陈蘅不知自己被击中多少掌、多少闪电,她凭着最后的力气,对着元芸大喝:“姑姑!告诉陛下,三年之后,若我未归,不必等我。他可纳妃,不许立后!”

音落时,在闪电与掌风之中,她的身影消失不见。

白发圣姑看河岸的空地上,一脸迷茫,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被你的化风掌轰没了!”

白少主道:“应是被姑母黑雷术化成灰了?”

此刻,不远处立着一个清瘦的老者,长袍飞舞,立在空中,脚上一柄宝剑,“杀我医族天圣女,我医族不杀尽你邪教最后一个,绝不罢休!”

砰——

却是一个巨掌落下,白发圣姑与白少主连连后退。

“你是谁?”

“医族白氏长老!”他阴冷着声音,“百余年前,有弟子叛出医族,创立拜仙教,以奴役此界人族为目的,你们自称是老教主的妹妹、儿子,那定是白氏后人,以下犯上,罪不可赦!”

白氏长老出现在江南,看他的气势,修为不凡。

河岸上,聚了越来越多的人。

元芸上了岸,厉声道:“伤我天圣女,老妇人今日与你们拼了!”

天圣女是他们医族重返圣界,杀天圣女,就是毁掉医族的希望。

白长老缠上了白发长老。

而此时,听到空中有人大喝:“老白,你这是又要和我抢补物?”

白长老冷声道:“老武,天圣女被他们围攻,现下生死未明,你还有心情说笑。”

“什么?”一个红袍老者奔了过来,两个对望一眼,“你对付老女人,这个狂妄就留给我!”

白衣圣姑道:“你们医族自称世外古族,怎还逾矩离族。”

“医族祖训可没说不能入世历练,你们害我医族天圣女,乃我医族仇人,出手罢…”

据医族记载,这一场正邪较量,邪教精英、医族两位入世长老带弟子对抗,在河岸打了三天三夜,引天雷阵阵,使河水暴涨。自此役之后,天下名流、士子更崇尚玄术、道术之法,呼风唤雨,化金剑、飞藤藤、御河水、变土墙、飞火球,让芦苇荡一带颇是热闹。见过此景的百姓一传十,十传百,有了医族乃是仙族之后的说法。

而这说法,更让医族天圣女如同神女一般存在。

*

半年后。

自皇后生死不明在芦苇荡生死不明失踪之后,皇帝的脸一天比一天难看,有时候更是喜怒无常,连定王都被他给骂了两回。

“江南盟主莫东递来文书,请求议和,会从江南权贵之家挑出十二名贵女联姻北燕贵族,你们以为如何?”

徐修揖手道:“早前,我们诚心议和,可他们却将北燕的使者一行十余人斩杀祭旗。现在,他们想议就议?”

“不能议!打!”

皇后可就是在江南失踪的。

皇帝失了妻子,不能震怒才怪。

再则,皇后下江南的原因也是为了朝廷,是为了破邪教布在水帮、各地的邪术阵法,如果不是皇后,战局不会扭转。

武将赞同打。

文臣则想着如何能不费兵力拿下江南就更好。

这一费兵力拿下的城池又不是没有,长安未打而夺,金城、梁州皆是如此,所以有时候议和亦有可取之处。

议了一上午,没个结果,此事不了了之。

慕容慬信步走到凤仪宫。

元芸、白雯几人还在,她们在等陈蘅归来。

见慕容慬入殿,几人俱是见怪不怪,任他安静地坐在殿上,用手取了陈蘅用过的笔,又翻着她放在案上的几本书,翻罢之后,轻叹一声,转身去了后殿,摸摸榻,再坐在菱花镜前发一会儿呆。

因皇帝脾气越来越坏,宫娥内侍绕道走,太嫔、太才人也束着自家侄女、侄孙女,便是晓琴姐弟也不敢在他面前晃。

所有人都说,原本去江南的是皇帝,是他走不开,皇后就代去了。

可皇后被邪教围攻,生死未卜,江南的说法有许多种:

一说,北燕皇后被邪教圣姑的黑雷术击成灰烬了。

一说,是被邪教少主的化风掌吹到天边了。

以上两种说法,皆是邪教为壮大自家而放出来的。

但还有百姓说,其实皇后被击到芦苇荡的水底了。

医族见到的弟子却说,皇后是凭空消失的。

元芸认定她会回来,只是伤势未愈,几时归来未定。

小马小心翼翼地立在珠帘外,“启禀陛下,户部钱侍郎求见,说是要紧事,有关皇后娘娘的。”

“凤歌!”他倏地起身,“宣——”

他移到前殿,钱武撒了个大谎,就为了让陛下得见,心里忐忑,陛下越来越捉磨不定,有时候还发疯、发脾气,他自来敬重定王,当朝就将定王给训了一顿,这可是连太上皇都敬重三分了。

“启禀陛下,半年多前,皇后与臣说过一些事,她说‘打江山易,治江山难’,还说‘打江南易,治江南易’,臣斗胆,肯请陛下恩允,允臣做江南议和使臣。”

凤歌不仅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知己,她总是体谅他、支持他,善解人意,明明少碰针线,却愿意年年给他缝新衣,为他学会了做靴子、鞋子。

钱武继续道:“臣往江南,想用当年去永乐府之法。”

慕容慬道:“你要潜伏江南?”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臣跟着议和使臣入江南,以商贾身份居于江南,了晓江南局势。臣愿为天眼阁谍者,为朝廷打探消息,待江南大定,臣愿助陛下治理江南…”

钱武是个人才,也是陈蘅当年慧眼识珠。

只要钱武想做成一件事,就必能成。

慕容慬点头道:“朕宣定王商议,明日你去找定王细商,至于是何身份,定王会与朕报备。”

“多谢陛下!”钱武想到皇后的事,“陛下,皇后乃真命皇后,吉人自有天相,我们只需静心等待归期。”

慕容慬冷声道:“退下罢!”

第一千零六十六章 负伤

慕容慬冷声道:“退下罢!”

钱武领命,带着议和使臣一行里前往江南,对外,钱武是使臣,出城的时候是他领的队,但出了北燕地盘,则由天眼阁的谍者易容成钱武,钱武则扮成了侍从模样。

两月后,江南传出消息,北燕议和使臣一行十几人被江南盟所杀,据说钱武的人头就挂在杭州城门上。

北燕朝廷再次轰动。

而真正的钱武则扮成小商贩前往金陵,寻到唐正。

唐正给钱武弄了个金陵人氏的户籍文书,钱武便在江南大摇大摆地做起小生意,本月广陵、下月姑苏,每个月换一个地儿,每换一处,都会认真地记下他看到、发现的事。

而天眼阁收到的信息亦越来越多,钱武对时事的分析,也令定王父子颇是叹服。

三年后,江南两省被北燕所获,称苏省、浙省,苏省首府建于金陵,浙省首府建于杭州。

邪教在北燕境内消息,医族因天圣女失踪之事,深恨邪教,而医族长老的入世,更极大程度的增加了医族入世弟子的实力。

据说,当年芦苇荡正邪一役,白发圣姑被杀,白少主负伤而逃,有人说白少主去了后晋,但对此事,后晋再三递来国书,否认此事。

还有人说白少去了南方闽、粤二省,那边的贵族联名投来文书,纷纷证明不在自己境内。

被激怒的医族杀人亦救人,行事越发不讲章法,对诛杀邪教毫不手软,这与北燕的诛邪之心一致。

*

又两年后,医族祭司殿。

新任雪凰圣女拿着一封家书,风一般跑进白昊的宫殿,“哥哥,祖父的信。”

“他有完没完?”

“哥哥,祖父问你为什么不给他回信?哥哥,祖父说你再不回信,爹就要娶庶母了。”

“有庶母就有庶爹,他爱娶不娶。”

每回都用这一招要胁,当他是三岁小孩。

他是为了娘亲才来这里的,娘亲不在,做什么都无趣。

若不是为了雪凰,他都想离开这里。

可他不能舍下妹妹。

“哥哥,祖父说,爹要封你做太子,让你回一趟燕京。”

“小爷没空!”

雪凰歪着脑袋,“哥哥,你都五年没回去了。”

“娘都不在,家就不是家,回去作甚?小爷得练好武功,待小爷出去了,先灭了白少主给娘报仇。”

雪凰不说话,安静地坐在旁边。

又到兄妹二人一起想娘的时候。

只有这时候,他们才觉得彼此都是离对方最近的。

“娘亲做的褙子最漂亮了…”

“针工局那帮吃闲饭的,做件褙子难看死了,根本比不得娘亲的。”

“应该让祖父揖了她们的月例。”

“娘亲做的鲜花酥好吃。”

“我喜欢吃娘亲做的肉酥饼!”

“御膳坊那些家伙,做得可真难吃,都没有娘亲的好听。”

什么都是娘亲最好。

兄妹二人你一言,我一句。

元诚过来瞧了一眼,听到这儿,无助轻叹。

陈琅一脸鄙夷:“有完没完,都五年了,还是这些话,本公子都听出茧子了。”

白昊瞪了一眼,“书呆子,干你何事,我们说我们的娘家,你到一边凉快去。”

陈琅轻叹一声,“楷表兄写的信,你要不要看看,他让我劝劝你,让你回去,说你再不回去,皇帝陛下就立别人做太子。你上回说,你不回北燕,太上皇和定王都急了,近来又劝陛下纳妃。各地选了三百个美人入宫,啧啧,个个如花似玉,真是漂亮啊!”

“小爷才不稀罕做太子!”

娘不在,太子多没劲。

他只稀罕做娘亲的儿子。

陈琅挠了挠下巴,“你怎么越长越回去了,五年前多聪明,如今又无趣又没生机,除了与雪凰在这儿说一样的话,你们还会干什么?”

雪凰当即跳了起来,指着陈琅怒道:“我们兄妹的事,干你甚事?要你多管闲事?你这是嫉妒,嫉妒我们娘亲比你娘亲好。”

陈琅道:“我的娘亲你不也唤娘亲?”

“那怎么一样,那是我养母,养过我两年,可皇后才是我亲娘。”

陈琅一脸无语。

爱怎样就怎样,劝几句都不听。

这两兄妹就是怪人,一样的奇怪,偏还在一处玩。

青霞圣女嫁人了,夫婿是周氏贵公子,育了一个儿子,据说又怀上了,盼着这胎能一举得个女儿。

紫霞圣女痴迷于修炼,最大的愿望就是步入后天圣境,是亲手替她的师尊雪耻报仇。

对于报仇,这是医族所有人的口号。

他们给自己寻到了诛杀邪教的藉口,让他们夺邪教灵力、修为更有了理由。

*

再说陈蘅,那日负伤之后进入凰女境,跌落到瀑布下的潭水里,鲜血染红了水,潭水有了奇异的变化,开始快速地上涨,再上涨,粉色的潭水流到凤女花树下,慢慢地淌过地下的土地,流向凰女境每一寸角落。

漫入装有五行龙角的宫室,五行龙角发出五色的光芒,在空中化成了一个五角星,这五角星飞入瀑布,飞向不知名之地,飞到了一座古老城墙前,五色的五角星落在城墙的五角凹坑上,城门颤栗,缓缓推开,里头是一座没有生机的城池。

城门处,深睡的绿蛟、黑蛟双双苏醒。

有人打开了圣墙?

周围静寂得没有任何声音,二蛟互望。

“绿蛟,好像出事了?”

寻路出去罢!

五角星从门上飞出,在离门的那刻,坚固的大门缓缓合上,古老的尘土呛得黑蛟连连咳嗽。

两蛟寻着五角星的方向飞行,穿过了瀑布,看到了涨高的潭水,潭水上飘出一个衣衫破褴的女子。

“是她…”

她救过他们,他们认得她。